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川六花坐在饭店套房的沙发,拿起桌上的酒瓶把鲜红液体注入杯中。接着将全身靠到椅背上,总算松了一口气似地啜饮红酒。
有种好一段时间没有尝到的滋味。现在只是让岩永暂时让步而已,还没有找到使六花与九郎恢复为普通人的方法。下次要是岩永做出无论如何都必须排除这两人的决断,恐怕就再没有交涉的余地了。
状况随时会变成那样都不奇怪。毕竟六花与九郎是偏离了秩序的存在,这点无从否定。不过这次得到岩永口头答应会暂缓执行了。不只如此,甚至让岩永答应会积极协助,因此毫无疑问是一场胜利。
六花用了好几年的时间准备,毫不保留地使用了决定未来的能力。如此来看,这次的胜利或许感觉微不足道,但现况来讲也无法奢望更多了。
时间到了晚上十一点多。岩永吃完冰淇淋后看起来平静许多,不过她还是透过客房服务叫来以肉类为中心的晚餐,以吃泄愤似地大吃一顿后,就这么睡着了。九郎则是一副理所当然模样地把她抱进了卧房。那女孩真的不管在哪里都有办法睡。
据九郎说,由于岩永平常做为智慧之神对身心都造成很大的负担,所以只要一放松下来就会为了休息而睡着的样子。
这次岩永为了收拾长颈鹿亡灵的事件带来的混乱绞尽脑汁,总算让事件落幕却又在最后被六花摆了一道。这使得她身心都承受过大的压力,事情一结束后就昏睡过去也是在所难免吧。
站在六花的角度来看,自己可是一路来承受着比岩永更多的压力才迎接了今天。虽然事前有尽量在可能的范围之内决定出对自己有利的未来,但并没能确定到真正胜利的这一步。照那女孩的能力,即便局势对六花有九成九的优势,依然会有很大的可能被她扭转翻盘。六花一直都处于胆颤心惊之中,只不过因为拥有不死之身,才能在胃穿孔前修复,肉体感到的疲劳也立刻复原而已。但其实在精神上早已快要崩溃了。
「真亏你能够让岩永让步呢。」
从卧房回到客厅的九郎如此说道。把熟睡得有如人偶的岩永直接丢到床上明明是很简单的事,但他却花了不少的时间。八成是帮岩永好好换上睡衣,又好好盖上被子不让她着凉之后才出来的。明明岩永对于那样的关怀呵护仿佛完全不放在心上的,真亏九郎能如此勤奋。
六花语气厌烦地回应:
「如果你愿意协助我,其实可以更轻松就逼她让步的说。」
要是这堂弟能够稍微明白六花的意图,与岩永保持距离,减少把力量借给她的机会,说不定还能把状况推向其他胜算更高的发展。刚才也说过了,九郎的迟钝总是发挥在不利的事情上。
九郎耸耸肩膀,坐到六花对面的沙发上回答:
「事情没有那么单纯吧?那样做的话,岩永搞不好早就二话不说地把我们都杀掉啦。」
「就算是这样,你也可以稍微含蓄地帮我讲讲话吧?」
「为什么我要帮做错事的六花姐讲话才行?」
六花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一句非常无情的发言,不过就在这时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于是六花端正坐姿,重新确认:
「九郎,你知道照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琴子小姐杀掉的事情?」
假如九郎不明白岩永其实不只对六花,就立场上也无可避免要杀掉九郎的这个道理,他就应该不会讲出「二话不说把我们都杀掉」这种话才对。
结果九郎爽快点头。
「根据理论思考,也只有那样的未来吧?」
他讲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态度感觉就像他并非这两三天才想到,恐怕早在好几年前,与岩永开始亲近的时候就早已明白这点了。
六花不禁感到更加错愕。
「你明知如此,还一直待在琴子小姐身边?」
「毕竟要是没有我在身边,岩永搞不好会更早死啊。像这次长颈鹿亡灵的事情也一样,要持续帮妖魔鬼怪们解决问题绝不是什么安全的事情。岩永何时会因此身受重伤甚至丧命,也一点都不奇怪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再加上岩永本身感觉就像对自己的安危毫无顾虑,也常看到她做出有几条命都不够用的行动。
九郎嫌麻烦似地说道:
「不只是物理上的危险而已,岩永在解决问题的时候也会过度用脑。有时要狡辩实际存在的怪异并不存在,为了不要在各种地方发生问题,又必须在说明之中调整各式各样的事物现象。反复这样的行为,怎么可能不会对精神造成异常的负担?她绝对是在削减自己的寿命啊。」
就算睡眠能够恢复疲劳与伤害,也总有个极限。要是复原赶不上消耗,搞不好就会让哪根神经被烧断,让哪条血管承受不住负荷而破裂。岩永的身体之所以维持那么娇小,说不定就是因为早已无法承受那些负荷,使成长停滞造成的影响。
「所以你想要尽可能从物理性的危险中保护她,并且透过决定未来的能力也减轻她身心上的负担?」
「毕竟我拥有不死之身,又能操作事情的成功率啊。」
只要九郎挺身成为肉盾,想必可以帮岩永排除很大部分的暴力与障碍。如果能在某种程度上确定将会发生的未来,当岩永要解决问题的时候也能选择较轻松的策略。至少在拟定战略的时候假如不需要考虑失败的可能性,光这样就能让思考与手法简略不少。而且既然已经决定出成功的未来,也能够使难料结果如何发展而不安等待的心理压力大幅减轻。无论在哪个方面,想必都能发挥减少岩永负担的效果。
「话虽如此,但你不是经常会拒绝那孩子的拜托吗?」
六花也曾不只一次听到岩永抱怨这种事,并且代替九郎帮忙岩永。
九郎顿时苦笑一下。
「要是她不管拜托什么我都答应,会使得她容易采取把我的能力做为前提的强硬手段来解决问题。那样虽然可以尽快把问题处理掉没错,但岩永的负担自然也会变得比较大。」
「意思说她会以处理速度为优先考量,而故意采用强硬的策略?」
如果能自由利用拥有不死之身与未来决定能力的随从,便能增加可行的策略。当中除了负担较少而轻松的策略之外,想必也有负担很大但能够尽速解决的策略。然后在这种状况下,会让既复杂又棘手、正常来想会因为风险过高而无法选择的后者变得比较容易被采用。
就九郎的立场来说,是希望岩永能选择前者,但要是让她选择后者,就完全是反效果了。
「如果她尽早解决问题后,会拿多出来的时间好好休息也就算了,但她要是马不停蹄地接受下一桩委托,只会增加对自己的负担。因此我如果没有适时拒绝她的拜托,将会让状况陷入恶性循环。」
「她难道不会增加自己的睡眠时间抵销负担吗?」
「岩永虽然给人的印象老是在午睡或长时间睡眠,但其实那代表她有一段期间不眠不休地处理妖魔鬼怪的问题。假如合计一整年的睡眠时间,其实她睡得比一般人的平均时间还少啊。」
照理来讲如果生活规律正常,应该就不会做出到处睡午觉或睡上一整天之类的行为才对。
「琴子小姐因为是智慧之神,所以会优先考量尽量接受更多妖怪们的商量。而为了尽快解决问题,她都不会考虑到对自己造成的负担是吗?」
为了抑制这样的现象,九郎才会刻意随便找理由拒绝岩永的拜托。六花虽然早就知道九郎很重视岩永,但没想到他居然还考虑到这种程度。
同时六花也立刻明白,岩永对于九郎的这些顾虑想必完全没有理解。对她来说达成身为智慧之神的责任才是最重要的事,而怠于协助的九郎看在她眼里肯定很薄情吧。
「琴子小姐对于那样的自己迟早会杀掉九郎的事情完全没有自觉,明明连你都有注意到这点的说。」
九郎愉快地笑起来。
「那是当然的。对于神明来说那只是琐碎的小事,除非遇到绝对必须那么做的状况,否则她不会去思考那种事情吧。就像我们一般人也很少会去想到迟早要到来的老年生活,有时要直到迫近眉睫了才会感到慌张啊。」
六花可以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但举的例子并不太适切。
「也是有人会为了老年生活好好准备呀。而且对于拥有不死之身的我们来讲,就连老年生活会不会到来都不晓得。另外,琴子小姐依然有考虑到必须杀掉我的可能性吧?」
「毕竟我姑且还在岩永的管理之下,但她对于六花姐随心所欲地使用足以干涉秩序的能力就无法视而不见啦。」
「我只是想要让自己变回一个普通人而已,但琴子小姐很明显不会帮忙我,甚至还会出手阻碍,所以我才独自行动的呀。」
六花发现自己好像受到堂弟很差的评价,于是这么主张自己并非随心所欲地乱来,而是基于迫切的需求行使正当权利。
「就算那样,也应该稍微挑选一下手段啊。」
九郎虽然语气温和但如此回应批判,接着继续表示:
「话说我本来以为岩永会对于杀掉我感到犹豫,转而选择寻找方法让我们恢复成普通人这种不确实手段的可能性应该很低才对。没想到她其实意外地有人性啊。」
明明如果事情没变成这样,六花与九郎都会陷入困境的说,他却讲得好像对不关自己的事情感到佩服一样。
六花怀疑这堂弟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认知不足,而稍微试探:
「因为我制造出了一个让她会判断与其杀掉我们两人,不如像这样做比较不费事的状况。我想说只要那女孩对你稍微有点执着心,应该就能让局势变得对我有利。毕竟她即便是神也原本是个人,应该没有办法完全做到无私无情吧。」
话虽如此,但也是一场赌局。假如换成亲戚朋友,岩永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割舍。只因为放到天秤上衡量的对象是九郎,才让六花勉强有些胜算的。
然而九郎本人却保持怀疑地挥挥手。
「我认为那与其说执着,比较像是我看起来会听话却又不听话,让她变得倔强固执。而她要是在这种状态下把我割舍,感觉就像输掉一样很不甘心,所以她才会对六花姐让步的。假如我对岩永很顺从,总是表现得像个称职男友,她应该早早就感到腻了。跟六花姐交涉的时候也是,她想必会嫌麻烦而判断干脆把我们两人都收拾掉啦。」
这分析虽然太过直截了当,但也很有说服力。
六花忍不住想为岩永稍微讲讲话:
「你对琴子小姐的评价会不会太过分了?人家好歹是对你一见钟情交往到今天,应该不会只因为那种莫名其妙的倔强理由就如此判断吧?」
「那所谓的一见钟情也很可疑。我觉得那应该算是一种吊桥效应。」
九郎讲得非常干脆,一点犹豫都没有。
所谓的吊桥效应是指当人处于类似在摇晃的吊桥上之类,因此亢奋、紧张与动摇的状态下如果与异性接触,就会把因为吊桥造成的心理状态误以为是来自恋爱情感,进而对对方产生好感的效果。其实就算不是在吊桥上,只要在产生兴奋或紧张的场所也会得到同样的效应。
「你和琴子小姐的邂逅并不是在那种像吊桥上的状况吧?说到底,我一点都不认为那女孩会因为外来因素影响自己的心境呀。」
她可是在日常生活中被妖魔鬼怪们围绕,像昨晚还能独自一人让巨大的长颈鹿亡灵追赶,还轻易跳出悬崖也不以为意的智慧之神。光是站在摇荡的吊桥上根本不会让她感到慌张吧。
九郎一脸认真地回答:
「我体内可是有人鱼和件混杂在一起,就连在妖怪们眼中看起来都很异形,还是个可能足以破坏秩序的怪物喔?她突然与这样的我相遇,站在秩序守护者的立场来看就算还不知道真面目,直觉上应该也会感到动摇吧?而她只是把那样的心情动摇误以为是恋爱情感,然后那样的感觉一直持续下来——这么想比较合理啊。」
「呃,虽然的确也有人说恋爱是从错觉开始的啦。」
那么结论就是岩永琴子的恋爱情感其实是虚构的。而正因为她用那样的谎言欺骗自己,这次六花才赢得了胜利。
「别看岩永那样,她似乎还是有身为人类的欲望,因此也会对恋爱产生憧憬吧。然而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人能够和神明交往。而拿我当成交往对象算是一种适切的选择。感觉就像身为秩序守护者而不得不面对孤独的她,找到的一点小小娱乐。」
九郎干脆的态度莫名达观,甚至带着爽朗的感觉。
「那也就是说,你是随时都可能被琴子小姐丢弃的存在呀。」
「那样就很好了吧。我不会介意。反正我如果变回普通人就会失去保护岩永的力量,没办法继续待在她身边了。虽然说,就算我到时候想待在她身边,她应该也会对变成普通人的我失去兴趣就是了。」
的确,六花也认为岩永应该不会执着于失去了特别要素的九郎。就算她依然执着,变成普通人的九郎也无法再帮上岩永的忙,继续待在身边只会被卷入妖怪们的问题之中,迟早丧命而已。
如果要和石长比卖在一起就必须拥有不死之身。虽然原本的神话中是和石长比卖在一起的人会成为不死之身,但这个情况下,理论则是完全颠倒。
只要就近观察就能知道,九郎是很重视岩永的。乍看之下似乎对她很过分,但也表示九郎对她不会客气或畏缩,总是率直地对待。明明就连岩永的父母感觉都有点害怕与她接触的说。
那么为何岩永本身总三不五时就生气抱怨九郎对她的爱不够?以前六花都对这点感到难以理解,如今才总算有些明白了。
岩永琴子是不是根本无法体会来自别人的情感?正由于她心中只怀抱着从错觉之中诞生的理想恋爱形象,是否因此使得她即便接触到别人真正的心意,也完全无法接收呢?
「九郎,你不想要变回一个普通人吗?」
如果把岩永放在第一,九郎会希望维持现状也可以理解。六花好不容易才跟岩永建立了合作关系,但这样搞不好九郎反而会成为抵抗势力。
「现状是错误的,所以我认为如果可以修正,当然是修正比较好。」
这种讲法可以解读为他虽然不会抵抗,但也不会举双手赞成的意思。
「你明明知道如果没能变回普通人,就只有等着哪一天被是不是真的爱你都很令人怀疑的琴子小姐杀掉,你还讲得这么悠哉?」
「世上没有不会死的生物。」
「灯塔水母怎么说?」
「那只是返老还童而已,要死的时候还是会死啊。」
这种事六花也知道。
九郎看起来丝毫没有悲怆的感觉,既迟钝又平凡,存在感薄弱,就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虽然六花在某种程度上也觉得九郎会做出这种选择并不奇怪,但那么做真的有意义吗?
九郎简直如同抱着一颗炸弹。不,假如是炸弹只要丢掉就好,拉开距离也能避免受害。但他这样根本是踩到了致命性的地雷。就算想逃,光是把脚抬起来就会在近距离爆炸。等于在踩到的那一刻就注定无法动弹了。
果然岩永琴子对于六花和九郎来说,都是逃也逃不掉的灾祸。
六花把装有红酒的杯子放到桌上。
「你当初为什么会跟琴子小姐交往?我听说你一开始总是避着她呀。」
六花以前从岩永口中已经听过好几次她和九郎成为情侣关系之前有多辛苦。虽然对于堂弟的恋爱想法还是别多过问比较好,不过为了当成今后的参考,六花还是忍不住提问了。
本以为九郎可能会随便敷衍过去的,但他竟然没有多加思索就马上回应:
「因为我会梦到。」
「梦到琴子小姐?」
「对。」
「虽然的确有人说当某个人经常出现在梦里就证明自己喜欢对方,但你因为那种程度就开始在意她了?」
这样俗气的理由让六花差点感到傻眼,不过九郎接着提出订正:
「不,出现在梦中的岩永每次都是尸体。」
或许看到六花用力眨眨眼睛,于是九郎又补充说明:
「那个岩永的尸体总是仰天倒在地面上,义肢和义眼都拆下来掉落在旁边,被大雨淋着。那样的景象好几度出现在我梦里。」
六花试着提出最有可能的假说:
「是那孩子派遣什么会操控梦境的妖怪到你枕头边,让你做那种会产生罪恶感的梦吗?」
「假如有那样的妖怪,岩永肯定会让我梦到猥亵的事情啦。」
「你讲得那么笃定也很夸张,但听起来确实有道理。」
九郎笑了起来。
「我只能想到那是我体内来自件的未来预知能力,让我梦到了总有一天会成为现实的景象。」
「应该只是普通的恶梦吧?」
「真是那样就好了。但我到现在也偶尔会梦到那样的景象。」
就算说只是恶梦,也不表示就不符合现实。假如岩永琴子没有九郎在身边而继续当个智慧之神行动,想必迟早会遇上那样的未来吧。而且岩永就算知道这点,肯定也会泰然自若地继续当智慧之神。
而这样的现实正是一场恶梦——六花不禁这么想。
九郎大概自己也很清楚这部分没有逻辑可言,而尴尬地抓抓头。
「虽然这也不能代表什么啦,不过既然有了那样的预感,总不能还放着她不管吧?」
「只要你恢复成普通人就不会再梦到那种事了,然后也能和琴子小姐断绝缘分。」
「或许吧。但没过多久后,岩永应该就会在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跟梦境一样丧命了。」
这果然是一场恶梦。九郎与六花由于吃了人鱼与件的肉而脱离了秩序。这种事本身就如同恶梦了,不过岩永琴子必须守护秩序的义务同样也是恶梦。
仔细想想,岩永当上智慧之神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是等着被消耗的存在。为了体现自己的任务而对死亡不抱恐惧,为了守护秩序甚至对杀掉亲近的对象也毫不犹豫,又不会关心自己的身体。就这样等到有一天身心再也承受不了职责而崩坏。然后立刻又出现下一任接棒,前任则不再被注意。而且还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
这样不是恶梦又是什么?简直比六花和九郎的状况更需要被人帮助呀。
而且这个被任命为智慧之神的梦,想必到死都不会醒来吧。就算岩永能在有生之年从智慧之神的任务中获得解放,也只是换成另一个人背负起任务,成为牺牲。
承受着自己把牺牲推卸给别人的重担,往后的人生还有办法过得安稳吗?难道不会对自己至今身为神明做过的种种无情判断感到后悔,使内心受尽折磨吗?那样又是另一场恶梦的开始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九郎才会不惜抱着自己被杀的危险,也想要让岩永稍微活得久一点,活得有趣一些吧。
既然如此,六花忍不住这么说道:
「琴子小姐应该不是因为错觉,而是真的很在乎你。要不然她就不会对自己可能杀掉你的未来感到恐惧,不会害怕让你知道自己是会把你杀掉的存在。她应该不会对我低头认输,而是尽到神明的责任对我判罪才对。」
至少六花是这么预测,才会计画这次的交涉。而且六花也难以接受九郎是为了保护一个只抱有虚假或错觉情感的人就这样牺牲奉献。
然而九郎却露出苦笑,否定那样的假说。
「是虚假或错觉反而比较好啊。若感情不是假的,但岩永却只能选择失去我的未来,这并不是一个有趣的结论吧?」
如果九郎与六花无法恢复成普通人,岩永迟早会必须杀掉这两人。但如果恢复成普通人,岩永就没办法把九郎留在身边。无论哪一边,岩永都会失去九郎。假如岩永的感情是真的,到时候她会如何?对她来说,感情是虚假或错觉说不定反而比较好。
所以九郎才会这么说吗?即便与事实相违,他还是会这么希望吗?
岩永没能想象到自己杀死九郎的未来,或者没注意到就算让九郎恢复为普通人也只能失去他的未来,搞不好其实是因为无法承受那样没有希望的事实,而在无意识间避开思考了吧?
六花认为自己的不死之身是不好的东西,一直在寻求消解的方法。既然现状是不正确的,那么为了恢复为普通人而不择手段应该也还在容许范围之内。正因为如此,六花才成功让岩永让步了,对于自己攻击她最脆弱的部分也丝毫没有罪恶感。
然而六花这下也不得不承认,岩永同样是在无自觉中受尽折磨的存在。那么自己把岩永逼到绝境,让她低头认输的行为中又有几分是正确的?事到如今,六花才隐约感觉到越想越复杂的心情。
「要是你有对琴子小姐说过自己有被她杀死的觉悟,或许这次我就不会赢了。换言之,你也多少有顾虑到我是吗?」
假若岩永知道九郎是如此重视她,恐怕就不会感到畏惧,也没有对六花让步的必要性了。这样想想,九郎可以说打从一开始就掌握了决定胜败的关键。甚至可以说,这个堂弟装得一脸傻愣愣地,其实在背后操弄着六花与岩永。那么或许该庆幸他在最后的最后有将胜算留给六花吧。
不过要背着六花与岩永,把自己的真意隐瞒到如此地步,又守护一切到底,对这堂弟来说肯定是很辛苦的事情。
可是九郎忽然板着脸……
「不,我只是觉得就算讲了,岩永也一定不会当真啊。」
他说得让人搞不清楚是认真还是说笑,接着从沙发起身,从柜上拿出一个杯子,回来将红酒注入杯中。
的确,六花脑中也想象不出来那个岩永会将九郎爱的话语信以为真的模样。感觉她只会说出「你休想用花言巧语骗我」之类的话,然后大肆挥舞拐杖。
「我觉得那是因为你平常的行为不佳吧?」
从别的角度来想,就是因为九郎平常怠于用能够确实传达的方式对岩永表达心意,所以刚才交涉的时候才会一点都没有发展成对六花不利的情况。果然一切都是在九郎的计算之下保持着平衡也说不定。
六花自认非常理解九郎,而这次得知的内容也不至于让她感到意外,反而觉得很有九郎的风格。然而这同时让六花再度体认到,九郎已经是岩永的了,因此也感到有些不悦。
九郎啜饮一口红酒,用联络业务般的语气说道:
「最坏的状况下,我也会制造出一个最起码让六花姐恢复成普通人的未来。所以这点请不用担心。」
「那你怎么办?」
「哎呀,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这回应听起来真的像是什么都没在想,对自身毫不关心的感觉。他难道不知道就是这样才会让六花感到担心吗?说不定他其实是明知故犯的。但不管怎么说,结论都是一样。
「总觉得比起我和琴子小姐,感觉你更像个坏人呢。」
「讲得太过分了吧?这世界上没有那样的存在啦。」
九郎说得自己很无辜的样子,但言下之意似乎评价六花与岩永是站在坏人的顶点互相争霸。六花虽然想开口反驳,不过感觉只会浪费力气而作罢,最后只喝了一口红酒。
现在看来是前途多舛。即便发展得顺利,终究也会失去什么人。即便守护了秩序,可能也无法守护真正想守护的对象。
因此至少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希望能有多一点的好日子。就算是在一场恶梦之中。
六花轻吐一口气,暂且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