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训的第五天早上。
我早早地醒过来。
看了一眼旁边的手机。
5:57。
还没到6点。尽管记得晚上3点多才睡着,但头脑却十分清醒。
距离早餐还有两个小时。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感觉每天起得越来越早。
不过也正好。我扔下被子,洗了把脸,马上开始了今天的预习。
昨天也考试了。
但是,我还是没能如愿都解答出来。
现在我耳边还回响着周围那些家伙用铅笔在纸上轻松地涂写的声音。
不仅如此。每次上课时,我都切身感受到我和周围人的差距。每当课间休息时,他们会纷纷向老师提出各种尖锐的问题。他们不只是单纯听着内容做笔记而已。
更重要的是。如果不能更深入真正地理解思路、更迅速地解决问题,就完全无法赢过他们。赢不过只能被淘汰。一之濑大学的难度很高。而且我们家也没有那么富裕。更何况,我和绫濑都希望升学,所以也根本没有复读的可能。
但是如果我降低目标志愿学校,我就无法立于绫濑身旁。她肯定会顺利考上的。
所以,只能努力了。
当我稍微分心看了一眼时间时,已经快九点了。
再过几分钟就要开始上课了。
我匆忙地离开房间。不能因为预习而上课迟到。
电梯今天也很拥挤,但还是勉强赶上时间冲进了教室里。
还没等喘口气,老师进来了,第五天的第一节课就开始了。集训也已经过了一半,从今天开始是下半场了。
上午上了两节课,一直上到了中午12点,然后是午餐时间。
果然,跳过早餐的代价现在来了,胃开始抗议着饥饿。虽然餐厅是自助餐形式(三餐的费用已经包含在集训费用中),想吃多少都可以,但在这种情况下吃太多会让人犯困。
我用面包和牛奶填饱着肚子,一边复习着单词本并预习课程。这段时间吃饭一直是这个样子。
迎接下午的课程。从13:00到20:00一共有四节90分钟的课程,中途穿插着休息,全部结束后终于到了晚餐时间。
因为今天到目前为止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所以肚子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果然……还是吃点咖喱吧」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餐厅里徘徊。
把一份咖喱和橙汁放在托盘上后,四处寻找着空位。
听到有人搭话,我转过头,是藤波同学在招手。看到她对面的座位正好空着,我表达着感谢坐了下来,说了声「打扰了」,开始一边翻看单词本一边吃起饭来。
大约五分钟后,我吃完了。「走啦」我说着正要起身,藤波同学一脸惊讶。
「你就打算吃这么点吗?」
「没,已经吃得挺饱了」
我这样回答时,藤波同学不知为何抬头凝视起我的脸。
「那个……恕我冒昧,不过你有在好好睡觉吗?」
「诶,当然有啊」
「你黑眼圈很重哦」
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虽然我不觉得仅仅减少几天睡眠时间就能变成这样,但听她这么一说多少还是有点在意。嘛,应该没事的。
想赶紧回到房间继续学习。总感觉今天的学习进展很顺利。
「是吗。嘛,我会注意的。那走啦」
我说着就要拿起托盘离开座位。
「你要拿去哪儿?」
「诶,啊?啊啊,对了。这里不是学生食堂啊」
在这个集训的餐厅里,吃完饭后的托盘可以直接放着。我忘了。
我把托盘留在桌上,正准备离开时,被藤波同学叫住。
「浅村同学,英语辞典你这次带过来了吗?」
「嗯?啊啊,姑且带来了」
「之后可以借我用一下吗,想预习一下」
「没问题。要不现在给你拿过来?」
「之后也行。但麻烦你去拿也不好。如果需要借的话我会过去找你的」
这次集训酒店的房间是按男女分楼层的。不过,像是要来借书这种情况应该也是可以的。
我告诉了她房间号码,把要借她词典的事记在脑子里。
「那,晚安」
「……嗯。再见」
总觉得藤波同学似乎没像她平时那样爽快地回答,我这么想着离开了座位。说起来,虽然我们住在同一个合宿酒店会偶尔见面,但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她像这样交谈过了。
不如说,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人说过话了。
和绫濑也只是简短的消息往来,没有通过话。
「真想听听她的声音呢」
我自言自语地呢喃着,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行,现在不可能有那种闲情逸致。哪怕多一分钟也要尽可能地专心学习。
现在刚过20点,接下来还有两个小时可以学习。
回到房间,我打开了数学习题集。
手机通知音打断了我的注意力。
看了一眼刚刚消息横幅,好像是绫濑发来的。
平时都是在我准备睡觉前才会发消息。今天还没到那个时间,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正当我想要拿起手机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是谁呢。
我心存疑惑地顺着猫眼看去,站在门前的是藤波同学。
慌忙打开门。啊对,她说想借辞典来着。那个……
「抱歉,我马上把辞典拿来」
「没事,比起那个,可以先进来下吗?」
「啊,嗯。当然」
「谢了。在走廊上站久了也会显得有些可疑。那打扰了」
说着,她走进了我狭小的房间。
「是英语辞典吧。稍等──」
「啊,不用太慌张。反正那也只是个借口」
啊?
「『借口』是?」
「因为有点在意,就想和你聊聊。嘛,放在平时我其实是不喜欢过问别人的事的。但毕竟,我们也不是完全陌生的关系。」
说着藤波同学朝我走近过来,端详起我脸庞。
「啊啊……真吓人啊,这个」
「什么?诶?」
「你脸色真的很差。你到底几天没睡了?」
「不是,我有睡觉啊」
「今天呢?」
「睡了两个多小时吧」
「昨天呢?」
「……两个小时。不对,三个小时吧」
「真有你的。这还说有在睡觉呢」
藤波同学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手捂着额头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如此惊讶。因为我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困。上课时也不会犯困。
「不是,可我一点都不困啊」
「也就是说,并不是没睡,而是睡不着啊」
「状态也挺好的,很少能这么集中精力学习」
「唉——。那么,你模拟考试成绩一定有所提升了吧?虽然成绩还没出来,但你应该自己对完答案打了分吧?」
「这个……」
我不得不保持了沉默。
尽管这已经是集训期间的第二次模拟考试,但昨天的考试结果按照我自己打的分来说,应该是我有史以来最差的。本来记得的公式全都忘了,时间也分配得不对,后半部分基本没怎么答。
「唉。嘛,虽然我不太愿意说这种话——」
「啊,没事。那个……总之先坐吧」
藤波同学似乎有话要说,我把自己刚才坐的椅子推给她。
然而,藤波同学却说着「我没打算久留,所以就站着说吧」没有坐下,还是站在我面前。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焦虑呢?」
「呃……」
我很焦虑吗?
「你的目标学校是一之濑大学对吧。确实是有点难进,但是以你现在的状态,根本没办法很好地掌握所学的东西吧?稍微放松一点,也许会更有效率」
「可是,不这样话就赶不上周围的人。不,是没法超过他们」
「周围的人……指的是来这次集训的这些人吗?」
我点点头。
「我觉得来参加这种学习集训的学生都是尖子生里的尖子生,就算赢不了他们也没什么办法。这种比较,有意义吗?」
「肯定有啊。毕竟入学考试就是场竞争,自然会比较。而且如果无法赢过那个水平的对手,就无法进入一之濑」
我是没觉得来这次集训的所有人全都是竞争对手。但是,要与这个水平的对手竞争是肯定的。
「原来如此。那我换个问法。你想要进入一之濑的理由是什么?」
「诶,那当然是——」
「你想读哪个专业?和未来想从事的职业相关吗?有什么,必须要进入一之濑的理由吗」
「这……这个或许……没有特别的理由,吧」
「所以,我才感到很惊讶。如果没有那种东西,那么也没有理由非得是一之濑不可。那么,又有什么理由这样焦虑呢?」
她以一种盯着我的眼神俯视着我。
我们沉默地对视着,先是我移开了视线。
「的确……我没有非是进入一之濑不可的理由。但是,我……我有一个将来想一起生活的人」
我说完,藤波同学点了点头。
「啊,你之前提过的人啊。这样啊,你原来是这样会认真考虑的人。这时代可真少见」
「很少见吗?」
「我觉得是。很少有高中生考虑到那么遥远的未来」
「遥远……」
「是啊,很遥远呢。在提倡晚婚化的今天,十几岁的年轻人对于结婚的印象,几乎就是比永远还遥不可及的事情吧?」
真是个有诗意的说法。
「而且,你还有升学的打算吧。那她呢?」
「也是升学」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嘛,除非奉子成婚,否则应该就是在毕业后吧,也就是四五年后了。啊,如果只是同居的话,也许现在就可以」
只是同居生活的话,已经是现在进行时了……不对,并不是那种意义上的。
「我说的不是这种生活方式」
「开个玩笑。我知道的。你是想结婚吧」
「结──」
『──婚』,这个词对我来说还是太过具体了。光是想到要说出口,心脏就会怦怦直跳。
「嘛,有些人并不在意是否登记结婚,但是我觉得浅村同学在这方面是比较保守的,如果是想一起生活的人,应该就是想与其结婚的对象吧」
「嘛,差不多……吧」
虽然没有考虑那么具体的地方。
只是,我有想要支持的人。
即便现在我们彼此之间建立了信赖关系,但感情并不是永恒的。
随着时间过的推移,我们并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就像新庄,在短短半年内已经不再在恋爱的意义上喜欢绫濑了。
为了继续赢得她的信赖,我必须朝着更高的目标努力。
为了成为与对方相称的自己,为了成为能能够被对方支持的自己,我想上更好的大学,选择更好的工作。
我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藤波同学静静地听着我的话。
「如果不这样,我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配不上?」
看着藤波同学歪着头疑惑的样子,我感到似曾相识,不禁眨了眨眼。
「配不上的话,就不行吗?啊,等等。好像之前也有过同样的感觉……」
藤波同学抬头望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又看向我。
「我想起来了。集训的第一天,浅村同学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也是一样,被问起为什么选择一之濑时,你说连我一半的动机都没有,所以觉得『不太好意思』。记得没错的话,浅村同学是这么说的吧?」
「确实……是这么说的来着」
「为什么,要拿我作比较呢?」
「哎呀,毕竟……」
一直凝视着我的藤波同学,好像领悟到了什么,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是自我肯定感降低了啊」
藤波同学说出了我从未想到过的话。
「自我肯定感,是指肯定自己存在的感觉,对吧?」
「大致上可以这么说」
「就算你说是自我肯定感降低了……」
其实我内心还是没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正纳闷着,她开始解释起来。
「即使觉得自己是个废柴,无法给予对方任何东西,还是否能相信对方会爱着你。『废柴』可以是『没文化』或者『胆小』之类的什么贬义词都无所谓。总之,认可自己最原本的模样,就是自我肯定感的意思」
「自己最原本的模样……」
「是否能够心平气和地客观看待自己。这本来就是第一步。首先是能否做到这一点。然后才是能否肯定自己」
我一时语塞。
不带任何偏见地客观看待事物。这是我一直注意要做到的事情。
至少我一直努力不让自己看待他人的眼光掺杂偏见。
但是,看待自己又是怎样的呢?
「我觉得,浅村同学对自我的认知存在偏差。我一直认为你是自我评价比较低的类型」
「自我评价低……有时候朋友也会这么说我」
「是吧。嘛,看上去很谦虚,这在社交上会是有利的性格特点。不过,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虽然说自己没什么了不起的,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把自己和周围人比较到这种程度吧?」
「或许……吧」
「因为,你虽然上了补习学校,却还是个能被我邀来在夜晚的涩谷的街道上闲晃的人。因为周围人都比你强而感到很焦虑——你从没想过这种事吧?也就是说,并没有因为和别人作比较而焦虑」
藤波同学所指出的让我不禁咬紧了牙关。
的确,即便当时我在定期考试中输给了丸和奈良坂同学,也并没有因此特别焦虑而增加学习时间。
回想起来,我从来就没有过因为拿自己和别人作比较而感到消沉的记忆。虽然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但到了上高中的时候,我已经形成了别人是别人,自己是自己的性格。
或者说是,我不得不变成了这样的性格。否则,在小学和初中的入学考试都失败了,就会让自己溺毙于坠入谷底的自我评价中。
把平和地看待世界作为我的座右铭,也是通过阅读各种小说学来的。弱点变成长处,不利的局面被扭转,这种情节比比皆是。
那样的我——现在难道已经失去了平视事物的能力了吗?
「去年,我带你去了夜晚涩谷的街道,就是想让你看到一个即使是一无是处的人也可以生存的世界」
「我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本来,对人的评价就会随着评价标准的改变而改变,并不是因为有活着的价值才得以活着,而是因为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价值。所以,活着的所有人都是值得活着的啊──」"
说着说着,我自己也为自己的话感到震惊。
那么,为什么我到现在还会因为自我评价低而感到焦虑呢?
「浅村同学在看待别人时会注意保持客观而平和吧,但是却在自我认知上存在偏差。你的自我肯定感太低了。虽然原因我不得而知」
「这是──」
隐约想到了。我之所以自我评价比较低,是因为我过去的成绩只会惹得母亲生气。我的成绩差到导致我失去了被母亲爱着的资格。我觉得自己只有那么一点已经低到让我失去了被爱着的资格的价值。
「这不就正是你现在自我评价过低,并导致自我肯定感下降的原因吗?」
我无言以对。
「可是……」
即便如此,如果安于现状,终究是无法追上绫濑的。
「还在说『可是』啊」
藤波同学叹了口气,随后做出了我意料之外的举动。
她朝我靠近一步,然后伸出手,在我胸前猛地用力推了一把。
坐在没有任何支撑的床上的我根本反应不过来,束手无策地向后倒过去。
在空中扬起着的手臂,被她抓住了两只手腕,像扣手铐一样捆在一起。接着她弯曲着我的手臂,将手腕按压在我自己的胸前。
我被迫保持一种像在祈祷一样的姿势,但这情况更像是──
「如果是警匪片的话,应该会喊『嫌疑犯已控制!』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笑容。站着的藤波同学弯下腰,将她端正的脸庞凑到我眼前。顺着她的面容看上去,能看到天花板上的火警器。
藤波同学在能感觉到她呼吸的距离前说道。
「这样一来,你就算想学习也做不到了」
「不,这是开玩笑呢吧」
「嘛,请听我说。我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只是希望你稍微想象一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腕。
疼疼疼疼疼。藤波小姐不仅个子比我高,腕力和握力似乎也还算不错。正如她所说,我完全被控制住了。
「想象是……」
「如果这样不愉快地妨碍你学习的,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你会怎么想呢?」
如果眼前的藤波同学变成指绫濑的话?
「我想,绫濑同学不会做这样的事」
「啊~原来是这个名字啊……那个什么绫濑同学……」
「不,那是她的姓啦」
「哈?」
藤波同学一脸茫然,(可能是)不经意地放开了她握住我手腕的手。
我揉着手腕坐了起来。
「她的名字叫做『沙季』。嘛,现在应该不是问题所在……」
「……你用姓氏来称呼你说的想结婚的对象吗?」
「是啊,怎么了?」
「……诶?真的假的?」
「真的啊」
「……对方,不会生气吗?」
「她也是叫我姓氏啊。」
在家里的话,虽然互相称『悠太哥哥』、『沙季』,但说实话,作为学生我们在家里待在一块的时间很短。总体上来说,现在还是『绫濑同学』、『浅村君』这种称呼居多一些。
在我心里,仍然是称她『绫濑同学』的。
藤波同学发出了今天好几次以来的最大的一次叹息。
「都说绝对不要干涉别人的恋爱,所以其实不太想说这种话,但你们究竟在干嘛呀?这种,完全看不出是考虑到结婚的男女之间的举动。可别告诉我还没有接过吻吧?」
「那就太过分了」
「但除此之外呢?」
「……还要说吗?」
「不用了。可以了。通过你的回答我能猜到个大概了。回到刚才的问题上」
藤波同学退后了一步说道。
「如果妨碍你学习的人是她的话」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说来她根本不会做那种事。但是,如果突然间进来的绫濑硬是要来干扰我学习的话……其实不需要像这样捆住我的手臂。要说这只是个例子,她可以拿走我的铅笔,或者把我翻开的教科书扔掉。
「我会想着她肯定是有什么理由,然后听听她怎么说吧」
「嘛,因为你即使刚刚面对我也没有发火,只是说『这是开玩笑呢吧』,所以才会这样吧。可能还是你太温和了。那么,强行扇你一巴掌呢,你会怎么样?」
「一样的吧。我会认为她肯定是有理由,然后听她说的」
「但是,如果是路过的陌生人,一定会生气的吧?」
「那个不太可能吧」
在走在路上,突然被人打了耳光的话,我想我会先感到不是生气而是惊讶。
「对她你不会生气。也就是说,你不会因此讨厌她。那么,如果你做了她不喜欢的事情,她又为什么会讨厌你呢?你又为什么会认为她会因此而讨厌你?」
「呃……」
老实说,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从未考虑过这样的想法。
「比方说,你拼命学习到最后晕倒了,导致没能参加考试,或者在考试当天由于身体不适而考得很差。她会是那种连听你的解释都不就生气的女朋友吗?」
「这个……」
一时间,我说不出话来。
不是的。我想说。
但我却搞不清楚答案。
我在小学和初中的入学考试中都很努力。至少当时的我认为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如果我考上了,母亲一定会高兴。我也想要让她感到高兴。
但是──现实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被谁说不够努力,我也无法反驳。我还记得考试日期临近时,自己食欲下降,晚上也几乎无法入睡,就这么晕晕乎乎地去参加了考试。老爸曾经说身体垮了不值得,劝我休息,可我害怕得根本无法休息。
结果考试落榜了。
我失去了母亲的爱。
中学入学考试失败后,母亲用一种『又是这样』的眼神看着我,重重地、用力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说着现在不想看见我,让我离开她的面前,就回了房间。
不久之后,父母正式离婚,母亲离开了这个家。
想要从别人那里得到爱,就必须拿出符合对方期待的成果。我从那时起便开始强烈意识到这一点。但我讨厌被期待──因此我开始远离他人。
「回答不出来吗。那么,能不能想象出不是恋人的其他人……试着换成各种不同的人,比如朋友、父母之类的」
「朋友的话……」
如果是丸话,不知为何他总是挺高看我,应该会来问我『怎么了?』地担心着我。老爸的话……如果我真的努力过了,他可能会对我说那就没办法了、别放在心上,和以前一样。
至少丸和老爸会在我有不寻常的行为时,可能会询问原因并听我说。
「如果能想象出在那种情况下不会发脾气,而会肯定那个时候的你的人,那你就可以培养出自我肯定感。如果无法想象出这样的人,那就意味着你的自我否定感很强。怎么样?能想到这样的人吗?」
「嗯……虽然不多」
「啊,很好呢。总比没有强。顺便说一句,我这的情况是0个哦」
我愣住了。
但马上想到,藤波同学是个自小就被家人否定了的孩子。
「没有人告诉过我要活下去。被现在这位阿姨领养的时候,我已经很糟糕了。那会儿的我是个眼神恶劣、性格乖僻的孩子。皮肤又粗糙,语言又肮脏。讨厌和班上的同学一起拍照。在那种状态下,我根本想象不到会有人来爱我这种事」
她顿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
「收养了那时候的我的阿姨是怎么教导我的呢。直到现在我的印象还很深刻。她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不要指望会有人爱你──就这样」
那是在她被收养之后不久的事。
『这座城市很无情,千万别期待别人会爱你』
收养她的涩谷里街的那位强势女性对她说道。
她并没有用甜言蜜语来对待还是个初中生的女孩,而是以一种告诉她世界真相的口吻说道。
「在这里,一旦被别人动摇你的内心,你就无法生存。指望来自他人的爱一点用都不会有。从一开始就不要对那种东西抱有期待。如果真的那么渴望爱,自己爱自己就够了。”
于是,藤波女士不再抱有对他人的期待。
「你不觉得,为了满足他人的期待而决定自己的行动,就意味着把自己的人生主导权交给了别人吗?初中毕业之前我也曾竭尽全力去回应他人的期待。遗憾的是,其结果就是我离开了家」
我感受到,我们是一样的。
虽然程度上有所不同,但是我们都因试图满足他人的期待却未能做到而很痛苦。
「我自己的行动是为了自己的。从这个角度出发就轻松多了。毕竟这是为了自己,无论别人怎么看待结果,我都可以不受影响。因此即使现在正对年龄相差不大的你说教,我也不会担心被讨厌」
为了对方。
为了某人。
为了他人。
为了家人。
为了恋人。
「——这种想法还是不要的好。至少目前你正是因为这种想法才陷入困境。如果是那种否定你仅仅是为了自己而生存的结果,并因此讨厌你的对象。那么,与这样的对象交往不是没有价值的吗?」
「我并不是因为交往要有价值才交往的」
藤波同学听到我脱口而出的话,沉默下来。
我能理解她说的话。
但──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是为了回应期待而努力,并不是什么坏事」
我无法像她那样做到突然改变态度。
大概是因为我还记得。
记得我通过了水星高中的入学考试时,老爸为我感到开心的笑颜。
记得我冲向在巴拉望海滩上一直等待着我的绫濑时,她那绽放的笑颜。
被期待,以及满足期待时向我展露出的那份笑颜,至今仍然鲜明地留存在我的心中。
「那可是你自己的人生」
「正是因为是我自己的人生。如果只为自己而活着,会很无聊的吧」
我们都沉默下来,寻找着下一句话语。
就在那时,手机发出了尴尬的通知音。
提醒有新消息。
我瞥了一眼,看到屏幕上的横幅显示着绫濑的名字。好像在藤波到来之前也有过新消息通知。是因为我没回复而在担心吗?
「快看吧」
我默默地拿起了手机。
「视频的链接……?」
似乎是能重定向到视频网站的链接,到底想让我看什么呢。我看了一眼消息,上面只写着『这个,推荐』。
「如果是恋人的话就请吧。无论是回复消息还是跟她打电话都行。我就先──」
「啊,不,应该没什么重要的──」
我点击了视频链接,音乐流淌了出来。
像雨声一样舒缓的音乐。有点沙哑的声音混在里面──
「这是低保真嘻哈吗」
「我曾经告诉她,这种音乐是很适合学习时的好伴侣……但是,这个……」
节奏舒缓,旋律柔和,音符也不多,虽然比喻可能不太合适,但这首曲子给人的印象就像是在听古典音乐一样。
我想知道这背后的意图,于是看了一下最开始的消息。
「『找到了可以助眠的咒语。浅村君很努力,但请太别过勉强自己了哦』……吗」
从手机中传来的令人怀念的旋律,弥漫在整个房间里。缓缓淌入耳中的音符,仿佛从鼓膜震颤着沁入体内,随后温润地消散开来。
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绫濑柔和的笑颜。
我睁开眼睛。
感觉自己终于可以冷静地望着藤波同学的脸面容了。我终于注意到,她、绫濑还有老爸对我说『不要勉强自己』的时候,那副担心的表情是一摸一样的,虽然现在才意识到是有点迟了。
「谢谢你提供的非常有参考价值的意见。我也冷静下来了」
「是吗。但我并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我只是来说出我想说的话而已」
作为藤波同学的立场来说,她可能只是因为看道熟人的脸色很差而想来说几句话,这一点毫无疑问。
但也许,她曾经也感受到过类似的痛苦,或者可能是因为忆起了过去的自己。
「那么,快点拿出来吧」
藤波同学向我伸出手。
「诶?」
「辞典。英语的。需要个不在场证明」
「不是只是个借口吗?」
「谎言也需要参杂一点真相。如果忽略了这种实际情况,就会缺乏真实感,导致没人会相信。我可不想被怀疑成是半夜夜袭男生房间的女生」
我点点头,递给她一本英语辞典,藤波说了句「明天还给你」,然后离开了房间。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仍然坐在床上,不停地循环播放着绫濑发给我的那个视频。
藤波同学的话语触及到了我的痛处。
我并不认为我想要回应绫濑的期待是错误的事。但是,认为如果回应不了她的期待就会被她讨厌,这就只是我自己的臆想罢了。
绫濑和我的生母是不一样的──应该是。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而且,更重要的是──
比起想要回应他人的期待,我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本身我自己到底是在为了什么目标而努力备考。
我回想起藤波同学说『人生是为了自己而活』的那些话。
我觉得,光是这样也太寂寞了。
然而──首先必须为了自己而努力。这应该是摆在首位的。
「或许,真的太急躁了吧……」
我抬头看着天花板,轻声自语着。
伴随着手机里播放的宛如摇篮曲一样的音乐,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在没有梦境的深眠中,我似乎看到见不到面的她在对我温暖地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