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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 电波系女神和某公园

淡雅的红茶香气弥漫四周。

木制的桌子在夕阳照射下呈现暗红色,店内也传来女孩们的交谈声。

时光正缓缓地在咖啡厅流淌著。

在这个令人放松的空间里,就连注意时间的举动都显得不解风情,但整家店却只有我一个人正死命地振笔疾书。

「可恶!写不完啦!」

我像是要破坏店里气氛似地咒骂道,同时以潦草的字迹埋头抄写功课;坐在正对面的少女则目瞪口呆地看著我这副模样。

「智希你这个笨蛋,我之前不就有叫你先把功课写完吗?」

边在红茶里加入奶精边开始训话的,正是我的儿时玩伴──成濑美樱。

她有著一头闪耀在夕阳下的黑色长发,以及深邃有神的双眸和薄唇,引人注目的秀丽容貌和这种咖啡店的氛围十分相衬,让人觉得光是拍下她静静坐著的照片,就能完成一幅艺术作品。

不过她现在正以轻蔑的眼神瞪著坐在正对面的我,所以毫无艺术性可言。她甚至还散发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除了某些拥有特殊嗜好的人以外,不管是谁看了都会为之退缩。

但我从小就认识她,而且已经超过十年了,所以早已习惯了这家伙的臭脸。我噘起嘴唇,正面对上她的目光抗议道:

「因为我黄金周都在忙著打工,才没有那个美国时间写什么功课呢。说到底,这种连假前就出一堆作业的学校也太没人性了吧。就是因为这样,私立学校才会拚了命地想要提升偏差值啦。至少让我们自由地享受一下假日不行吗?」

看我骂个不停,美樱深深地叹了口气。

「要是你因此必须接受暑期辅导就惨了,这样等于本末倒置呀。」

「我就是为了不让事情变成那样,现在才会这么拚命努力好不好。」

「就算你说有在努力,也只是抄我的功课而已嘛。想吐苦水的话,就先跟大家一样下过一番功夫再说吧。再说,我们一年级时的功课量不也跟这次差不多吗?」

「唔……」

被这样义正辞严地当面指责,我也实在没办法回嘴,于是只好默默面对眼前的功课。

知道我开始专心之后,美樱也不再开口搭话,而是从包包里拿出书,开始读了起来。

沉默的时间就这么持续了一阵子。

「……好,数学写完了。呼~总算告一段落啦。」

「还没完呢,接下来是古文。」

沉浸在解脱感中的我伸了个懒腰,但美樱立刻接著将新的讲义放到我面前。

「这简直就是地狱吧。」

「要是你这次有记取教训,以后就要把功课好好写完啊。你应该打算继续升学吧?」

我被功课弄得头都晕了,美樱却毫不留情地拋出这么一句话。

「呃,是没错啦。不过一个人生活可是很花钱的。」

「嗯……以你家那种情况来说,确实是这样。」

美樱有些顾虑地露出苦笑,并语带保留地说道。

──我家在今年二月整个烧毁了,起因是一辆四吨的卡车突然在某天凌晨一点撞进家里。

话虽如此,但我家并没有和别人结仇,卡车只是单纯因为路面结冰打滑而过弯失败,才会直冲进来而已,而且还好死不死地点燃了放在家里的煤油。

但火势既没有波及邻宅,也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卡车司机似乎也只有扭伤,应该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其他家人都过去我爸的老家了,但那里离学校太远,房子重建好像也得花不少时间。我也不是自愿一个人住的啊。」

为了博得同情,我无力地垂下头来,让受不了良心谴责的美樱「呃」了一声。

「话说,如果校长能快点把老旧的学生宿舍重新整修一下,我就不用这么勉强地一个人生活了。请问身为学校创始人孙女的您,对此有何看法呢?」

我将冰冷的视线投向美樱这位毫无建树的创始人家族一员,让她的表情有些抽搐。

「你、你又像这样若无其事地戳人家的痛处了……不对,智希家发生火灾时,我也有拜托过爷爷喔。不过他听完就开始哭著嚷嚷『美樱,你打算背弃这个家吗~?』,老实说我完全没办法跟他沟通。」

美樱盯著远方,回想起自己祖父当时的模样。嗯,既然她好歹有帮忙求情,我也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但她到底是被溺爱到什么程度啊?

「唉,强人所难也不是办法。你光是愿意让我抄作业,就已经很令我感谢了。」

看到我打算继续乖乖用功,让美樱莫名感到有些不自在似地动了动身子。

「这种时候你突然表现出一副懂事的样子,也是让人怪不舒服的。你可以再稍微任性一点也没关系啦。」

「咦,真的吗?那就让我住进美樱你们家吧。」

「你这狮子大开口的要求也太突然了吧!再、再怎么说都……不过智希正为了这件事大伤脑筋,就这样丢下不管也……嗯。」

美樱用手托著下巴,还低头露出一副郑重的表情自言自语。哎呀,看来她好像开始认真考虑了。

「那个,美樱?话先说在前头,我只是在开玩笑喔。」

我提心吊胆地出声说道。这时美樱突然抬起头,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我、我知道啦,笨蛋!………笨蛋。」

「也不用骂到两次吧……」

这种反应让我有点难过。

经过一个小时,我终于写完了功课,和美樱道别后便摇摇晃晃地踏上回家的路。

我直直穿越咖啡厅所在的街道,进入了商店街。

这个时间的街上果然相当热闹,处处都能听见招揽客人的呼喊、脚踏车铃的声响和人们的笑声。

但我的钱包里可不怎么热闹,所以没办法买东西就是了……就在我垂头丧气的瞬间,某个异样的东西映入了视野一角。

一位有著美丽金发、双眸有如宝石般湛蓝的外国少女就待在那里。

她的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但听说白人的外表看起来会比日本人还成熟,所以她实际上说不定比我还要小一点。

少女的五官相当可爱,要是有人告诉我她是某个偷偷跑来日本的外国偶像,我甚至可能会轻易地就相信这个说法。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散发著一股和人种、长相无关的『突兀感』。

即使无法清楚地透过语言来说明,我也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异于常人的氛围。虽然这么说很荒谬就是了。

可能因为我盯得太认真,少女似乎也发现了我的存在,一对上眼就向我露出微笑。

「你好。」

看来少女已经习惯被人这样盯著瞧了,因此并没有露出特别不悦的样子,而是以开朗的声音向我问候。

「啊、啊啊。你好。」

我不禁被她这股气势压过,但还是生涩地跟著打了招呼。

「那个,我想冒昧请问你一件事,不知道方不方便?」

少女用和外表完全不搭的标准日文发音再次开口道。

我莫名地感到有些躁动,但仍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可以啊,什么事?」

少女听完便浮现出灿烂的笑容,目光朝上盯著我,说出这么一句话:

「──请问你相信神吗?」

啊……嗯。什么嘛,原来是正在进行传教活动的人啊。

车站前偶尔会有人发放圣经之类的书,我以前也曾在这条商店街看过同样的景象。

这种人应该不是什么危险份子,但老实说属于让人想敬而远之的类型。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还是当作没看见吧。

「抱歉,我对那种事没什么兴趣。」

我举起手婉拒,并准备快步离开。

「这、这样啊……呜呜,都已经第三天了,但都没人肯听我说话。」

背后发出的声音让我不禁有些内疚,但我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于是加快脚步打算尽快逃离现场。

「我、我可能……真的有点……撑不下去了。」

──碰。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有什么东西倒地的声响。

我反射性地停下脚步回头查看,发现直到刚才都还在说话的少女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她披散开来的及腰金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让我就这么不明所以地呆立在原地。

「呃……等等,喂!」

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的我急忙跑向少女,将她的身体朝上抱起。

「你、你没事吧?振作一点啊!」

我大声地对少女喊道,并发现她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太好了,看来还有意识。

「………………我。」

「什么?」

我将耳朵凑近少女的唇边,想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我肚子饿了。」

「啥……?」

这意想不到的回答让我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但她的肚子随即传来一阵可爱的咕噜声,让我慢慢理解了眼前的状况。

「你该不会是饿到昏倒了吧?」

我带著抽搐的表情问道,少女则点点头表示肯定。

「从我来到这个国家之后,已经有三天什么都没吃了……」

我紧张的情绪这时瞬间放松下来,同时大大地叹了口气。

「害我白担心了。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去买吃的过来──」

说到这里,我才想起刚才因为跟美樱去了咖啡店,所以钱包里只剩下二十圆。

抬头环视周遭,路过商店街的人们都摆出一副生怕被卷进来的样子,一和我对上目光就纷纷快步离去。虽然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但大家也太冷漠了吧。

就在我烦恼著该如何是好时,少女的胃彷佛在催促似地又发出了咕噜声。

既然如此,只剩下一个方法了。我重新扶好少女,接著直接站了起来。

因为身体紧紧贴著她,令我更能感受到少女身上传来的柔软和体温,但由于对方正处于体力不济的状态,让我只能勉强保持平常心。

「那、那个?」

少女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显得十分困惑;我则迈出脚步,并快速回答道:

「不好意思,我身上没钱。我现在就带你回我家,然后帮你准备吃的。」

「呜呜……我深刻体会到人情的温暖了。」

少女似乎颇受感动,反观我却因为四周好奇的目光而尴尬得不得了,走路的速度也不知不觉加快了。

穿过商店街、进入住宅区后走了五分钟,一栋又小又破旧的公寓就出现在眼前。

这就是我才住了三个月、还没什么感情的家。

爬上楼梯来到二楼后,我用钥匙打开了边间的门。

「到家啰。喂,你还活著吗?」

「嗯。」

不知是否因为已经饿到不行,少女气若游丝地回答。我脑中闪过些许不安,但还是将她带进房间。

现在我才意识到自己正和女孩子两个人挤在这三坪大的狭窄室内,但看见她趴在房间中央的玻璃桌上、肚子饿得直叫的模样,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站在狭窄厨房里的我单膝跪下,探头看向小型冰箱。

里头放著贴有半价贴纸的鸡胸肉、刚拿来煮过的蕃茄和大蒜;冷冻库则放著吐司。很好,这样就没问题了。

我将鸡肉和番茄切成一口大小,接著在平底锅里倒入油。等到切碎的蒜末拌炒出香味,再加入鸡肉。

然后,将炒好的鸡肉和番茄一起放在吐司上,铺上一层起司后送进烤箱。

「吃的马上就做好啰。你还活著吧?」

「嗯~」

她回答的声音和刚才相比更不对劲了,肚子的叫声也从「咕~」升级成更响亮的「咕噜~」。

她的腹鸣声听起来甚至有种悲怆的感觉,但就在我开始认真担心起来时,烤箱的声音正好在这绝佳的时机响起,通知我吐司烤好了。

起司遇热融化,番茄加热后释放出甜味,用油和大蒜炒过的鸡肉更是香气四溢。我赶忙将面包盛盘端上玻璃桌。

「来,做好了。吃吧。」

少女似乎嗅到了散发著热气的食物香味,只见她的肩膀有所反应地抖了一下,双眼顿时有如猛禽类一般发出熠熠光芒。

「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谢谢你!」

道完谢后,少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体,大口咬下面包。

「呼,好烫啊。」

「慢慢吃啦,不然会烫伤嘴巴的。」

只见她眼眶泛泪地吃著,面包上的起司随之拉长;我则将麦茶倒入杯子递给她。

少女频频点头,然后一口气喝完麦茶,接著再次开始专心大啖面包。

「好好吃……来到这个国家以后,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

我想著自己只不过是请她吃了一顿,这么说未免太夸张了,但也不好意思在少女正感动时泼冷水,于是只随口回了一句「是吗」。

过了不久少女吃完面包,并把杯子里的茶全部喝光后,这才歇了口气。

「我想想,这种时候应该要说『多谢款待』对吧?」

「嗯。你才刚来日本没多久吗?」

「是的,我三天前才刚入境日本。因为之前没做什么功课就直接过来了,所以很多事都还没弄清楚。」

这个年纪的少女居然漫无目的地来到日本……我开始觉得有些不妙了。

「不过既然你对我这么亲切,我也不能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得想办法回报你才行呢。」

少女无视于我诧异的表情,一脸为难地双手抱胸说道。

「不用啦,我又没做什么多了不起的事,你这么费心反而会让我过意不去的。」

「唔唔……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呢?」

「呃,你好像没在听?不过你想做什么我都无所谓就是了。」

我就这么看著少女思考了一阵子,接著她似乎终于想到好主意,露出了豁然开朗的表情,并将两手在胸前一拍道:

「对了,我想到好点子啰。」

少女脸上浮现出充满自信的灿烂笑容,丢出这么一句话:

「你要不要成为我的信徒?」

──以上就是事发经过。

从她做出自己是神的宣言后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为了厘清眼前的状况,我对少女进行了盘问。

她吃过东西后似乎恢复了不少体力,面对问题总是笑容满面地回答,但我却被她无厘头的回覆弄得有些招架不住。

为了让情绪稍微冷静下来,我试著整理刚才盘问的内容:

「呃……你的名字叫瑟蕾娜•米克莉亚,出生于米克莉亚公国……我记得是位于地中海的欧洲小国对吧?」

「没错!」

「……然后你的职业是女神。」

「不过现在就像是处于失业状态啦,可以说是家里蹲女神。」

「虽然你身为米克莉亚公国一神教的主神,以前曾经为人们所信奉,但十年前由于大公家断了血脉,使得国家灭亡、还被并入邻国,也因此让国内主要的宗教改为信奉邻国的神明。」

「是的……以人类的例子来说,就像是中小企业被大型企业收购时,原本的经营团队完全被取而代之的感觉吧。」

这还真是个血淋淋的比喻。少女不知是否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况,目光莫名飘向了远方。

「这、这样啊。抱歉,让你想起难过的事。」

我想这八成只是她自己妄想出来的情节吧。

但她也可能是透过这种夸大的言词,委婉地向我表达『无法融入新学校而离家出走』的创伤。

想到这里,让我不禁害怕一说错话就会引爆地雷。看来我必须尽量温柔地对待她才行。

「然后你为了寻找工作机会,就来到日本了吗?」

「是的。我一路跑遍了许多国家,但各国果然都拥有深植当地人心的宗教,所以很难接受我的存在。从这一点来看,日本的宗教观比较没有那么严谨,所以我想说不定能轻轻松松就融入日本社会。」

融入……?我觉得不如说是引人注目才对。

确认完情况后,少女静静地向我伸出手。

「所以说,智希先生想不想当我的信徒呢?」

「不,我没那个打算。」

我一口回绝之后,少女就像是被枪击中似地将身子向后一仰,然后夸张地摆出垂头丧气的样子。

「好失望……竟然这么轻易就被拒绝了。呜呜,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呢?」

我想原因应该就出在那种要命的可疑感,但我并不是那种面对大受打击的人还会落井下石的恶劣男,于是决定稍微换个话题。

「是说,成为瑟蕾娜的信徒能得到什么好处啊?」

「信徒当然会得到很多加持跟庇佑啰!」

听到我这么一问,她似乎以为我对成为信徒这件事有了兴趣,便将身子探向前开始向我大力推销。

「我基本上算是演艺方面的守护神,所以能提供戏剧和音乐相关的庇佑!比如获得大型的演出机会,或是有机会置身于能自然而然地精进演艺技巧的环境!」

「那对我来说就派不上用场啰,因为我刚好对演艺领域不是很熟悉。」

瑟蕾娜使出浑身解数推销自己的结果仍然宣告失败,让她更加泪眼汪汪。

「呜呜……『派不上用场』可是会让神伤心的三大禁语之一啊。」

「就算你这么说,但我对音乐和演戏都一窍不通嘛。」

我演奏音乐的经验只有小学上课时被逼著学习的直笛和口琴而已;至于演戏更是只扮演过『村民C』这种角色,所以很难让她发挥神力。

「是吗?可是那里面好像放著某种很旧的乐器喔。」

瑟蕾娜突然指向壁橱说道。

我心想这家伙没头没脑地在胡说些什么,同时用质疑的眼神望向她。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令人在意的事,于是决定打开壁橱确认看看。

壁橱里放著一个纸箱。之前家里失火时,我把房间里的东西全都搜刮进这个纸箱里带了出来。

因为是在情急之下抓了手边的东西就塞,所以纸箱里并没有什么重要物品,我也就这么一直把纸箱搁置在壁橱里。但我记得里头好像有某样东西──

「真的假的……」

我打开纸箱,看见沉睡在箱底的白色盒子,不禁感到一阵错愕。

我轻轻拿起盒子,然后将盖子打开,只见里头装著的是小学时用过的银色口琴。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好歹算是司掌音乐之神,至少还能感应到附近乐器的气息啊。」

「……………………」

这回我可没办法这么听过就算了。

虽然我并没有轻易听信她的说词,却不得不承认这件事绝非普通人能办到的。但我还不清楚这究竟是她的超能力,还是某种戏法。

「对了,我想到一个好主意啰。我就来表演一项拿手绝活,当作你请我吃饭的谢礼吧。」

「拿手绝活?」

「没错。请把那支口琴借给我。」

瑟蕾娜马上朝著一头雾水的我伸出手来。

我被她催著递过口琴后,她便将口琴轻轻放在玻璃桌上,然后用右手指尖轻轻抚过。

「要开始啰,请看仔细了。」

我正打算回问她该看什么,但就在我开口前,情况已经出现了变化。

──瑟蕾娜的右手开始发光。

并不是那种会刺到眼睛张不开的强光,而是柔和地照亮四周的光芒。

「啊……」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这就是──真正的神迹。

眼前的景象并不单纯只是魔术或眼睛的错觉。即使她一个字也没有向我说明,我还是能如此断言。

这就像是野兽会出于本能地瞭解火的危险,或是鸟儿打从出生起就知道怎么在空中飞翔一样。

我的本能告诉我,这件事并不属于人类所能办到的范畴。

没错,就是这样。我现在正亲眼见识著神的超能力──

接著瑟蕾娜的手突然离开了口琴,耀眼的光芒也跟著消失。

以为这样就结束的我吐出了不知不觉间憋著的一口气,这时一阵小而沙哑的杂音就像是算准了时间般响起。

「…………?」

我诧异地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杂音则慢慢地愈来愈大声、愈来愈清晰,才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已经能让人确实听出是口琴的音色了。

「这是……」

口琴无视于目瞪口呆的我,自顾自地开始了无人演奏会。

流泻而出的曲子叫做『小白花』,我在小学的音乐课时曾反覆苦练了无数次。

也就是说,『小白花』同样是这支口琴演奏了无数次的曲子。

无论是抓得一塌糊涂的换气时机,还是无法清楚吹出「Mi」音的拙劣技巧,都完全是自己当时的程度。

小白花生涩的音色就这样在室内回荡了几分钟。

即使演奏得磕磕绊绊,口琴仍然没有停止演奏,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响起后,才像是静静睡著似地陷入了沉默。

在降临房间的一片寂静之中,我目不转睛地盯著口琴,感觉就像阴错阳差地挖起了自己很久以前埋下的时光胶囊,感慨和乡愁顿时全混在了一块儿。

相较于还沉浸在余韵中的我,制造了这个奇迹的少女则大声拍手称赞眼前的乐器。

「演奏得真棒啊。虽然还很生涩,却相当努力,让我有种像是在看顾著雏鸟的感觉。」

「你……」

我开口打算向少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五味杂陈的感情,想说的话就这么堵在喉咙里。

即使如此,我还是得说些什么才会甘心,于是勉强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原来你真的是神啊……」

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后如此说道,瑟蕾娜先是狐疑地愣了一下,然后赌气似地皱起了眉头。

「难道你原本以为我是冒牌货吗?」

「是啊,我还想说你要不是个菜鸟诈欺犯,就是脑子有问题的病人。」

我向瑟蕾娜老实承认,让她气得鼓起了双颊,但又随即大大地呼出一口气。

「不过既然你现在已经相信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她接著看向窗外,然后猛然站起身来。

「比起这个,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家啰。」

「嗯?这样啊,那我送你回去。你应该不熟这里的路吧。」

我作势要跟著站起来,瑟蕾娜却像是要阻止我似地将两手往前一伸,并摇了摇头。

「不用麻烦啦,我勉强知道这一带该怎么走,而且我现在住的地方也离这里很近。」

听到她这么说,我便停下了动作。

这附近的治安良好,而且人家都婉拒了,我也不会执意要一路跟到女孩子家里。既然她都说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就应该尊重她的决定吧。

「这样啊。你住在哪里?」

「从这里来看的话,是位在西边的公园喔。就是那个有很大一座轮胎秋千的地方。」

「你说轮胎……咦?难道是那座轮胎公园?」

我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轮胎公园距离这里大约四百公尺左右,当然不是什么能够过夜的地方,而且要是警察发现有个外国人独自在那里徘徊,肯定马上就会上前临检的。

「先等一下。你该不会是居无定所的无业游民吧?」

「没错。日本真的很棒,不仅能轻易找到饮水处,也有地方能清洁身体。就算在寒冷的夜里,只要待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也不用担心会冻死。」

「我还真不希望你是在这种极限状态下,体会到身处日本的好处……话说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开朗啊?」

「因为我不用担心自己会因为异教之神的身分而被处死啊,日本是很安全的。」

她随口而出的这句话中,带著令人说不出话的凄怆之感。

虽然瑟蕾娜说过自己正旅居国外,但不晓得她是否也有去过那种地方。

该怎么说呢……就和字面上的意思一样,我们所处的世界简直完全不同。

「那我就告辞啰。你做的食物很好吃,真的很谢谢你。」

就在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这段时间里,瑟蕾娜似乎做好了回去的准备,只见她已经在玄关穿上了鞋子,并深深地低头向我道谢。

「不用那么在意啦。你之后还是好好吃饭比较要紧吧。」

「我会努力的。那我就告辞了。」

瑟蕾娜向我挤出笑容,接著她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外。

虽然莫名地感到有点不舍,但不晓得是否因为稍稍体会到她的旅途有多艰困,让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才好,只能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等到门完全关上后,我大大地叹了口气,然后在房间的正中央躺了下来。

总觉得没办法就这么算了。

我心里彷佛蒙上了一层浓雾,整个人都被这种郁郁寡欢的不悦感纠缠。

为了驱散这种感觉,我大动作伸了个懒腰,这时我的指尖触碰到某个坚硬的物体。

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刚才放著口琴的盒子。

虽然盒子是白色,但处处都有沾到煤炭而变黑的地方。

应该是因为火灾时我用弄脏的手摸了盒子,才会变成这样的吧。

那天晚上,我将这些东西当作宝物似地抱著,拚命从火场逃了出来,然后呆呆地眺望著被烧个精光的家。

「……啊啊,可恶。」

我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闷闷不乐了。

我很同情瑟蕾娜,也想起了自己因为房子被烧而走投无路的情景,并和那家伙目前的处境重叠在一起。

「这样可不太妙啊。」

那家伙拥有明确的目标,而且正朝著那个目标踏实地努力著。

但我居然还觉得这样的她看起来很可怜,这实在是太看不起她了。

「……………………」

可是──

即使如此,她目前穷困到会饿昏在路上也是事实,更不用说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在异国的土地上孤军奋战。

我能够就这么见死不救吗?

闷不吭声地眼看瑟蕾娜露出落寞的微笑后就此离开,我敢说自己心里没有一丝后悔吗?

「…………唉,我这种个性真的很吃亏。」

对著自己咒骂一声后,我像是装上了弹簧似地一跃而起。

穿好外套、来到玄关穿上鞋子后,我立刻夺门而出。

记得她好像是说住在轮胎公园吧。

搬来这里之后我就没再去过了,但还勉强记得该怎么走。

我用尽全力在昏暗的巷子里狂奔,不久后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了公园入口。

心脏跳动的声音吵到不行,体内则感到燥热不已,但脖子以上的部位却被风吹得冷冰冰的。

腿部肌肉也累到快要抽筋,但我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就这么进入了公园。

我东张西望地四处寻找金发少女,结果在公园正中央发现一个眼熟的背影,正孤零零地坐在这座轮胎公园的命名由来──也就是那个只用链条绑住轮胎的简陋秋千上。

找到了。

我顺了顺呼吸,同时以缓慢的脚步走到她身边。

随著距离愈来愈靠近,我发现她的背部正轻轻颤抖著,有时还伴随著一声抽泣。

──零散的记忆这时突然在脑海中复苏。

在某个脑子热到快融化、蝉声不绝的夏日,一个少女正在公园角落哭泣,而我只是愣在原地。

一个小小的声音低喃著:我没事的。

「喂。」

我像是要盖过脑海里响起的声音般从身后呼唤,让瑟蕾娜吓得肩膀抖了一下。

她像是在犹豫似地等了一会儿,然后才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

「智、智希先生?」

一双困惑的眼睛看起来有些红肿,完全就是一张哭过的脸。

「我说你啊……既然难过到想哭的话就要说啊。」

我带著傻眼的语气出声责骂后,瑟蕾娜似乎因为自己哭过的事穿帮而感到很难为情,于是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还闹别扭似地噘起嘴唇说道:

「可是智希先生说过不愿意当我的信徒嘛。神可不能给信徒以外的人添麻烦啊。」

啊……原来如此。对这家伙而言,劝说我成为信徒其实就是在发出求救信号吗?

我先是叹了口气,接著不发一语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好痛。你、你做什么啦!」

瑟蕾娜按著额头,对我突如其来的暴力举动表示抗议。

但我丝毫不加理会,还将手放在她的头上说道:

「你这家伙还真难搞,为什么只会用那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说话啊?害我差点就得后悔自己没听出你真正的意思了。」

「智希先生……」

我牵起瑟蕾娜放在额头上的手,将她从秋千上用力拉了起来。

她小小的手之所以会这么冰冷,想必不只是因为晚上气温骤降的缘故吧。

「很抱歉我这个人就是不够细心体贴。但既然找到你了,我就不会把你拋下不管。你暂时来我家住一阵子吧。」

「谢谢你……可是这样会给你添麻烦,所以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她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既感谢又客气地向我说道。

可恶,这种时候别摆出这个表情啊。你明明直到刚才都还哭个不停,现在也应该还很想哭吧。不要光是为了让我放心,就露出这种虚伪的笑容啦。

但就算我撂下这些话,也只会让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吧。

因为她想听到的,应该是另一句不同的话才对。

「我知道了。既然这样,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信徒。我记得是米克莉亚教对吗?就让我来当这个教派的第一位日本信徒吧。只要是信徒的话,就算添麻烦也没关系吧?」

这个承诺可能太轻率了,但为了不让自己后悔,我能理直气壮地肯定这个承诺的确有其必要。

「那个,为什么你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这种亲切是瑟蕾娜至今从未体验过的,所以难免会感到困惑吧。

「没为什么。要是你在这里昏倒,然后三天后新闻报导说发现了你的尸体,才会害我留下一辈子的阴影呢。给我听好啦,女神大人。要是你现在拒绝的话,可能会在一个善良小市民的心里留下毕生都无法抹灭的伤痕喔。」

「既、既然被你用这种威胁的口气要求,我不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了吗?」

「我也不想说这种话啊。但要是丢下在自己面前昏倒或哭泣的家伙不管,会让我很过意不去的。这也算是为了我好,就让我负起责任照顾你到最后吧。」

「你说的话也太没道理了吧!」

「你这家伙的存在才是毫无道理可言,我可不想被你说嘴。好啦,懂了的话就走吧。」

我单方面结束交谈,拉著瑟蕾娜的手迈步前进。

她原本看来还有些迟疑,但被我用力拉住手后就毫无抵抗地跟了上来。

「…………智希先生还真是霸道。」

虽然这么抱怨,但瑟蕾娜总算自己主动回握了我的手。

「但还是谢谢你。」

她边说边浮现在脸上的笑容十分美丽,连我都不禁感到害臊。

虽说已经是五月了,晚上仍透著凉意。

我们拖著完全冻僵的身子回到家后,决定泡杯热可可暖和一下。

「来,请喝吧。」

「谢啦。」

我拿起瑟蕾娜放在玻璃桌上的马克杯喝了一口,边感受淡淡的甜味及温暖液体顺著食道滑下的感觉,边呼出一口气。

「这个马克杯很可爱呢。」

坐在对面的瑟蕾娜看著自己手上冒著热气的马克杯,温柔地笑著说道。

马克杯表面画著Q版猫咪图样,这么可爱的设计对男高中生来说颇不搭调。

「喜欢的话可以送你啊。」

「不,这怎么好意思呢。」

「反正是在百圆商店买的便宜货,再说你既然要住在这里的话,总需要自己的餐具吧?」

「嗯……说得也是呢。那就谢谢你了。」

我都说是便宜货了,瑟蕾娜还是高兴地两手捧著马克杯。

「话说,瑟蕾娜今后打算在日本进行什么样的传教活动呢?」

看到瑟蕾娜那副模样让我忍不住害臊起来,因此换了个话题问她。正在将杯中热可可吹凉的女神抬起头来,花了点时间思考后如此回答:

「我也正在烦恼这一点呢。就算和先前一样在路上向人搭话,应该也没什么效果。」

也对,毕竟就连我一开始都是打算装作没看到的。那么做的效率确实不怎么好。

「那你打算怎么办?如果要改变方法的话,你还有其他策略吗?」

「我已经完全无计可施了。总之,我想要先多学点有关日本社会的知识,否则就没办法得知哪种传教手法比较有效了。」

「你要学习做人处事吗?这样1的话,最快的方法就是实际投入工作,但你有学历吗?」

「没有耶。我姑且算是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还是有机会接触学问,但要上学就有些困难了。」

「也对,神果然不可能会上学吧。」

没有学历又自称为神,而且就连有没有签证都很难说。

这样就是三坏球了。不可能会有地方肯雇用这种人的;但要是有公司愿意雇用,反而会让人觉得其中有诈,不敢贸然过去上班。

「如果不从取得学历这一步开始的话,是很难成功的喔。」

「呜呜……这就是竞争社会的严苛之处呢。」

话说,就连能不能进入学校都还是未知数。

事态的严重性让我不禁愁眉苦脸,反观当事人却一派轻松的样子,甚至还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剩下的就留到明天再想吧。」

听到我这么提议,瑟蕾娜难为情地用手遮住了嘴,并稍稍低下了头。

「不好意思,我最近都睡得不怎么好。」

在公园过夜的话确实很难睡得安稳。就算日本再怎么安全,但一个女孩子睡在公园果然还是会觉得害怕吧。

反过来说,瑟蕾娜现在正处于安心到会忍不住打呵欠的状态吗?

想到这里,我开始觉得这样也未必是件坏事。

「是吗?反正我也累了,那今天就到这里为止,早点休息吧。」

「我同意。」

我将马克杯里剩下的热可可喝完,然后站起身走向玄关。

「瑟蕾娜,你先去洗澡吧。换洗衣物可以从衣柜里选件喜欢的。」

「智希先生?那个,你要去哪里?」

「如你所见,我们家没有更衣室那种高级的设备,如果其中一人要洗澡的话,另一个人就只能到外面去了。我会待在走廊,你洗好之后就叫我一声吧。」

我说完正打算穿上鞋子,这时突然有人从身后拉住了我的衣角。

我一转过身,就看见瑟蕾娜不服气地鼓著脸颊。

「你要干嘛啦。」

「你不用出去没关系。外面这么冷,而且我想智希先生的身体应该也冻僵了。那个,你只要在我脱衣服的时候转身过去就可以了……」

瑟蕾娜害羞地红著脸,用几乎快要听不到的微弱声音低喃道。

不,就算你这么说……但我好歹也是个男的,这样可伤脑筋了。

「呃,我明明是个白吃白住的,要是洗澡时还把屋主赶出去,会让我很过意不去。」

唔……总觉得好像反而让她费心了。

要是我现在执意出去也是可以,但我想就算这么做,瑟蕾娜也不会开心的。

「我明白啦,那我就在房间角落待著。」

我无力地垂下肩膀,移动到三坪半房间的角落。

惨了,我的心脏跳得超大声,喉咙也紧张到又乾又渴。

「那就请你不要回头看喔。」

「嗯,知道了。」

我背对浴室,抱膝坐著开始等待。

伊吹智希,你要冷静、冷静啊。你只不过是座石像,而且是那种除了拿来压酱菜之外就毫无用处的石像。你得这么认为,然后一路贯彻到最后才行。

再怎么说,我可是有著演艺之神的加持,石像这种角色当然可以轻松驾驭吧。

「嘿咻……呼。」

就在我拚命压抑波涛汹涌的情绪时,背后传来了瑟蕾娜耳语般的嗓音,接著是某种轻盈物体落地的声响。

这应该是她脱下衣服后掉在地上的声音……吧。

「………………」

等我意识到时,心跳已经加快得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了。

这时,一阵声响又混著我那吵死人的心跳声传入耳里。

现在瑟蕾娜上半身和下半身的衣物应该都脱掉了。

就在这个瞬间,全身只剩内衣裤的瑟蕾娜就在我身后。不,或许她连内衣裤也一起脱了。

等等,别想些无关紧要的事啊,我可是石像。总之我得彻底扮演石像的角色才行,否则我应该没办法熬过目前的状况。仔细想想,现在这种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今天才刚遇见的金发美少女可能正在我身后脱得一丝不挂,只要稍微转过头,说不定就能看见……啊啊啊啊!我又在想些有的没的事啦!真是拿青春期没辙啊!

就在我抱头与恼人的想法缠斗时,关上浴室门的「啪哒」声就像是趁隙而入般传进耳里。太、太好了……看来她终于进浴室了。

我暂时松了口气,但又随即因为听见淋浴的声音而小鹿乱撞。

这样可不行。为了不再胡思乱想,我得做些什么来分散注意力才行。

好,既然已经要睡了,我就先把棉被铺好吧。就这么办。

我收好马克杯,然后将玻璃桌的桌脚折起、放到角落,再从壁橱里拿出棉被。

我至今为止都是一个人住,所以家里的棉被当然只有一组。

但我们俩再怎么说都不能同床共枕,我还是拿著毛毯到厨房睡好了。

我分别将棉被和毛毯铺在不同的地方,这才歇了口气,结果浴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不好意思,智希先生,我差不多可以出去了吗?」

「先等一下!………………OK,可以了。」

我连忙回到原本的位置,然后闭上眼睛、摀住耳朵。

这么一来,就听不到换衣服的声音了。我真应该从一开始就把耳朵摀起来的。

我做好万全的准备等待瑟蕾娜换好衣服,这时洗发精柔和的香气从浴室飘了过来。

呃……都已经隔绝视觉和听觉了,这次是打算进攻我的嗅觉吗?敌人还真有一套。

面对间不容发的三重攻势,我这几分钟都在胆战心惊中度过。

直到有人从背后拍拍我的肩膀,我才终于抬起头,并松开了摀住耳朵的手。

「那个,我洗好啰。谢谢你让我借用浴室。」

我一回头就看见瑟蕾娜只穿著一件衬衫,而且离我超近。

半乾不湿的发丝贴在通红的脸颊上,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性感;洗发精的香气闻起来也非常强烈,我能感受到自己的理性有点松懈下来了。

——要是现在伸手抱紧她,不知道她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这种心术不正的想法闪过脑海,让我突然回过神来。

别那么猴急啊。这样我岂不就像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把瑟蕾娜带回家的吗?

「喔,知道啦。那我也去洗了。」

「啊,好的。」

趁著自己的理性还没消失殆尽,我像是逃跑似地进了浴室。

等我洗好澡时,瑟蕾娜的困意似乎已经来到了极限,只见她边吹著头发,边以一分钟一次的频率打著呵欠。

「呼啊……我可能快要撑不住了。」

瑟蕾娜一关掉吹风机,就一脸倦容地揉著眼睛喃喃说道。

「嗯,那就来睡吧。」

正在书桌前确认打工排班的我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打算配合瑟蕾娜就寝。好,就拿著毛毯到厨房去吧。

「好的,晚安。」

然而瑟蕾娜的动作比我早了一步。她向我轻轻点头道过晚安后,就像是理所当然似地两手抱著毛毯,开始走向厨房。

「先等一下,瑟蕾娜。」

「怎么了吗?」

被我急忙叫住的瑟蕾娜似乎对自己的行动不抱一丝疑惑,还歪著头看向我。就算你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我也没办法啊。

「棉被给你盖,把毛毯拿过来吧。」

我指向窗边铺好的棉被,然后作势要拿过瑟蕾娜抱著的毛毯,但她不知为何就是不肯放手,反而更用力地将毛毯抱得紧紧的。

「喂,你要做什么啦。」

「不,我怎么可能不顾智希先生,一个人盖著被子睡呢。我光是有遮风避雨的地方可以借住,就已经很足够了,所以请别在意我。」

呃……继洗澡之后还要来一次吗?不过这次可不能像刚才一样乖乖让步了。既然自己决定邀请她同住,我就该遵守最低限度的礼节才对。

「那个啊,我好歹也是个男的。要是只给女孩子一条毛毯,然后自己睡在舒服的环境,这种事我实在办不到。」

「我的心情也和你一样。」

我们俩都沉默不语地死盯著对方的脸。

正当我觉得两人可能永远没办法取得共识时,瑟蕾娜又打了个呵欠。

「呼啊……呜呜,我的眼皮好重。」

「看吧,我想你一定已经很困了。不要那么固执,赶快过去棉被那里睡吧。」

我找到了致胜的好机会,于是用力推著瑟蕾娜的背,带她来到铺好棉被的地方。

「唔……既然如此,我只好使出最终手段了。」

瑟蕾娜小声地念念有词,同时一屁股坐在棉被上。

「好啦,把毛毯给我吧。」

我向瑟蕾娜伸出手,但她却不打算把毛毯递给我,反而笑著摇了摇头。

「我拒绝。」

「……喂,你是因为我没照著你说的话做,就想拿我出气,叫我什么也不盖地就这样睡吗?」

「不,这里就是智希先生该睡的地方。」

瑟蕾娜退到棉被一侧,然后用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你果然想叫我过来盖著棉被睡吗?」

「是的。」

「那瑟蕾娜你要睡在哪里啊。」

「也是棉被这里啊。」

………………嗯?

「我说瑟蕾娜,这样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邀请我跟你一起睡耶。」

「就是这样没错。」

「不不不,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我可是男的喔。你该不会是把我的性别搞错了吧?需不需要我试穿裙子,向你证明看起来有多不搭调啊?」

「请别这样,不然我要降下天谴啰。」

「我有这么烦人吗!?我有烦人到要让你降下天谴吗!?」

我只不过是有点口无遮拦,竟然一不小心就差点受到神的天谴惩罚了。这下可不妙,还是回到正题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说要一起睡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因为我和智希先生都希望对方能盖著棉被睡。如果想同时实现这两个要求,唯一的方法不就只有一起睡吗?」

「这种想法也太极端了吧。」

瑟蕾娜固执地朝哑口无言的我鼓起脸颊。

「我非常感谢智希先生把我捡回家。但要是智希先生因此吃亏的话,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因为我并不想成为会害人遭遇不幸的神。」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答应这个条件,瑟蕾娜就要离开这里的意思吗?

真是服了她。要是使出这种杀手锏,我就只有认输的份了。

「………………知道了啦。我跟你一起睡就是了。」

「好的!请吧。」

我垂头丧气地答应后,瑟蕾娜又再次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我关了房间的灯,然后战战兢兢地坐到她身边。

房里只剩下月光照射,让瑟蕾娜的金发看起来正发出淡淡的光芒。

「我先说清楚,你可别做什么奇怪的事喔。」

「我知道啦。既然如你所愿了,就赶快睡吧。」

接连经历了几次紧张时刻,让我的感觉开始逐渐麻痹了,于是乾脆不客气地钻进棉被里,接著瑟蕾娜也跟著钻了进来。

我们在一小条棉被底下肩抵著肩,她的体温比我略低一些,而且触感相当柔软。

我已经习惯紧张的感觉,还强烈地涌起一股想入非非的念头,因此连忙翻过身子背对瑟蕾娜。

「一起睡很暖和呢。」

反观瑟蕾娜虽然带著羞怯,声音中却又莫名掺杂著高兴的心情,向我如此耳语道。

「……是啊。」

我也没办法装睡,于是只回了这么一句。

这时瑟蕾娜轻笑起来,将自己的身体紧贴住我的背部。

「有人陪在身边是件很奢侈的事呢。我已经忘记这种感觉很久了。」

我背上传来瑟蕾娜额头抵著的触感。这个动作就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家人,并紧紧依偎在家人身旁的感觉,因此没有在我心中掀起太大的波澜。

「可能吧。我也很久没有回想起这种感觉了。不过下次放假的时候,我就会马上先去买新的棉被喔。」

我带著开玩笑的语气说完后,瑟蕾娜的小手就从背后伸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我的手。

「那我们就一起去买吧。」

「好啊,这样也不错。」

我回握著她的手,同时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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