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起床后走到起居室,没有人在。
我知道老爸和亚季子小姐不在。老爸已经出门上班,亚季子小姐则还没回来。她有先通知我们,说自己会晚归(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是晨归?)
不过,平常这时间应该已经起床的绫濑同学也没出现。在自己房间吗?可是,今天没那么热,起居室还算凉快……
嗯?凉快?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起居室的室温不高。
空调很顺利地吹出冷风。已经修好了。我昨天很晚才到家,连晚饭都没吃就窝进自己房间,所以没注意到,看样子是白天就找业者过来修好了。老爸他们本来应该打算出门购物才对,或许是以修冷气为优先吧。
之所以开着没关,大概是晓得我马上就会起床吧。
我看向餐桌。早饭已经摆在桌上。
心想「该不会……」的我拿出手机确认,LINE有绫濑同学的留言。
『早餐准备好了,你就吃吧。我已经先吃了。』
这也就是说,绫濑同学已经起床了。
大概是窝回自己房间了吧。念书吗?还是整理房间?
我用LINE回了感谢的话语,然后坐到平常坐的位置上。
「今天早上是和食啊。」
放鱼的蓝色盘子里盛着烤鲑鱼,盘子角落还有堆成小山的萝卜泥,以及两颗腌梅子。旁边的盘子摆了一片调味海苔。另外有个大盘子装着沙拉。就像旅馆提供的早餐。
和往常一样令人感激。
确认完菜单之后,我拿着空饭碗与空汤碗站起身。趁着加热味噌汤时,我将保温的饭盛进碗里。接着我在汤沸腾前关掉开关,盛好味噌汤,重新回到座位。
「我开动了。」
双手合十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开始吃起绫濑同学准备的早餐。
把酱油淋在萝卜泥上,接着夹起一小撮放上鲑鱼,然后以筷子分出一小块鲑鱼配着萝卜泥送进嘴里。
一咬之下,鱼的香甜与萝卜的辛辣在嘴里融合,于舌头上扩散。
鱼也很好吃呢,和肉相比别有一番风味,萝卜泥更让口感变得清爽。来几碗白饭都吃得下。
想着「单纯的和食也不错呢」的我,将手伸向味噌汤。今天早上的味噌汤是放滑菇。我品尝着滑菇裹上味噌的滑顺口感,让料混着汤一点一点地流进肚里。
绫濑同学今天的味噌汤依旧好喝。
尽管我每次都会考虑用LINE传个感想过去,却又想到三不五时传这种消息可能会让人觉得恶心,所以到目前为止,除非能够现场说出口,否则我不会特别告诉她。
因此,我在心中悄悄地送上自己的谢意与感想。
谢谢你总是做这么好喝的味噌汤,绫濑同学。
吃完饭、洗完餐具、收拾完桌面后,在打工前还有段空档。我稍事思考,接着打量起居室,最后决定打扫一下。
我将餐桌上的料理用保鲜膜包好,避免沾上灰尘。虽然也考虑过放冰箱,但是亚季子小姐应该差不多要回来了,我想这么做总比让烤鱼冰过头来得好。如果她说不想吃再收无妨。
打扫的基本原则是由上而下,因为灰尘会往下落。把能擦拭的地方擦完、用扫帚扫过地板之后,我便拿木质地板用的拖把拖地。一旦做起已经习惯的琐事,用不上的脑袋就会想些有的没的。
好比说,绫濑同学最近实在有点怪。
仔细一想,应该是从那时候起。两天前。
『如果是真绫,不用在意。我们不是那种暑假会一起出去玩的关系,你不用想太多。』
无论怎么想,这种话都不需要特地跑来我房间说。
绫濑同学会做这种缺乏逻辑的事吗?
「嗯……」
我停下动作,下巴靠在拖把握柄上。
我想起另一件事。
根据丸的说法,奈良坂同学的泳池计划似乎也将我包含在内。但是,目前还没人找上我。应该说,奈良坂同学身边的人没有一个知道我的联系方式,这也是理所当然吧。想找也找不到。
这么一来,奈良坂同学会怎么做?我想,应该会在告诉绫濑同学时,要她顺便找我一起去才对。
绫濑同学本人听到之后,因为自己不想去而不去,并不会不自然。但是,她将邀约的事瞒着我就不自然了。
我试着思考自己处于她的立场会怎么做。好比说,如果丸有同样的计划,要我也找绫濑同学一起去呢?这个嘛,如果换成我,就算自己不去,姑且还是会和绫濑同学说一声吧。告诉她「丸这么告诉我,要找你一起去玩」。
要不然,就变成我擅自夺走绫濑同学享受愉快时光的机会。
这种行动,一点都不符合我和她之间的公平关系。
为什么绫濑同学要瞒着我呢?不太对劲──此时我才发现,自己光顾着思考,手已经完全停下来了。
「不行不行。」
我继续打扫起居室,脑中却还是在想绫濑同学行为的不自然之处。就这样拖完地之后,玄关方向突然传来开门声,一脸睡意的亚季子小姐摇摇晃晃地回到家里。
「啊……悠太。好安。」
「你回来啦。早安,要吃点东西吗?」
「嗯……我吃个冰就睡。」
上完夜班的她,半闭着眼这么说。
我打开冷冻库,从堆满的(因为亚季子小姐喜欢,所以我家冷冻库里塞满了老爸买的各种冰)冰里拿了一支给她。草莓口味的冰棍。
「这么说来,冷气昨天就修好了呢。」
「嗯……啊~对啊。后来太一马上就找业者过来……」
她大概很想睡觉吧,讲话断断续续的。
亚季子小姐坐在椅子上一边舔着冰棍一边告诉我,冷气故障似乎是滤网脏了。笨手笨脚的老爸原本想自己修,却把事情弄得更糟,业者漂亮地解决了问题。
臭老爸,都怪他想在亚季子小姐面前逞英雄。
亚季子小姐则是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过,前一天还没事的冷气突然就坏了,机械还真难呢~」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前一天还没事──突然就坏了。这句话,和读卖前辈那番「认真的人会突然出状况」连在一起,卡在我心头。
或许不止机械,人类也一样。
──认真过度,自己没办法停下来。
说不定某天会突然崩溃。有让她停下脚步的必要,为此得有人出面指正……吗?
只不过,她能接受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强行阻止绫濑同学做自己想做的事,应该会让她讨厌吧?」
必须更了解绫濑同学的性格才行。这么想的我,开口问她的母亲亚季子小姐。听到我这个问题,亚季子小姐暂停舔冰棍,盯着半空中思索了一会儿。
「嗯~?意思是,你想知道她会不会讨厌人家来硬的?」
「来、来硬的──」
啊……唉,也有一部分算是吧。
只不过,听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问是不是来硬的……呃,举例来说,像是擅自订立计划找她出去玩之类的,嗯,差不多是这样吧。」
「你的意思是,她会不会喜欢人家用强硬的方式约她出去玩?这个嘛,以她的性格来说,多半不喜欢人家这么做。不过,我觉得很多女生都希望对方按部就班地来吧?」
「不喜欢……果然还是会有这种反应吧。」
我也认为,绫濑同学的性格就和亚季子小姐说的一样。既然如此,要怎么做才能阻止她呢……
「嗯,你想约她出去?该不会悠太你……喜欢上她了吧?」
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我的脑袋瞬间停摆。
啊?呃,刚刚讲了什么?我连忙回想刚刚和亚季子小姐交谈的内容。我慌了。难不成我让亚季子小姐误会了?
「不、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和什么男女感情无关。我是觉得,绫濑同学很容易勉强自己。」
必须解释清楚才行。我将昨天和读卖前辈聊的那些告诉亚季子小姐。交代得清清楚楚。
亚季子小姐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看样子她明白了。我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悠太你把沙季当成恋爱对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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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
哪有可能啊。
因为,她是妹妹。妹妹喔。不应该。不可能。
「是啊,沙季确实有这种倾向。」
听到亚季子小姐轻声这么说,让我愣了一下。
「差不多在她上中学的时候,我变得非常忙,但是沙季很体恤我,想要尽可能减少我的负担──没错,她变得很可靠。远比实际年龄来得可靠。」
「的确……看起来是这样。」
「嗯。虽然看起来是好事,不过一想到是因为我没办法把心力放在她身上就……你懂吧?于是我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把她的体贴看得太理所当然了?我希望可以让沙季多当一阵子任性的小孩。」
多当一阵子小孩。
亚季子小姐这句话刺进我心里。我想起照片上的绫濑同学。那个撒娇要吃冰、吵着要去泳池的绫濑同学。可是,她强迫自己结束这样的小孩时期,决定要过不依赖任何人的独立生活。
一开始,应该是想减少母亲的负担吧。虽然现在可能已经不止如此。
一声「悠太」传来,我抬起头。亚季子小姐以认真的眼神看着我。
「这种事,或许不该拜托身为继子的你,但是我希望你可以让沙季适度放松,不要让她太过紧绷。如果本人不肯,像刚刚讲的那样强硬一点也无妨。」
对于亚季子小姐的请求,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依旧坚定地点头。
一直以来,我都极力避免介入别人的事。因为别人的人生我无法负责,更不想负责,我自己也不愿让人介入。我可不想创建那种给彼此添麻烦的关系。
第一次和绫濑同学见面时她说的话──
『我对你没有任何期待,所以希望你也别对我有任何期待。』
会让我感到安心,也是因为这样。若要创建一段不至于太过接近、让彼此都轻松的人际关系,我认为这么做最好。
不过,如果这样下去会让绫濑同学崩溃,我就不能坐视不管。
即使会被她讨厌也一样。
「放心。如果沙季讨厌你,我就把她最喜欢的东西告诉你。」
「最喜欢的东西……呃,这样就能讨她欢心吗?」
「那当然!」
亚季子小姐展露笑容。她笑得十分灿烂。我倒是很怀疑世上会有这么便利的处方笺。尽管如此,我还是对亚季子小姐说「那就拜托了」。
我终究还是不想被绫濑同学讨厌。
毕竟她是和我住在一起的妹妹嘛。
起居室里,只听得到空调设备的稳定声响。
亚季子小姐应该相当累了吧,她说了句「多谢款待」,将冰棍剩下的那根棒子扔进水槽的三角沥水篮,随即摇摇晃晃地走向寝室。希望不要跌倒。辛苦了。晚安。那么……
我将她最后还是没吃的烤鱼放进冰箱,然后走向绫濑同学的房间,敲了敲门等待回应。
「什么事?」
从门缝能看见一小部分绫濑同学的书桌。教科书与笔记本摊开,手里的耳机应该是刚刚拿下来的吧。今天不是耳塞式,而是将整个耳朵都盖住的那种。大概是一边听低传真嘻哈一边念书吧?空调开着,比起居室稍微凉快一点。亚季子小姐好像说过她怕热。
「那个啊,关于奈良坂同学找人去游泳池玩的事……」
「我不去。」
话还没说完,她就回应了。看见我一时语塞,她才辩解似的补充说明。
「因为没时间分心在泳池上。」
我就猜是这样。
绫濑同学绝对不是要惹我生气。在她眼里,拿时间去玩乐就等于「逃避」。她没有「人也需要喘口气」的念头。这让我想到某个老套的形容方式──她的心志宛如青竹般耿直。
于是我想了一下。光是正面进攻,恐怕只会让绫濑同学逞强。于是我叹口气后说道:
「好吧,那也没关系。不过我后来改变主意打算参加了。所以,呃,可不可以告诉我奈良坂同学的联系方式?」
我自己先表现出放松的样子,好让绫濑同学也舒缓一下紧绷的心态。计划就是这样。
原本看着其他地方的绫濑同学,立刻将目光转向我。
「不要。」
「咦……?那个……」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她会否定得这么坚决。
绫濑同学讨厌不合逻辑、只顺从情感的言行,所以我没想过她会拒绝告诉我奈良坂同学的联系方式。何况奈良坂同学想联系我应该是真的。
只不过,说「不要」的绫濑同学本人,似乎也对自己的回答感到惊讶。
「呃,不是这个意思。随便把别人的联系方式说出来,那个,不太礼貌……」
「啊……」
原来如此,这倒是真的。很合理。个人数据必须好好保护嘛。在这方面,绫濑同学果然做得很确实呢。
当时我老实地这么想,也接受了这个答案。
「我问问真绫。先等她的回应。」
「了解。」
大概是用LINE或短信问吧,若是这样应该不用多少时间。她说了要念书,于是我决定先离开。反正傍晚打工时还会碰面。我关上门,回到自己房间。
实际上,我并不认为能否将她拉去泳池有那么重要。现在的绫濑同学,将眼前的课业和打工当成一座不可动摇的高山。会有这种想法,恐怕她的心理压力相当大。
事情本质不在于去不去泳池。希望她能在崩溃前喘口气──我想的仅此而已。
在打工地点碰面时再问问看吧。
到了下午,我踏出家门。
我骑着自行车,划开滚烫混凝土冒出的闷热空气向前行。这是坡道偏多的起伏路段,以距离来看有数个车站远。我将矿泉水瓶插进背包与车篮之间的空隙以便取出,预防中暑的措施准备万全。
尽管汗流浃背让人不舒服地皱眉,我依旧不讨厌这段移动时间。
因为大学生放暑假而充满活力的表参道上,有一栋仿佛盖错地方的老派建筑。
以应届考上东大为号召的知名补习班。
我停好自行车踏入这栋建筑,顿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和涩谷、表参道这些满是派对咖的地方相比,还是这种一本正经的空间来得适合我。补习班附近有蔚为年轻人话题的服装店,以及感觉会出现在IG上的松饼店,此刻能看见一条疑似由女大学生组成的队伍。
走进教室后,我会尽可能挑选角落的位置。和学校的教室不同,补习班没有固定座位,但只要位置空着,我依旧每次都会坐在同一个地方,这大概就是人类的习性吧。
顺带一提,我不是这间补习班的学生,只是来参加暑假限定的暑期班而已。
绝大多数的其他学生似乎也是这样,没什么人和亲朋好友闲聊,大家都摊开参考书默默面对自己的作业。
我就读的水星高中虽说是升学为重,却没认真到这种地步。从这点看来,一个地方的气氛是拘束还是放松,与其说是因为成绩或性格,恐怕人际关系造成的影响还比较大。
学生的外表也都是黑发、没有过度装饰、没有化妆、没有特别解开钮扣。大多是一般会当成「正经」的那类人。大家盯着参考书的眼神,犀利程度也和校内见到的学生截然不同。
就像绫濑同学一样。
──我没来由地这么想。
尽管穿着、发色等外表的部分几乎完全不同,积极的态度与眼里的认真却十分接近。
卯足全力,而且不留余力。
我只打算在能力范围之内尽量拿高分,考进还算不错的大学就好。他们和我不同,那是战士的眼神。
只不过我总觉得,就算比较的对象换成他们,绫濑同学那种逼迫自己的方式依旧超乎常轨。毕竟她同时也追求经济自立,所以像这样没有花钱参加暑期班而是自学。大多数考生如果强调是自学,大概会被人家笑自找麻烦、个性扭曲,不过实际上她几乎每一科都拿下好成绩,那些冷笑的人也只能闭嘴。
到上个月为止还是弱点的现代文,如今她也已经大致克服,渐渐成了一个毫无破绽的考生。
……唉,没有她那么努力的我,只要像这样脚踏实地向人求教,一点一滴地升级就行了吧。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晓得自己有多少分量。
「那、那个……」
「咦?啊,是。有什么事吗?」
有人轻声呼唤,我愣了一下才回应。其他学生跑来搭话,还是参加暑期班以来第一次,因此一时之间没注意到人家是在对我说话。
声音来自坐在旁边的女生。虽然不是每次都相邻,但我确实常见到她坐在不远处。这个女生的五官、发型、穿着都没什么奇特之处,给人不太起眼的感觉,不过她有一项容易让人记住的特征。
那就是身高。
可能有一百八十公分吧,比我还高出一个头,光是站在眼前就会有股奇妙的压迫感。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自信,和身高不太相称。
「有东西掉了。」
「啊、喔,谢谢你。」
大概是摊开参考书的时候掉出来的吧,有张眼熟的书签落在地上。
我边道谢边捡起书签,随即和盯著书签看的她对上眼。
「夏季活动的书签。是在站前书店拿到的对吧?」
「呃,嗯,是啊。」
我没说自己在那里打工。不能随便将个人数据告诉初次见面的人。
「我、我也常常去那里。真巧呢。」
「如果生活圈在这一带,要买书多半会去那里吧。」
「的确。啊哈哈。」
高个子女生轻笑出声。
对话就此结束。她似乎没有特别想和我聊什么,只是出于好心提醒一下,接着又因为找到共通话题所以自然提起书店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日常对话。
我瞄了一眼此刻盯着桌面的她,有种难以释怀的感觉。
……来过这样的客人吗?
既然同样是高中生,生活作息应该差不多,但是我不记得有在收银台见过她。既然个子高得可以和模特儿相比,应该不容易忘记才对。
不过,我又不是随时都在打工,她也不见得像她自己说的一样那么常去书店,错过的可能性很高。我得到这个答案之后,随即把目光转回自己的桌面。
今天和平常的暑期班,大概就只有这点差异。我没有再和那个女生交谈,只是非常普通地度过这段时光。
就这样从下午到傍晚,我一直专心地听课、念书。
最后一节上完后,我确认时钟,离晚班打工还有将近四十分。如果骑自行车,只要十分钟就能赶到打工地点。当然,我选补习班时就是看上这点。
我将参考书收进背包,快步走出补习班,到停车场打开自行车的锁,准备骑车离去。暑假期间我经常这么做,已经半成为例行公事了,所以这种时候我几乎不需要用脑。
然而,出了些和平常不太一样的状况。
「咦?」
我不禁眨眼。
就在呆呆地踩着自行车踏板的我眼前,紧邻补习班的地点──那家在女性之间蔚为话题的松饼店,室外席坐了个非常眼熟的人。
以时髦发箍理顺的黑色长发,轻轻裹着肌肤的柔顺上衣与格子裙。这名装扮看似清纯千金小姐的女性,毫无疑问就是打工地点的可靠前辈,读卖栞前辈。
和她待在一起的,应该是大学的友人吧?她和三名女性坐在室外四人席,一边优雅地用叉子切开松饼,一边认真地讨论。
距离很近,加上她们的音量不小,所以连我这边都听得到谈话内容。
其中两位好像是和读卖前辈年龄相近的大学生。另一位女性的穿着有种截然不同的风范,散发出成熟气息。
相较于大学生们那身有季节感的轻便服装,那位富有知性气息的女子,却在盛夏时节随兴地穿着针织罩衫,品评似的打量读卖前辈她们。
「好啦,谁能反驳?和自然科学相较之下,我们人文科学被称为对社会没有贡献的虚学,存在价值遭到质疑。照这样下去,你们的研究会失去正当性喔。」
女大学生们裹足不前,露出微妙的表情彼此互看,提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知性女子挂着游刃有余的微笑,优雅地将面前松饼切下一块,送入口中。
尽管这显然不是该在热门松饼店聊的话题,但其他客人大概是因为实在太难懂所以干脆不去理会吧?她们意外地并未显得格格不入,反倒是自然而然地成了环境之中的一分子。
就在这片异样的气氛里,有个人勇敢地开了口。
正是读卖前辈。
「如果将自然科学定义为『通过实验找出具有重现性的法则』,那么以科学技术发展这点来说,对于人类社会的贡献便是自然科学比较高──既然此事为真,从否定自然科学的观点出发就无法彻底驳倒对方。」
「聪明。为了反驳而扭曲真实并非好招,看来你已经明白这点了。」
「是的。即使承认这点,人文科学的研究仍然有其意义。」
「怎样的意义?文学和史实的研究不过是在玩。把国家的宝贵研究资源分给这些没用的学问不太好吧?」
「要解答『人类当如何』这个根本性的问题,分析祖先走过怎样的历史,乃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真的是这样吗?文学和历史,都只是过去某人留下的纪录罢了。就算弄清楚这些东西,也没办法掌握人类这种生物的普遍倾向吧?」
「知晓过去即可推知未来。解决现代的问题,不是也能从过去寻找线索吗?」
「历史会重演,是吗?」
「是的。任何社会性抗争的原因,都与过去一再重复的那些相似。从过去学习,不就能找出适合现代的答案了吗?」
「喔,这可就没办法喽,读卖同学。」
「咦?」
「『历史会重演』这句格言,只是过去某人的感想。过去几乎不存在量化数据,再怎么研究也无法证明事象的重现性喔。」
「唔……」
可能是被刺中弱点了吧,读卖前辈无法回答。
知性女子举起那只还拿着松饼刀的手,很没规矩地画着圈。
「现代能够通过数据观测各种事象,取得、搜集这些数据变得容易,使得过去无法证实的人类真相呼之欲出。未来人能从过去学到的东西固然多,不过那些对于现代人来说就是现在。若要从过去寻找解决课题的线索,就该先学习眼前的自然科学吧──反论呢?」
对于知性女子的傲慢论点,读卖前辈立刻表示「有」。
「现代人的价值观创建在连绵不断延续至今的文化上。通过了解文学,可以了解历史、了解宗教、了解风俗习惯,如果不能正确观测达到现今状态的过程,也就会有很多东西看不见。举例来说,如果某个国家的歌手推出一支轻视他国宗教的音乐视频后遭到愤怒群众围剿,有办法通过自然科学找出产生这种反应的原因吗?要怎么做才能平息群众的愤怒?能够事先预测而准备应对方案吗?若是研究人文科学的人,想来立刻就能提出好几种假说。」
「嗯。相当具有攻击性的反论,但是思路不坏。」
实际上,应该颇有说服力吧。知性女子第一次停下拿刀的手,思索了数秒。
不过相反地,也可以说只需要思考数秒。
她开了口。
「真要说起来,该怎么样证明愤怒的原因源自该国独特的历史与宗教呢?」
「咦?」
「愤怒真的是因为轻视文化所导致的吗?说不定是视频音频带给人脑普遍性的不悦,也可能是视频的色调具有让怒气增幅的效果。」
「只要对于当事者进行调查或社会实验,应该就能找出某种程度的关连性。」
「好,将军。」
「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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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女子面带微笑这么说,读卖前辈当场愣住,盘里的松饼则在她面前被切走一块。
抢走别人甜点的女子就这么吃了起来,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实在难以想像会和她的知性外表搭在一起。
「你刚刚的说法啊,实在没办法让人支持喔。换句话说,你等于是自己承认研读过去的文学没有意义,研究当下发生的事象比较重要……真是遗憾,多练习怎么讲歪理吧,读卖同学。」
「呜……」
被驳倒的读卖前辈不甘心地抱头。她拿起叉子往被抢走一块的松饼戳,接着用力塞进嘴里。咀嚼中鼓起的脸颊,看起来就像个闹别扭的小孩,让旁观的我打从心底吓了一跳。
刚刚的问答也好、现在的模样也罢,都和打工时看见的读卖前辈截然不同。
她在我面前总是表现得游刃有余,看见这种戒慎恐惧进行议论与非常不甘心的样子,感觉十分新鲜。
「工藤老师,为什么你能站在否定方的角度讲这么多啊?你明明是人文学系的人耶。」
读卖前辈这么问道。
看来这位知性女子似乎姓工藤。称呼「老师」,代表她是教授……不,应该是副教授吧?以前读过的书有提到,教授要年龄到一定程度才能当,这位女性看起来没有那么老。
「没什么,很简单的。因为我知道真心话和场面话是两回事。」
「原来如此……那么,换成老师又会用怎样的论点说明呢?」
「从『虚学又怎样?』开始。」
「……咦?」
「人文科学确实是被定义为虚学的学问,但是『无法对人类有所贡献』这个前提有反驳的余地。敌人会主张『发展自然科学必然能为人类带来幸福』,不过很遗憾的是,要讨论『人的幸福』就必须先决定幸福的标准。毕竟正义和幸福并非全人类共通嘛。好比说,我认为像刚刚那样将香甜松饼吃进嘴里的一瞬间就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不过全人类里又会有百分之几同意呢?」
「以生物来说,能够留下后代不就是共通的幸福吗?」
「你认为不生小孩的人就是不幸吗?」
「……的确。在这个年代,会这么想的人并不多。」
「就是这样。换言之所谓『人类的幸福』啦、『人类应当如何』啦之类的命题,其实非常暧昧。自然科学带来的发展,到头来也只能创建在这种不稳的根基上头──有虚学才有实学,所以如果不想一起灭亡就乖乖接受我们的学问吧……我的答案差不多是这样。」
「啊……这样啊,原来是这种方向……」
「与他国交流这个着眼点不坏。如果接受虚学就是虚学,进而将论点转为肯定虚学的方向,说不定就能驳倒对方。」
「上了一课……谢谢您的指导,工藤老师。」
读卖前辈低头致谢,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果然完全不是对手啊~」
「不,读卖同学很厉害耶。像我根本从一开始就跟不上。」
「对啊~」
「喂喂喂,你们也有份吧?我都特地请你们吃贵贵的松饼了,不绞尽脑汁陪我玩一下可不行喔。好啦,下一个讨论主题是──」
「咦,连读卖同学都赢不了,我们根本不可能啦~」
女大学生们惨叫出声。
于是对话转往新主题,大概是为了藏起方才的懊悔,读卖前辈将目光从友人们身上移开。就在这时,偶然……不,从相对位置应该说是必然吧。她的目光正巧与路边骑在自行车上的我碰着了。
不妙。
我不小心就一路听了下去,不过冷静一想,这只是单纯的偷听,实在说不上什么有礼貌的行为。
不过读卖前辈立刻将目光挪开,然后看向手表,故意「啊」了一声。
「抱歉,工藤老师。我差不多要去打工了。」
「嗯,慢走。松饼和饮料的钱不用在意。」
「多谢招待。」
她很有礼貌地低下头,背起包包道别,然后慌慌张张地跑开。
从我眼前跑过去时,她瞄了我一眼。我察觉其中的无声消息,也踩起自行车。
在猫街上骑了数分钟。到了已经看不见松饼店的位置后,我向读卖前辈的背影喊道。
「非常抱歉。」
「既然道歉,就代表认罪了对吧?」
「不是喔,这是误会。只是刚好碰上而已。」
「真不晓得你这个罪犯算不算干脆呢……不过,我也不觉得后辈你会跟踪啦。」
「能够得到您的信任真是太好了。」
「因为后辈你的脑袋很好,如果真的要跟踪,应该会用更恶心的手法呀。」
「我一点也不想要这种信任……」
由于不想留下奇怪的嫌疑,我打开背包亮出里头的参考书。
「暑期班啦。那里有个补习班。」
「啊~原来如此啊呜。」
「喔,安心信赖的怪语尾。」
「原来如此,意思就是除了刚好碰上之外,还顺便偷听。」
「这……」
上当了。
仿佛遭到干练刑警巧妙地套供,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此时,读卖前辈「噗」一声笑了出来。
「开玩笑啦、开玩笑。只是回敬一下而已,毕竟我丢脸的一面被你看见了嘛。好啦走吧。」
「啊,好。」
我连忙跳下自行车,推着车追上迈开步伐的读卖前辈。
我偷瞄了身旁的读卖前辈一眼。亮丽的黑发、清新的服装,日光照耀下,举止楚楚动人的她进一步凸显出那股深闺千金般的优雅。夏季的傍晚,几乎和大白天差不多亮。上个月去电影院时是晚上所以没注意到,在光亮之下,穿便服的前辈那股清纯的千金小姐气息增加好几倍。
「不过,没想到被驳倒时的不甘心样会被看见。有损身为前辈的威严啊。」
「呃,倒也不会……」
我好不容易才把「一开始就感觉不到什么威严」这句话给吞回去。
然而,为时已晚,我的语气似乎已经表露无遗,读卖前辈没好气地瞪着我。
我没有一直坐在针毡上的兴趣,所以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刚刚的人是?」
「你说工藤老师吗?」
「对,就是她。」
「后辈你果然已经失去活力了呢。现场明明有三个女大学生,你却比较在意成熟女性。」
「对人家的年龄指指点点好像不太礼貌。」
「如果都是女性就可以谈论喔,后辈。」
这种口吻,该不会是学自那位工藤老师?这句话说出来搞不好会让她闹别扭,所以我决定三缄其口。麻烦的种子别种下去才是聪明之举。
「工藤老师是我们大学的副教授。从年龄应该猜得到吧?」
「是,多少猜得到。不过现在是暑假对吧?她居然还会像那样和学生一起去松饼店啊?」
「老师偶尔会找我们去喔。虽然没什么人愿意奉陪就是了。」
「意思是,读卖前辈另当别论。真是个上进青年啊。」
「嗯~这种用词。五十分。」
「不满吗?你明明常用这种方式消遣我耶。」
「这种时候要说上进女青年吧。好歹我也是母的。」
「问题在这里啊?」
看样子她对于人家拿上进心来调侃没什么不满。
「我在大学里可是属于认真念书的那一类喔。和我们平常聊天时不一样,所以你可能无法想像。」
「我本来就知道你很聪明,所以和我的印象倒也没有很大的差别就是了……只是觉得『人外有人啊~』。」
「工藤老师她啊,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对吧。」
「光是看到那一幕也不会清楚就是了。」
「她平常就是那种感觉。该说深不可测吧,常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呢~」
「根本就是我眼里的读卖前辈嘛。」
难以捉摸,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年长女性。知识量与思考的瞬间爆发力都比我强,总是觉得被对方耍得团团转。说不定,当彼此有世代差距时,在对话途中会有这种感觉其实很常见。
当我也站上读卖前辈所在的舞台时,是否会自然而然地了解这人言行之中的含意呢?
正当我想着这些时,读卖前辈露骨地皱眉。
「咦~我才不要~」
「不要什么?」
「后辈,你是准备将来有一天要打倒我吗?」
「啊?」
我完全不懂怎么会变成这样,不由得发出怪声。
「智能和知识都不够,让我很不甘心。我总有一天要打倒她。」
「要用学问战斗啊?」
「我就是这样享受学问的。意外吗?」
「不,和我心中的形象一致。」
如果单看外表,会觉得她是个纯粹喜欢读书、认真向学求知的文学少女。然而她内在的对抗心态,却幼稚到会让人觉得是小学男生。
可以说,这样才符合读卖栞的风格。
「不过,像那样认真议论感觉很累呢。」
「那还用说。随时都要小心翼翼,避免论点崩溃,根本不能放松。再加上那位老师啊,只要论点存有一些些矛盾之处,马上就会穷追猛打,在体力和精神上都会造成很大的消耗,其实我根本不想在打工前和她聊这些。」
「但是你表现得相当积极耶。」
「要做就要全力以赴。不管再怎么麻烦都一样……不过嘛,我在适度地消耗之后就会适度地回复,所以没问题~」
「回复?」
「借由欺负你保持心灵健康呀。啊~和后辈聊天好轻松啊~」
「这只是高手在享受欺负初学者的乐趣吧?」
「唉呀~多谢你当老人家的靠背啦~」
她换成老太太的口吻,把手放到自行车的车篮上,装出走路不稳的样子。
「我说啊……」
我正想表示「别把人家当靠背行吗」的时候,突然回过神来。
原来如此,绫濑同学和读卖前辈最大的差异就是这里吗?
穿过猫街抵达大马路,打工的书店已近在眼前。结果,我完全没动用自行车高速移动的特权,陪着读卖前辈一路走过来。
想来无论那位工藤老师的邀约有多麻烦,她都不会拒绝,即使时机不巧也会尽可能参加议论吧。当然,这也和参加的好处很大有关,不过物理层面与精神层面的消耗都难以避免。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依旧能保持平衡,想必是因为她知道抵销的方法。
在某种程度内寻我开心,我也能容许。
就算随口讲些不合逻辑的歪理,也能当成一段愉快的对话。
想来她就是通过活用这么一个可以轻松相处又方便(正面含意)的对象,在认真的自己与不认真的自己之间加以调整吧。
如果绫濑同学也有个这样的对象,是不是就解决了呢?
「啊……」
正当我边思考这些边和读卖前辈一同踏进书店时,正好碰上似乎刚到的绫濑同学。我当下心想,今天还真多偶然,不过我们三个排班都在同一个时段,要说是必然也没错。
「呀呵,沙季!」
「嗯……啊,是,你好。你们一起来的啊?」
可能对于绫濑同学而言,这次遭遇是出乎意料吧,她起先露出家里那种冷淡的表情,要开口时才连忙换上友善的笑脸。在场表现得若无其事的人,只有读卖前辈一个。
「恰巧在补习班附近碰上的。对吧,后辈?」
「呃……对,就是这样。」
我回答时慢了一拍。
可能是因为刚刚都在想绫濑同学的事吧,总觉得这场遭遇有点尴尬。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真是好笑。
恰巧吗──绫濑同学重复这个词之后,微微一笑。
「以家人的立场来说,就算你们是那种关系,像读卖小姐这么出色的对象也能让人放心。」
「咦~?沙季真会开玩笑呢~」
「都是多亏了前辈的教导。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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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濑同学肩膀轻晃,笑得十分高雅。她的适应能力真是值得钦佩,已经渐渐习惯应付读卖前辈了。
可是有点不太对劲。
对他人之间未确定的关系加以猜测后出言挖苦,绫濑同学之前做过这种事吗?
绫濑同学的异状、游泳池的事等,我有好多话想说,在打工时间多次找机会要和她聊。
但是这天不知为什么,不凑巧得难以置信。
一起站收银台时,每当我手边空下来,绫濑同学就忙着结帐,我折书套她则会离开收银台整理书柜。休息时间,我总算能试着问:「奈良坂同学有回应了吗?」绫濑同学却只是摇摇头,说了要买饮料就往有自动贩卖机的外头走。
我甚至有种她在躲我的感觉。
就这样到了下班时间,我一如往常做好回家准备,等待绫濑同学。
但是从更衣室走出来的,只有读卖前辈。
「啊,人家托我传话给后辈你。沙季说有别的地方想去,要你先回家。」
「咦?」
听到读卖前辈这么说,我眨了眨眼。因为,她之前完全没提过这回事啊?我连忙拿出手机确认,果然绫濑同学连一行消息都没传。就在我愣住时,手机突然震动。注意到是来讯之后,我连忙看向屏幕,通知的第一行窜过画面。
『我要买东西,你先回去吧。』
我点开LINE,全文就只有这一行。我回复「了解」。也不是没有过了晚上十点还开着的店。或许她想买些不方便我陪同的东西。话虽如此,事情太过突然依旧令人在意。
她在躲我?这个念头再度闪过脑海。不不不,怎么可能?
我边想这些边骑车,不知不觉间已经抵达自家公寓。
我重新认识到,原来一路飙车能这么快到家。那么,我希望早点回家吗?我试着扪心自问,不过看样子并非如此。
不知不觉间,我似乎已经习惯和绫濑同学并肩走回家了。
我将自行车停到公寓停车场,搭电梯到自家所在的楼层。
今天是周一,老爸已经回家,他很早就要出门,因此多半已经睡了。亚季子小姐大概还在上班吧。
为了避免吵醒老爸,「我回来了」我讲得很小声。接着我走向起居室。
若是平常,和我一起回家的绫濑同学会直接去准备晚餐……我太依赖她了呢。好,那就让我来吧。我打开冰箱。发现沙拉。还有个盖着的单手锅,于是我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味噌汤啊。」
因为是夏天,所以味噌汤会先做好,然后冷藏或冷冻。
我心想绫濑同学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于是把她的饭碗、汤碗和我的碗一起拿出来,摆到桌上。剩下的应该等她回来再拿就行了。我把沙拉端到桌上。好啦,主菜是什么呢?我再度翻找冰箱,接着发现冷冻库里不知何时已经放了一堆小塑料盒。
「这是什么?」
拿出来一看,是菜饭。未解冻。除了被高汤染成茶色的米饭之外,里面还能看见香菇丝、红萝卜丝、油炸物等。
「我回来了。」
听到声音,我回过头去,绫濑同学正好开门进来。
「怎么了?啊,晚饭……抱歉,我这就准备。」
「啊,没关系,毕竟平常都是你在弄嘛。我想说偶尔换我来。这个,该怎么弄才好?」
我举起装在塑料容器里的菜饭。真要说起来,从来不煮饭的我,脑袋里根本没有「煮一堆之后冷冻保存」的念头。之前都是这样做的吗?平常都看她在冰箱与微波炉之间来回,我却从来没关心过她在做什么。
「啊,嗯。今天的已经先做好了,只需要用微波炉加热。」
「……几分钟?」
「微波炉上有写。」
尽管听了之后还是搞不懂,我依旧乖乖去微波炉那边确认。确实,定时按钮那里标着某几样食材该加热多久──
「啊,这个吗?」
不得了,在饭的图案旁边还写着「加热」。这台微波炉我已经用了五年,却完全没注意到这回事。
我将两人份的冷冻盒放进微波炉,准备启动。
「啊,等一下。盖子拿掉。」
她要我把方形冷冻盒的盖子拿掉。我听了十分疑惑。
「如果盖子不拿掉,里面的冰融化之后会沾到饭上,这样不好吃。」
「原来……如此?」
虽然不太明白,不过既然她说这样比较好吃,那么乖乖照做应该比较好。在我加热菜饭时,绫濑同学则把冷藏的味噌汤拿出来加热。
混了香菇与其他料的菜饭、豆腐味噌汤,以及沙拉。绫濑同学洗了几个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小蕃茄,切成四等分后放到沙拉上。由莴苣、高丽菜、萝卜丝组成的白绿沙拉,添上红色之后漂亮不少。
「感觉不用加也很好吃耶。」
「家庭和食很容易看起来一堆褐色。所以,加点蕃茄、甜椒之类的进去,可以点缀一下喔。」
甜椒就类似五颜六色的青椒。有红色、橘色、黄色等各种颜色──我是在它们开始出现于餐桌上之后查的。顺带一提,它们没有青椒那么苦,洗一下就可以直接吃。
绫濑同学开始负责做饭之后,餐桌上偶尔会冒出一些奇怪的东西。或许只是我和老爸对于食材的知识太旧了。不过青花菜和白花菜也就罢了,像宝塔花菜这种碎形蔬菜,只吃便当或叫外送大概见不到。
「下了不少工夫呢。」
平常都只顾着吃,让我感到十分抱歉。
「也没那么夸张就是了。」
「不不不,我一直很感谢你喔。我也……就算已经放弃高薪打工,我还是会全力支持你的自立生活。」
「光是帮忙找念书用的背景音乐,就已经让我很感激了。所以算是扯平。」
说着,她静静地微笑。
这一刻,数天以来那种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氛仿佛都消失无踪。
绫濑同学将绿茶的茶叶放进茶壶。看在眼里的我,从餐具柜拿出两个茶杯放到她面前。茶泡好之后,我们说了声开动就吃起晚饭。
热过的菜饭,高汤有充分渗进饭里,非常好吃。和绫濑同学说的一样,没有被水滴弄得黏答答,十分爽口。
「如果不够,冷冻库里还有,可以热来吃。」
「不,时间已经很晚,这样够了。」
我看向墙上的时针,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吃完饭、洗完澡之后,就是该睡觉的时间。考前姑且不论。绫濑同学会等我先洗完澡,要是我吃个没完没了,就会让她更晚睡。
一段愉快的吃饭时间。我现在很犹豫。白天的问题还没得到回答,一天就要过去了。于是我叹了口气,说道:
「呃……所以说,关于奈良坂同学游泳池之约的事。」
「又是这个啊?」
「因为,奈良坂同学的联系方式还没问到嘛。既然人家也在等我的答案,那么差不多也该给个回复了。」
「……知道了。我告诉你。」
显得有点不高兴的绫濑同学,操作起原先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准备把联系方式告诉我。
「慢着。」
我伸出手,示意要她稍等。
绫濑同学抬起头,一脸讶异。
「奈良坂同学的联系方式,有没有都无所谓。」
「……什么?」
「进一步来说,其实我并没有那么想和奈良坂同学他们去游泳池。」
绫濑同学的表情从怀疑转为吃惊,看起来就是完全听不懂我在讲什么。该怎么说呢,就像被人家出乎意料地从看不见的地方打了一拳。
没错,我现在正是要讲些出乎她意料的话。
绫濑同学不想去泳池其实也无妨。如果尊重她的自由意志,再怎么说都该等她自己改变主意。
我认为,干涉他人意志试图引起变化,是故事看太多才会有的自私行为。现实并不是故事。所以做出这种令人看不下去的行为,就该挨人家一巴掌。我很清楚。即使如此,我依旧很担心她。
「我希望你去游泳池玩。」
「莫名其妙。」
绫濑同学用看到外星人──呃,我们根本没见过外星人,所以我也不清楚是不是真的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放在心上,继续说下去。
「意思就是,我之所以说想去泳池,是因为觉得这么说你也会想去啦。会问奈良坂同学的联系方式,也是觉得我一个人跑去玩,有可能让人羡慕。」
「让我羡慕?」
「让你羡慕。」
「为什么会羡慕?」
她看起来是真的完全不懂。如果这种反应也代表她没发现自己的心情,不知道有多令人安心。
「因为,其实你想去游泳池玩吧?」
绫濑同学闭口不语。她紧抿双唇,一脸打死不肯开口的表情。
「我听亚季子小姐说了。她说你以前很怕热,是个一到了夏天就会吵着吃冰、吵着要人家带你去泳池的小孩。即使是现在,你一样拿高温没辙对吧?」
「哪有这回──」
「就是有。所以,空调坏掉时,你也是快快缩回自己房间。既然如此,那么朋友找你去泳池玩,应该多少会想去才对。不是吗?」
「为什么你那么想让我去游泳池玩啊?」
「老爸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要是升上三年级,恐怕就得更专心准备考试,所以现在可以多玩一点。他这么说过对吧?」
「的确说过,可是……」
「我明白你想要尽快独立。不过就算是这样好了,每天绷得这么紧,在达成目标之前就倒下啦。我是担心这点。」
「担心……」
「对。我啊,希望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就算只放松一点点也好。因此,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休息一下。」
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了。
我等待绫濑同学的回答。
「这种事……我不懂啦。」
细眉低垂的她看向桌面。
「因为,我没有什么时间去游泳池玩。真的没有。」
「绫濑同学……」
嘴唇紧闭的绫濑同学,手伸向餐桌上那本被当成便条纸用的记事本。她拿起插在上头的笔,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在纸上书写。然后重重将写下的便条拍到我面前。
「我还要念书。」
说完,她将餐具放到水槽,随即窝回自己房间。
「不行吗……」
我叹口气,看向眼前那张便条。
上面是电话号码。潦草的字体底下写着「真绫」。换句话说,应该是奈良坂同学的电话号码。
「只有我去也没意义啊。」
垂头丧气的我,收拾完毕之后回到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