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四日星期六。纱季看到时钟显示下午两点,这才回过神来。在这之前的意识都还很清楚,也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事,工作上的行动与对话应该也都算适切,然而纱季却有种这些事情好像全都与自己无关的感觉。
时间已经来到下午两点了,她才发现自己从早上就什么东西都没吃过,可是肚子却一点都不饿的样子。就在她这么一想之后,身心的现实感才总算恢复了。
现任刑警的他杀遗体在市内被人发现可是一桩大事件。媒体记者们从早就蜂拥而至,到中午就已经在全国新闻上报导出来了。
遗体是发现于郊外干道边的一处废弃加油站。那间加油站在上个月中才刚歇业,尚未夷为平地。虽然多半的招牌与器材都已经拆除,不过加油站特有的四方型便当盖形状的屋顶依然保持原状,对于附近一带地区来说,至少还能发挥供人避雨的用处。
周围距离三百公尺以上才有民房与商店,到了晚上顶多只会偶尔有车经过,是个非常寂静的场所,也可以说是地方县市的荒废干道常有的景象。
寺田的遗体就仰天倒在那样的废弃加油站。发现遗体的是一名开自用车走干道去上班的业务员。据说是在经过废弃加油站的时候看到有一辆车停在那里,而且距离那辆车几公尺处好像有人倒在地上。
业务员一开始只是觉得奇怪并开过加油站边,但因为实在觉得在意而掉头回来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具遗体。于是他赶紧用手机报警,时间是早上六点前。
业务员相当后悔自己成为了遗体的第一发现者。他之所以会调头回来是出自一片善意,认为倒在地上的人影搞不好是因为疾病或紧急发作,或许自己帮忙叫救护车可以救人一命,但他并没有抱著那竟是一具尸体的觉悟。而且他更是万万没有想到,那尸体的脸部居然被砸烂到甚至无法判别的程度。
遗体的脸部与头部看起来都像是被某种钝器砸烂。接获通报赶到现场的辖区刑警似乎也没遇过死状如此凄惨的他杀遗体,听说当时还忍不住用手压著自己的胃。本来以为这样的遗体应该会很难确认身分,然而从遗体身上不但发现了手机与驾照,甚至还有警察证件,让搜查员警都骚动了起来。
虽然那处废弃加油站并不在纱季与寺田所属的真仓坂警局管辖范围内,不过来到现场的搜查员警中有人认识寺田。即使脸部被砸烂,柔道锻炼出来的体格依然相当有特徵性,只要听说那或许是寺田就立刻能接受的样子。虽然并非完全确定那具遗体就是寺田,然而现任刑警可能遭到了残杀的情报还是让警方人员都大为震惊。
真仓坂警局很快就接到联络,紧接著便开始确认遗体身分。从体格、指纹、过去在调查现场留下的几处伤痕等等特徵,判断那就是寺田没错,而纱季也是在这时候接到联络的。或许是因为在寺田的手机中留下看似私下与纱季往来的电子邮件纪录,让搜查人员认为两人之间可能关系亲近的吧。
推定的死亡时间为四日的凌晨两点到三点间。纱季当时正与九郎他们在自家公寓中。从周围飞溅的血迹等等证据看起来,遗体并没有被人移动过的迹象,因此警方判断死著就是在那间废弃加油站遭到杀害,然后遗体直接被留在现场了。
若是如此,案发现场位于经常会有车辆经过的干道旁边,遗体应该更早被发现也不奇怪。在那位业务员发现之前想必也有车辆经过旁边,应该也有其他人觉得有车停在废弃加油站而且旁边似乎有人的情况很奇怪才对。
但或许是大清早开车经过的人不会想要特地停车确认,也可能是一般人不想被卷入麻烦的心理在作祟吧。
辖区警局很快就设立了搜查本部,从县警搜查一课也有派人前来。因为从现场状况立刻就能判断这不是一起单纯的事件。不但被害人是现任的刑警,而且脸部还遭到破坏。车子停在现场没动,钱包与值钱的东西也都没有被拿走。光是这样就已经很不单纯了,再加上明明寺田应该是从正面被击中头部的,从遗体以及现场状况看起来却完全没有抵抗、打斗过的痕迹。
详细的死因必须等待验尸报告出来才能确定。虽然也有从被害人体内检测出药物反应的可能性,不过遗体除了头部以外没有其他外伤,因此那应该就是致命伤不会错才对。
寺田是县内出名的柔道五段强者,看起来就是个没什么破绽的刚硬男子。那样的男人会乖乖让人从正面砸死自己吗?至少应该也会反过来抓住对手或是举起手臂防御才对的,但现场看起来完全没有那种迹象,实在非常奇怪。
难道是跟寺田亲近到让他压根不会想到要提高警觉的对象袭击的吗?或是在极为出乎预料的时机被出乎预料的对象袭击,让寺田当场愣住了?不管怎么说,这肯定不会是什么普通的事件。
也因为这样,纱季从早上就不断接受侦讯。与被害人之间的关系、最近的对话内容、有没有想到可能结怨的对象、纱季昨晚的行动等等,事件关系人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全都问过了一遍。搜查人员虽然没有把纱季视为嫌疑人的程度,但看起来并没有完全排除可能性。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毕竟同样身为警察,案发现场与事件的概要也有相当多部分传到纱季耳中,再配合新闻报导的内容就大致可以知道得很明确了。停在遗体旁边的是寺田的车子,推测他应该是深夜独自开车。虽然不清楚理由,但深夜驾驶的寺田把车停到应该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废弃加油站,而且还下了车,最后不知被谁砸死了。目前知道的情报顶多就到这边。
「你还好吗?」
侦讯结束回来后,正当纱季处理著自己平常业务的资料时,局内的组长在下午五点左右走过来向她关心了一下。
「哦哦,没事,我很好。」
身为职场前辈,而且有约好下次要一起去吃烤鸡的对象突然遭人杀害了,却说「我很好」会不会不太恰当?纱季脑中虽然闪过这样的疑问,但她也想不到其他的表现方式。
「你不用太勉强自己。寺田他最近也很高兴跟你之间进展得还不错啊。」
照组长的说法,纱季似乎回到警局之后就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样子。或许她的样子看在别人眼中,就像在勉强自己故作平静,努力默默完成分内工作吧。这看法虽不中亦不远矣就是了。
组长用一如往常的温和语气,略带感伤地接著说道:
「验尸报告出来了。死因是脸部撞击造成的脑损伤,据说几乎是当场死亡。凶器推测可能是像砖块或木材之类呈现平面的钝器,但目前还没确定出来。死亡时间则是跟最初的推测一致。刑事课的那些人似乎也静不下来的样子。」
如果是刑警遭到残杀,基于工作因素通常首先会怀疑是结怨。正因为寺田非常优秀,逮捕过许多的犯人,所以反遭犯人本身或是家属怨恨的可能性相当高。刑事课的同僚们似乎就针对这部分受到侦讯的样子。
毕竟寺田相当受到仰慕,因此局内从早就有人表示希望加入搜查本部,靠自己的手抓出犯人。然而一方面因为遗体是发现于辖区范围之外,而且事件动机有可能跟死者平日的工作有关系,所以搜查本部现阶段还跟真仓坂警局保持一定的距离。警局的人与其说是进行调查的一方,还不如说是受到调查的一方。
另外,市内发生的案件也不是只有寺田这起,辖区内一如往常地有许多窃盗、偷窃、伤害或交通事故发生。如果媒体们因为寺田的案件聚集而来,就更加容易发生问题。尽管是自己人遭到杀害,警察也不能因此就松懈自己分内的工作。
所以纱季也是一样,即使抱著焦急的心情,也依然完成著自己的本分。
「话说弓原,听说寺田在调查那个『钢人七瀬』的事情是真的吗?」
「是的。我接受侦讯时也有讲到这件事。虽然对方似乎在我讲出来之前已经知道这项情报就是了。」
寺田除了纱季以外也有对其他人寻求过协助,拜托对方如果知道市内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伤害或伤害未遂事件就向他报告一声。因此设立搜查本部的那个警局局内,想必也有人知道这件事吧。
正因为如此,纱季也对关于『钢人七瀬』的事情几乎没有隐瞒。寺田是抱持什么样的疑问,如何进行个人调查,自己又是怎么样在提供协助等等,她全部都告诉了侦讯人员。
她没有讲出来的顶多就是九郎与岩永这两个人物在私下行动的事情,以及钢人七瀬真的是怪异存在的真相而已。关于自己昨晚的行动,她也回答是独自一个人在家。毕竟这是表示自己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主张,警方应该不会详细调查验证才对,但要是同一栋公寓的其他住户指证那两人来访的事情,到时候纱季也只能认命了。
「难道寺田先生在调查那件事的事情已经被报导出来了?」
要是刑警在认真调查所谓亡灵或都市传说的事情被报导出来,对警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即便寺田的危机意识很正确,是对于可疑的伤害事件频传的状况抱有危机感而已,但社会上如何解读这件事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组长赶紧摇摇头。
「不,这点没有被报导出来。只是媒体有将那个偶像意外身亡产生的都市传说与寺田的事件连在一起报导的倾向。就因为是脸部损伤、是深夜犯案,有让人联想的部分而这样报导,我是觉得根本胡闹过头了。」
对。寺田的死因与死亡状况跟七濑花凛很相似。一旦正确的情报流出来,自然会有人注意到更多的类似点。只要跟以真仓坂市为中心所发生的『钢人七瀬』传闻相对照,会在电视上成为话题也是可以理解的。
照这状况看来,现在网路上或许已经有许多人不负责任地发表了『寺田是遭到钢人七瀬杀害』的留言吧。
然而就算不负责任也未必就代表一定不正确。纱季很清楚这点。
寺田就是被钢人七瀬杀害的。
纱季不禁后悔,自己应该要更严肃警告寺田才对的。她以为正常人如果遇上钢人七瀬绝对会逃跑才对。认为不可能有人面对那样恐怖的异质存在感、看到对方高举起钢骨还会有勇气往前踏出脚步。除非是像纱季当时那样抱著一半自暴自弃的念头或是精神上被逼到绝路的人。
寺田大概是觉得也许可以碰到钢人七瀬,所以才会在夜晚独自开车外出的吧。在他的认知中终究认为那是『打扮成钢人七瀬的模样企图闹事的活人』,而且想说运气好一点的话搞不好可以亲手逮捕到犯人,于是到各种可能出现的场所去巡视的。
就在他行经干道的时候,寻找的对象就出现在他眼前。或许就跟以前纱季负责做笔录的汽车意外事故一样,钢人七瀬是突然现身站在车子前方的吧。而寺田虽然感到惊讶却也同时认为机不可失,就把车子停进刚好在一旁的废弃加油站,下了车。
他面对身穿轻飘飘的洋装、雄伟的胸部往前突出、单手握著一根钢骨而且没有脸孔的对象肯定也没感到畏怯才对。甚至觉得对方的脸是在昏暗的光线下利用化妆技术伪装的效果,手中握的也不是真的钢骨。因此为了逮捕对方,毫不犹豫地逼近了其实是从许多人的想像力中诞生的亡灵钢人七瀬。
但结果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就跟之前的纱季一样。普通的人类无法触碰到亡灵。即使寺田闪过了对方的钢骨,他的手肯定也穿透了对手的身体,害他顿时脚步不稳,当场愣住。然后就被对方直接从正面砸死了。
现场没有抵抗、打斗过的迹象,也找不到犯人的毛发或衣服类的痕迹,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跟无法触碰的对象根本无从打斗,亡灵也不会掉落什么衣物纤维或毛发。寺田虽然是个经验老到的刑警,但想必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对方真的是亡灵的真相吧。结果面对过于意外的现实而脑袋混乱,让他身体无法动弹的。
当钢骨逼近到眼前的时候,寺田心中是否有涌现死亡的预感?搞不好他始终觉得这种事情不可能是真的,而仍然处于茫然自失的状态下被杀死的。
「没想到那个寺田居然会被人从正面打死,当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从组长的语气听起来,他至今依然无法相信寺田已死的样子。
「如果我能够再处理得好一些,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纱季忍不住吐露心声。自己明明知道真相,却没能阻止牺牲,因此她希望能有个人好好责备她一番。
「这不是弓原的错。」
「但是我、一直都对寺田先生很冷淡。」
毕竟纱季无法把真相讲出来,于是只好忏悔心中另一个遗憾。
「就连他的名字叫『德之助』这件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平常周围的人都只会用姓氏『寺田』或职称来称呼他,而纱季也一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便,结果到最后都不晓得对方的名字。在接受侦讯时她才听说寺田的全名,不熟悉的名字又更加让她觉得没有现实感了。就算自己对对方没兴趣,对于一个想要跟自己拉近距离的男性居然连名字都不知道也未免太过头了。
组长脸上露出苦笑。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啦。他自己也很讨厌那个名字,觉得太过时而缺乏尊严感。无论是自己讲出口还是被人那样称呼他都不喜欢,所以不晓得他名字的人还比较多呢。」
轻轻拍了一下纱季的背之后,组长便走回自己的办公桌。纱季总算稍微能提起精神了。虽然隶属交通课的年轻员警不可能加入事件搜查的行列,也不会被寻求意见,但自己还是要振作一点才行。
警方不可能逮捕到真正的犯人。不论钢人七瀬也好,或是导致钢人七瀬诞生的几十万人的妄想也好。事件在发生的同时就确定只能成为一桩悬案了。能够制裁那个怪物的,只有知道真相、拥有相应能力的人物。
刚才看过显示下午两点的时钟后,纱季确认了一下手机是否有收到邮件。不出所料,收件夹有一封来自岩永琴子的信。昨晚为了今后方便联络,纱季只和岩永交换了现在的联络方式。
那个单眼单足、自称妖怪们的智慧之神,究竟打算如何收拾这样的事态?她原本的计画肯定被严重打乱了吧。
到昨晚为止,只要能说明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目的假扮成钢人七瀬在市内引起骚动就足够了。警方对于伤害未遂程度的事件也不会真的有所行动,因此随便捏造一个『真相』贴到网路上应该也不会造成什么问题。岩永提出的解答,就算与警方的行动毫不相关也没有关系。
然而现在发生一起与钢人七瀬有关的杀人事件,警方正式有所动作了。在这样的状况下,真的有办法创作出一个将不负责任的妄想引导向合理解释、虚构却又符合现实的解答吗?
粗陋的解答很可能会与警方的搜查结果出现矛盾,导致无法诱导众人的想像力。既然到了杀人的地步,光是用『犯罪取乐』之类的理由肯定不足以解释『钢人七瀬』的动机了吧。而且被害人还是个魁梧的刑警,要创作一个能轻易杀害他的犯人也是一件难事。即使真的创作出一个明确的犯人形象,如果警方没有逮捕那个人物或是根本不予理睬,提出的解答也会失去信赖度。
就算九郎的能力可以决定自己所期待的未来,纱季也听说过如果提出的是完全无法让人接受的解答,九郎就没办法抓到那个未来。
岩永寄来的邮件或许是顾虑到纱季的心情,内容只有简短一句:「我想知道事件的详情。」以及她投宿的饭店名称与房间号码。于是纱季回信表示自己工作结束后就会过去,并收起手机。
那个女孩真的有想到什么对策吗?
上次下雨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大学校园内有几处不易引人注意又空间开放、坐起来很舒服的长椅。跷课坐在那些长椅上,听著雨声睡觉可说是一种享受。如果有九郎在身边防止别人来打扰,或是阻止被人袭击绑架就更享受了。
自己最后一次像那样在雨中睡觉,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岩永穿著裙子像盘腿一样只弯著右脚坐在双人床上,操作著九郎随身携带的笔记型电脑。她左脚的义肢拆了下来,套著膝上袜像根白萝卜般,放在并排的两颗枕头边。
她从早上就一直保持那个姿势盯著电脑萤幕。义眼也没装上,浏海盖著凹陷的眼皮,只有左眼不断浏览著网路上的情报。
在她周围有许多抄写了各种内容的B5活页纸,不只散乱在床上,连掉到地上的也有。这些是岩永整理纱季提供的情报,并且与网路上的情报互相对照的东西,另外也摘录了一些应该派得上用场的情报。
岩永对现状感到非常焦躁,让她都忍不住回想起以前舒舒服服睡觉的时光。
就在她从早上浏览著关于钢人七瀬的网路留言并整理笔记的时候,透过网路播放的新闻得知一位名叫寺田的刑警死了。岩永直觉认为那是钢人七瀬下的手之后没过多久,网路上便开始热烈讨论起那个偶像的亡灵终于真的杀人了。
另外也有电视上的讨论性节目把事件与七濑花凛的死扯上关系,让这件事在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就一口气成为普遍性、全国性的话题了。相较于昨晚,网路留言也增加了十倍之多。
「岩永,稍微休息一下吧。」
电脑萤幕下方显示时间是晚上六点三十一分。岩永听到九郎的声音而抬起头转向他的方向,便看到他拿著一个黑底金边还绑了一条缎带的扁平盒子走向床边。
岩永投宿的是一间双人房,有浴室洗手间、冰箱、电视、桌子与两张椅子,无论住宿休息或用来办公都很适合。她之所以只有一个人却挑选一间双人房,与其说是考虑到九郎可能随后前来,不如说是因为她觉得单人床睡起来不舒服,所以就算要付两人份的费用也宁愿住在双人房。
昨晚九郎也投宿于同一间饭店的单人房。两人各自睡了四个小时并吃完早餐后便开始著手整理情报,但新发生的事件却让情报筛选的工作变得更加复杂了。
状况刻不容缓。怪物横行的夜晚正一分一秒在逼近。
「来,补充糖分。」
九郎解开缎带打开盒子,从盒里整齐排列为格子状的巧克力中捏起一块拿到岩永嘴边。于是岩永把巧克力连同九郎的指头一起含入口中,用舌头舔著融化的奶油。
「黏黏滑滑。是会让人肚子有点小饿的甜度呢。」
「吃了高级巧克力的感想却是那样也太奇怪了吧?」
九郎避开散乱的活页纸,把打开的巧克力盒放到岩永的脚边,自己也坐到床上。
「统整网站的动向还是没变吗?」
「对。认为这次的杀人事件是钢人七瀬所为,并肯定钢人七瀬实际存在的意见占了优势。」
岩永这次自己从盒中捏起一块巧克力放入口中,并滚动九郎探头在看的萤幕画面。几个讨论区都在讨论钢人七瀬的话题,不过留言最集中的果然还是「钢人七瀬统整网站」。
寺田刑警的死讯被报导出来一个小时后,就有人臆测是钢人七瀬下的手,然后随著追加情报越来越多,认为那项臆测就是事实的声音也渐渐增加。
相对地,即便是至今对亡灵钢人七瀬表示肯定的人之中,也有因为实际发生了命案而怕得转为否定的意见,或是告诫大家一下子就把现实中的死者与亡灵或超自然现象扯上关系是不尊重死者的行为,也有人冷静主张把杀人事件与钢人七瀬联想在一起本身就是过于武断的想法等等,网路上的声音并没有呈现一面倒的情况。
然而大部分的意见还是变得更加支持钢人七瀬这个亡灵了。
「在真仓坂市见到钢人七瀬、差点被钢人七瀬袭击,像这类的留言频繁出现的时候居然就发生了这起杀人事件,状况上简直是再巧不过了。把被害人的名字拿到网路上搜寻,甚至可以查到他过去曾经是柔道的奥运候补选手。那样的人物竟然会被砸烂脸部杀死,而且现场还没留下争斗过的痕迹根本就太不自然了,因此更容易让人联想到可能是手持钢骨的亡灵所为吧。」
虽然说这事件本来就是钢人七瀬所为,没什么容易不容易联想就是了。
「终于闹出人命了。只会出现在真仓坂市吗?快点请人来驱邪吧。第一个被杀的居然是警察,可见是七濑花凛对搜查结果感到不满啦。难道因为明明不是意外事故却被警方当成是意外而心生怨恨吗?据说要是跟钢人七瀬对上脸,就会被她追杀到天涯海角喔。听说只要有七濑花凛的CD或写真集就能得救的样子,网路拍卖的价格都飙高了。就算是幽灵也好,我好想摸摸看七濑的胸部啊。在摸到之前就会被钢骨打死了啦。好啊,正合我意。留言板上都是像这样的讨论内容呢。」
「那胸部的确是很有弹性。」
「你摸到了吗?难道是之前逮到她的时候对她胸部抓了一把吗?」
「我当时才没那种余力吧?」
「只要学长确定一个能摸到她胸部的未来,不就轻而易举了?根本是游刃有余呀。」
「如果我有那么重视胸部,就不会跟你或纱季小姐交往了啦。」
「你敢对天照大神发誓自己没有怀抱过那种邪恶的欲望,想说偶尔品尝一下不同的触感,一辈子至少要摸一次那种被上天选上的女子特有的脂肪团块吗?」
「你到底是在执著什么啦?」
因为留言中有一部分连续在讨论对于胸部的执著而且还贴了七濑花凛的写真照,让岩永一时忍不住激动起来了。
「不好意思,失礼了。有人再次分析了七濑花凛死亡意外的详情,以及其后一段时间的反应,但始终没能形成将『钢人七瀬』单纯视为谣言的趋势。只有亡灵支持派、加深灵魂细节部分的声音不断增加。虽然不清楚那些意见是认真到什么程度,不过光是『如果真的有应该很有趣』的愿望比较强烈,就会具有造出怪物的效果了。」
话虽如此,但也太占优势了。明明发生杀人事件也有可能导致谣言降温的说。
在现代社会中,一个谣言能够不断持续流传,而且在几乎不变质的状况下发展到这种程度例子非常稀少。就算没有变质或降温,讨论者中出现主张这可能是模仿犯罪或取乐犯罪的人应该也不会这么少才对。
即便谣言如此发展的可能性不算低,充分属于偶然的范围之内,天秤也太过于偏向一方了。
自从钢人七瀬的谣言开始流传时,支持亡灵存在、使谣言发展的趋势就始终受到优待。彷佛是某个希望事态如此发展的人物在决定这样的未来一样。
岩永又捏起一块巧克力放入口中,把拇指放在嘴唇上。
「学长,我就跟你直说了。」
「什么事?」
「这个事件中,六花小姐有积极在参与。不,应该说那个人就是事件的核心。」
对于岩永冷漠的语气,九郎并没有表示责备,也没有反驳。
「我知道。都已经闹出人命了,我不会袒护她的。」
九郎说话的表情很僵硬。大概是因为他没有自信当遇到关键时刻的时候,自己是否真的不会袒护对方吧。
虽然对岩永来说,他这态度让人不是很愉快,但怨恨人心不如意也没有意义。毕竟包含这点在内,就是『樱川九郎』这个人的人格。
正当岩永想对九郎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传来敲门声。声音客气且呈现等间隔,听起来很像是饭店人员来访,但从时间来想应该是纱季吧。
九郎为了去开门而站起身子,岩永则是赶紧装上义眼与义肢。而九郎也很了解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于是等待岩永把仪容打理整齐之后,才打开门让纱季进入房间。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纱季身上穿著跟昨天同样的灰色裤装西服,无论外观打扮也好,讲话声音也好,都让人不禁有种参加亲戚丧礼的错觉。
「我才不好意思,让你繁忙中还抽空前来。」
岩永重新坐到床边,收拾著周围散乱的活页纸并且对纱季微微鞠躬低头。九郎接著招待纱季坐到椅子上,皱起眉头。
「纱季小姐,请问你还好吗?那位叫寺田的遇害刑警,应该就是你昨天说过独自在调查钢人七瀬的人对不对?你们应该很熟识吧?」
即使已经分手了这么长的时间,九郎似乎还是对前女友的感情变化很敏感的样子。如果是在交往期间,他这时候应该会伸手触摸对方脸颊或是抱住对方的肩膀吧。纱季则是只有用嘴角笑了一下:
「我还好。反而是我明明跟对方很熟识却没感到多震惊的这点,比较让我感到震惊呢。」
她果然不能算很好,但是从她的讲法听来,似乎最好不要对这点询问得太深入。而纱季本人也很快就切入了正题:
「现在重要的是,寺田先生这起事件的犯人就是钢人七瀬没错吧?」
「这次也有妖怪目击到事件,那位叫寺田的刑警就是被钢人七瀬杀害的。」
岩永虽然从早上就一直待在这房间里,不过陆续有幽灵或妖怪来访,提供她各种有别于警方来源的情报。毕竟钢人七瀬都是出现在人潮稀少的场所,因此跟非人存在的栖息地盘经常有重叠。而且岩永在收集关于钢人七瀬情报的事情也已经广为妖魔鬼怪们所知,态度比较合作的妖魔鬼怪也会主动到市内可能出现的场所巡逻。
当中就有一只妖怪目击到命案发生后离开现场的钢人七瀬。如果那妖怪能够再早一点来到现场,或许就能诱导寺田逃走或是对他发出警告,不过也不知道寺田究竟能不能听到妖怪的声音就是了。
纱季大概也是推论犯人八九不离十就是钢人七瀬的关系,表情难受地用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
「或许问这种事情很蠢,不过寺田先生有没有变成幽灵在那附近飘荡?」
「并不是每个死者都会化为幽灵鬼魂。而且不要变成野鬼逗留人世才是比较幸福的吧?」
死后还执著于人世而注视著世间,偶尔出手干涉,流连于生死之间。这并不是一辈子活得正常的人会选择的路。
话说,没想到那个希望与怪异存在切断关系、保持距离的纱季,居然会讲出这种话。或许是她对于那个叫寺田的人物有什么即便对方化为幽灵也想传达的话、想道歉的事情吧。
纱季似乎接受了岩永的说明而叹了一口气。
「也对。这果然是个蠢问题。总之,现在寺田先生被杀掉是很糟糕的状况吧?」
「是的。其实如果这个犯人不是钢人七瀬还对我们比较有利。虽然刚开始话题可能会朝著『钢人七瀬杀人』的方向热烈讨论,但只要这时候身为普通人类的犯人被警方逮捕,那个话题就会被确定是谎言,顿时失去吸引力。同时,因为大家推测是钢人七瀬行凶的说法遭到否定,甚至还抓到了人类的犯人,『钢人七瀬』的故事想必会给人一种无法信任的印象。整个话题也就会褪色了。」
一开始得知寺田的事件时,岩永本来相当期待这样的展开。毕竟在这样的状况下只要能逮捕到杀害寺田的真正犯人就可以了,没必要绞尽脑汁勉强捏造故事,也不会妨碍到警方的搜查。
岩永能够利用妖魔鬼怪的情报网路,不需要进行推理或搜查就能收集到关于犯人的情报,如果对方在真仓坂市内,甚至可以很快进攻到对方城下。
虽然遭到杀害的寺田教人同情,不过其实这桩命案本来很有可能使攻略钢人七瀬的难易度一口气调降好几个等级的。
「也许就算犯人被捕,也会有人主张那是警方抓错人,而继续相信『钢人七瀬』这个亡灵,但话题整体的趋势想必会倾向认为钢人七瀬果然只是存在于谣言中的虚构怪人。如此一来,我方所期望的未来就会变得让九郎学长能够轻松抓到,也就能消灭钢人七瀬了。然而遗憾的是,这次真正的犯人就是钢人七瀬。」
那犯人就是警方无法逮捕的妄想所期待的真相。而且妄想现在又获得了新的材料,变得更加膨胀。
时间快要来到晚上七点。比起窗外的光线,室内的照明还比较明亮,在手脚边照出影子。
岩永不禁有种想咬指甲的冲动。
「事态发展至此,就算要捏造一个解答,关于警方目前正著手调查的命案部分如果内容不够严谨,想必就无法被人相信。必须注意一致性的情报也增加,让条件变得更严苛了。」
寺田刑警的命案,本身就含有如果犯人是人类将很难单纯说明的问题。纱季应该也很清楚那部分就是捏造解答上的难关吧。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让岩永更加担心。
「更棘手的问题是,钢人七瀬的凶暴性一口气提升了。因为她实际杀了人的关系,在这半天内谣言中描述的钢人七瀬变成了一旦盯上目标就会追杀到底的凶恶存在。」
之前的钢人七瀬只是个会吓人的亡灵而已,但现在对她的认知变成了会毫不留情砸碎人头的怪物。
「照这样下去,今晚肯定又会出现新的牺牲者。如果只是一、两人还好,但糟一点的情况,搞不好光是今晚就会出现十名以上的死者,甚至让人拍摄到她挥舞钢骨的画面。」
纱季大概是没有考虑过钢人七瀬再次杀人的可能性,本来以为状况发展不会那么急促的关系,顿时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这种事、怎么会……」
「怪物会急速成长,妄想会朝更激进的方向膨胀。既然现在演变成全国性的话题,难保不会有喜欢寻求刺激的学生团体为了找出钢人七瀬而在夜晚到处闲晃。大人们搞不好也会在网路上呼朋引伴,相约集合探险。电视台的采访小组可能也会开车前来验证都市传说。要是像那样的团体碰上钢人七瀬,就会全数惨遭杀害了。」
岩永并没有手段去制止或牵制那些人的行动。即使号召市内所有妖怪总动员,应该也无法协助遭遇到钢人七瀬的人们逃跑。光是昨天一个晚上,就让都市传说的怪人能够进行大量虐杀的背景形成了。
站在纱季旁边,把手放在椅背上的九郎叹了一口气。
「有装设监视摄影机的场所也很多。很有可能今晚就被拍到影像,然后明天中午被播放到全国媒体。要是以影像的形式传开来,钢人七瀬就会变得更广为人知,使存在感变得更强烈。到时候靠合理的虚构就无法完全解决了。」
「那会变成怎么样?即使变成那样的状况,大家的妄想难道还会希望钢人七瀬存在吗?明明现实中已经有几十人流血牺牲,大家还会继续希望那是亡灵所为吗?」
纱季感到错愕地说道。或许是人类会对于在现实中造成伤害的存在怀抱期望的事情让她很难以置信吧。
然而人类有时候就是会自己期望恐怖的对象存在。
「或许不会真的那样希望。但是如果事态发展到那地步,想必有很多人会忍不住把钢人七瀬视为恐怖的亡灵。即使嘴上说不相信幽灵存在,还是会合掌祈祷亡灵不要加害自己吧。」
到时候钢人七瀬就会被固定于现实世界。从虚构中诞生,被人类的愿望养大的存在,将会成为不死的怪物。
听完岩永的说明,纱季忍不住用手压住自己的额头。要是她没有坐在椅子上,现在搞不好双脚都软了。
「太夸张了。现实世界原来有那么容易被咬出破洞吗?」
虽然并不算容易,但岩永也认同现实世界只有薄到会被咬出破洞的厚度。
「正因为如此,必须有人站出来守护现实世界才行。」
至于那个人是谁其实都没关系。只不过目前是在妖怪、妖魔、怪物们之间称为神也称为巫女的岩永担任了这个角色罢了。
「纱季小姐,今晚就是关键。要是无法在今晚击败钢人七瀬,将难以预料那个亡灵今后又会获得什么样的力量。人们不断膨胀的妄想搞不好会期望『钢人七瀬为了报复逼死自己的社会,最终巨大化成为了挥舞钢骨甚至能击倒高楼大厦的存在』这样的现实。也就是让『钢人七瀬』增强力量,变成了像是『大钢人七瀬』之类的存在。」
「大、大钢人、七瀬!」
这样的结果简直就像在开玩笑。然而现实中有时候就是会引导出玩笑般的结果。人常说事实比小说还曲折离奇,即便是血腥的闹剧也照样会发生。
纱季回过神看向时钟。
「已经超过七点了?你说今晚是关键,根本就没剩多少时间了呀。」
从目前为止的案例来看,钢人七瀬实际开始行动是从晚上十点以后。现在其实还有时间。
岩永态度严肃地注视纱季。
「纱季小姐,请你提供情报吧。用来击败钢人七瀬的合理虚构,必须随时包含真相。警方对寺田先生的命案已经搜查到什么程度了?」
人不可貌相。就算容貌有多年幼,感觉多像个大家闺秀,秀发看起来多有光泽多柔软,拐杖握把上装饰有多可爱的小猫,又是自己前男友的女朋友,眼前这女孩想必都抱有比纱季坚强好几倍的信念、历经过好几倍的曲折风波。
岩永态度严肃地睁著左眼,即使多少带有疲劳的感觉,但全身还是散发出更加犀利地试图往前迈进的气魄。她的专注力造成的余波充满整个房间。纱季光是坐在椅子上就感到快喘不过气来,甚至想说能不能至少把窗户打开的程度。
然而九郎却表现得彷佛完全感受不到那样黏质的气氛,很勤快地在房内走动,从冰箱拿出茶水注入饭店提供的玻璃杯中,端给两人享用。是因为他已经对岩永散发出的这种氛围很习惯了,还是单纯因为个性迟钝?这男人从高中时代就有时候很迟钝了,像是第三次约会的时候……纱季不禁回想起没有必要的记忆。
岩永则是坐在双人床的床缘,有如静思的弥勒菩萨般盘著腿,聆听纱季描述她在警局内获得的情报,以及自己以前与寺田之间的对话。虽然偶尔会捡起地板或床上的活页纸对照内容,或是看向电脑萤幕操作触控板,但注意力始终没有从纱季身上移开。
「从寺田先生的遗体并没有检测出药物或酒精的反应是吗?」
「因为没有抵抗过的迹象,所以搜查人员本来怀疑会不会是喝醉而没能及时反应,或是被药物夺走意识之后杀害,或者被药物杀害之后才砸烂脸部等等的可能性,但是从遗体连一点酒精都没检测出来。寺田先生是在保持正常意识的状态下,没有做出抵抗或闪避动作,直接从正面遭到敲击而几乎当场死亡的。」
「越听越符合七濑花凛的死亡状况,毕竟她当时也是直接从正面被倒向自己的钢骨砸烂脸部。目前新闻报导并没有提及关于药物或酒精的问题,不过网路上则是直接把『被害人是在正常状态下遭到杀害』当成前提在进行讨论。」
「那与其说是警方的情报泄漏,不如说是因为那样听起来比较像是钢人七瀬在作祟?」
「是的。面对亡灵根本不可能抵抗,肯定会轻易被杀死。这就是一般大众的共通认知。而且报导中有提到被害人驾驶的车辆就停在旁边,因此不容易让人产生被害人喝醉到无法抵抗的印象。」
在捏造杀害寺田的假犯人时,被害人是在没有抵抗的状况下遭到杀害的这点,将会是一个很大的障碍。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一个擅长柔道的刑警毫不抵抗就被打死?补强了钢人七瀬犯案的可能性,又与七濑花凛之死相似,使人容易联想到亡灵存在的这个死亡状况。如果无法巧妙解释这个部分,想必就无法击溃『亡灵犯案』这个真相。
端茶给两人享用后,自己坐到另一张椅子上沉思的九郎这时插嘴说道:
「假设是犯人开车把喝醉的被害人带到现场,把被害人拖下车打死后丢下车子,自己靠徒步或其他手段离开现场。这样有说服力吗?」
只要媒体没有把寺田的遗体没检测出酒精反应,以及车子没有其他人驾驶过的痕迹等等情报报导出来,这样的说明也不是说不通。
「并非完全无法使用,然而与事实相异的两个要素将会成为双面刃。虽然不确定今后警方会将情报公开到什么程度,但是一旦事实被公开就会瞬间被破解的状况,最好还是不要采用。」
岩永把手放在脸颊上,用沉思的动作如此回应。
在网路世界中,把谎言当成真相或是把真相当成谎言的情形并不少见。明明没有检测出酒精反应却当成有检测出来,或是从方向盘上采集到被害人以外的指纹等等的假情报,不知不觉间被当成事实的可能性并非完全为零。
然而像这种把模糊不清又恰巧符合假说内容的资料当成情报来源,而且听起来理所当然、缺乏趣味的状况假说,究竟能够得到多少人的支持?只有风险无比高,却感觉无法得到相应的成果。
「每一项事实都指出是钢人七瀬犯案。但毕竟犯人真的就是钢人七瀬,要是出现矛盾的情报反而才让人惊讶吧。」
岩永用手指抵著自己两边的太阳穴小声呢喃,九郎也点点头回应:
「可是如果要否定钢人七瀬这个怪异存在,就必须要有钢人七瀬以外的犯人才行。」
对于九郎这听起来理所当然的确认,纱季忽然想到一件事:
「其实犯人并不一定要是一个人,就算不是同一个犯人所为也没关系对不对?杀害寺田先生的犯人与之前连续伤害未遂的犯人实际上是不同人物的假说,应该也说得通吧?」
对于纱季的提议,九郎接著补充:
「也就是犯人利用了跟事件毫无关系的钢人七瀬的谣言,假装成是钢人七瀬所为而杀了寺田先生,这样吗?」
「但那样一来,就必须解释『犯人为什么想要假装成钢人七瀬所为』的部分了。毕竟把犯罪责任推卸给都市传说的怪人,警方也不可能采信,所以必须要有其他理由。等等喔?就算假设命案跟伤害未遂是同一个犯人所为,这点也同样必须解释才行吧?」
岩永捏了一下盖在右眼上的浏海。那大概是她的习惯动作吧,她整体看起来柔软而鬈曲的秀发就只有那个部分被拉得莫名平顺而笔直。
现实中也有很多犯罪案例是无法用理论解释,在感情上也难以理解,就连犯人遭到逮捕后的自我招供也充满矛盾与疑点。
因此犯人想要假装成钢人七瀬所为的理由上,像是犯人真的以为可以让警方判断是亡灵所为,或是单纯想要扰乱警方的搜查行动,甚至是『因为这样做很酷』之类重点错误的动机实际上都是有可能的。现实中像这样的情况,大多数都没有什么充满浪漫或戏剧化的理由与必然性。
然而大众就是会从故事中寻求浪漫,期待现实状况也是如此。而在讨伐钢人七瀬的行动上所需要的,就是能够回应大众那种期待的故事内容。
「寺田刑警的死与钢人七瀬完全没有关系,只是某个对寺田刑警抱有私怨的人杀死了他,结果死亡状况偶然跟七濑花凛很相似而已。这样的解释如何?如此一来就算没有确定谁是犯人,只要能提出状况偶然相似的理由,就能把这起命案跟钢人七瀬切割了。接下来只要针对伤害未遂的动机进行说明就好,因此能够采用的假说选择就会比较多了。」
「嗯~按照『将困难分割』的法则来说,确实是比较实际的处理方式,但想要把两者完全切割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吧。毕竟『偶然发生了相似事件』的解释,无论如何都会比『事件是基于必然原因而发生』的解释来得让人扫兴。」
「但也是有因为偶然才让人感到有趣的状况啊。」
「那要看怎么利用。偶然也有分成根据时机或场合会让人感到希望发生的偶然、如果发生了会很有趣的偶然以及如果发生了会很无聊的偶然。若光讲这次钢人七瀬的事情,大众应该不会期望『两个事件完全没有关系』的偶然吧。」
九郎与岩永反覆分析与推论。
这些推理能否描绘出正确的景象?针对提出的问题,能否从手头上的资料想出合理的解答并找出犯人?
不,说到底,现在所谓的『正确』是什么?找出犯人又是什么?
如果是现实中的事件,可以说只要透过适当的资料与推理就能真相大白。真相永远只有一个,想藏也藏不起来,终究会被理论揭发出来。
可是岩永现在想做的,是捏造出根本不存在的犯人与真相。从限定的材料中推导出会让人觉得『原来还有这招』的答案。明明不存在的东西,又怎么可能靠理论发现?
因此现在需要做的不是推理,而是透过其他不同词汇表现的行为。
不许过桥。那我走中间不要走旁边就好了(注6出自一休和尚的故事。日文中「桥」与「边缘」都念「はし(hashi)」,故原句「不许过桥」亦可解为「不许经过边缘」。)。
对,这不是推理,而是机智问答。
就在纱季察觉到这样无聊的事情而把手指抵在眉间的时候,岩永则是双手夹著脸颊露出严肃的眼神。
「很不顺利呢。对于事件包含的谜团,『钢人七瀬』这样简单扼要的存在感与说明实在太过强大了。即使能想出合理解释谜团的说明,如果内容太过复杂或是缺乏趣味就完全没有意义。简洁单纯、能够合理解释又带有说服力的解答,根本不可能轻易想出来呀。」
岩永必须解决的事件谜团,也就是为了获胜必须克服的问题有几项:
被视为是七濑花凛的亡灵—钢人七瀬所为的连续伤害未遂事件为什么会发生?
引起连续伤害未遂事件的人是谁?
为什么真仓坂警局的巡察部长寺田德之助会被杀?
寺田被犯人杀害时为何毫无抵抗?
杀害寺田的人又是谁?
而且岩永并不是单纯解决了这些问题就好。在解决与说明上因为本身就是谎言的关系,还必须注意其他的条件:
指出的犯人不能被警方逮捕。
即使没有被逮捕,也不能因为提出的解答对现实中的人物造成过多的伤害。
在这些前提下,必须让多数人赞同那个解答。
就算是为了阻止名为钢人七瀬的怪物将来可能引发的虐杀行为,也不能因此冤枉无辜的对象,把人当成活祭品。纱季身为一名警察同样会感到犹豫。而且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问题。
毕竟提出的解答与犯人都是虚构的,只要警方正式展开搜查,谎言被揭穿的可能性就很高。如此一来钢人七瀬又会再度复活了。因此无论如何都要避免假犯人遭到逮捕的情况。
这样整理起来就能知道,岩永正在面对的是非常棘手的难题。对于一起警方已经展开行动、媒体也广为报导的事件,必须在今晚之内提出一个不会让犯人被逮捕、尽可能不会对相关人士造成困扰,又要让多数人接受的解答。
即便九郎决定未来的能力可以提供些许的优势,这依然是一场严苛的挑战。
「岩永,既然光靠单一个解答无法解决问题,那么多累积几个不就好了?」
就在这时,九郎坐在椅子上如此说道:
「钢人七瀬也不是这一两天就诞生出来的。在让她发展到能够杀人之前,肯定经历过许多次的尝试。制造谣言、架设网站、累积引人注意的留言与话题。为了防止话题中断导致大家转移兴趣,想必也使用过各种手段。要不然,短期间内就让『想像力的怪物』诞生的现况是不可能被决定下来的。」
纱季虽然对他这段话有感到在意的地方,但还是保持沉默了。因为岩永看起来似乎在脑中有什么想法互相连结的样子。
「并没有限定只能提出一个解答。就像你刚才说的,把困难分割开来吧。只要分阶段一步一步让现实状况、让几十万人的妄想渐渐接近你所期望的解答就行了。在抵达那个终点之前,我会反覆决定可能发生的未来。」
「可是那样做会让学长死好几次喔。啊,你昨天也说过自己抱著那样的打算吧?」
「我是说过。」
岩永接著动也不动地过了好一段时间。用真的跟弥勒菩萨一样的姿势坐在床的边缘,陷入思索之中。从昨天晚上到纱季抵达饭店,然后从纱季来访之后直到现在,岩永那小小的脑袋想必解析了各式各样的情报,不断试想应该如何利用情报、要带给人什么样的印象、什么真相可以化为谎言、什么谎言可以描述得像真相、哪些东西是不确定的、哪些又是被大众所确定的。
将存在于现实中的扭曲积木组合在一起,思考要如何才能创作出超乎制作者的意图、现实中不曾存在的过去。进行著比起寻求真相的侦探更为艰难,听起来愚蠢至极、构筑虚构的空虚工程。
而现在因为九郎的一句话而定出了方向性,准备一口气完成了。
岩永的手缓缓伸向放在床头边的一个黑色盒子,看起来应该是巧克力盒的样子。接著从中随意捏起一块,头部与左眼都动也没动地将巧克力放入口中。
「嗯,好甜。」
纱季感受到坐在一旁的九郎似乎站起了身子。
「行得通吗?」
「行得通。我架构出了四种解答。就靠这些把真相扭转成我想要的样子。」
岩永彷佛在细细品味口中的巧克力般点点头。
四种解答。能够把纱季刚才列举出来那么多的问题都克服的解答,居然有四种那么多?
再说,有必要准备那么多解答吗?要是同时提出那么多种解答,总觉得反而只会让合理性的解释变得可疑而已。毕竟不管再怎么说,那些都是谎言。
岩永这时忽然转向纱季,表情笑也不笑,有如盯上猎物的猛禽展翅划破天空似地说道:
「我绝对会在今天晚上打倒钢人七瀬。」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光是这样一句话就让纱季被吓到巴不得坐在椅子上往后退下了。然而九郎反而是走到岩永身边,摸摸她的头表示慰劳。
纱季顿时感到莫名不爽,可是又对自己会不爽的事情感到不爽,于是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全身靠到椅背上,摸著自己比起学生时代短了很多的头发。她再度重新体认到,自己与九郎已经分手两年以上了。
时钟显示现在是晚上七点三十分。
阻止怪物的时限已经近在眼前了。
「你跟那女孩……」
「嗯?」
「交往很久了吗?」
纱季与九郎在电梯门前等待著电梯来到七楼。岩永刚才留下一句『我要小睡一下,请在九点前把我叫醒。如果在那之前接到钢人七瀬出现的通报也请叫醒我。』之后,就深深入眠了。据九郎说,毕竟她从早上就一直在集中精神、动脑思考,因此会像个被拔掉电池的玩具一样停止动作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听说岩永早已对市内的妖魔鬼怪们下令,如果发现钢人七瀬现身就要立刻向岩永或九郎报告,若当场有人遇袭也要协助被害人逃跑。而一旦接获通报,九郎便会即刻赶到现场,阻止钢人七瀬前往其他场所。靠九郎的不死之身可以和钢人缠斗一整晚,就能避免传出其他牺牲了。
也许钢人七瀬会对打不死的对手感到厌烦而化为烟雾逃走,不过到时候只要再靠市内的妖怪情报网把她找出来,便能再度拖住她。根据岩永的说法,因为现在钢人七瀬被加上了『盯上目标就会追杀到天涯海角』的设定,所以她应该不会先逃跑才对。为了不要再造成更多的牺牲,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而纱季则是被指派为开车载九郎到现场的司机。岩永似乎打从一开始也是抱著这样的目的而把纱季叫来的。大概是想说既然纱季任职于交通课,应该对城市的地理与道路很熟悉,能够用最短的路径赶往现场吧。
听说他们已经把车都租好,停在饭店的停车场。毕竟纱季也同样不希望再传出牺牲,因此没有拒绝的理由。现在不是去害怕黑夜、害怕妖怪的时候了。要是没能克服这层心理障碍,别说是这辈子了,搞不好自己下辈子都要继续畏惧怪异存在。
九郎看著显示电梯正在上升的楼层数字,对纱季的问题歪了一下头。似乎是在烦恼该怎么回答才好的样子。
「我跟她认识之后大概过了两年半。」
「也就是跟我分手之后马上就?」
「是五月的时候,岩永来向我搭话的。但我们并没有马上就交往喔。我当时对她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就算你们是马上开始交往我也没资格抱怨啦,不过你这么说我也相信。毕竟那女孩跟你的喜好根本完全相反嘛。」
「是啊,完全没错。」
九郎似乎感到丢脸地用右手压住自己的脸。看来就连他本人都经常会强烈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跟那样的女孩交往吧。
纱季虽然不清楚中间经过,不过光是这两天观察下来就能知道那两人相处得很不错。刚才岩永睡著之后,九郎就关掉电脑的电源,收拾整理房间,然后提议「去买点食物回来让岩永醒来时可以吃吧,而且我们也多少吃点东西比较好。」而带著纱季离开了房间。无论动作或讲话声音都安安静静,不妨碍到岩永睡觉,甚至连关门时扣上的声音都有小心注意。
九郎即使嘴上嫌东嫌西,还是跟岩永交往得很顺利。这对于找不到好的方式处理心境,打算培养新关系的对象又遭到杀害的纱季来说,难免忍不住想说点坏心眼的话:
「这样也不错呀。毕竟老是追著六花小姐的身影也不是一件好事。」
九郎听到这句话,顿时惊讶到彷佛头发都竖了起来。
「为什么这时要提到六花小姐的名字?」
「因为九郎对于女性的喜好,完全就是六花小姐的特质嘛。」
电梯到楼,传来轻微的铃铛声。电梯门接著往旁边滑开,让一块无人的空间出现在眼前。看到纱季往前踏出步伐,九郎也慌慌张张跟著进入电梯内,按下一楼的按钮。
樱川六花,九郎的堂姊,过去曾经在大学医院长期住院。不过她长期住院的原因纱季并不清楚。
纱季跟六花大约见过五次面。当时听说是为了检查而住院,但纱季怎么也想不通有什么检查需要住院三年以上。可是从九郎的回答听起来感觉不方便问得太详细,因此纱季后来也就没再多问了。
九郎升上大学之后,学校距离医院很近的关系,他变得经常会去探望那位大他三岁的堂姊。纱季因为感到在意,稍微试问了一下能不能介绍给她认识。虽然九郎毫不介意地答应了,然而初次见面时,纱季却忍不住感到寒毛直竖。
六花当时撑起上半身坐在床上,态度淡漠地向纱季问好。苍白的肌肤、细瘦的手臂与身体,病弱的氛围确实很像个长期住院的患者。但纱季首先感觉她应该不是因为身体上的问题,而大概是因为精神上的问题而住院的。
可是这病房虽然与一般病房不同却也没有特别隔离起来的感觉,反而可以说是一间受到特别待遇的个人房,窗户也没有加装什么铁窗之类的东西。因此纱季实在看不出来她究竟是为了什么理由住院。
另外,六花是个很美丽的女性。具有让人联想到雪女、葛叶、清姬等等妖艳存在的异端之美。
然而纱季却对她不禁感到毛骨悚然,感觉她是个如果想要生活过得平稳就最好不要扯上关系的女性。即使她本人没有恶意,感觉还是会在不知不觉间悄悄让周围的人都堕落沉沦。纱季对于六花感受到的尽是像这样绝对不能讲出口的印象。
纱季后来有在医院内听到传闻说六花反覆自杀未遂,而她也觉得可以理解这样的谣言。毕竟六花给人的感觉就是何时会死都不奇怪,早已把一只脚踏入冥府,而且彷佛会把跟她扯上关系的人也一起拖进地狱之中。
初次见面时,六花轻轻摇曳长度及肩的黑发,对纱季从头到脚看了一眼后,微笑说道:
『很不错的人呀,九郎。』
明明连一句话都没交谈过,是要怎么断定一个人『不错』?
纱季相信那句话中肯定隐含著『虽然不如我就是了』的意思。这并不是她瞧不起纱季。从她温柔平静的眼神看起来,她是对于九郎会跟一个可以掌控在她手中的对象交往的事情感到满意的样子。
而纱季和六花见面最感到后悔的,就是知道了六花跟纱季很像。细瘦的身体,高䠷的身材,感觉个性强势,年龄又比九郎大。虽然没有六花那么美丽,不过纱季的容貌很明显就是属于六花那一类型。
纱季其实本来很担心自己个性上不讨喜、身材又缺乏女性的圆润感,会不会让九郎感到不满。然而和六花见面之后,这样的烦恼也消散了。
既然是相差三岁的堂姊,想必两人从小就认识吧。恐怕九郎第一个认识为异性并喜欢上的对象就是六花,而一直以来都被那样的容貌所束缚。
「你总不会没有自觉吧?」
电梯门关上后,纱季如此询问九郎。
「也许确实是那样,但我会跟纱季小姐交往是因为……」
「不用跟我找藉口啦。虽然我刚察觉这点的时候心里有点讨厌,但无论是谁多多少少都会有那样的铭印作用吧。再说,你感觉并没有把我跟六花小姐拿来比较,而且应该也没有把六花小姐视为恋爱对象的样子。」
九郎对待六花时总是毕恭毕敬,彷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物品或是在面对自己的师父。那两人之间共有某种纱季绝对无法共有的东西,但也因此互相保持著不会交融的距离感。
到头来,虽然九郎去医院的时候纱季一定会同行,但她几乎都不会跟著到病房。在九郎探病结束前,她总是会在医院内散步,或是独自坐在候诊室。因为她不想见到自己的情人、未婚夫跟其他女性营造出宛如圣域般的空间,也不想在与六花的交谈之中体认到自己无法跨越、无法共有的某种东西。
既然如此,乾脆要求九郎减少去探病的次数不就好了?但万一自己介入到那种地步却被九郎拒绝,纱季总觉得自己应该会陷入无比的自卑感,结果终究还是选择用默认逃避了。
反正那个人想必活不久,等到自己跟九郎结婚的时候肯定已经不在了。纱季甚至如此说服过自己。虽然到最后,在六花过世之前,纱季就跟九郎分手了。
「九郎一直以来都被那个人束缚著。如果跟岩永小姐交往可以让你摆脱束缚,虽然心情上有点复杂,不过我觉得也不错呀。」
显示楼层的数字渐渐变小。从七楼很快就会抵达一楼,而且中途也没有在其他楼层停过。
这是身为女人的直觉。就算六花已经不在人世,只要九郎没有摆脱那个精神上的束缚,他应该就无法得到幸福吧。
九郎在电梯中有如忽然觉得氧气不足似地拉开领口,仰望天花板。然而为狭窄的电梯空间盖上盖子、隐藏缆绳的天花板看起来只会感到冰冷。
「纱季小姐,我确实喜欢六花小姐,也或许真的受她束缚,但我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希望那个人消失啊。」
「什么消失?六花小姐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九郎的讲法听起来就像那个人现在依然活著,而且对他造成影响的样子。就在纱季皱起眉头如此问道后,电梯铃声紧接著响起,告知抵达一楼了。九郎露出彷佛自己的什么内脏变成像铅块般沉重似的表情开口说道:
「六花小姐并没有过世。她不可能会过世的。」
接著又小声呢喃:
「纱季小姐,六花小姐可是我的堂姊啊。」
这次电梯门打开后是九郎先迈步走出。纱季则是避开在一楼等电梯的其他住宿房客,并追在九郎背后。
六花并没有过世。这么说来,纱季从来没有直接确认或询问过六花过世的事情。只是因为她对六花抱有随时可能会死的印象,又听人转述说六花似乎过世,就一直以为是那样了。
但是『不可能会过世』这样的表现方式也很奇怪。说她是九郎的堂姊感觉也不成什么理由的样子。
纱季接著忽然感到不寒而栗,加速脚步。该不会……
为什么分手以来两年半,自己都没有想到这点?自从初次见面以来,六花一直都是比九郎更让人感到不太对劲的人物呀。
六花也是樱川家族的人,那么她会不会跟九郎一样吃过件和人鱼的肉?会不会也是吃过之后没死,存活下来的小孩之一?会不会跟九郎拥有同样的能力?
她在医院究竟是接受过什么检查?为什么会住院好几年?
九郎的背影散发出拒绝接受继续追问的氛围,而纱季也顿时感觉胃似乎又要痛起来,于是只默默跟在九郎旁边走出了饭店。
天上挂著一轮明月。这样就算走在没有街灯的夜路上,应该也能在距离十公尺远的地方就看到钢人七瀬的身影吧。
然而纱季还是感到很黑暗。这世上未免有太多不确定要素了。
搞砸了。居然又搞砸了。
岩永一个人坐在租赁车的后座中央,左侧放有阖上萤幕的笔记型电脑,右侧则是五根香蕉与一瓶宝特瓶红茶,手上也握著一根香蕉塞入口中的同时,心中深深感到后悔。
现在时间是晚上十点三十分。九郎一如吩咐在九点前把岩永叫醒后,岩永先去冲了个澡,然后在饭店停车场的租赁车中开著窗等待钢人七瀬现身的通报,顺便补充一下营养。到这边为止都符合岩永睡前在脑中所想的计画,但自己的一时大意还是让她忍不住想跺地板泄愤。
自己居然为九郎跟纱季制造了一段两人独处的时间,未免也太大意了。虽然刚才自己真的很累,而且为了晚上的决战也应该让脑袋休息一下,因此睡觉是很适切的选择没错;可是居然让一对曾经有过婚约的男女—而且在纱季身心疲惫、脸色不好的时候,让她跟基本上是个老好人的九郎两人独处,身为一个女生实在失败至极呀。
那两人回到饭店后就表现得很尴尬,在岩永面前也不太讲话,气氛上很明显发生过什么事情。岩永刚醒来时因为脑袋还没清醒所以优先选择打理自己的仪容,但现在冷静下来,脑袋也补充糖分后仔细想想,就让岩永忍不住想抱住自己的头了。
纱季现在坐在岩永前方的驾驶座上默默不语,偶尔看看手表,偶尔把手放到方向盘上,偶尔又调整一下后照镜的角度,感觉就是一副不知该讲些什么话才好的样子。九郎则因为如果他在车上,会让前来向岩永通报钢人七瀬现身的妖怪吓得不敢靠近,所以自己一个人站在停车场出口附近待命,等车子要开出停车场的时候再跟著上车。
话说回来,在自己睡觉的这段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足足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真的可以做各式各样的事情了。
岩永把香蕉皮塞进塑胶袋,抬起头思考究竟该如何质问对方才好,可是却被对方抢先了。纱季大概也是有话想问岩永,所以等待她把第一根香蕉吃完的吧。
「你有见过六花小姐吗?」
「咦?嗯,我见过。」
听到纱季忽然提到六花的名字,岩永虽然霎时感到困惑,但还是拿起下一根香蕉剥起皮来。
「因为六花小姐以前住院的地方也是我定期会去的医院,所以两年前学长介绍给我认识了。」
「这样呀。那你应该知道那个人也吃过件跟人鱼的肉吧?」
岩永把香蕉放入口中。之前九郎有说过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纱季。虽然有可能是这一个多小时内九郎告诉她的,但如果是那样,应该不会用这么拐弯抹角的讲法询问岩永。这肯定是在对岩永套话不会错。
话虽如此,但纱季会在这种状况中提起六花小姐的名字,表示她已经抱有很深的怀疑了。而且在今晚接下来的关键场面之前隐瞒事情或打心理战,也让岩永感到很累。
「我知道,毕竟妖怪和幽灵们也很害怕六花小姐。虽然学长或六花小姐本人都没有告诉过我详情,不过她长期住院似乎就是为了让医院调查她的身体与能力。」
光是不死之身就是让医学领域中怀抱野心的研究人员即使难以相信也无法忽视的对象了。虽然不清楚六花究竟是怎么跟大学医院攀上关系,又是如何签下可以随意调查她身体的契约,不过她成功使医院让她住了五年以上就是事实。
纱季透过后照镜看向岩永。
「六花小姐的近况如何?」
「一个月前她还跟我一起住在我家。」
「什么?」
「我刚才不就说过她『以前住院』了吗?今年初左右她突然出院,但没办法马上找到合适的住处。而我家反正房间很多,就向她提议要不要来我家住了。」
「什么叫要不要来我家住,总有其他的选择吧?像是暂时借宿在九郎家之类的。」
「就算是堂姊弟也是男女吧?九郎学长住的公寓很窄,更何况身为女朋友怎么可能让那个人跟九郎学长住在同一间房子嘛。」
「这、这么说是没错啦。」
「六花小姐光是举止动作上就是个很漂亮的人,又很贴心又有礼貌,而且又是九郎学长的堂姊,所以我父母也非常欢迎她。我们相处得很好呢。」
纱季大概是完全没想像过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当场张著嘴巴愣住了。
六花的出院似乎是因为大学医院的理事长换人,导致院内派系发生变化而立刻决定的。对于六花的待遇,在医院内似乎也是个黑盒子或不可随意触碰的领域,因此想要切割掉这个麻烦的人想必很多。以前岩永听说九郎的堂姊『撑不久了』,可能一方面也是因为那样的派系或气氛导致的吧。
而六花本人被询问到是否有意愿出院的时候,也丝毫不带留恋,当天就把九郎叫来整理行李,不到一个小时就离开了病房。动作迅速到让人难以想像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
院方刚开始只是稍微提议看看对方是否愿意出院,但态度上感觉如果六花表示抵抗就会不惜使用强硬手段的样子。然而六花的态度却意外如此乾脆,让院方人员都不禁感到愕然了。上演这出出院剧的时候岩永也在场,她至今犹记当时无论医生或护士们脸上都带著不安,彷佛在担心就这样让六花离开究竟是不是好事,甚至怀疑这位女性该不会像座敷童子或土地神那样,其实是可以为医院招来幸运的存在。
六花本人则是在一月寒冷的天气中,穿著大概是为了出院时准备的鲜艳天蓝色连身裙配上纯白色的大衣,在不合季节的清凉色彩包覆下,带著帮忙提行李的九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后来在医院中也传起了『那位长期住院的女性在自己家悄悄过世』的谣言。恐怕是因为六花出院当时,院方关系人表情不安地目送她离开的情景,让人以为是基于安宁疗护的一环,让病患出院回到自家迎接命终。毕竟六花虽然长相美丽,但就像个重症患者一样瘦骨如柴,所以更让周围的人会有那样的联想吧。
六花原本似乎计画出院之后直接住到九郎的家,但就算是九郎大概也有自觉那样不是一件好事,于是费尽唇舌说服她打消念头,最后是岩永提供自家的房间才圆满解决了问题。
「你难道没有被六花小姐讨厌吗?」
「为什么要问得好像前提就是我会被讨厌一样?」
「因为、呃、该怎么说……」
纱季犹豫著该怎么讲比较好的样子实在很可怜,于是岩永直接回答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六花小姐有说过『九郎,我觉得这女孩不太好』这样一句话。」
「那就是被讨厌了嘛。」
「而九郎学长也回答说『我也这么认为』。」
「真是尴尬呢。」
「是的,当时大家都很尴尬。甚至让六花小姐都慌慌张张补充了一句『虽然不太好,但或许也不会太糟啦』,想要自己帮忙圆场。」
「你居然让那个六花小姐对你客气了?」
「就是那样。」
六花本人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堂弟竟然会立刻表示认同吧,想必她起初只是打算当成玩笑话而已。她虽然是个不太好应对的人,但也并没有怀抱什么恶意。
这位手握拐杖、身材娇小却能随意摆布自己堂弟的小丫头,出现在面前的事情完全超出了六花的预想,更何况她一时之间实在不可能看出这女孩就是提供妖怪们智慧的单眼单足巫女,因此她最多只能保留自己的态度了吧。
「后来我跟六花小姐和解了。即使九郎学长不在的时候我们也会见面,生日的时候还会聚在一起吃蛋糕开派对呢。」
纱季顿时发出呻吟。岩永并没有听说过纱季跟六花之间的关系如何,但从那反应看起来,恐怕连对话都没讲过几次。在她脑中肯定无法想像岩永跟六花一起拍著手、唱著生日快乐歌的情景吧。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她住在你家只有到上个月为止对吧?」
「是的。她现在下落不明。」
在后照镜中可以看到纱季的短发摇动了一下。
「一个月前,六花小姐说她正式找到了工作跟住处,因此很有礼貌地向我父母感谢长期来的关照之后,便不知去向了。虽然她有带手机,可是打不通。而她告诉我们的工作地点与新住处都是骗人的。」
可能是岩永把如此重大的情报讲得太过乾脆的缘故,纱季看起来脑袋的处理速度似乎跟不上的样子。不过她很快又从座位上撑起身子转向岩永:
「九郎听到这件事之后怎么样了?」
「最初的一个礼拜他什么也没做。他说毕竟六花小姐已经是个大人了,或许是有什么自己的想法。但过了两个礼拜后,他开始联络所有六花小姐可能会去的地方打听消息。然后在一个礼拜前,他寄了封电子邮件给我后就出发去找人了。」
纱季脑中大概总算理解上次岩永拿给她看的那封邮件内容究竟是什么意义了吧。岩永把第二根香蕉剩下的部分都塞进口中,并转开红茶的瓶盖。
「好了,纱季小姐,请问你是在怀疑什么?在我睡觉的这段时间,你跟学长讲过了什么话?」
缓缓把身子转回前方的纱季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静也静不下来,指头有如在弹钢琴似地不断敲动著。等到那动作总算停下来后,她发出沙哑的声音:
「你应该早就发现在钢人七瀬的背后有六花小姐了吧?而九郎会跑来真仓坂市也不是因为你叫他来,而是他在寻找六花小姐的途中,你也碰巧来到了这里,对不对?」
反正岩永也不觉得这件事能够一直隐瞒下去,而且这下等于是让她知道了九郎跟纱季之间究竟讲过了些什么话,因此就算被纱季发现到这个程度,岩永也不痛不痒。
那两人恐怕是因为什么契机而讲到关于六花的话题,导致纱季心中浮现了疑问。可是她对于个性上一旦决定不讲就会很顽固的九郎又没办法继续追问,结果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尴尬起来。
到头来,那两人之间根本没发生过什么事。岩永总算感到安心了。
「为什么你要瞒著我?」
虽然岩永松了一口气,但纱季倒是变成了质问的口气。毕竟只有她一个人被排除在外,而且事件的幕后黑手又可能是她认识的人物却没有被告知,她当然会觉得不愉快了。
然而岩永也摆出了强势的态度:
「因为我没有确切的证据。毕竟我很难想像六花小姐还住在我家的时候就架设了那个统整网站,还聚集妄想让钢人七瀬渐渐形成实体。我直到接获这个城市的妖怪们委托之前,完全不知道关于钢人七瀬的事情。」
这些全都是真的。岩永虽然知道六花有一台个人用的电脑,但她当然没有调查过那电脑里有什么东西。她不可能猜想到六花有在架设网站,也不可能联想到那跟六花消失踪影的事情会有所关联。她会把失踪的六花与钢人七瀬在脑中连结在一起,是在接到妖怪们的委托而进行事前调查时,搜寻到「钢人七瀬统整网站」并看到首页的那时候。
贴在首页的那张钢人七瀬想像图,正是六花所画的作品。那笔触就是岩永所知道的六花的笔触。大约一年半前,六花不知为何忽然很积极地开始作画。在住院期间靠画图打发时间的人不算少,而六花是利用电脑练习仿画人物动物的插图或是自己创作。
或许是六花本身就有绘画的天赋,也可能是她以前就有训练过类似的事情只是岩永不知道而已,她所画的图虽然是呈现漫画风格但相当精湛。岩永还记得当时有聊过「等到出院之后,或许可以从事插画家之类的工作呢」这样的对话。
现在回想起来,六花其实从那时候就在研拟使『想像力的怪物』诞生的计画了。如果想要聚集几十万人的妄想,共同认知的名字与外观就很重要。而能够点缀故事的插画作品就是最好的传播媒介。如果要向众人共享某个人物的外观,没有比图画更强力、更震撼的手段了。只要把那个人物画成图并拿给人看,大家脑中就会想像出同样的外观。
六花一步一步准备了能够有效率地制造出怪物的计画,并且从实际发生过的事件中寻找了可以利用的材料。
七濑花凛的死亡意外可说是相当合适的素材。虽然不算大众但至少广为人知的写真偶像、黑暗的丑闻、戏剧性的死亡意外。只要再添加上灵异要素,不难想像可以发展为怪谈或都市传说。
「取了『钢人七瀬』这个名字的人,以及创作出附加故事的人,恐怕都是六花小姐吧。虽然『七濑花凛的亡灵会在真仓坂市出没』的传闻可能本来就存在,但使传闻增幅的人就是六花小姐。」
架设「钢人七瀬统整网站」,持续提供话题,培育出一个怪物。结果从几十万人的妄想之中,挥舞钢骨的无脸美少女怪物诞生了。真不知六花的计画究竟是到哪个程度,而且她真的有料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顺利吗?
岩永昨晚听九郎说过,他是在寻找六花下落的过程中听到钢人七瀬的传闻,从传闻中感受到某种事情而上网查了一下。结果查到那个统整网站,看到那张怎么想都应该是六花所画的钢人七瀬插图,于是为了寻找线索而来到了真仓坂市。
「纱季小姐,你是选择了只要看著正常世界活下去的人,就算知道了世界背后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九郎学长想必也是为了不要再把你扯进来,所以出自好心而隐瞒你的吧。」
虽然那与其说是出自好心不如说是因为九郎心中的内疚,但岩永并不想讲到那种地步。而纱季听到对方拿自己过去的选择为理由表示是好心隐瞒,也就没办法继续生气下去了。
结果纱季坐在驾驶座上似乎小声嘀嘀咕咕地念了些什么话,最后用手拍了一下方向盘。
「原来如此,就因为是跟九郎同样拥有件的『未来决定能力』的六花小姐在背后搞鬼,钢人七瀬才会成长得如此迅速呀。」
「应该就是那样。我想六花小姐是透过反覆不断的死亡与复活,抓到了钢人七瀬的话题会在网路上持续发展的『未来』、让同一只怪物存在于许多人想像之中的『未来』。当然,如果话题持续发展的可能性很低,即使靠那能力想必也无法抓到吧。所以她为了提高可能性,而活用了那个统整网站。」
如果真是那样,代表六花住在岩永家的时候可能也曾反覆自杀。虽然把复活为前提的死用「自杀」这个字眼表现或许不太适切,但是靠自己的手反覆死而复生的行为又该怎么称呼才好?要说自杀未遂,那过程中又是真的死过一遍。或许只能自创一个像是「临死往返」之类奇怪的日文了吧。
总之,如果六花在寄宿于别人家中时真的偷偷做过那种事情,只能说她真的胆子很大。
就在岩永把红茶吞下喉咙,抓起第三根香蕉的时候,纱季一副很火大模样地把额头靠到方向盘上。
「可是,六花小姐又是为了什么要创造出『想像力的怪物』?造出一个会无差别乱杀人的怪物,究竟对她有什么好处嘛。」
饭店的停车场相当冷清。停的车辆不到十台,从刚才到现在十五分钟左右都没有人车进出。九月初,学校的暑假通常也已经结束后,地方都市饭店即使遇到周末大概也就这样吧。
吹进车窗的风带有水泥的气味,让人感到有点不祥。
「纱季小姐,就算说是『未来决定能力』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强大的力量。九郎学长也说过,那力量只能抓到有可能抓到的未来,顶多只能避免不幸或是不巧而已。只能选择自己拥有的才能、可能性与努力范围内的未来,跟普通人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异。毕竟无论是谁都同样只能在那个范围之中选择自己的未来。」
差别只在于如果可能性够高,就能让那个未来绝对发生罢了。
「那并不是能够轻易创造奇迹、改变世界的力量。如果使用者拥有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就能改变世界,但如果没有就没辙。这样听起来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力量对吧?」
虽然不死之身或许很方便,但「永远死不了」在某种角度来看也是很恐怖的。除非是个性上即便亲朋好友都死光,身边的人都离自己而去了,还能对继续活下去的将来不会感到厌倦的人,否则想必无法忍受吧。
「可是现在不就靠那能力制造出了一个怪物吗?」
「所以我想六花小姐应该是在测试吧。试试看决定未来的能力究竟能走到什么地步。」
将一次次的可能性持续累积,反覆不断进行选择。将发生机率高达二分之一的现象累积十次,就会成为机率只有一千零二十四分之一的稀有现象。拋掷硬币也有可能连续一万次都掷出正面。钢人七瀬—正常状况下不可能诞生的『想像力的怪物』,就是其中的一种类型。
「制造出怪物还能走到什么地步?如果按照惊悚作品的原则,怪物的创造者都会注定被那怪物杀掉不是吗?」
纱季武断地如此断言后,彷佛放弃思考似地用力靠到椅背上。对于巴不得跟妖魔鬼怪切断关系的纱季来说,越是深入思考就越让日常生活、法则规律与物理现象都扭曲变形的现况,肯定让她受够了吧。
不过她这句话搞不好意外地正中事件的红心呢。岩永口中含著香蕉,把视线移往车窗外。
结果就在这时,一只毛色白褐交杂的猫忽然跳入车中,落在岩永所在的车后座、三根香蕉旁边。那猫的睫毛与胡须都留得很长,表情看起来历经岁月世故而老成,但动作却非常年轻敏捷。
猫接著趴下身体、伏下双耳,用毕恭毕敬的姿势讲出人话:
「公主大人,钢人出现了。请随我来。请随我来。」
坐在前座的纱季虽然吓得肩膀颤抖,不过岩永并不理会,抓起挂在副驾驶座上的贝雷帽戴到自己头上。
「活过漫长岁月的猫可以理解人话,而且只要是可以四脚著地的场所就能疾驰如风,但也只是那样的妖怪而已。没有害怕的必要。」
岩永把吃到一半的第三根香蕉拿给妖猫,并将它抱到自己大腿上。
「纱季小姐,我们出发吧。关于六花小姐的目的就暂时摆到一边,现在先集中精神打倒钢人七瀬。只要把钢人七瀬打倒,事件就能初步获得解决了。请到出口接九郎学长上车。」
她说著,把手放到腿上的那只猫头上。
「你负责带路。」
「我知道了。」
妖猫回应岩永的命令后,用双手夹著香蕉张大嘴巴。纱季则是在发动引擎的同时,僵著身体彷佛绝不让自己的注意力被后座明显在上演的非日常景象引走。
不管六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都一样。对于操作自然的机率、胡乱制造出怪物、扰乱世界秩序的行为,身为妖怪们的智慧之神绝不可原谅。
这是一场为了秩序的战斗。
这个世界并非混乱不定。即便有妖魔鬼怪存在,依然有其秩序,有其不能随便推翻的道理。
岩永抱著自豪深信,守护那个秩序就是自己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