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妖魔鬼怪的名字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如果是女性就更不用说了。
弓原纱季过去只知道河童和人鱼。至于『Kudan』则是听樱川九郎告诉她之后才晓得的。
Kudan,汉字写作『件』,据说是一种人头牛身的妖怪。会讲人话,一旦预言未来就会死。预言之中虽然也有像丰收或家族繁荣之类美好的未来,但大多数的案例都是预言到歉收、流行病、自然灾害等等的祸事,而且必定会成真。甚至有传闻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出生的件就预言到日本会战败。
以生命为代价讲述未来的件,在统称为『预言兽』的怪物之中可说是最为有名,出名的文学作家也有拿来当成小说的题材,然而纱季以前还是不知道。说到底,她压根没有想过自己现实的人生中会与那样莫名其妙的存在扯上关系。
有谁能够想像到自己有一天居然必须认真思考,该怎么跟拥有预知未来能力的怪物相处呢?
与九郎分手并出社会工作之后已经过了两年半,纱季却依然没办法忘记关于件、人鱼和河童的事情。明明自己是就职于『警察机关』这种既没梦想也没浪漫,彻头彻尾扎根于现实的职场地说。
这天,当纱季在警局内的餐厅享用稍迟的午餐时,刑事课的寺田只端著一个茶杯、板著脸坐到她对面的位子上。
「嘿,弓原。上次我约你一起去吃烤肉时,你说过『吃牛肉会让我想起以前分手分得很糟糕的男朋友,觉得不舒服』而拒绝了我对吧?」
「是,我确实说过。」
纱季停下正在吃牛五花套餐的手,看著理平头的寺田如此回答。在纱季任职的这间真仓坂市真仓坂警察局中,寺田已经工作十年以上,是一位三十四岁的巡查部长。柔道五段,在警局间的交流比赛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强者。
有如一道石墙般高耸宽大的背,因勤练柔道而变形的耳壳,平时多半冷淡紧闭的双唇等等,即便是黑社会的人见到也会害怕的容貌相当符合他老练刑警的身分。只要待人处世再圆滑一些应该就能升上更高的位阶,只要眼神再柔和个百分之几应该就不愁结婚对象的说。这就是警局内对他的评价。
纱季则是在交通课担任制服员警,主要处理交通事故,因此在职务上很少与寺田碰到面。然而自从她到这警局就任之后,寺田就经常找她攀谈或是约她去用餐喝酒。老实讲感觉很烦的纱季曾经向组长委婉商量过,可是……
「那也没办法啊,毕竟弓原刚好符合寺田的喜好嘛。你就陪陪他吧。」
对方的回应却是这种对纱季来说,根本不是用一句「没办法」就能带过的内容。不想继续被纠缠的纱季总希望能有人出面制止一下,然而警局内却整体呈现支持寺田的倾向……
「他虽然长相恐怖,不过心地很善良呀。」
「别看他那样,他其实对恋爱很生疏,总是很努力鼓起勇气找你搭话的。」
「我没听过那家伙有什么异性八卦或沉迷的兴趣,所以存款应该相当多喔。」
大家甚至还会如此帮寺田讲好话。其实纱季也知道即使老是被她拒绝邀请也依然态度亲切,不会因此想欺负她的寺田是个一反外观与口气而温柔善良的绅士。光从局内整体都为他加油的气氛,也能知道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物。
但问题就在于个人的喜好。纱季喜欢的类型跟粗犷的寺田刚好完全相反。即使和条件彻底吻合的前男友—樱川九郎以如此糟糕的方式分手之后,纱季的喜好也依然没变。而九郎是个单薄细瘦,身高比纱季稍矮一些,年龄也比她稍小一些,像只山羊般朴素的青年。
明明当初是自己主动向九郎提出分手的,纱季至今却依然对他的长相与回忆念念不忘。两人分手是在纱季从大学毕业的三月初,而现在是经过了两年半的九月二日星期四,纱季已经二十五岁了。
虽然说这段期间纱季都忙于警察学校的研修以及新职场的工作,但对于迟迟交不到新男友,到现在还动不动就回想起九郎的自己,纱季还是不禁会气愤觉得没有出息。
不久前听到传闻说九郎那位长期住院的堂姊过世的时候,纱季脑中甚至涌起『要是那堂姊可以在那趟京都之旅前过世,旅行计画就会取消,也就不会发生那种事情的说』这样自私到不行的念头,让她半夜气得殴打枕头。
再怎么没出息也该有个限度才对。
「那么弓原,为什么你现在却在吃牛五花套餐?」
寺田继续如此说道。于是纱季依然看著对方的眼睛,也保持著动筷子的速度回答:
「我认为自己不能一直受到过去束缚,所以正积极努力地克服心理障碍。」
「既然这样,我可以再约你去吃烤肉吗?」
「我是希望避免连私人时间都拿来修练。」
「要不然去吃寿司如何?我找到一家不错的店。」
「可是鱼类也会让我回想起以前的男朋友,我不太想吃呀。」
「你跟那个男朋友到底是怎么分手的啦?」
寺田表现出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傻眼的态度,在椅子上调整坐姿。就纱季来看,用如此明显的谎言拒绝邀请的自己,就算被对方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应该也无从抱怨的说,可是寺田在这点上相当有风度。然而也因为这样,让纱季能较容易掌控对话。
「虽然是用餐休息时间,但是在局内叫一个女性后辈说明自己过去失恋的原因,这种行为可取吗?无论是以一个男性来说,还是以一个前辈来说。」
纱季动作端庄又机械性地把烤牛五花送进口中并如此拒绝说明。这五年来在讯问嫌疑犯上从没输过的寺田听到这样义正词严的讲法似乎也只能闭嘴,摇著手中的茶杯好一段时间。
「话说对方居然会甩掉像你这样的好女人,肯定不是什么好男人吧?」
话虽如此,但寺田大概是还无法放弃,而又提出了这样的话题。
自己究竟是不是个好女人,纱季并没有自信。她甚至觉得自己无论容貌还是个性都不像个女性。这辈子交往过的男性就只有九郎一个,而且以一个女性来说,过高的个子与强势的态度,纱季也都自认是扣分要素。自从和九郎分手之后,她还把原本及肩的头发剪短到可以看见后颈的程度,穿便服的时候偶尔还会被人从背影误以为是男性。
以前纱季还听过一个传闻,说某个来自警察总局的人见到穿制服的纱季,就问人说是不是哪里的女模特儿跑来当一日局长。不过那大概是针对身高不输局内男警们的纱季进行的一种调侃或挖苦吧。
寺田应该也有寺田喜好的类型,因此对于「好女人」这样的夸奖,纱季就老实接受了。然而她对于不正确的部分还是提出了纠正:
「不,当初是我甩掉对方的。我个人是觉得很对不起他。」
「但就是因为对方不是个好家伙,你才会甩掉他的吧?」
「我们都有介绍彼此给父母认识,也有论及婚嫁。两家都赞成我们大学毕业之后就结婚。如果当年没有分手,我现在应该已经结婚了。但当时在无可奈何之下,我们只能分手。」
「用那么严肃的表情盯著眼睛讲出那种话,你是要我怎样接受才好啦?」
「就请你温柔接受吧。这些都只是事实罢了。」
被说到这种地步,寺田应该也能明白纱季的过去充满各种最好不要问的内容,知难而退了吧。
纱季至今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过自己为何和九郎分手的理由。即使与两人熟识的朋友表现出无比惊讶或怀疑的态度,她也始终只会含糊其辞。
如果状况允许,其实纱季巴不得能找个人诉说。只要说出口,自己应该就能整顿心情,把九郎的事情都忘掉吧。然而那内容就算讲出来肯定也没人会相信,而且很难判断究竟可不可以随便讲出口。
两人因为河童而分手,这种事到底要怎么向人说明才好?
别说对方相不相信了,自己搞不好会先被人笑死。如果是什么比较不常听到的妖怪,或许还能增添几分真实性。可是「河童」这种一般世人的印象中属于可爱角色的妖怪,越说明只会听起来越像笑话吧。
要是连「件」跟「人鱼」的事情都讲出来,搞不好还会让对方尴尬得倒退三尺啊。
京都之旅的那晚,在鸭川岸边遇到的那只河童。纱季即使到了现在依然光是回想起来就会竖起鸡皮疙瘩。正常来讲,这种事情就算当成是自己眼花看错也不奇怪的,可是那河童有如来自什么异世界的存在感实在让人难以否定。
纱季当时吓得紧抱住九郎,害怕到连自己都觉得丢脸的程度。如果九郎也表现出害怕的态度,或是反过来勇敢抱住纱季的肩膀,也许两人的关系就不会改变了。
然而在九郎有所行动之前,河童就明显凝视著九郎,抽动著充满棱角的脸,连身体都吓得往后仰,呻吟似地大叫:
『啊啊,人类真是可怕。你们什么都吃,跟什么都能融合。居然还诞生出像你这样的怪物,啊啊啊,太恐怖了。』
接著那只河童便连滚带爬地逃走了。让纱季在本能上全力表现出抗拒反应的存在,见到她身旁这位感觉有点不可靠的男生居然会吓得逃之夭夭。
这让纱季脑中无论如何都会涌起一个念头:会被那个全身呈现湿黏的绿色、感觉应该叫河童的恐怖生物叫成「怪物」的这位男朋友,究竟是什么存在?
寺田接著将茶杯放到桌上。
「呃,不,我这次并不是来约你吃饭,也不是来挖苦你的。三天前发生在X川的意外事故是你处理的吧?」
「并不是只有我而已,不过请问怎么了吗?」
三天前的晚上十点多,发生过一桩汽车撞破路边护栏,掉入市区外的河川X川的意外事故。而纱季也是当时赶到现场的人员之一。
虽然这内容乍听之下会让人以为是什么重大事故,不过被撞破的护栏本身就已经老朽,道路与河川的高度差也仅有两公尺左右,加上河岸是平缓的斜坡,汽车速度也勉强在速限之内,因此整起事件只不过是驾驶失误误闯河岸斜坡,结果冲进河里罢了。
河川水深也不到三十公分,没有溺死的危险。虽然车子本身一方面因为浸水而不得不报废,然而驾驶的二十一岁大学生只有受到轻伤而已。
车上没有其他乘客,也没有波及到其他行车或路人,大学生也承认自己有错,因此最后就只是按照一般程序处理了这起事故。事发现场是右侧为山、左侧为河,没什么人车会经过的道路,所以也没有造成什么堵车现象。
对于负责处理伤害或杀人案件的刑警来说,这应该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故。就算感到兴趣,跑来找根本不是调查负责人的纱季问话也很奇怪。
「关于肇事原因,资料上写说是驾驶人感觉好像看到前方有狗,急忙打方向盘转弯结果撞破护栏冲进河里。但肇事者一开始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
相对于压低声音的寺田,纱季则是端起套餐的味噌汤,放到自己嘴边并冷淡回答:
「那是肇事者从泡水车中被救出来时,处于激动状态下讲出来的话。后来当事人有说是自己误会而加以否认了。」
「那么就是事实了。」
「什么事实?」
「那大学生一开始是说:『有个手持约两公尺的细长钢骨,身穿荷叶边、显眼的红黑双色短裙,头上绑有很大的缎带,而且没有脸部的女性突然现身在车子前方,所以才会紧急打方向盘,冲进河里』对吧。」
纱季放下汤碗,视线依然看著寺田的眼睛。
「当事人的讲法并没有那么条理分明,不过大致上就是那样没错。另外关于那位女性的特徵,还有再加上一个『胸部很大』。」
大学生恢复冷静之后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证词不会有人相信,万一被怀疑是喝酒或嗑药反而会变得很麻烦,所以才会从途中改口说是看到狗的。而就算是那样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因此纱季就按照那样处理了。
然而纱季也认为那位驾驶人并不是真的打从心底否认自己讲的话。纱季很清楚世上确实有那类型的存在,她的直觉也可以感受到那位大学生恐惧的样子跟当年的自己很像。因此她才没有深入追问,并且用比较不会有问题的方式统整了大学生的证词。
可是为什么寺田却会想要把这件事挖出来?
「寺田先生,难道你在寻找『钢人七瀬』吗?」
纱季脸上不带一丝笑容地,提出了最近以这个真仓坂市为中心谣传的这个名字。
而寺田同样不带一丝笑容地端起茶杯回答:
「要是能够抓到『都市传说』里的怪人,你不觉得总部部长搞不好会颁发什么奖章之类的吗?」
究竟『钢人七瀬』该不该被归入都市传说的范围?这点纱季并不清楚。毕竟那定义也相当模糊,甚至可以说是比较接近于『怪谈』的存在。
今年初,一名偶像在真仓坂市丧命了。那偶像名叫「七濑花凛」,本名为「七濑春子」,当时十九岁。虽然直到她死之前,纱季其实都不知道她的名字跟长相,不过据说她是个经常在平面杂志或综艺节目上露脸的人气偶像。而且胸部很大的样子。
那偶像后来因为某种黑色谣言而在负面意义上引起了媒体的关注。为了闪避媒体,她逃到了这个与日本各主要都市都有一段距离的真仓坂市,躲在一家饭店中。然而就在一月三十日星期六的时候,她被人发现死在饭店旁一处工地的大量钢骨底下。
事件虽然是发生在市内,但并非纱季所属警局的管辖范围,因此纱季并不清楚详细的调查经过。可是人口仅五十万左右的地方都市(注2「地方都市」指日本东京、大阪、名古屋三大都市以外的都市。)忽然涌入大量的采访媒体,使交通课忙于处理车流管理与些微增加的交通事故,也让纱季对「七濑花凛」这个名字留下了印象。
到头来,即使七濑花凛的死很有可能是因为受不了包含媒体在内的世间对她的毁谤中伤而选择自杀,但最后警方调查的结论还是把事件当成一起意外处理。而且话题不到一个礼拜便退烧了。就算事件充满意外性又内容轰动,偶像明星终究只是那样的存在。若没有继续露脸,大部分的人都会渐渐遗忘。纱季也是如此。
然而就在大约两个月前,关于那位偶像的谣言又开始在市内流传起来。据说七濑花凛的亡灵会身穿她偶像时代的服装,单手拿著压死自己的钢骨,每晚现身袭人。彷佛是在对逼死她的这个社会报复。
另外,七濑花凛的遗体当时被钢骨毁容。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亡灵据说也是像遭到毁容般没有脸孔。
这传闻刚开始是在国高中生之间流传,但不知是谁给那亡灵取名叫『钢人七瀬』,结果那奇怪的名字在网路上被介绍出来,成为了全国性的话题。
可能是因为她从钢骨底下爬出来重生,且无视于重力挥舞著与她纤细的女性身材不相衬的钢骨,才被取了『钢人』这样的外号吧。
虽然说是全国性的话题,但也仅限于网路世界。报章杂志或电视媒体都还没介绍过那个名字跟外观,因此在一般世人间的知名度还很低的样子。即使每到周末就会有几名好奇心强烈的年轻人跑到七濑花凛的死亡现场参观,但也顶多只是那种程度。就算在真仓坂市内,较高年龄层的人不晓得这个传闻的比例应该还比较多吧。
纱季也是顶多只听过『钢人七瀬』这个名字,然后三天前的意外事故让她隐约回想起成为传闻源头的那起事件而已。
被黑色谣言迫害,在逃亡藏身之地离奇死亡的偶像化身的亡灵。再加上「单手持钢骨袭人的怨灵」这样的话题本身或许也很有趣。『钢人七瀬』这个名字也莫名让人容易留下印象,大概是因为偏偏不是『铁人』而是『钢人』这样子有点非日常的讲法会刺激人的记忆。或许可以说七濑花凛就是因为被取了这样一个名字,结果变成了有如都市传说的怪人吧。
然而这终究只是谣传。就好像裂嘴女、人面犬、消失的计程车乘客或站在隧道入口诱发意外事故的少女等等,只不过是在都市诞生的传说、怪谈。
如果追溯起传闻源头的证词,也只能找到像是听朋友说的、朋友的朋友看见了、学长的女朋友的朋友亲身经历过、亲戚叔父的后辈遭遇到了等等模糊不清、缺乏确信的内容,没有任何一项证据可以证明那些话是真的。
诞生于都市暗处,间接表现出都市空间特有的冰冷现实与不安定的故事传说。即使带有真实感,让人不禁相信,但只要追本溯源想必会发现只是谎言罢了。
「追捕亡灵或怪人并不是警察的工作,因此应该不会获颁什么总部长奖吧。」
纱季将烤牛五花放进口中,态度冷淡地对寺田如此说道。不可否认,她原本就很缺乏的食欲又变得更缺乏了。
「你怎么看?」
「我就说应该不会有奖赏。」
「我不是讲那件事。你认为那个不知道是亡灵还是怪人的『钢人七瀬』,真的在这一带四处徘徊吗?」
那才真的是不值得讨论的话题,但纱季还是放下筷子,端正坐姿。
「三天前的意外事故中,驾驶汽车的那名大学生虽然知道『钢人七瀬』的传闻,不过是在向我说明事发状况的途中,才注意到自己看见的就是那个存在。然后在发现这点之后否定自己讲过的话,改口为比较正常的肇事原因。」
「对方看起来不像在说谎吧?」
「不管忽然出现在车子前方的究竟是亡灵还是流浪狗,最后结果都是一样,因此我并没有追问得很详细。如果以『亡灵或怪人之类的东西不存在』为前提,那位学生讲的话就毫无疑问是谎言了。所以我判断不应该写进书面报告中。」
其实原本向那位学生听取事发状况的是其他调查员,但或许是在听到「打扮奇怪的女性」之类的内容就感到麻烦,而在途中把工作丢给纱季了。然后不知为何对『钢人七瀬』感到兴趣的寺田从那位调查员口中听说了那起意外事故,才会跑来向纱季询问详细内容的吧。
「我并不是针对那点要责备你什么的,我是想问以你感受到的印象来看,那家伙究竟是不是真的有看到手持钢骨的女人?」
寺田虽然说有兴趣,但似乎并不是抱著好玩的心态在调查的。于是纱季立刻回答:
「有看到。那位学生是因为看见超乎常理的存在,才会失控肇事的。」
大学生恐惧的眼神,紧急的车辆操作与留下的胎痕,被撞破的护栏,更重要的是当时残留在河岸边的气氛,都刺激著纱季的感官,告诉她不同世界的存在曾经一时出现在这个地方。
自从在鸭川遇过河童之后,纱季就好像变得对那样的存在感受性很强的样子。虽然没有被直接搭话或是威胁到日常生活,但她怎么也无法觉得这个世界的颜色跟以前一样。然而她也并没有因为这样得到什么特殊能力,也没有什么活用这个感觉的方法。要说产生的变化,顶多就是个性变得比以前稍微阴暗一些,然后没办法率直地看待事物而已。
不知有没有察觉纱季内心郁闷的寺田静静点了一下头。
「虽然还没有被当成事件,也还没有收到什么正式的被害证明书,但市内的几个派出所都收到民众反映说看到了像是『钢人七瀬』的可疑人物,或是差点遭到攻击之类的。」
「亲自到派出所反映吗?」
当一个传闻越滚越大,有时候也会影响到现实社会。像是如果「有怪人会现身袭击小孩或女性」的传闻扩散到社会,大家就会尽量减少夜间外出,或是学校会施行集体上下学等等措施。
然而传闻甚至波及到警察的例子应该就很稀奇了。而且不是亲戚朋友见到看到什么的,而是自己亲眼目击或遇袭。
「虽然负责应对的员警大多都当成是报案人看错、误会或耍人取乐而随便听听敷衍了事,不过从上个月中开始,市内陆续有几件可疑的伤害未遂和路上随机伤害事件报告上来。因为这些事件的受害人都只是逃跑时跌倒或擦伤等等,没有造成什么严重伤害,所以当中搞不好也有像三天前那起事故一样,不愿明讲自己是被手持钢骨、胸部很大的女人袭击,而选择含糊过去的受害人。」
又或者可能是眼睛看到自己被什么人物袭击,但是大脑处理不过来的状况。要是在夜间遇到一名打扮花俏显眼的女性,而且对方还挥舞著一根钢骨,想必很难保持冷静的思考吧。
「寺田先生,你认为『钢人七瀬』真的存在,而且到处攻击人吗?」
如果这位货真价实的刑警是如此判断,未免也太恐怖了。纱季顿时感受到自己背上流出冷汗。一想到自己的人生又要与莫名其妙的怪物扯上关系,她的胃都紧缩起来了。
寺田因为纱季紧绷到很不自然的声音而微微睁大眼睛,接著露出苦笑。
「喂喂喂,你别讲得好像我脑袋出问题啦。我才不相信有什么亡灵,而且就算真的有,也轮不到我们刑警登场啊。」
既然这样,寺田为何要收集情报?
「即便亡灵不存在,也应该要把有人目击到那样外观的人物,甚至差点被袭击的事情看作是事实。如果只是在谣言中说谁遇袭或被杀倒还没什么问题,可是通报到警察层级就太异常了。那样绝对不是什么亡灵作祟,而是活生生的人类在搞的事情。」
纱季听到这段话稍微叹了一口气。对于人生没有遭到似人非人的存在扭曲过的人来说,会这样解读事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次换成纱季脸上露出了苦笑。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有个人每天晚上假扮成已故的偶像,隐藏面孔、身穿洋装、手持钢骨在城市内徘徊吗?」
「为了让胸部看起来很大,或许还有塞填充物。毕竟据说已故的七濑花凛胸围超过一百公分。」
「真大呢。」
「是很大。要扮成『钢人七瀬』也不轻松啊。虽然那并非我喜欢的类型就是了。」
「这是在暗中挖苦我尺寸很小吗?」
「才不是。」
就算把胸围尺寸的问题先摆到一边,要模仿成『钢人七瀬』实在不太可能。如果相信传闻内容或目击情报,『钢人七瀬』手持的钢骨比自己身高还要长三十公分,约一百八十公分到两公尺。若那是真的钢骨,重量应该不下二、三十公斤,即使是魁梧强壮的男性也无法单手抓著挥舞吧。
就算是用木材或保丽龙做成像钢骨的形状,以便单手抓著挥舞,刻意费工准备那种东西也太蠢了。更何况要带著那么长而明显很碍事的东西移动,就算有车也不轻松。太容易引人注意了。
还有红黑相间的迷你裙洋装搭配头上的大缎带这样异质的服装。要打扮成那样在市内到处移动又仅留下少数的目击情报,肯定需要消耗相当多的精神力吧。如果不是像幽灵一样可以自由现身又消失,这实在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以恶作剧或犯罪取乐来说,这未免也太辛苦了。」
这样思考起来,说是七濑花凛的亡灵现身搞不好还比较合理。要不然就是被人加油添醋而不具有实体的传闻。『钢人七瀬』的存在就是奇异到让人会这么想的程度。不管怎么说,应该都不是警方需要认真调查的东西。
然而寺田的看法似乎不同。
「就是这点让我觉得不对劲。若犯人有其必要耗费如此大的心力去假扮成一个亡灵,背后搞不好隐藏有什么重大的理由或目的。不是用『恶作剧』就能带过,而是带有犯罪性质的某种计画。」
看来寺田觉得『钢人七瀬』的出现是某种重大犯罪的伏笔。接获民众反映的派出所员警之中,或许也有人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氛才会来找寺田商量的吧。
原来如此,这就是身为刑警的直觉吗?不愧是在局内人望高到大家甚至会操心结婚对象的人物。
「『钢人七瀬』的传闻是大约两个月前开始流传,也是从同时期开始被人用那个外号称呼。至于在市内开始出现直接性的受害通报或目击证词则是近两周的事情。网路上的部落格或相关网站也是大约从这时候开始情报忽然增加。从传闻出现到这段时期之前有一段时间可以让人准备服装与像是钢骨的玩意。然后到了最近,犯人才终于开始行动。」
「关于犯人要假扮成巨乳亡灵的理由,请问你有什么推测吗?」
「还没有。毕竟是这样的事件,所以我没办法大动作展开调查,搜集情报的时候也必须格外小心。毕竟把谣言当真的刑警会给人不太好的印象。可是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最近越偏僻的地方都市越容易成为组织性犯罪的温床。即使像我们这样的都市,未成年人吸毒的举发件数也在增加喔,也可以说正因为是流传于小孩之间的传闻,更可能反映出什么真相。所以我认为现在应该要有人架起天线搜集情报才行。」
寺田说著,把剩下的茶喝光。
「如果你也愿意帮忙,我会很感激。这并不是要你特别做什么工作,只要稍微帮忙搜集一下街上的传闻或网路上的情报就好。我现在正在把『钢人七瀬』出现过的场所整理到地图上,或许可以看出什么规则性。」
所谓优秀的人物,有时候就是能看出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背负起一般人不需要背负的辛劳。刑警其实只要等事件真的发生之后再行动就可以了,而且现在明明还不知道这起事件是不是辖区警局可以处理的问题,不过寺田依然没有松懈警戒。
纱季本身也并没有吝于帮忙的意思,不过她同时也知道寺田所不知道的事实。
「寺田先生,有件事情请你姑且放在心上。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可能真的有所谓的幽灵或妖怪。当那样的存在出没的时候,会让人感觉到很不吉利、很危险的气息,像是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一样。」
「嗯?」
纱季可以感受到。这个『钢人七瀬』是真的,是不抱有犯罪或谋略等等其他意志的、真正的亡灵。无论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是警察可以处理的对象。
「如果被人目击、现身吓人的那个存在,真的是今年一月丧命的七濑花凛的幽灵,我们剩下能做的事情就是请人来驱邪了。太过拚命去调查也只会徒劳无功。」
或许是听到个性正经八百的纱季竟然会讲出这种话而感到意外,从座位准备起身的寺田顿时停下动作,目不转睛地注视纱季。
「怎么?弓原,你相信那种东西?」
「虽然幽灵我是没看过,但我见过妖怪。」
「你到底在讲什么?如果你不想帮忙就直说没关系喔?毕竟是我提出了勉强的请求。我是因为听说你在处理那件意外事故的时候,应对肇事者的态度莫名认真的样子,所以觉得你或许比较能沟通。」
「不,我会帮忙的。我只是认为应该做好心理准备,认知这世界上也有那样的存在。」
讲了大概也没用吧。若没有体验过会让自己至今深信的世界规则彻底变样的经历,每天抱著那样的事情不知何时又会发生的不安心情度日,就很难感受到那样的存在们散发出的气息。
纱季暂时闭上眼睛,把手指放到眉间思考一下后,重新看向寺田粗犷的脸。
「总之,请你小心。要知道这世上其实存在有超乎我们常理的对象,要不然可是会跌得很惨的。」
为了多少增添几分说服力,纱季接著说道:
「我就是因为以前没有这么想,结果落得跟男友分手的下场。」
而这句话似乎见效了。
「难道你的前男友是妖怪或幽灵吗?」
「该说是比那种存在稍好一些呢,还是更糟糕呢?」
据说吃过一般被称为怪物的存在,让身为妖怪的河童都感到害怕的九郎,究竟应该怎么分类才好?
纱季本身对这个问题也一直以来都没得出一个答案。虽然现在努力思考该怎么说明才好,但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好的讲法。而且在那之前,她的胃倒是先起了拒绝反应。
纱季赶紧对寺田致歉一声后便摀著嘴巴,冲进洗手间,把刚刚才吃下去的牛五花套餐大半都吐了出来。真不应该在吃牛肉的同时回想起九郎的事情。虽然九郎本身并没有错,但纱季在心理上似乎还存在著无法接受的部分。
纱季接著走出洗手间,却看到寺田缩著他魁梧的身体等在外面。他大概是觉得在意而追了上来,然而想当然无法跟著进入女厕,但又觉得回去餐厅会放不下心,只好留在厕所门口。可是站在女厕门前等待的状况又让他觉得无比尴尬吧。
「原来你吃肉真的会不舒服啊。要不要我去拿点喝的过来?」
「不,没关系。我不能给你添那种麻烦。我刚才只是稍微松懈了一点而已。」
即使才刚吐过,胸口和肚子都还很不舒服,但纱季依然直挺背脊,伸手制止了寺田。要是自己接受了寺田的好意,难料局内会传起什么八卦。虽然大家恐怕都会用祝福的眼神静静观望就是了。
「总之,寺田先生,超乎常理的事物是确实存在的。要是跟那种东西扯上关系,会让你的资历留下污点。请你务必要小心。」
对于纱季如此强调的态度,寺田不知是感到无奈还是折服了,露出一脸明白的笑容。
「好啦,我知道了。我充分明白你谈过一场很复杂的恋爱啦。」
「呃,那只是就结果来说变得很复杂而已。」
人与人要相互理解真的很困难。毕竟像纱季自己就有深深体认到,自己明明跟九郎交往了五年以上却一点都没有理解对方。
到最后,纱季答应协助寺田并在餐厅分开后,把套餐中除了肉以外的餐点吞进肚子,回到了交通课的工作岗位。
纱季虽然不清楚寺田来找她寻求协助究竟是纯粹为了工作,还是想增加交谈机会以提升亲密度的想法占多数,但总之放著不管也会让人觉得内疚。纵然和寺田变得亲近或是跟怪物扯上关系老实讲都让纱季感到沉重,不过看到自己身边的人陷入深渊导致对世界产生不信更会让她觉得难受。必须想想办法让寺田在适当的时机抽手才行。
这天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的意外或事件,纱季在晚上九点半结束工作后便准备回家了。毕竟在上班时间调查『钢人七瀬』的事情,再怎么说都让她觉得不妥,因此她打算早点回到家再开始调查。三天前那场意外事故后,纱季虽然有稍微感到在意而大略查了一下概要,但当时她觉得要是增添太多相关的知识,搞不好会让自己更容易跟怪异现象扯上关系,所以很快又把注意力移开了。
身穿灰色裤装西服的纱季将同色的包包挂到肩上,走出警局。她的住处是从警局徒步约十五分钟距离的丘地上一栋屋龄十五年的套房公寓,保全设备方面姑且有装设自动上锁的大门。其实局内本来有规定单身职员如果没有和家人同居就要住在警局宿舍,但那宿舍却又是老旧问题又是房间不够,因此纱季才会自己在外面租房间住的。而那栋公寓虽然住起来普普通通,房租也还可以,然而缺点就是从警局回家必须爬上将近十分钟的坡道。
如果骑脚踏车下坡是很轻松,但想当然回家就会很辛苦了。整条坡道又没有什么房子,一边是山壁另一边是护栏。虽然隔著护栏可以眺望到漂亮的街景,可是每天看同样的景象还是难免会腻。到了晚上总会让人觉得寂寥,而且就算距离警察局很近,还是会让女性感到不安。
纱季今天也一如往常地踏著固定间隔的路灯照耀的柏油路,爬上斜坡。即便是纱季,要说走夜路不恐怖也是骗人的。而且自从她知道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之后,搞不好还比一般人更害怕夜路。
话虽如此,但人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走夜路。既然这样,每天持之以恒地爬这十分钟左右的坡道或许还可以让自己多少训练出一点抗性。因此纱季总是俐落地动著她修长的双腿,有如机械人或生化人般走在昏暗的路上。但或许是她走路的样子实在太过机械化的缘故,曾经还让同样在爬坡的公寓居民被吓到就是了。
自己究竟要害怕黑暗、害怕异世界到什么时候?如果能把九郎遗忘,对妖怪之类的东西是不是也能变得比较没真实感呢?在九月微温的夜风吹拂下,纱季脑中思考著这样的事情。
就在这时,从斜坡上忽然传来声音。
「呜、哇!」
虽然听起来有点呆蠢,不过应该是有人在惨叫吧?紧接著纱季便看到某个像躲避球般弹跳的影子滚向自己。即使路灯只有照到一部分也能看出来,那是人。而且似乎是个娇小的少女。
纱季赶紧抓住那名少女的身体,让她停下来。如果这少女是在坡道上不小心跌倒失去平衡,结果像这样丢脸地一路滚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纱季从没见过这位受害者。
「你还好吗?」
「我没事。跟破处时的痛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为什么要在这时候举那种莫名尴尬的例子?」
「有什么办法嘛,毕竟那是我人生中最痛的经验呀。」
就算如此,一个年轻女孩到底在讲这什么话。不过既然还能这样耍嘴皮,应该就表示她身心上都没问题吧。
「虽然不清楚你是谁,但总之谢谢你挺身相救。」
少女把刚才滚下来时似乎用手压在头上而没有飞走的奶油色贝雷帽重新调整位置,并冷静制止打算把她扶起来的纱季后,拄著红色的拐杖自己站了起来。她左脚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僵硬,不知是刚才滚下来时扭伤了,还是原本就那样。
少女站起身子后更显得身材娇小,跟纱季的身高大概差了将近三十公分。从一旁看到的脸蛋有如陶瓷人偶般端整而年幼,彷佛一名惹人怜爱的深闺大小姐。然而从眼神散发出的力量以及丝毫不带动摇的嘴角,又会感受到丰富的历练所酝酿出的风格。年龄难以推测。说是中学生也会让人相信,但如果说比纱季还年长也莫名可以接受。是个存在感很奇妙的女孩。
「虽然不清楚你是谁。」
那女孩拍掉以绿色和白色为基础的宽松开襟衫与裙子上沾到的灰尘,把浏海抓成微微遮住自己右眼的形状并抬头看向纱季,又如此说了一次同样的话。
「但相信我的话,请快点逃走吧。」
「为什么要逃?」
女孩把视线移向斜坡上。在那里又有另一个人影。纱季忍不住停住呼吸。那人影的头部绑著一条大大的缎带,身上穿著一套能够清楚看到大腿线条、有如里面藏了什么铁丝般完全不会变形的迷你裙洋装。服装呈现红黑双色,设计上特别强调纤细的蛮腰。
然后那人影的右手抓著一条长长的物体,前端微微朝下。乍看之下像是握著一把剃刀,但那毫无疑问是一根钢骨。宽十公分,长约两公尺的H型钢。沉重的钢制建筑材料,感觉随便一挥就能把人的头盖骨像番茄般轻易打烂。
人影让钢骨前端在柏油路上一敲,「嗡……」地发出低沉而带有余音的声响并缓缓走下斜坡。在胸襟敞开而强调出乳沟的洋装底下,那对雄伟的双峰随著步伐轻轻摇晃。
「钢人、七瀬!」
遭世间流言所苦,最后被建筑用钢铁凄惨压死的偶像亡灵。
听到纱季用沙哑的声音叫出那名字,眼前的女孩微微挑动了一下眉头。
「你知道呀。」
「虽然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那存在与传闻所描述的外观完全没有差异,而且即便在夜晚昏暗的灯光下也能清楚看到她没有脸部。既不是戴面具遮住也不是靠化妆涂抹,而是彷佛把肉砸烂再整平似的,握著钢骨走下斜坡的那个存在脸部只有一片的黑。
那不是人类。是来自异界的某种两只脚走路的东西。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比寺田先遭遇到那个存在。难道这也是因为跟九郎扯上过关系的缘故吗?
「请快逃吧。那并不是你眼睛的错觉,也不是什么人在恶作剧。那就是那样的存在,一般被称为亡灵、怪物或妖怪等等的东西。」
女孩目不转睛地注视著一步步接近的都市传说怪人,并语气平淡地如此说道。
「我知道,那散发出来的气息就是真货。」
「那对丰满的胸部也是真货呢。」
「问题不在那里吧?」
钢人七瀬比起河童更恐怖,让人双脚发软,心跳也不断加速。要是开车时车灯忽然照到这样的存在,会打错方向盘也是无可厚非吧。
「开什么玩笑。我已经受够了。」
纱季如此小声呢喃。女孩不禁「咦?」的一声微微转回头,但纱季却是双眼凝视著钢人七瀬,彷佛要把对方的身影烙印在自己的视网膜般。
无论黑夜还是怪物都让人恐惧,如果可以逃,纱季也巴不得马上逃走。然而与此同时,对于自己的人生被那些存在们摆弄的事情也让她心中涌起了一股愤恨。自己当年逃离河童,也逃离九郎,结果就是过著这样郁闷的每一天。
纱季思考到一半便把肩上的包包往旁边一丢,朝前方的钢人七瀬冲了过去。身为警察的她平常都有在锻炼身体,而且为了能随时应对状况也都会挑选适于运动的衣服和鞋子。即使面对手持凶器的杀人犯,她也不会输。
这是个好机会—要是不这么想就未免太没道理了。趁这个机会让自己正面对抗怪物吧。狠狠揍这个钢人七瀬一顿,就在今晚把自己的恐惧与迷惘都克服掉。
眼前的钢人七瀬缓缓停下脚步后,几乎没有预备动作就光靠右手把钢骨水平一挥。纱季立刻弯下身子躲开攻击,看不见的冷风霎时扫过她的头顶上。
纱季接著吸气半拍,趁钢骨甩回来之前朝钢人七瀬紧实的腹部狠狠揍出一拳。哪管对方是女性还是亡灵,纱季都没有半点手下留情的意思。
然而,她的拳头却穿了过去。不是被躲开,而是有如把手伸向立体影像般,纱季的手臂穿透钢人七瀬的腹部。这时纱季才唐突想起,钢人七瀬是个亡灵。而自古以来的约定俗成就是幽灵无法直接碰触,而且可以穿透墙壁或天花板。
刚才躲过的钢骨猛然回甩而来。纱季后仰身体勉强闪避,可是H型钢却勾到外套,让她更加失去平衡而摔倒在柏油路上。一方面也因为地面倾斜使她脚步不稳,没办法立刻站起身子。钢人七瀬接著高高举起钢骨。
太不讲道理了。人类明明没办法触碰到幽灵,幽灵却可以影响到人类。
「所以我才叫你快逃呀!」
就在纱季抱著被钢骨追击的觉悟时,那位娇小的女孩忽然用肩膀撞向钢人七瀬,把那穿著洋装的身影给撞飞了。钢人七瀬踏著凌乱不稳的脚步,让胸前双峰夸张地摇摆。女孩似乎也保持平衡失败而全身往前倒下,又赶紧拄著拐杖撑起身子。
钢人七瀬用宛如橡皮人偶般的动作恢复姿势,重新抓起钢骨。然而或许是攻击过这两人已经感到满足了,她的身影忽然消失。不是用跑的也不是用飞的,而是如雾气或幻影般原地消失,简直就像真的亡灵一样。
「撤退了吗?不过那难道并不是靠蛮干就能打倒的存在?」
女孩一屁股瘫坐在路上,用彷佛感到更加担忧的口吻如此说道。纱季则是站起身子,捡起女孩刚才用身体冲撞时掉到地上的贝雷帽,并走到女孩身边。
「明明我碰不到那家伙,为什么你却可以碰到?难道你也是妖怪的同类?」
虽然这女孩身上散发出奇妙的气息,不过并没有让人感到恐惧或不祥的感觉。即使充满神秘,但看起来像个人类。纱季抱著警戒心与对方抱持距离,并递出手中的贝雷帽。那女孩则是一脸尴尬地把手伸出来。
「哦哦,不是啦。我算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吧。」
结果拄著拐杖要站起身子的女孩左边的脚忽然发出「喀咚」一声、怎么听都不像是流著红色血液的肉体会发出的声响,竟掉落到路面上。她的左脚从膝盖上方一些些的部位分离了。
一方面因为太过突然,让纱季连声音都叫不出来。果然这女孩也不是人类吗?
「请放心,这是义肢。它要是超过负荷就会自动脱落,因为要是没这样设计反而会伤害到身体的。」
单脚站立的女孩从讲不出话的纱季手中收下贝雷帽,戴到她微鬈而长及肩膀的头发上,并语气开朗地如此说道。接著弯下身体抓起义肢,灵活地用单脚走到路边靠在护栏上,把一方面因为有穿长袜所以远看起来跟真的脚难以区别的义肢装回自己腿上。
纱季简直搞不清楚状况了。这女孩年龄不详又装义肢又能用身体冲撞幽灵。从举止和打扮上看起来感觉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可是一个富家千金怎么可能晚上独自一个人走在这样长长的山坡道上?要说她也是妖怪还比较讲得通。
「虽然不清楚你是谁,不过这位勇敢的小姐,请你把今天遇到的事情忘记吧。关于钢人七瀬的问题,我近日内会想办法解决。毕竟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到这里的。请你千万不要去报案,关于我的事情也烦请你保密。」
女孩彬彬有礼地鞠躬后,准备离开。然而纱季却压抑著心中的恐惧靠近对方,抓住她的手并亮出自己的警察证件表明身分。
「你跟我到警局去告诉我详情。就在这条坡道下面。」
「什么!」
今晚运气很差的不知是这女孩还是纱季自己。虽然不能一下子就把这女孩交给寺田,可是又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而且纱季本身也不想逃避这桩怪异事件。要是选择逃避,自己不知道又要抱著心里疙瘩与不信度过多少年了。
「就算那只脚没问题,你全身上下也到处有瘀青和擦伤吧。我也会帮你治疗一下。你放心,我并没有打算写成笔录,也不会随便联络你的家人。毕竟警方已经接获几桩可能是钢人七瀬引发的事件,我也不能忽视……」
「交通课巡查,弓原纱季。难道你就是纱季小姐吗?」
女孩一开始是看到警察证件感到吃惊,然而现在似乎是见到警察证件上写的所属单位阶级与姓名而感到极为惊讶的样子。
「呃,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弓原纱季」当然就叫「纱季小姐」没错。女孩接著又张大嘴巴注视著纱季的脸。
「原来你头发剪短,又稍微瘦了一点呀。怪不得我没认出来。啊啊啊,早知道是纱季小姐我就不救你了。啊啊不对,我是不至于见死不救啦。」
莫名觉得火大的纱季朝女孩头上揍了一拳。不过力道只有开开玩笑的程度而已。
「你给我说明清楚一点。你认识我吗?我倒是完全不记得你呀。」
女孩痛得用手压著自己的头,但很快又露出得意的笑容挺起胸膛。
「我们虽然见过一次面,但这是第一次打招呼吧。我叫岩永琴子,是樱川九郎学长现任的女朋友。」
对方刻意强调『现任』的部分。纱季不管三七二十一又赏了这个叫岩永的女孩一拳。这次的力道或许不能算是开开玩笑的程度了。
犹豫思索后,纱季决定不要把岩永琴子带到警局,而是拉到位于公寓五楼的自己房间。毕竟纱季不希望自己旧情人的名字在警局内被提出来,而且她个人也有一堆事情必须质问这女孩。
岩永也二话不说就赞成纱季把她带回公寓自家,并且用实在不像是装义肢的轻快脚步爬上了坡道。在纱季询问之下知道了这女孩今年十九岁,就读于跟纱季和九郎同一间大学。对方说以前在医院跟纱季见过面,然而纱季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说你是九郎的女朋友,那是骗人的吧?」
「一个跟你分手了两年半,今年已经二十四岁的人交了新的女朋友也没有任何问题吧?」
「但你又不是九郎喜欢的类型。」
「也可能是因为他被那所谓喜欢的类型狠狠甩掉,结果大逆转喜欢上完全相反的类型呀。」
岩永喝著纱季泡给她的即溶咖啡,一脸轻松地如此回应。这女孩明明外表看起来像个深闺大小姐,怎么这么会耍嘴皮子?
这么说来,九郎的堂姊听说过世了。也可能是九郎因为这个契机试著向自己过去回避的类型搭话,结果反被对方缠上而正伤透脑筋吧。
秉持简约主义的纱季房间中只有最基本的家具与日常用品而已。毕竟她被分派到真仓坂警局还不到一年,也没什么空闲时间增加工作相关以外的东西。刚才岩永进到这房间时就一副『怎么这么没有生活感』似地瞪大了眼睛,不过其实纱季本身也有刻意把房间气氛营造得像只是暂时居住的地方。虽然有电视但一个礼拜连几小时都没打开过,冰箱的声音显得莫名清楚。
纱季让岩永坐到自己平常用餐或电脑工作时使用的桌子边,自己则是靠在厨房边端著一个马克杯。
「要不然我让你看看我跟学长恩爱的照片。」
岩永说著,拿出手机给纱季看。画面中确实可以看到九郎跟岩永贴在一起、勾著手臂的样子。大概是请谁帮忙拍的照片吧。
「九郎根本板著一张脸呀。看起来很不情愿的样子。」
「因为学长怕羞嘛。」
「对一个跟他交往过五年的女朋友来说,撒那种谎没用的。」
虽然看不出这两人之间真正的关系,不过从照片可以判断岩永跟九郎并非完全没有关系的样子。那么说九郎正感到伤脑筋的推测依然可以成立。
岩永将手机放到桌上后,纱季开口询问:
「话说九郎现在在做什么?」
「学长现在还在大学喔,他考上研究所了。听他说是既然已经不跟纱季小姐结婚的话,也就不必要急著找工作的样子。我想那肯定是因为学长想要尽量跟我一起在大学相处吧。」
「他从以前就考虑要读研究所了。我们的结婚计画也有把这点算进去。」
「可是你们最后并没有结婚呢。因为你逃离了九郎学长。」
岩永「哼哼~」地得意说道。纱季顿时不太愉快地用双手握住马克杯。这女孩究竟知道自己和九郎之间的事情到什么程度?
「那有什么办法?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不是人呀。」
纱季抱著套话的打算如此说出口后,又觉得这听起来像是自己不服输在找藉口,于是赶紧接著说道:
「抱歉,我说得太难听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自己也搞不懂究竟是在向谁道歉。至少她并没有向岩永道歉的意思。岩永则是一副完全明白纱季心中感受似地用她小小的手包著杯子,静静看著杯中的液面,然后用带有安慰的语气回应:
「不,你那么说是虽不中亦不远矣。九郎学长虽然带有人类的性质,但应该不属于人类的范畴。可是妖魔鬼怪却又会害怕他,所以也很难说他是那些存在的一分子。」
岩永对九郎的状况知道得很清楚,而且似乎还对这点感到有价值的样子。这女孩究竟是什么人?
「唉呀,我也是类似的存在啦。因此我觉得我跟学长应该是不错的组合吧。所以你应该也能同意你并没有立场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多说什么。」
岩永虽然很乾脆地说自己是『类似的存在』,但纱季还是完全无法理解。这女孩说过她来这里是为了解决钢人七瀬的事情。而且她能够触碰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你到底是什么?」
「对一般所谓的妖魔鬼怪和幽灵等等存在来说,我是他们的智慧之神。你可以想成是帮忙那些存在们仲裁、解决纠纷的巫女。」
「巫女应该不能破处吧?」
「那是因为九郎学长对人家硬来……」
「九郎的个性才没有那么强硬。」
他是个个性淡泊又被动,然而希望他在身边时又绝对会排除万难陪在身边的那种人。如果他是那种会硬来的人,当初分手时想必会拖更久吧。
现在到底在讲什么?对了,是关于岩永琴子。听起来她应该算是专门针对怪物对象的调停、交涉人员。这点感觉也很超乎常识,但是除了常识以外又没有其他可以否定的材料。而纱季本身也很清楚,所谓的常识一点都不可靠。
「现在重要的问题是钢人七瀬。请问警方已经开始搜查了吗?」
岩永一反刚才的态度,相当认真地如此询问。她搞不好是觉得如果继续讲九郎的事情,自己可能会不小心把两人其实并非情侣的事情说溜嘴,所以故意转开话题的吧。
不过岩永是为了钢人七瀬的事情来到真仓坂市这点应该没有错。毕竟普通的千金大小姐不可能会用身体冲撞一个手拿H型钢挥甩的亡灵才对。
如果她真的可以解决那个问题当然最好。毕竟纱季也正伤脑筋该如何让寺田从这件事情上抽手,而且她也没有什么必须隐瞒的情报。
于是纱季把马克杯放到厨房桌上,将手臂交抱在腹部上方。
「是有一名刑警注意到市内发生异常,正开始著手调查。然而那个人完全不相信钢人七瀬是真的亡灵,所以要是放著不管可能会让调查行动越搞越大。」
「有收到受害申报吗?」
「还没有收到正式的申报,但可能只是早晚的事。刚才见到的那个钢人七瀬比传闻中描述的还要凶暴。要是继续放著不管,搞不好会引起真正的杀人事件。」
「是的,我就是担心这点。这问题必须尽早处理才行。」
这个感觉老奸巨猾难以对付的义肢女孩表情忧虑地点点头,然而有一件事让纱季怎么也感到在意。
「但不管是妖怪也好都市传说的怪人也好,那样明目张胆地现身闹事甚至惊动警方的例子曾经有过吗?像是幽灵引发的转角意外事故、害人溺死的河童诅咒或是七人御先(注3「七人御先(七人みさき)」为最早传自日本高知县的传说。描述七个遭遇意外事故或灾难而死的亡灵,在自己遇害的地点诅咒人至死后,其中一个亡灵便得以升天,由受到诅咒而死的人递补空缺。)之类的怪谈,其实都可以当成是意外事故或巧合,也能解释成个人的精神错乱或错觉。这些都是看不见犯人、充满不确定性而暧昧不清的东西不是吗?」
这些怪谈虽然有传出受害者,也有感受到诅咒作祟或怪异的存在,但难以明确判定。可以解释为脑袋有问题的人犯下的罪行,也能说是受害者一时发疯。正因为如此,这些怪谈才显得更加扑朔迷离,教人毛骨悚然,带著这样的阴暗面广为流传。总觉得就是因为真相模糊不清,才会被认定为幽灵或妖怪作祟。正因为大家不会公开讲,不会摊到阳光下,才让这些怪谈显得恐怖。
与纱季以前遭遇到的河童可能有关系的那起溺毙事件,最后也是被当成原因不明但偶尔会发生的意外事故而处理掉,混进了一般的日常生活中。而「原因不明」这点相信至今依然让受害者身边的人感到耿耿于怀吧。然而就算说那是河童搞的鬼,也不可能找出什么确实的证据,警方也不可能有所行动,即使找人商量应该也不会被当真吧。
正因为这样,永远无法消除的心里疙瘩才会更加深不吉祥的色彩,深深残留在人的心里与传闻中。
然而钢人七瀬却不一样。万一事情演变成钢骨捶打导致的连续杀人事件,就不可能轻易被结案。警方将会正式展开搜查行动,也让事件深深留在人们的记忆中。虽然目前还没有发生那么严重的状况,但已经有民众向警方提出自己亲眼见到钢人七瀬的证词了。随著事件发生,连那奇特的外貌也被人看到。
自我主张那么强烈的妖魔鬼怪存在于这世上真的没问题吗?在现代社会中,会有人相信那么明确的存在是妖怪或亡灵吗?
「你这个著眼点不错。正常的怪物们其实行动时会更加谨慎,不会行为过火。那个钢人七瀬并不正常。正因为如此,从以前就居住于这个地区的正常幽灵或妖怪们被那存在的出现威胁到生活,伤透脑筋,才会特地跑几百公里的距离到我的地方,拜托我设法解决的。」
「妖怪的问题不能让妖怪之间自己解决吗?」
「我就说钢人七瀬并不正常呀。无论是那个存在,或是那个力量。」
听起来真复杂。然后正因为很复杂,那些存在们的智慧之神才会被拜托出面设法解决的吧。虽然前提是这个叫岩永琴子的女孩真的是站在人与妖之间的存在就是了。
岩永接著一副不甘不愿模样地皱起眉头。
「要不是这样,我才不会跑来这种半吊子的偏僻地方都市呢。」
「什么偏僻,我们那间大学在的地方也是地方都市呀。」
「但那里至少是政令指定都市(注4「政令指定都市」指透过行政命令指定的特别城市,为各地方重要都市,拥有较多的地方自治权。)。」
关于真仓坂市是个半吊子都市这点,纱季也无法否定。但是那所谓的政令指定都市还不是被财政赤字压得苦哈哈吗?
纱季叹一口气后,提出心中的另一个疑问。
「话说九郎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行动?既然他是连妖怪都会害怕,像人却不是人的存在,你要讨伐妖怪应该就会带他一起来呀。而且如果你真的是他女朋友,就算你拒绝他也应该会跟著过来吧。」
就算不是男女朋友,照九郎的个性应该也不会对身边的人可能遇上的危险视而不见。即便这个岩永琴子是个神经比钢骨还粗壮的女孩,九郎应该也不会让一个装义肢、拄拐杖的大学学妹单独一个人过来才对。
「我本来想说应该一天就能解决问题回去,就没找他一起来了。」
「照你的个性应该会当成旅游找他一起来吧。说什么可以顺便观光之类的。」
「九郎学长他……对了,他罹患法定传染病呀。」
「你为什么要把视线移开?」
「请再给我一杯咖啡。」
「别想蒙混过去。」
原本态度可以说是旁若无人的岩永现在却看著通风扇的方向,嘟起嘴唇。
「其实九郎学长从上个礼拜就下落不明,音讯全无。打手机留言也没回应。而他最后发给我的邮件是这个。」
岩永操作手机打开收件夹,打开其中一份电子邮件纪录。收件时间是八月二十四日下午五点十八分,寄件人是九郎学长,没有写标题,内文只有一行字:
『我有事情要办。别找我。』
「你果然是被九郎讨厌吧。」
「我就说那是九郎学长不善于表达感情。」
「我就说你撒那种谎没用。」
岩永似乎内心也因为九郎这邮件的内容而受到打击的样子,沮丧地把额头靠在桌面上。挖苦她的纱季其实也感到心中静不下来。九郎的个性姑且不论好坏都很温和厚道,不会随便讨厌人或对人苛刻。可是他对待岩永却似乎不太留情,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或许那是因为他打从心底讨厌岩永,但也可以解释成他对岩永没有心防。
实在静不下来。明明是几年前自己提出分手的,现在看到前男友和完全跟自己相反的女孩子相处得很好,却让纱季又觉得难以接受。
「真让人担心。」
「担心什么呢?」
「你说九郎音讯全无。听起来就像是失踪了一样呀。」
「哦哦,是啊,虽然我并不是完全没有头绪啦。但也轮不到已经毫无关系的前女友担心就是了。」
随口敷衍回应,还不忘加上一句嘲讽的岩永依旧把脸贴在桌面上甩甩手,接著缓缓把头抬了起来。
「而且学长是个杀了也死不了的人,甚至反而是杀他的人要倒大楣的可能性比较高。所以只要没发生什么大问题,他总会活著回来的。」
这句发言中可以听出,岩永连九郎那特殊到妖怪撞见都会逃跑的能力也知道的样子。也就是跟妖怪件以及人鱼相关的能力。而且在知道之后还能跟九郎继续相处。她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但内心其实对于九郎遇到烦恼痛苦都自己默默承受、不会求助他人的个性感到火大的样子。
这女孩肯定是真的喜欢九郎吧。即使心中静不下来,纱季也可以感受到这点。岩永很自然地就办到了过去纱季所办不到的事情。就算岩永具备某种超乎常理的特质,至少她并没有选择逃跑。
纱季把交抱在腹部上方的手臂解开。
「说得也是。我不应该再插手管九郎的事情了,而且我自己也有工作在身。」
自从分手之后,两人之间甚至连新年贺卡都没有寄过,如今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脸去面对对方。
「另外,钢人七瀬的事情并不是警察的工作。因此这也不是纱季小姐应该插手管的事情。跟非人的存在们积极扯上关系也不会得到什么愉快的经验。虽然我想这点不需要我来说,你也很清楚就是了。」
岩永把手机收回口袋,从椅子上起身后,将放在大腿的贝雷帽戴到头上,并稍微拉了一下盖在右眼上的浏海。
「这问题我会尽早解决,但万一你下次又遭遇到钢人七瀬,请你不要迟疑,立刻逃跑。毕竟那存在应该还没有变得凶暴到即使对方逃跑还穷追不舍,继续追杀才对。」
就算是纱季,也没勇猛到面对自己根本触碰不到的对象还想再度鲁莽挑战的程度。
可是岩永又是如何?
「我才想问你,凭你那身体能够奈何得了那个怪物吗?不只是左脚,你的右眼也是义眼吧?」
虽然这句话有一点是在套话,不过岩永还是「咚」一声把手指放到自己额头上。
「唉呀,被你发现了?」
其实只是因为纱季常看的外国连续剧中有个演员是装义眼,而岩永的举止和身体动作跟那演员很像的缘故,所以才猜了一下而已,不过看来是被她猜中了。
「单眼单足。这就是我近似于神或妖怪的理由。因为有这特质,我不会有问题的。」
虽然岩永大概是为了消解纱季的疑虑而如此说道,但正常解释起来,这问题反而更大。
究竟这女孩过去是遭遇过什么事情?是什么事情让她明明外表如此年幼却散发出如此老练的风格?
岩永露出让人犹豫该不该继续发问的微笑,并轻轻弯腰鞠躬。
「那么,谢谢你招待的咖啡。不嫌弃的话,我和九郎学长结婚时会寄喜帖给……」
「不需要。」
见到纱季二话不说地拒绝,岩永便满意地点点头,抓起靠在玄关边的拐杖离开了。
接著好一段时间,纱季就像在等待岩永的体温与气味都从房间消散似的,静静靠在厨房边。接著她撑起身子,收拾桌上的杯子。
钢人七瀬是亡灵、怪人,也就是所谓的妖怪。不是警察可以逮捕的对象。
「但我已经决定不再逃避了。」
就算没办法逮捕,身为知道怪异存在的人也应该做出什么对策。更重要的是,听从那女孩的话乖乖退场会让自己感到极为不爽。
纱季在流理台非常仔细地把杯子洗乾净,放到沥水架上后,打开电脑。
首先必须收集正确的情报才行。毕竟以前自己只是随便看过的情报,甚至连可不可信都没有确认过。
归根究柢,成为钢人七瀬诞生原因的偶像—七濑花凛的死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来龙去脉下发生的?她是被媒体纠缠而躲到这个真仓坂市时死亡的。如果她当初没有受到纠缠,搞不好也就不会死了。
偶像明星会被媒体缠上的理由最典型的就是恋爱八卦,然而七濑花凛的状况不一样。照纱季在网路上收集到的情报看起来,七濑花凛可说是相当特殊的例子。
七濑花凛—本名七濑春子—是遭人怀疑杀害了自己的亲生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