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很粗糙声音回响在我的耳海深处。
现在耳机里播放的都是一些掺杂着噪音的曲子,听起来就像是传统的复古记录媒介中传出来的一样。它可以让我抛弃杂念,集中注意力在眼前的文章上。
此时,我一边听着Lo-fi Hip-Hop音乐,一边专注地研究月之宫女子大学的历年考题。
「选择一个合适的词语……吗?」
want和desire……到底选哪个?
两个词大体上都是「欲求」的意思。我记得desire语气较正式庄重,在有强烈的欲望时候使用;而want语气比较轻,因为必要的东西不足,所以想要补充。类似于这样的语感,这么一说的话就明白了吧?desire是在欲望更加强烈的时候使用的。所以也就掺入了性需求这种意味。这么一说,似乎有一首流行的日本老歌的歌名是这个————
不能这样啊。
读了读上下文,我找到了合适的单词。
随后看了一下手表,确认时间。
晚上7点33分。平时的话,是做晚饭的时间。但是今天晚上太一继父是晚饭当值,所以我可以集中精力学习。
准备饭菜这事情,我自己说过,妈妈不在的时候我尽量自己做。和妈妈两个人生活的时候,也只能如此。说实话,将『应考生』这三个字当作锦之御旗来使用,从而减少自己的工作量,我还是感到有些难为情的。
而且,今天他是特意早退,中止了工作提前赶回来,对此我心里感到十分抱歉。但同时,我又觉得真是帮了大忙了。如此两难的境界,真的令我着急。
然而,说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所谓锦之御旗,是指用染成漂亮颜色的绸缎做成的旗帜,差不多从镰仓时代开始就作为官军标志而使用的旗帜。总之就是要把“大义、名分”堂而皇之地昭显出来。不过嘛,我觉得这种词语在日常生活中是不会使用的。在我学历史的时候,这种词如果不出现我也记不住。浅村君好像会时不时地在日常用语中掺进谚语或是成语故事。
他有点像是个知识储备狂……
「啊,不行。要继续————」
再次用Lo-fi Hip-Hop音乐将多余的杂念撵出了脑海。随后又感觉到有些口渴了。我歪了歪杯子打算倒些红茶润润嗓子,但是没有任何东西流入口中。不知不觉中,杯子就变空了。
这下子注意力终于分散了。
稍作休息吧。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天花板用力地伸了一个大懒腰。轻微地做了做体操,我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刊登着历年试题的红色的书。那是我想要备考的大学的题库。
突然间,我想起了读卖前辈昨天提及的关于找工作的事情。
向着手机伸出手去。尝试着调查一下月之宫女子大学毕业生的就业情况。
「月之宫女子大学,毕业后就业情况,就这样」
在搜索栏里输入了这样的关键词,发现了大学的官方网站。在那上面刊登着关于就业出路的内容。
20%人继续考研,20%人做了教师,剩下的有公务员、一般企业……嘛,就是这种感觉了吧?也找到了有更详细记录的网址,但是关于院系相差不多,比例大致如此,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考上研究生的人占一成到两成」
根据调查,女生平均比例是5%到6%之间,似乎要比其他大学比例高很多。
大概是因为学究型学生很多吧?我的脑海中闪过了在校园开放日上见到的工藤副教授的脸孔。
「根本没法想象那个人在公司工作时候的模样。」
不,现在不是考虑工藤老师的时候。
如此一说的话,我会被什么样的公司雇佣呢?
找工作吗?
说实话,对于自己大学毕业后出路的事情我还没有感觉。我只是打算离开家自立,所以我觉得必须要去企业工作。但是,如果要工作的话,该做什么才好呢?
公务员?或者做一个一般公司的职员?
一般企业…………指的是什么样的呢?
即便是将一般两个字写出来,我也完全不懂。我不想要大致地分类,想要知道得更具体一些的内容。
进一步详细探索一下,找到了罗列着就业单位名称的网站。
嗯,嗯。食品相关企业、IT行业、出版、广告公司、外资咨询公司、银行、证券公司…………毕业生入职的公司都是一些家喻户晓的知名企业。也许是为了宣传大学,但毕竟也是一所知名的国立大学,大体看上去,能入职高薪企业的人数还是蛮多的。
嘛,选择入职单位的理由是不是因为收入呢?这要问本人才能知道了。但是我的关注点是这里。
话说,研究院那边毕业之后会怎么样呢?
在那里,我直接找到了成为专业人士的那些人们的采访报道。有人像工藤副教授一样,留校走上了研究之路;有人成为临床心理医生;也有人成为医疗工程师……这样那样的,多种多样。人生道路的多样性让我头晕眼花。
那个,大家是怎么样找到适合自己职业的呢?
「啊,还有这样的人。」
采访报道中,我发现了一个被标注为「设计师」的人。
网站刊登着一个短发女生的照片,她的头发内侧染成了明亮的颜色。
芥子色的夹克衫里面是黑色的针织衫。细细的银色项链,耳朵上戴着一对不队称的耳环。
好帅啊。
这种东西在哪里有卖的呢?
……关于她的时尚打扮暂时放到一边。
继续往下读了读,她的专业似乎是心理学。
从心理学到设计师?
看起来像是不同的行当。
我一直以为做设计行当的话需要美术学院出身才行,所以这让我很意外。
最初,她对日常生活中压力和色彩的关系很感兴趣。由此开始进一步研究关于治愈心理疾病的设计方案,她开始思考穿着打扮对于人的心理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每当穿上喜欢的衣服的时候心情就会变得热情高涨,类似这样的感觉,是吧?
另外上面还写着,原本她就对时尚很感兴趣,所以就自己开始设计服装。
跨入和专业完全不同的领域,真有勇气啊。换作是我的话,做得到吗?
我也如此,在有了将自己的外表当做武装的意识的时候,在日常生活中关注时尚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走在街上的时候,只要看到潮牌店,一定会瞧一瞧橱柜里面,对于擦肩而过的人们的发型或是打扮,都会深深地印在脑海里。如果看到不同的穿搭,就会去四处翻阅时尚杂志,思考它参考了什么样的组合方式。
如果像这样的穿法,我也稍稍考虑一下。
就在刚才,无意中看到了这个人的照片的时候,也是首先浏览了一下她的服装和饰品的搭配。
即便如此,我也从来没有将其作为就业方向考虑过。因为总觉得,我自己对于时尚的知识仅仅是比外行要好一点而已。
更不要说设计这件事了。
这个人到底哪里来的勇气,敢踏入迥然不同的领域里呢?
就在我动脑筋的时候,太一继父在呼唤我的名字。我一下子抬起了头。
晚饭似乎做好了。我看了一下表,将近8点了
我答应了一声,打开了通往餐厅的门。看到继父已经开始摆盘子了,我急忙去帮忙。像这样的事情请交给我做就好。
正在盛饭的时候,浅村君刚好也从打工的地方回来了。
「我开动啦」
我们三个人——我、浅村君以及太一继父开始吃饭。
餐桌的正中央放着家里最大的盘子,盘子里盛的是猪肉炒蔬菜。每个人面前只有味噌汤和米饭。很简单。
用公筷将炒蔬菜夹到自己手边的小盘子里(如今我已经不太在意了,但是当初我刚来这个家的时候是避免用私筷去夹的,这一点太一继父还记得。)肉夹得很少,但是已经足够了。
蔬菜基本上就是三种。绿色的卷心菜,红色的胡萝卜,白色的豆芽(或者说是黄色?)色彩很鲜艳,看着很有食欲。拿起自己的筷子夹起蔬菜,送入口中。嘴角感受到一股轻微飘柔的热感。这就是现做现吃的好处呢。虽然还保留着一些温度,但又不会感觉太烫,很开心。
嚼卷心菜的时候,口感脆脆的——嗯,好吃。绿叶菜炒过火的话就会黏糊糊的,失去鲜嫩的口感。炒得恰到好处呢。
在嘴里慢慢地反复咀嚼,接着咽到了喉咙深处。
必然的,和自己的调味方式不一样。盐、胡椒……还有一点炒中国菜时候的东西——香油吧。好像只是滴了一滴。是参考菜谱上写的吗?还是从妈妈那里听来的?刚炒好的蔬菜还残留着热气,感觉非常好吃。
亲生父亲像这样——为我做饭的事情,我觉得一次都没有过。
「怎么样?」
太一继父有些心虚地问着我们。
「要是再少放点盐就更好了。」
浅村君马上就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想。
嗯,的确有点。今天的盐量,吃完饭的话或许会感到口渴。但是,要是做饭人去尝咸淡的话,会感到盐不够。这点我很明白。
「很好吃哦。卷心菜还保留着脆脆的感觉。」
「是啊!嗯,这是亚纪子提过的事情,我稍稍注意了一些。」
果然是妈妈吗?
这么说来,香油也是妈妈的建议吗?平时做饭的时候都不会放进去,真挺意外的。绫濑家的话,添加调味剂大多时候会放鸡精。只需要放一点,味道就会变重。我自己则喜欢淋上一些耗油。
不过真不愧是妈妈,建议十分准确。
还有,咸淡也是吗?
我觉得,这只能是习惯了。
虽说如此,盐摄入过多也对健康不利。累的时候,口味就会变重,但是重口味的饭菜会对肠胃带来不小的负担。
烦恼了一阵,我试着对于调味稍稍说了一句话。
浅村君可以坦率地说出感想来,想到这一点,我在这个时候显得有些顾虑重重,或许是因为我们是继父女关系吧。
将洗好的东西运送到水槽。今天是我先洗澡的日子。
我抱着换洗衣服走向了浴室。麻利地脱下衣服,用淋浴冲澡,随后泡进浴缸中。将身体泡在温暖的热水之中,呆呆地回想着刚才给太一继父提出建议的那句话。
咦?刚才那句话是不是有点在否定浅村君呢?比起否定,更像是跟进补充吧,我想浅村君不会对此在意的。我觉得,只是我觉得——今天也是,几乎都没有和浅村君说话,正因为如此,我才会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有点害怕。
「是不是……太在意了」
嘟囔的声音滑落出来。水滴从额头上滴在了水面上。
一旦开始在意,我心里的芥蒂就会无法释怀,渐渐地越来越沉重,无法消除。洗完澡也好、预习明天功课也好、浏览时尚杂志也好,都无法让它消失。无奈之下,我只好穿上了外衣,敲了敲浅村君的房门。
身后的餐厅里的灯已经关了,只有夜灯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照射着四周。光芒饱和度已经下降的走廊中,看起来只有浅村君白色的房门被光线裁剪成四方形。
得到了回复之后,我将门打开一条缝,让身体滑了进去。
反手锁上了门。瞒着父母做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内心之中的罪恶感在沸腾,就像是在心间压上一块重石一样。然而,一看到眼前浅村君的脸,我立刻就安心下来,呼出一口气。
大概是要睡觉了吧?浅村君躺在了床上。
「那个,呐。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在他的身边,得到了他的眼神许可之后,我坐了下来。
试着实话实说。
「今天也是,一天几乎都没有说话的时间呢。」
「那聊一会儿吧?」
听到浅村君这么一说,我开始断断续续地对他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情。他也像是回应一样,将今天的事情也告诉了我。似乎并没有在意之前吃晚饭时候的事情。太好了。
浅村君还告诉我,他今天吃午饭时候偶然和朋友新庄君擦肩而过,随后一起在中庭的长椅上吃了午饭。新庄君直到去年还是和我同班,今年和我,和浅村君都不是一个班。比起去年来,要更加没有交集了,所以已经完全忘了他了。不过,他和浅村君和丸君关系很好吧。
一起吃午饭了吗?是吗?
「不错啊。」
不知不觉中就将想的事情说出了口。结果被他指出来晚饭是一起吃的。
话是这么说的啦——
「又不是挨着坐的」
做晚饭的日子里,我要多次出入厨房,自然而然地就常常和妈妈一起坐在靠近厨房一侧。休息日里妈妈做饭的时候,我偶尔会体贴地让太一继父和妈妈挨着坐(毕竟他们是新婚夫妇),但是我和浅村君却出人意料的不经常挨着坐。
并排坐在一起。
可以接触得到的距离。
这一点很重要。真羡慕啊。听我这么一说,他说还是觉得能撞到我的肩膀比较好一些。于是我就真的开玩笑一样撞了撞他的肩膀。
我知道,就是在撒娇。
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他的心是不是真的已经离开了。原本打算借助接触再提出拥抱的方案,就在那个时候,他在我耳边浅浅地低语「能抱抱你吗?」我不由得抱紧了他。
失去平衡的浅村君彻底倒在了床上,为了不让我跌倒,他紧紧地扶住了我。就那样,绕到背后的手臂抱住了我。贴在一起的身体上传来了他的体温。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心中乱糟糟的沉淀物渐渐消失不见。刚刚感到了一种安心的感觉,睡意就侵袭而来……
猛地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窗外黎明时分微微泛白的蓝色天空。睡着了啊!
搞砸了!注意到这一点之后,我冷汗都出来了。
我望着顶灯的白色光芒,接下来转过头去,凝视着睡在身边浅村君酣睡中的侧脸。抱着他不小心睡着了。到底……睡了多久了呢?歪着头看向枕边,有一块表。05:12。刚过5点一会儿。已经是清晨了。
我急急忙忙地想从沉睡的浅村君身体上挣脱出来。却突然发现——
不会吵醒他吧?
我窥视着他的脸,双眼紧阖,重复着有规则的呼吸。酣然在梦乡之中。
慢慢地移开身体,从腰部旋转双腿,脚心贴到了木质地板上。透过袜子感受着地板的凉意。不知道是不是设定了计时器,空调停了。
用双臂抱住身体,控制住身体的颤抖。替浅村君重新盖好已经掉下去的被子。站起身,蹑手蹑脚地向着门边走去。
就算是这样,也完全大意了。也许是分离的时间太久了吧?他身上久违了的体温让我心情舒畅,一下子就遭受了睡魔的袭击。或许也有我一直全神贯注地学习到深夜的缘故吧。
这种地方要是被谁——双亲——看到了的话……
幸好锁上了房门。再怎么着父母也不会毫无意义地偷窥我和浅村的房间,但即便如此,我的心中还是会因为「莫非我们两个人在房间里已经被发现了?」这个疑问而不安,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将耳朵贴到门上,确认从走廊中没有任何声音传来,静静地打开了门。
咔嗒,合页发出轻微的声响,让我心脏狂跳不已。
没,没事,没事吧?
视线左右乱窜。好的。走廊里任何人都没有。
哈~~我呼出一口气,随后打算回到自己房间。就在这时,我感到喉咙里饥渴难耐。是过分紧张了吗?不,才不是。那是因为刚刚睡醒,身体内缺水。
冰箱里放着麦茶来着?
我向着厨房走去。
打开从走廊通往餐厅和客厅的门,就在对面————
「咦?这个时间,好稀罕。」
「哇——妈——」
我不禁叫出声来。
妈妈坐在椅子上,只有脸扭向了我这边。
「嗯?」
「啊,嗯。或许是因为睡着的时间有点不尴不尬的,所以醒得很早。」
妈妈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刚下班的模样。口红还有没有擦掉。
这么一说,或许——
「你现在才回来吗?」
「是啊。」
过了5点,已经是始发列车发车的时间了。即便是晚上回来很晚,这个点钟是不是也太迟了?
「平时都是这个时间吗?」
「像今天这样的都是早的。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大家都出门以后才回来的」
我问了问,妈妈说店长告诉她,今天不用做明天的采购工作,所以可以早点回去。于是她就早一些回来了。这是因为周二到周三是一周中客人比较少的日子,所以也不会那么忙碌。
「这么晚啊……」
「沙季小的时候,再怎么着,我也要赶到你吃早饭前回来。」
因为看不下去忙碌的妈妈,我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帮着她做饭。家政课上我还做了炖土豆。我还记得当时老师还表扬我手法很好。那也是有理由的。是因为在学校的家政课开课之前,那是我偶然间从妈妈那里学来的做法。
只是那成了一个契机。人只要一受到表扬就会收获自信。我对做饭充满自信,开始觉得可以帮到妈妈。
从初中开始就必须要带便当了,因为不想让忙碌的妈妈再花时间制作便当,所以我在入学前就学会了做一些简单的饭菜。而做油炸食品的话,毕竟我还是个小学生,所以不会让我去做的。
即便如此,妈妈在初中的最一开始那会儿还是会为我做早餐,也为让我带便当。那是和父亲刚离婚的那段日子,明明应该是生活最艰辛的时候。
「但是没问题吧?身体别累坏了。」
「现在我想休息就能休息啦。」
因为有太一继父。以前也这么说过。
然而,那个太一继父也是连日里半夜才能回家。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呀?」
从我的角度来说,原本深夜里去工作,不,只要是“工作”就会觉得很辛苦,所以我才问出了这个问题。妈妈的答复是——
「也没怎么工作吧?」
「都这么晚回来了呀?」
「只是上班时间晚了一点,劳动时间还是很正常的。那么晚上班自然就这么晚下班了。但是会有深夜补贴。那边也不是黑心企业。」
她很淡然地回答了我。
似乎即便是单纯的劳动时间相同,夜班也要更加消耗体力。这一点我是听说过的。而我的「辛苦」,似乎对于妈妈来说就像是「普通」一样,所以「劳动就得像现在这样消耗自己的体力和时间吗?」这样的微妙含义并没有传达给她。
「而且,这之后我打算慢慢地喝点红茶,优哉游哉地泡个澡,随后饱饱地睡上一大觉。」
在我看来,太一继父和妈妈差不多,都是工作狂。
「不要太勉强哦」
「谢谢,我会的。」
「嗯,那个,红茶?」
「啊,我自己泡吧。」
「可是我在一个奇怪的时间醒了,马上又睡不着。你坐吧。」
听我这么一说,刚刚欠身准备起来的妈妈默默地坐回了椅子上面。
打开电热水壶的开关,利用书烧开之前的时间准备茶叶。
就是这样,这个点钟要是去翻橱柜中的餐具的话,会造出很大的声响。于是找出了速冲的红茶包。当然是不含咖啡因的。咔嗒一声,电热水壶开关跳了起来。我将烧开的水倒进了装着速冲包的茶杯中。
「要糖吗?」
「现在是睡前,这样就行了。」
妈妈一边说着“这样”,一边举起了杯子。
我也仿效妈妈,做了一杯不加糖的。坐到了妈妈面前。
端起杯子,贴近脸边。
升起的红茶香气,夹杂在热气中扑鼻而来。
「好香啊。」
闻声我抬起了头,看到妈妈正以与我同样的姿势享受着香味。
怎么说呢,我的动作,一定是因为成长中看着妈妈的模样,所以才会被影响的吧?偶然的机会里,我会发现自己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做着和妈妈一样的动作——不只是拿筷子的方法,还有困惑的方式,以及像这样端着杯子的时候,肘部会撑在桌子上……也就是说,深受她的影响。
可是,我对妈妈的工作却一无所知。
「呐,妈妈」
听到了我的呼唤,妈妈将落在红茶上的视线抬了起来。
怎么了?妈妈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
关于「工作」这个问题,我一直茫然地思考着,到底该怎么问才好呢?我烦恼了许久,最终决定直接出来。
「调酒师的工作很辛苦吗?你为什么要一直做现在这份工作呢?」
「我觉得没有不辛苦的工作哦……」
这么说之后,妈妈一下子垂下了目光。垂下去的视线就像是在杯中寻找答案一般,随后再次望向了我。
「大家都在睡觉的时候才去工作——像这样的工作我觉得不仅仅是调酒师哦。江户时代也就罢了,如今的城市是二十四小时都在连轴转的吧?」
「便利店之类的?」
也许是我想得过于单纯了吧,不出意料,妈妈听了我的话语后扑哧一笑。
「不仅仅是这些事。就比如这杯红茶吧。」
她微微端起了一些杯子。
「需要烧开水,然后我们在亮灯的房间里喝着它。水、电这些都不会因为是晚上了就没办法使用吧?为了持续供应,会有人一直在监视着。正因为有某一个人在某一地方从事着夜间的工作,所以我们才可以毫不担心地开着灯喝着红茶。」
「这……的确。」
「有人在晚上驾驶着列车或是汽车运送货物;有人在晚上监视着仓库或是楼宇;有人在晚上检修道路或是铁路——得益于他们,我们的生活才可以延续。」
在几乎所有人都已入睡的城市里,有一群人不眠不休地工作着。
确实,从比例上来看,这样的人并不多。但是社会的基础设施正是得益于这些人们的工作,才最终构成的。
「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啊,2岁的时候有晚上发高烧的经历。」
「诶,我不知道了。」
真的有些惊讶,但是我觉得吃惊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2岁的时候啊?你要是记得就离谱了。可是啊,我也是第一次养育孩子。然后我就去找夜间急诊室的急诊医生。」
妈妈告诉我,那时候她急忙开车冲了过去,结果我已经退烧了。于是她只好对接诊医生不停地道歉。就算是那样,当值医生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不快来对待她。
「那个时候,那个人也和我一起慌慌张张的,也是陪着我呢……」
妈妈将红茶含在了口中,仿佛茶叶很苦涩一般,皱起了眉头。
「原来如此……」
「不过嘛,生活节奏与众不同的工作,辛苦是真辛苦。要是过着日夜颠倒的日子的话,很容易破坏荷尔蒙分泌的平衡,身体也是隐隐地觉得不舒服。会月经紊乱。」
「啊,果然会有这些事情。」
「所以,严禁熬夜。你也一样,不能学习到很晚哦。」
「……正常情况下,不是该说应考生要更加努力学习吗?」
「身体坏了的话,好不容易积攒的实力或许就无法发挥出来了吧?那样才会更难办吧?」
是正论……
妈妈笑嘻嘻地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啊,我工作的那家店家周边社会治安绝对称不上很好。倒也不至于很差劲吧。」
妈妈工作的店家在涩谷繁华街的一个角落里。因为需要从大路上走进一条小巷子深处,所以很难说得上那里是安心、安全的区域。
醉酒的人们之间有时会吵架;扒手和被顺手牵羊的受害者也似乎时常出现;在步行几分钟就能到达的俱乐部里,警察为了抓捕吸毒者经常闯进来…………之前好像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皱起了眉头。总觉得稍稍有点恐怖。
虽说是在那附近,但母亲工作的店家就是一间普通的酒吧,她是店里的调酒师。
「说起来,沙季你知道调酒师是做什么的吗?懂吗?」
「我只在电影里看到过……就是坐在柜台里送出酒的人?」
这么一说的话,当然会面对妈妈地苦笑了。
「嘛,也不是错得离谱。基本上我的工作就是陪着客人喝酒————调制鸡尾酒这些工作。」
我无意中在电影或是视频里隐隐约约看过这样的场景。
于是我在妈妈面前,双手拿住一个筒状的东西,做出上下晃动的动作给她看。
「这样啊,这样」
说着妈妈娴熟地用空气做了做晃动。虽然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但是我就是知道不一样。我只是单纯地上下摇动。感觉妈妈只是动了动手臂,稍稍一扣,筒的前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看起来很难。」
「这也是的当然的了。没经验的人马上就能模仿的话,那就成不了工作了吧。也不能样样工作都可以都边看边做,所以必须要记住鸡尾酒的配方。还必须要学会摇酒壶啦,调酒杯啦这些繁琐的小工具的使用方法。」
「要记住得事情很多呢。」
「记住工作道具的使用方法,这对任何工作都是一样的吧?」
「像在公司上班一样的那种工作吗?」
「我不会用电脑哦。」
「我知道。」
在我教会妈妈之前,她连手机里面的日程管理软件都不会使用。
「在餐饮店里的工作全部都是在吧台里吧,我这么想可以吧。接待、服务员、会计、库存管理……不过,沙季你做的兼职除了服务员之外,其他职责全部都有吧?」
确实如此。接待客人、结账、整理货架都在做。因为工作不到一年,所以类似书籍采购的事情我没有做过。说起来,我听说读卖前辈做过“什么样的书要几本”这一类的工作。偶尔她会问浅村君『这个,你觉得要几本好?』……我觉得,能对这个问题回答出具体数字的浅村君也很厉害。
按照相应的数字订购上货,在退货还书的限极期限日子前销售一空,这种时候他们两个人就会摆出振臂高呼庆祝胜利的姿势来。没能混在他们之间,我稍稍有点不甘心。
「嘛,工作的内容就是这种感觉。」
「很辛苦的事情呢?」
「需要费心的果然还是接待呢。我们需要让客人觉得来这里太好了。让他们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就会让他们成为常客。我觉得这很有必要呢。」
“不过呐”说着,妈妈双肘撑在了餐桌上,用双手扶住了下巴,叹了一口气。
「明明我们不是那种店,却还有客人会想要性骚扰,我还必须要在不发火的状态下将他们打发走,想想也是真累呀。」
「性骚扰……」
「嘛,现在呢,我已经不太在意言语上的骚扰了,但是——也会有哦。偶~尔~,偶尔还是有想要摸我的人。」
仅仅是听到,我就忍不住生气了。
「那就痛揍他一顿,叫警察来吧。」
乱摸妈妈的鼠辈,仅仅是想一下,就想要用破冰锥在他的手掌中开个洞了。这是要做什么嘛!
然而妈妈只是苦笑了一下,随后说道「我并不想那么做」
「不是不能那么做,而是不想。」
红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凉了。
我用双手包裹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喝着剩下的琥珀色的液体。
我大概是板着个脸吧?
妈妈说「谢谢你替我生气。」
「但是呢。想来…………好事之徒这样的东西,我没有将他们当做上等人来考虑过。」
妈妈似乎用了一个很厉害的词汇。
「上、上等人?」
「是啊」
妈妈盯着天花板,寻找着词眼。
「判断力出众?头脑灵活?什么都可以吧。当然,我没有说人是一种无用的生物。我只是在说,人不会像是别人期待的那样优秀罢了。」
「那个……」
——怎么忽视?
「所以呢,人的内心基本上都是没有价值的废物,可是社会又期待大家可以理性地认真活着。」
「要是大家都失去理性活着的话,那就麻烦了。」
我宁愿相信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即便是深夜,我也想要生活在一个自来水管道可以出来水,可以烧开水的社会中。
「在我看来,仅靠理性生活下去是不行的。人类也是野兽。所以,如果不在某个地方释放自己、发泄自己的话,那个所谓的“不行”就会接二连三地堆积起来,人就会越来越不幸。」
积攒压力的人可能惹起祸端——比如家庭关系的恶化,比如在职场上胡闹,诸如此类吧?
「但是未经许可就来摸你的话,我觉得
那不是野兽,倒更像是禽兽了。」
「那就需要根据个人理解了。」
说着,妈妈再一次苦笑起来
妈妈对我说,她有一种自己很自傲的特点,就是可以将那些得意忘形地失败客人「很巧妙地搪塞过去」。
对于为了保持社会性而产生的压力的释放方法是因人而异的。有人会在卡拉OK中大喊大叫,有人会去虚拟的游戏里面射杀他人,有人会在运动中挥汗如雨,也有人会对家人絮絮叨叨……
另外,还有依赖喝酒来发泄的人。
来酒吧喝酒的客人不尽相同。有人会直到最终都不丧失理性,享受着酒的味道;也有「就是为喝醉而来」的客人。酒吧就是为了喝酒的人们而开设的。“至少在我是这么认为的”妈妈说道。
「当然,这算是我个人的价值观罢了」
「嗯,虽然我有点没法接受。」
「这也得看店里面的规定了。那种客人一开始纠缠就会被赶出门的店家也不是没有的。」
「那样的店家我会感到放心。」
「但是沙季,你想一下。如果一个客人在酒吧里变成了傻瓜,或许他回家之后就不会在家里对着家人胡乱发脾气了。守护了一个家庭的纽带——这么一想的话,你不觉得这是一份值得一做的工作吗?」
守护了一个家庭的纽带——
「嘛……」
你说的事情我理解。即便如此,我还忍不住去想——
说起来也真是讽刺,为了守护了一个家庭的纽带开始从事调酒师的工作,结果这却成了父母分手的契机。
不……也许正相反。
也许正因为有了离婚这件事,妈妈才在如今的工作中找到了价值所在。
将装着红茶的杯子端在手中,妈妈在我面前温柔地微笑着。
那副表情看不出有任何勉强之处,妈妈确实从现在的工作中获得了充实感。
「可是,这种细腻也好,微妙也罢,麻烦也成————像这样的接待客人会很困难吧?」
听到我这种寻找合适词眼的说话方式,妈妈笑了起来。
「沙季你说的只有最后一个才是真心话吧。」
那是因为我讨厌醉鬼。
「呵呵,当然了。绝谈不上简单二字。如果不能很好地广而告之,告诉客人“这是不行的”,让他们越过这条线的话,最终的结局是客人会感到难办,我也难办,而店家也会难办。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可是——
妈妈竖起了一根手指,像是耐心嘱咐一样对我说道:
「与其将那些闹过头的客人赶出去,还不如让他将压抑的心情发泄出来,控制在他本人可以感知的那种程度,而且不会让他做出致命性的行为……提高这种技巧并加以实践,对此我有一种自豪感呢」
只要是走进店内的客人,无论他是什么样子的客人都要接待。
「虽然我的本职工作是调制鸡尾酒提供给对方。但是让我感到有价值的是接待。」
妈妈如此说道,作为结尾。
「我似乎办不到。」
仅仅是听一听就感到精神疲惫了。
「好啦好啦。我在高中生那会儿也不知道现在的工作才是适合我的工作呀」
妈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仅将自己喝空的杯子拿了起来,顺手也将我的空杯子拿了过去,准备拿到水槽去。拿我杯子之前,她还不忘了用手指戳一戳杯子,问我「不喝了吧?」我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随后才终于发现自己的杯子已经空了。
换句话说,妈妈要比我还要注意观察杯子里面的情况。唔……
「不用着急」
妈妈一边用水冲洗杯子一边对我说道。
「其实呢,自己往往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
「这样吗?」
「嗯。很意外的是,自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往往对他人来说是困难的事情,这就是天职。像这样的事情不是有很多吗?」
「有这样的事情吗?我就想不出来自己擅长什么事情。」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才能。也正因为如此,我一直想的就是,至少要把学校里的功课学好。
「也不见得是与生俱来的才能,自己在平时做事过程中学来的东西也行吧?现在想一想,以前我就是,朋友常找我来商量事情。我应该是那种很容易搭话的人吧。」
是吧。
只要看到妈妈那充满温暖的笑容就可以理解了。
「虽然我没有意识到,但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好像一直在做同样的事情。」
商量吗。
「沙季你不也是,会接受来自朋友的一两件拜托事情吧?」
其实,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除了真绫我想不出其他人了。
不过嘛,我也发现自己不擅长交际。高一的时候我就想过,与其花费时间在这些繁琐的人际关系上,还不如没有。如果连语言都没法表达清楚的事情还指望对方理解,真是太过胡来了。所以,真绫可以坦率地说出自己的诉求,即便是被拒绝了也不会深究。真心感谢真绫。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断绝了除去真绫之外所有的朋友。到了最近又开始增加了,这也是受到浅村君的影响……
像真绫这样的人,应该被称之为交流强人吧?
等一下,都到这会儿了,我才发现——
那,我打算在什么地方工作赚钱呢?
妈妈刚才说过。
————接待、服务员、会计、库存管理……不过,沙季你做的兼职除了服务员之外,其他职责全部都有吧?
正是那样的。只要在书店里打工就可以知道。一个因为和朋友交往有压力就轻易切断一些的人,能做接待工作吗?
越想越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将洗好的杯子放进了沥水槽中,妈妈对我再次说道:
「不用着急哦」
「嗯……」
我对要去卧室休息的妈妈说了一句晚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对别人来说很难,但对自己来说很简单的事……是吗?
有什么呢?
仔细回忆一下最近的事情,没有任何发现。现代文的考试很挠头的时候,依赖的是浅村君;在修学旅行中见不到浅村君,感到无聊的时候,推动我前行的人是真绫。
浅村君和真绫的话,似乎很擅长接待之道。
我就是个废物。感觉够得上“照料”的,大概只有浅村君在服装店里帮他打扮的时候吧?虽然他对我赞不绝口,但我只是替他挑选了一件适合他的,常规的衣服而已。也不值得骄傲。
距离早饭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呢。我拿起了连着充电器的手机。
从一片黑屏的待机模式回到了普通模式,先前搜索的网络报道映入眼帘。是从月之宫女子大学的研究生到设计师的那名毕业生的报道。
刚才我也考虑过,我个人认为自己对于时尚的知识就比外行强一点。更别说设计了。哪怕是现在开始学习绘画和服饰,我也不觉得可以追得上。
即便如此——
比如,帮助像浅村君一样的人挑选衣服。有什么样的工作是可以将这件事作为工作内容的吗?
「找工作吗?」
从窗帘的缝隙之中,可以窥到蓝色的天空。
照射进来的熹微的阳光,肉眼可见地在床上形成了一道光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