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今天同样没发生「被妹妹叫醒」这种戏剧性事件。
昨晚绫濑同学大概也是在我之后才洗澡,等我睡著时才躺下,而且在我醒来之前就已经起床梳洗打扮了吧。
「不好啦,悠太!」
一踏上走道,我就撞见用刮胡膏化妆的小丑。
更正,那是正在打理容貌的老爸。老爸瞪大了冒著血丝的眼睛,满是泡沫的嘴巴开开阖阖,指著起居室。
「你在慌什么啊?」
「事情发生在我开始刮胡子的时候。」
「我想也是。」
「厨房传出怪声,于是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看了之后?」
你是在讲命案的开场白吗──我把这种吐槽藏在心里,试著询问。
老爸摆出独裁者演讲般的姿势,激动地说道。
「沙、沙季她……在做早饭!」
「干嘛讲得像惊天动地的大事啊?」
「当然重大啊!没想到我这辈子居然能吃到自己女儿做的早饭啊~」
镜片后那双眼睛泛著泪水,大为感动。高兴是无妨,可是我希望他别把泡沫滴在走廊上。
「唉……好了啦,快点去洗把脸。」
「悠太好冷淡啊。要是你能像沙季那样可爱就好了。」
「绫濑同学……可爱?」
我脑中浮现那张淡漠的俏脸,有些疑惑。
她确实长得很可爱。要归类为相当可爱的那一边应该没问题吧。
不过,和「可爱」这个词搭不搭又另当别论了。
……我边思考这些失礼的念头边把老爸推回盥洗室,然后走向起居室,随即闻到一股胡椒的香气。
「荷包蛋?」
「传统的那种就是了。反正只是早餐,没下什么工夫就请你别抱怨啦。」
「抱怨是不会,不过可以提个意见吗?」
「这种开场白,感觉后面会有很多怨言耶……算了,请说。」
「你为什么会做早饭啊?」
记得昨天她应该没做才对。何况在我看来,早上可以用吐司之类的果腹,不需要勉强做饭也没关系。
「还问为什么,我们已经谈好了吧?」
「昨天那件事?原来讲好的不是晚饭啊?」
「是晚饭啊。我只是在想乾脆顺便连早饭也做。互相帮助时多付出一点是我的原则。」
「原来如此……」
还是老样子,正经到让人觉得冷漠。
在制服外套了围裙的绫濑同学,甩动平底锅。一大早就能享受到妹妹亲手下厨做的早餐,此情此景可是令世间男性求之不得。然而这依旧和常见妄想里的义妹形象大相径庭。
只有绫濑同学忙碌会让我产生罪恶感,于是我思考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做的,最后决定先把餐桌擦乾净。
从厨房打量我这边的绫濑同学,看见晶亮的餐桌之后开口。
「……谢谢。」
笨拙地道谢之后,她端来三个盛了荷包蛋的盘子。这点体恤以家人而言虽是理所当然,绫濑同学依旧正经八百地说出这句话,很符合她的风格。
继荷包蛋之后端上桌的,则是白饭和味噌汤。全都是刚煮好、弄好的,热气随著香气飘散。
「什么时候准备的?」
「昨晚睡前……唉呀,小意思。」
尽管一副不当一回事的平淡语气,但是她若无其事做到的这些,却是我多年来都嫌麻烦的作业,因此实在让人抬不起头。
我和绫濑同学面对面而坐,双手合十,齐声说开动,此时打点完毕的老爸来了。
看见餐桌上极为平凡的早餐,他眼睛一亮。
「真感动……」
「啊哈哈。太夸张了啦,养父(爸爸)。」
绫濑同学露出苦笑。之所以不像面对我的时候那么冷淡,大概是考虑到不能对今后关照自己的大人失礼吧。
保持距离的方式也好、对话的内容也罢,与其说是妹妹,倒不如说更像个刚开始同居的妻子。
结果,老爸从头到尾一直在说好吃,开心地将平凡无奇的荷包蛋扒进嘴里后,嚷嚷著上班时间要到了的他,慌慌张张地冲出家门。
未免吃太快了吧?令人傻眼。不过,其实平常我吃饭也非常快,这回则是因为某个理由而慢了下来。
「很难吃吗?」
我没说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沉默地慢慢吃。绫濑同学见状,不安地看向我。
「倒也不是这样啦。」
「不用顾虑我没关系喔。如果不合你的胃口,我会改善。」
「不,我是说真的。」
看来她忠于基础,没有乱加料,都有好好按照教科书的指示。蛋黄和蛋白的形状都很完整,成了漂亮的圆形,味道和口感也都和看上去的一模一样。
没有厨艺太烂属性,这点也说明这个义妹和二次元世界的虚构妹妹不同,平淡而理性。
那为什么会吃得慢呢?我吞吞吐吐地说出实在微不足道的理由。
「只不过,我吃荷包蛋通常是加酱油……所以不太习惯。」
真的,就只是这样。
绫濑同学做的荷包蛋用胡椒盐调味,并未考虑再用其他调味料。当然我没有对胡椒盐过敏,这颗荷包蛋只要想吃还是吃得下去,只不过和倒了酱油后吸收水分的荷包蛋相比,我的舌头和喉咙还是无法习惯这种乾乾的感觉。
「荷包蛋加酱油……还有这种吃法啊……」
绫濑同学茫然地说她完全没想过。不过就我看来,只撒胡椒盐才令人惊讶。
绫濑同学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然而说话的语气似乎有些许沮丧。
(插图013)
「抱歉。我没考虑到浅村同学你的喜好,只用自己的常识去做。」
「不不不这不需要道歉。反倒是没有先讲清楚,却因为吃得慢而让你介意的我该说对不起。」
「以后,我会尽量先问。」
「嗯。我也会主动分享情报。」
所以我们没有继续争执下去。我们找出了彼此的妥协点。
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在无关的第三者眼中,或许我们的对话非常事务性,缺乏温暖。
然而这样的互动令我感到非常安心。
早上这段时间过后,我和绫濑同学再度错开时间离家。这么做在避免学校的人产生麻烦的误会之外,也是为了别让彼此过度接近。
虽说是家人,但终究还是同龄异性。在家让对方费心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如果在外面也得注意这种微妙的距离感,老实说彼此都会很累。
珍惜属于自己的时间──持续共享这样的价值观,对于我们今后的长期相处来说应该有所必要。
「虚拟货币和YouTuber,你觉得那个好?」
「总之都不要。」
在等待晨间班会的慵懒气氛里,我将这个疑问拋给走进教室的挚友,却被当场否决。
「不愧是棒球社的正捕手,判断真快。」
「就算不是我也会阻止吧。你突然问这什么问题啊,浅村?」
「我在找花费时间不多又有效率的赚钱方法啦。」
我尽可能慎选用词。
由于不能违背约定,所以我没办法把自己和绫濑同学的对话告诉丸,只能说到这个程度。
不过理所当然地,这种说法人家不会接受。丸用怀疑的眼神看著我。
「浅村……你该不会碰上诈欺了吧?」
真要说起来应该是碰上沙季──虽然想到不错的玩笑,但我没说出口。我是个有常识的大人。
「没有牵扯到犯罪啦。你想想看,这年头进了再大的企业也难保安定,当公务员感觉也不轻松。我是在想,从现在开始存钱也不亏。」
「嗯,这倒是很正当的人生计画呢。」
「总之我希望先别考虑援助交际。」
「你把这个列入选项反倒让我惊讶……嗯……」
镜片之后,丸眼中闪著疑惑的神色。
「昨天问起绫濑同学,现在又开始找可疑的打工。你该不会……」
「呃,没有喔?」
我赶紧否认。虽然人家什么都还没说就有所反应只会显得更可疑,我却不能不否认。
我吞下口水,等待下一句话。丸紧盯著我看,就像要试探一般,慎重却犀利地开口。
「算了吧,你去卖身也不会有人要买啦。镜子,照照镜子。」
「……唉~」
我松了口气。放下心头大石的我,此刻甚至连发言内容里自然夹杂的嘲弄都懒得反驳。
感谢你的迟钝,丸。
「你刚刚在心里嘲笑我对吧?」
「没这回事啦。」
我自然而然地说了谎。不,倒也不能算是说谎。毕竟那不是嘲笑,只是感谢。
所谓的刻板印象还真恐怖。
我这位戴眼镜的正捕手好友,是个观察力、洞察力都很出色的秀才。就连这样的他,也无法从「妹妹」这个词联想到绫濑同学。
有援助交际嫌疑,而且看似不良少女的辣妹。和「妹妹」一词给人的印象差距有多远,光看刚刚这段对话就一清二楚。
丸就像个爱管闲事的太太一样,竖起食指说教。
「总而言之,『想短时间内轻松赚钱就去当YouTuber或玩虚拟货币』,这种想法是在小看人家。」
「是、是吗?」
「那当然啦。成功者都是全心全意地面对那些东西,花的时间根本不一样。就和棒球一样,碰运气随便出棒是打不中的啦。」
「啊~这么一说确实没错。」
这种话由长期专心练棒球的丸来说,说服力截然不同。
不过丸说的这番话虽然有道理,里头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矛盾感。
「可是啊,世上有人花上十年才赚得了钱,也有人一年就赚进莫大财富对吧。两者得到不同结果的关键在哪里?我实在不认为只在于认真面对的时间。」
「我也不是那些赚得多的人所以不懂,不过或许有某种诀窍之类的东西。」
「诀窍吗……」
「该说是基本心态吗?我父母都是历史迷,可能因为从小都在听些什么战国时代啦三国志啦的关系吧,我学了一堆战术知识──」
「丸的确有些像诸葛孔明的地方呢。」
交流了一年以上,自然能看出对话的倾向。这个叫丸友和的男人,是相当不简单的战术家。
去年的班际球赛,他就不知从哪里搜集到了别般的情报,传授给各项比赛的参赛人员。敝班几乎在所有比赛都漂亮地拿下了好成绩。
能够在棒球社拿下正捕手的位置,搞不好也是多亏了这项资质。
「没那么了不起啦……不过嘛,或许战争的基本原则已经铭记在心了呢。」
「好比说怎样的?」
「情报与知识才是最大的武器。」
「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是吗?」
「就是这个。敌军兵力、据点位置、保有武器数量、预定实行的作战内容──之类的细节也包含在内。不过真要说起来,碰上能够以无人机隔著长距离射击的对手,没有相关技术知识还在用石斧的家伙,根本不可能赢啊。」
「原来如此。如果把这些应用在赚钱上面……缺少的是关于钱的知识?」
「是啊。社会结构、商业机制等,对这些东西了解与否,成功率应该天差地远吧……虽然我也不确定。」
讲得头头是道,最后却随便地下这种结论。
为陷入烦恼的友人提供建议的同时,对于知识模糊的部分也保留了余地,这份拿捏算是他的诚意吧。
更何况,他这番话正当到令人想说「正是如此」。不愧是我可靠的好友。
我将从他得来的思考线索,牢牢写在心头的笔记本上。
放学后,我骑著自行车直奔打工的书店。
到涩谷站前书店逛的年轻人自然不用说,平日会光顾的上班族客人和特种行业人士也不少,再加上受到工作方式改革的影响,下午六七点这段时间成了尖峰时段。
然而一过了这段时间,店里就会恢复平静,当班的也减到剩四名晚班人员。
到了八点其中两人会休息,因此这一小时只有我和读卖前辈。
我瞄了一眼在柜台打呵欠的读卖前辈,继续整理卖场……不过只是表面如此。我在书柜之间穿梭,寻找要找的书。
首先需要的,是有关于金钱的正确知识。
我随便挑了些谈经济的书、谈经营的书、看来能迅速学到资本主义结构的书。老实说每本书的标题和标语都差不多,实在搞不懂差异在哪里,于是我看作者经历和目录内容选了感觉比较能相信的。
再来就是几本有刊载高薪徵人情报的杂志。虽然用手机搜寻应该也行,但我想避免踩到那些可疑的徵人启事。
刊登在知名出版社的杂志上也不见得就没问题,顶多只是聊胜于无,不过总比毫无防备来得好吧。
……好。
总之把像样的书大致搜集完毕后,我便将它们拿回柜台。
于是──
「喂,工作中不可以挑出自己要的书留下来吧?」
听到这声警告的同时,有人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
这人当然就是读卖前辈。
「啊,抱歉。」
「开玩笑的~骗你的啦。根本没人遵守这种规矩,没事没事。毕竟就连店长也常在工作时先把中意的书拿走嘛。只要不是作弊藏起那种容易卖完的热门作,或者刚发售很多人抢的新书,嗯,以常识来看应该没关系吧~」
读卖前辈笑著拍拍我的肩膀。
与大和抚子型文学少女般的外表相反,这个人相当随便。据说刚进大学时人家还把她捧得很高,结果在酒会上暴露本性之后被告白次数暴跌,她甚至抱怨过「别擅自期待人家清纯啦~」这种话。
『黑发和看似内向的脸都是天生的,这也没办法吧?』
一边说一边不高兴地玩弄发梢的她,长得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
既然个性那么随便就染头发化浓妆啦──对于周遭这种气氛的不满,我隐约能够理解。
就某方面来说和她正好相反的绫濑同学成了义妹,似乎让我更能够体会这种感觉。人类该了解刻板印象是错的。
「所以呢,后辈。你要买什么呀?」
「拜托别偷看。」
「这个反应……难道是色色的书吗?」
「对于才刚开始和新妹妹一起生活的我来说,购买实体色情书刊的心理障碍太高啦……话说回来,我根本不能买十八禁的吧?」
「那就老实地让我看吧……嘿!」
「啊。」
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抢走了。
「唔嗯。嗯……嗯嗯?」
读卖前辈一本一本地扫过那些书的封面,表情也跟著愈来愈微妙。
「我都不知道耶。你居然这么想要钱,原来你是那种自认上进的青少年啊。」
「不,并非如此。」
我不想要这种不光彩的称号,立刻否认。
话虽如此,不过说出「这是绫濑同学的要求」又感觉像是违背约定,于是我解释的时候把这部分略过了。
「我打算高中毕业就一个人住,自食其力。所以想趁现在存些资金。」
「如果是这样,这里的打工不就够了吗?」
这个意见实在太有道理了。
「呃~你想想看,金额不太够嘛。我是因为爱书才在这里工作,薪水实在算不上高。」
「啊~这样啊。」
「在这个年纪有了新妹妹,就不太方便一直待在老家啦。何况带给人家负担也让人过意不去。」
「啊~这样吗?」
她以同样的语气和表情,给了完全相反的回应。
「有疑问吗?」
「想自立的心情我懂,但是拿妹妹当理由就不太对了吧?」
她很正经地开导我。
就连只是代为说明绫濑同学价值观的我,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没什么对不对吧,这不是个人心情的问题吗?」
「我说的不对,是这样不合理的意思。」
「不行吗?」
「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很可惜。」
「咦?」
读卖前辈说出的这个词太意外,不禁让我眨了眨眼。
「避免带给人家负担……假如这种想法不改,这类书看得再多都当不了能赚钱的人喔。」
「抱歉你的逻辑跳了好几个阶段让人完全听不懂。能不能麻烦用常人也能理解的话语说明?」
「年纪相近的妹妹,这反倒是种资产吧?更何况,不依赖他人而活,这和绑住手脚一样吧。」
这番话讲得若无其事,却意外地犀利。
虽然不想依赖我和老爸的是绫濑同学,但是和她这种价值观产生共鸣的我,同样被读卖前辈一席话深深刺入心头。
「你觉得人为什么需要钱?」
「这个嘛,当然是因为没钱就活不下去呀。」
「真的是这样吗?」
「禅问答啊?算了,无妨。衣、食、住,不管满足哪一项都需要钱吧?」
这就是资本主义。
「嗯嗯,原来如此。那么说得极端一点,赚不了钱的婴儿就活不下去吗?」
「这就极端过头了。」
「不过,实际上婴儿不用赚钱也活得了对吧。」
「如果没有双亲的保护就没办法啦。」
「对,是靠人家的帮助才活得下来……大人不也可以吗?」
「这、这样不好吧?」
如果每个人都开始求救,社会就要崩溃了。
正因为大人能够保护小孩、好好赚钱自立,才能维持现今的社会。
「可是啊,想当婴儿的大人增加了耶。」
「管中窥豹可让人不敢苟同。」
确实,在网路社群上,到处都能看见将二次元角色当成妈妈,满心希望回归婴儿时期的创作内容。
然而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所有大人都想回归婴儿时期……希望如此。嗯。
「当然不是说所有人喽~这种内容会成为话题焦点,就代表有这种愿望的人不少吧?」
「这……嗯,应该是。」
「明明大家一开始都是婴儿,成为大人之后却突然一句『不行』就撒手不管,这样才较残酷吧?」
「……的确。」
「这也算极端的论调就是了。如果吃穿住都有人安排、帮忙,就算没钱不也活得下去吗?」
「就类似形式与金钱不同的无条件基本收入,是吗?」
「喔,很上进嘛,懂这么多。」
「就说别这样了啦。」
居然把我当成刚学会新词就忍不住想拿来用的年轻人。
顺带一提,这个词的概念,就相当于定期发定额金钱给全体国民──会记住这个词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读卖前辈推荐的书。
不管怎么想,这种话都不该由她来说。
但是读卖前辈笑著要我别拘泥细节,然后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啊,如果没办法自食其力,依靠别人就行啦。」
「就算成为重担也一样?」
「世上也有喜欢背负重担的怪胎喔。」
「纯论个人喜好的话或许是这样没错。」
「所以后辈你不是那种人喽?」
「……我不太清楚。」
至少,绫濑同学应该不会喜欢那种成为负担的男人──我对她的了解还不到能如此肯定的地步,所以不管怎么说,我也只能回答「不太清楚」。
「不过嘛,金钱的本质就是这种东西啦。有的话很好,没有也无妨,只要找到人帮忙就好。为了有难时能够得到帮助,自己有余力时也该帮助别人──在我看来啊,有这样的心态,比读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书更能接近大富翁。」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世上的公司,能干的部下几乎都比老板还要优秀喔。」
「这种夸张的论点,你倒是讲得很肯定呢。」
「这是真的呀。那些有钱老板,意外地都很擅长求助喔,少年。」
「不懂装懂可不怎么体面喔。」
「你难道不觉得,年轻貌美的大学生至少会有一两个有钱的『爸爸』吗?」
「咦?」
我不禁愣住了。「爸爸」。这个淫靡又意味深长的词语,在脑中扭曲变形。
这是指那个吧?近年流行的「爸爸活」?或者只是我的耳朵听错,其实是指一般血缘上的爸爸?如果是后者,「一两个」这种形容就很怪,但如果像我家这样双亲再婚,能够算得上爸爸的人物有两个也不足为奇。
如果是「爸爸活」的意思,那可就令人震惊了。
常和读卖前辈排到同一班的我,并未将她当成恋爱对象看待,也很清楚她不是外表所见那种清纯大姊姊。
不过就算是这样,会感到震惊也是难免。听到绫濑同学有卖春嫌疑时也一样,看来我对这方面的话题缺乏抵抗力。
或许这就是所谓处男的宿命吧。
如上所述,我听到后烦恼了数秒钟。接著读卖前辈露出有如在说「得逞了」的淘气笑容。
「骗你的~」
「你这混蛋!」
我可实在没办法维持礼貌。
「大学的朋友里有人这么做,我是听她说的。那些有钱人啊,好像大多都懂得怎么依靠别人喔。顺带一提,那个朋友每周碰面时都会带著新的名牌货,所以可信度很高。」
「哇。」
这番话让我有幸一窥大学生的黑暗。
幸好不是读卖前辈的亲身体验。
「唉呀~总而言之,向这种书求助之前,先学著依靠家人怎么样?」
眨眨眼提供宝贵建议之后,她便开始替正巧来到柜台的客人结帐。我从旁看著她用清纯可人的文学少女笑容接待顾客,然后瞄了一下手边那本书的自我感觉良好标题。
到头来,这天打工结束之后,我连一本书都没买就回家了。
「我回来了,绫濑同学。」
「你回来啦,浅村同学。」
迎接我的,是和平常一样语气平淡面无表情的义妹,以及刺激鼻子的香料味。
一进起居室,就看见在厨房里忙碌的绫濑同学。不知是刚从学校回来还是一直没换下制服,她在制服外围了围裙,用汤杓搅拌著大锅里的东西。
「打工辛苦了。要马上吃饭吗?」
「谢谢。我拿盘子出来。」
「啊,这点小事没关系啦。何况你工作完应该很累了。」
绫濑同学向从餐具柜里挑了几个盘子的我说道。
这互动与其说是兄妹,不如说比较像新婚夫妻呢──我在内心苦笑。这种想法千万不能说出口。
就像这样分工合作(虽然我做的根本算不上什么)后,我和绫濑同学准备好晚饭,面对面坐下开始吃。
今天的主菜是咖哩。
放了很多切成适当大小的蔬菜,看起来很健康。
连沙拉都有,实在贴心到令人害怕。
一将蔬菜与香料结合得恰到好处的咖哩送入口中,我立刻瞪大了眼睛。
「好好吃……!」
「是吗?那就好。」
赞美老实地脱口而出。
说真的,这道咖哩美味到不需要我特地思考该怎么说好话。
单纯照本宣科地使用市面上的咖哩块,做不出这种东西。
如果没用上多种辛香料,并且细心计算炖煮蔬菜的时间,口感不可能这么令人满意。白饭可能也是用特殊的煮法,爽口而不黏,让人一口接一口。
绫濑同学的反应虽然平淡,但应该没感到不悦,嘴角似乎隐隐上扬的她,自己也吃了一口咖哩。
舌头接触辣味的瞬间,那微微扭曲的眉毛,可以感受到冷淡如人偶的她确实是个活生生的人。
「真没想到会端出这么正式的咖哩耶。」
「是吗?在我看来,大概只有70分就是了。」
「还能更好啊?」
「因为没时间预先帮肉调味,所以这部分稍微偷了点工。抱歉喽。」
「预先调味。」
我重复了这个陌生的词。
「咦,不会吧。这需要解释?」
「我真的完全不懂料理……烤肉要翻面倒还晓得就是了。」
即使如此,在她眼中我的料理知识大概还是和异世界人差不多。
她一声「也罢」,乾脆地开始解说。
「市面上的肉如果直接下锅,若不是味道不怎么样,就是腥味太重。用盐啦胡椒啦大蒜啦等许多东西先腌过,这样才会入味、好吃。而且这样不需要事后再撒一堆盐,就结果来说也比较省。」
「喔喔……生活的智慧。」
「只是照搬网路知识而已。大部分都是从食谱网站上学的。」
她说,自己没有接受过指导,都是自学。
能够让人感受到,「想要一个人过活」这种话不是说说而已。
我在开口的同时,也在思考该怎么向她说明才好。
「关于能在短时间内赚钱的方法……」
「嗯,你帮忙调查了?」
「不过,老实说没得到任何成果。明明你都做了这么好吃的饭,抱歉。」
「……这样啊。唉,没那么简单对吧。」
绫濑同学虽然垂下肩膀,沮丧感却比想像中来得淡薄。
在拜托我之前,她应该也自己搜集过情报才对。安全又高薪的打工非常难找,这种事她大概一开始就知道了吧。
「不过有问到能赚大钱的人有什么特徵。」
「喔?这倒是有点意思。」
「我听到的时候,心里也在想『原来如此』就是了。」
接下来,我把读卖前辈讲的现学现卖,把懂得依赖他人的重要性告诉绫濑同学。
听完之后,绫濑同学眼里出现好奇的神色。
「原来浅村同学有要好的女性啊。」
「咦,重点在这里吗?」
「啊,抱歉抱歉。只是有点意外,所以不小心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啊?」
「对不起啦。」
听到我对被当成纯情处男表示不满,绫濑同学露出苦笑。
顺带一提,我的人生到目前为止,几乎不曾和女性有过肉体上的接触。绫濑同学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
「我还以为你讨厌女生。」
「不,没这回事。我反倒想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遭遇和我相似,我觉得说不定这点会一样。」
咦,绫濑同学讨厌女生吗?
──我没打算说这种蠢话。
从遭遇相似这点可知,她多半是讲「从小看著双亲不睦长大」这点。想必她对生父没什么好感,因此觉得我也会有同样的想法。
对了一半。
实际上,我的确拿生母没辙。
「不过,这应该算两回事吧。对特定的某人没辙,不代表会讨厌所有女生。」
「这样啊,真是了不起呢。」
绫濑同学表示赞赏。
大概觉得这不是什么需要继续下去的话题吧,她以轻松的口吻说道:
「嗯~总而言之,加油喔。」
「……加油什么?」
「对方是个身材好又容易相处的文学少女大姊姊对吧?」
「是这样没错。」
「我觉得她和浅村同学很相配喔。」
「咦~」
听到她语带调侃地笑著这么说,我不禁皱起眉头。读卖前辈确实是个好相处的巨乳美女,不过另一方面来说,她也是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不能对她掉以轻心。基本上她都是以占据精神上的优势(也就是玩弄别人)当沟通的起头,还有余力时也就罢了,疲倦时和她说话实在有点痛苦。
「为什么一脸排斥啊?刚刚说的那些话,我也认为很有道理。我觉得她是个非常聪明、优秀的人。」
「唉,这我倒是不否认啦。」
我暧昧地回避话题,不再多说。
「和她交往感觉会很累」这种真心话,在女生听来应该差劲透顶。
「不过这就头痛了呢。」
此时,绫濑同学放下汤匙,轻声嘀咕。
「她说的虽然没错,但我还是想要自立。」
「真急耶。我和老爸靠不住?」
「不是。浅村同学和养父(爸爸)都是好人,都很可靠。」
她后面接了句「可是」。
「──如果你们是坏人,我会觉得比较轻松。」
「这话是什么……」
「抱歉。和你说这种事,也只会让你尴尬吧……我吃饱了。」
发现自己说溜嘴的绫濑同学回过神来,尽管盘子里还剩下一点,她依旧慌慌张张地收拾起自己的餐具。
我原本想叫住逃进厨房的她,不过想了一下之后放弃了。
虽然当兄妹还没几天,但是就连缺乏女性经验的我,也看得出现在的她不希望继续对话。
今晚大概要带著疙瘩入睡了。
有了心理准备之后,我叹口气,将剩余的咖哩吞下肚。
非常好吃。但是这股辣味似乎还不足以扫除心头的郁闷。
「我睡得著吗……」
──以结果来说,这天我毫无问题地入眠。
为什么呢?因为就寝之前,绫濑同学罕见地造访,将某样东西拿给人在床上的我。
「这是?」
「我的香氛蜡烛和安眠眼罩。刚刚我讲了些意味深长的话,要是害你介意而睡不著,我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太老实了。
即使冷淡、笨拙、缺乏表情,依旧能从这些行为看出她的体贴,为绫濑沙季这个人的存在又增添了几分现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