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业式完毕之后,我买好妈妈拜托我买的食材(蔬菜与调味料等),随即回家。
今天晚上是只有家人的庆生会兼耶诞晚会,妈妈也请了假说晚餐要大展身手,所以我希望尽可能早点回家帮忙。
我打开已经见惯的家门。
简短地说声「我回来了」之后,脱掉皮鞋。
「回来啦,还真快呢。」
妈妈已经在厨房了,明明才刚过中午。
「我来帮忙。」
「唉呀,妈妈一个人也不要紧的,你可以先去休息喔?」
总不能把家事丢给妈妈一个人吧──我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没关系,我又不累。还有这个。」
我将去超市买的食材和调味料放到餐桌上。
「谢谢。」
「我去换衣服,马上就来帮忙。」
「真顽固啊,到底是像谁呢?」
像你。
我奔进房间,这句话同样没说出口。
换好衣服后,我立刻走到厨房。
「你在准备什么?或者该说,你今天打算做什么菜?」
「今天是耶诞夜,又是悠太和你的庆生会,所以稍微豪华一点。白饭和味噌汤,配上沙拉和肉。」
听不出来和平常的晚餐有什么不同。
「不得了喔,肉是这个!」
她特地打开冰箱让我看。哇,好大的鸡腿肉!分成好几块装在真空袋里。
「这……不是一般鸡肉,对吧?」
「是火鸡喔。」
「怎么会买这个?」
鸭肉之类的倒还能理解,卖生肉的超市也找得到。
不过,虽说最近已经没那么少见,而且去某个巨大的梦之国就吃得到,但火鸡依然算不上餐桌常客。
居然买了这么多……
「这是烤过的?」
「如果是生的,这么大块调理起来会很麻烦。虽然我有烤火鸡的食谱,但是做起来既费工夫又花时间嘛……要在烤前三天解冻,在前一天做准备,把料填进去之后缝起来……相当好吃喔?好吃归好吃,但既然能用买的,不如就把准备时间省下来拿去工作。」
「唔,嗯,听起来很麻烦。」
「没错,很麻烦。所以,这是已经烤好的,太一用网购买的喔,刚刚才送到。稍后热一下就OK。」
妈妈关上冰箱后说道。
「那么,肉可以最后再弄对吧……还有呢?」
「白饭沙拉味噌汤。」
「咦?这些要现在──」
「唉呀,不是啦。」
唉?
「绫濑同学,你回来啦。」
听到声音,我转过头去。浅村同学正从房间走出来。
「啊,我回来了。」
「亚季子小姐也起床啦?已经要准备晚饭了吗?」
「那个啊,我想把这里的大扫除提前。」
妈妈对浅村同学这么说的同时,手指着厨房。
对喔,毕竟是年末嘛。
「我来帮忙。」
浅村同学说完,我也紧跟在后。
「我也帮忙。」
「唉呀呀,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谢谢你们喽。」
妈妈笑着这么说。
不过清理厨房周边意外麻烦,因为厨房会用到油,油污一旦沾上去,就很难清理。
「啊,不过意外地干净?」
我看着墙壁,随口说道。
「是啊,毕竟我和老爸几乎没在用厨房嘛。」
「搬来这里最先买的就是沙拉油呢,因为没有炸东西用的油。」
听到妈妈这么说,我才「啊,原来如此」地恍然大悟。
确实,如果不用油就不会有油污……这么说来,每当我炸天妇罗时,浅村同学都会战战兢兢地看着我。这样啊,原来他没炸过东西。
「换气扇我打算今天一并清理,看来应该会很轻松。」
「以前每年都要花不少力气。」
「因为没想过会在家里做天妇罗之类的嘛。」
「浅村同学你啊……做得了喔?」
浅村同学苦笑着说「我知道」。他还说想挑战看看,不过感觉有点危险,一开始还是得在旁边看着才行。
不过……这样啊,今天不需要那么辛苦了吗。
为了清理换气扇油垢而拆掉滤网再用桶子或浴缸装水加清洁剂后把它泡进去,还有为了刷掉炉子周边磁砖油污而拿厨房纸巾吸饱清洁剂再贴上去──这些事都可以不做?
这样或许会轻松不少。
「所以说,不会花太多力气。」
「既然如此,三个人一起清理不就更快了吗?」
妈妈叹了口气说:「那么,之后还要准备晚餐,我们赶快解决它吧。」我点点头,浅村同学也点头。
花了约两小时,厨房周边清理完毕。
吃点心休息后,我和妈妈着手准备晚餐。妈妈表示想久违地和我两个人下厨,婉拒了浅村同学的帮忙。
浅村同学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房间。
之后又过了差不多两小时。
做了味噌汤、做了沙拉……看起来没什么耶诞节特色,而且分量不多。然而聊着聊着,我就听到太一继父要买蛋糕回来。
晚餐后要吃蛋糕?感觉会让人害怕站上体重计。这样的话分量还是少一点好。
妈妈开始处理买回来的高丽菜和小黄瓜。她把切好的蔬菜装进夹链保鲜袋里摇晃,那是浅渍吗?
今天……是耶诞夜没错吧?
不过嘛,也是我和浅村同学的庆生会。既然如此,大概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不不,庆生会吃浅渍还是很怪吧?
「怎么啦,沙季?看你一脸奇怪的表情。」
「我是妈妈的女儿嘛。」
「那么,表示你会遇上像太一那样帅气的人喽。」
「是是是。」
和生父分开之后,妈妈对于再婚一直表现得很消极。
说变得慎重或许比较精确。虽然从最近的言行难以想像,但我从不记得妈妈有在家里谈过男性的话题。养育我的期间,她大概都没谈什么恋爱吧?
工作让她看多了男人的邋遢模样可能是原因之一,但是生父使她变得不太愿意相信男人应该也占了一部分。
决定再婚后,我们曾经聊过一次生父的话题。回想完过去种种,妈妈说道:
『与人相处真的很难呢。』
当天妈妈请了假。尽管觉得她待在家喝酒很罕见,我依旧默默地看着她摇晃酒杯让冰块喀啦喀啦转。
『那个人和我处不来。不过或许也有些人非他不可。』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喽,世上没有那种在任何人眼里都很优秀的人。唉呀,年轻人都这么说吧?「人人都有他支持的偶像」,是不是?』
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然后,那个……是叫浅村先生?他没问题吗?』
『这个嘛,目前没有吧。』
『目前……真的没问题?』
『我对他的信心也没有大到能说出「一辈子都不会有问题」这种谎话。上次也是原本觉得没问题,最后却不顺利。不过嘛……应该能撑到沙季你出嫁或是招赘吧?』
如果我两种都不选,你打算怎么办啊?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想再结一次婚?』
『可能是因为,我们体验过同样的痛吧。』
『啊……浅村先生也是再婚?』
『对,至少应该不会出现同样的发展。虽然只是我的希望,但如果想让人生有些改变,总是得踏上不确定的路。』
是这样吗?我事不关己地想。
何谓结婚?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的我,不可能和有经验的妈妈从同一个角度思考。
只不过,就算缺乏经验,还是会有自己的目标。我希望有不结婚也能一个人生活的收入,想要有一个人活下去的力量。
『对了对了,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叫太一「爸爸」。』
突然听到她这么说,实在很难让那个词在脑袋里固定下来。
爸爸。
人们都说我这种年纪正是难应付的时期,突然有了个这样的没血缘女儿必然会产生心理负担,妈妈是希望尽可能替他减轻一点吗?
『要不然会搞混。』
──不是。
『搞混?』
『因为悠太也姓浅村嘛,这样会不晓得你在喊谁。』
『悠太?那是谁?』
『唉呀?我没告诉你吗?浅村先生的儿子,浅村悠太。』
『他……有小孩啊?』
『和你一样十六岁喔。你们两个的生日也很接近,不过悠太比较早,所以他是哥哥。你要叫他悠太哥哥或悠太哥都行。唉呀,反正生日只相差一周,和双胞胎差不多呢。』
完全不一样吧?从来没听过什么没血缘的双胞胎。
『你之前都没说过。』
『现在说啦。我想最晚应该下周就见得到面。然后,因为悠太也姓浅村,想来不是喊太一爸爸就是喊悠太哥哥,两种都行。拜托你喽。』
听完她的拜托之后又讲了哪些话,我已经没什么印象。
那天好像就在些没营养的话题中结束。无论如何,得知突然有了个哥哥,令我十分混乱。而且,一周之内就要和人家见面。这么重要的事,真希望妈妈能早一点讲。
听到妈妈说『总比当天才讲来得好吧』的时候,我忍不住抱怨:『没人拖到最后关头才讲的吧!』
在那之后过了半年。
如果,现在我又问妈妈和继父的关系:「没问题吗?」总觉得妈妈还是会微笑着说:「目前没有。」
现在的浓情蜜意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妈妈明白这点,也有了心理准备。
即使如此,我依旧觉得太一继父和妈妈很相配。尽管若问「哪里?」我大概会难以回答。但是自从遇到继父之后,妈妈似乎就没那么紧绷了。
从女儿的角度来说,她不再硬撑着工作实在是谢天谢地。这样总比弄坏身体来得好。
妈妈和我的生父合不来。
明明一起生活十年以上,却无法磨合。因为在妈妈身上,生父看不到他擅自描绘的理想妻子形象。
我和妈妈一边闲聊,一边准备晚餐。
差不多到了继父该回家的时间。浅村同学房间的门开了。他房间一直很安静,我想他可能是在睡觉或是在看书吧,毕竟浅村同学喜欢看书。
妈妈出声叫他。
「悠太~可不可以帮忙开电视~?」
「电视吗?」
要他放电影代替背景音乐。
从我们这边到电视萤幕是斜的,所以看不见,但是听得到活力十足的男孩声音,还听得到耶诞歌曲。是耶诞片吗?
浅村同学就这么坐到起居室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起电影。
从这里也看得见他的侧脸。
看着他的脸,让我想到初次见面时的事。
当时很紧张的我,勉强挤出些恭维话,他却全部扔到一边。尽管双亲似乎提心吊胆地在旁守望,但是没刻意塑造虚象的他,说出那些话令我感到很安心。
这个人不会把虚像强加在自己身上。
于是我这么说道。
『我对你没有任何期待,所以希望你也别对我有任何期待。』
从那天起,浅村同学进入我的视野。
大致准备完毕后,妈妈说已经没事了,要我去休息。
我脱掉围裙,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
姑且回到房间后,摊在桌上的单字卡映入眼里。
已经没课了,所以不需要预习。即使想准备考试,也因为晚餐时间将近,恐怕才刚开始就得结束。
如果说有什么事能做,也就是翻翻单字卡吧。
我将耳机插到手机上,播放起低传真嘻哈。雨声般的平静乐音奏响,宛如在耳边低语。
我拿着单字卡离开房间,走向起居室。
电视播着耶诞片,但音乐让我不会分心去注意电影的台词和声音。待在这里,继父一回家我就会知道。
我在浅村同学旁边坐下,开始翻起单字卡。
bounce……反射。嗯,对了。
concern……有关。啊,也有担心的意思吗?worry好像也是?我停下翻页的手思考。没错没错,我想起来了。
之前我好像有翻过辞典?找它和worry的差异。concern好像有「为了避免担心的事发生而采取对策」这样的正面意义。
不止担心,也有好好应对,这很重要。虽然不晓得有没有必要记下来就是了。真有趣。
consider……consider?呃……「思考关于~的事」吗?
我啪啦啪啦地翻着单字卡。
听着悦耳的旋律。
浅村同学呆呆地看着电影,我则在他旁边翻着单字卡。
我不太明白自己醒来的理由。
不过,大概是因为熄灯了才会注意到。
起居室不会关掉的夜灯微光从门缝钻了进来。灯光以黑暗为背景,画出一条纵向的细线。
门没关上。
「我明明关好了才对……」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起身。
点亮床头灯后,隐约能看见门边摆了个小盒子。
「该不会是耶诞老人……?」
我想起小学低年级给他们骗的事。虽然隔天早上我说「妈妈,谢谢你」之后,耶诞老人就再也没来过了。
于是我离开被窝披上开襟衫,拿起礼物盒。
不怎么大。
盒子能用双手包住。
拉开缎带、拆掉包装纸,便看见妈妈的信与白色小盒子。
这段以「给沙季」开头的文章──
以妈妈特有的浑圆字体,向总是支持自己的女儿表示感谢,还有担心我因此过度逞强。来自亲生母亲的正经书信,为何读起来会让人这么不好意思呢──尽管在阅读时有些许尴尬,但是读到和礼物相关的段落后,我不由得在床上坐正。
接着打开小盒子。
里面装着名牌手镯。
我将注意力移回妈妈的信。
考虑到你的个性,我想你高中毕业之后应该会想独立──
看见这些字句,让我吃了一惊。我明明从未说出口,但妈妈似乎已经看穿了。
『而如果你真的这么做,大概也不会来找我这个妈妈要钱。毕竟你很顽固。』
「因为是你的女儿啊……」
我来回看着手上的银镯和信。
『所以,这个送你。到了明年,你的心思大概都会花在准备考试上面,所以要趁现在还有余力的时候。紧急的时候把它卖掉也行,我想一个月应该还撑得过去。然后,记得要把握这段时间找人商量。』
连我不擅长拜托别人这点也一清二楚。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没人送礼时会要对方刚收到就去想能卖多少钱啦……」
的确有,就在这里。
在这封信的最后,妈妈为了礼物变成这种对高中生来说有些昂贵的东西道歉,还说把这种礼物硬塞给我是她的任性,希望我务必收下。
我叹了口气。
她已经料到这么写,会让我很难把东西退还给她。
戴了一次之后,我把手镯轻轻放到床上。在间接照明的微亮之中,手镯闪着银色光芒。
我用手指戳了戳它。
「只不过是撑一个月的东西,我才不会吓到。总有一天我要十倍回送妈妈。」
以宣言来说,声音小得很暧昧,不如说是祈祷吧。我把东西放回盒里。
我才不考虑卖掉。
和珍惜的人见面时再戴上它吧。
我没将盒子盖上,而是维持能看到手镯的状态放在枕边。
就这么钻进被窝。
「谢谢妈妈。」
我轻声说道。闭上眼睛之前,我又看了一眼盒中的礼物。
黑暗里,小小银环的光彩十分显眼。
那个尺寸,会不会是天使头上的光环啊?咦,天使的光环好像是金色?算了,这种差异微不足道。我脑里转着无聊的妄想,闭上眼睛。
珍惜的人们先后在眼皮底下浮现又消失。
耶诞快乐。
但愿幸福能拜访他们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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