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缇榭儿醒来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未曾见过的天花板。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没见过的房间,正躺在没见过的附有天盖的床铺上。这里究竟是哪里?自己不是因为被攻进的敌兵夺走一切,最后自己了断了生命吗?蕾缇榭儿感到有些混乱。
她连忙起身看向自己的胸口,上面也不存在印象中的剑刃与伤痕,只见到缀著白色花边的睡衣,以及没有丝毫皱纹,白皙光滑的肌肤而已。
蕾缇榭儿的记忆没有差错,至今她仍能清楚地回忆起自己的生命之沙逐渐流逝的感觉。当时蕾缇榭儿毫无疑问已经死了,应该死了才对。
此时她脑中忽然闪过最坏的情况。难不成邻国拥有厉害到能够治疗那种状态的自己的术士吗?难道自己因为邻国而幸存了下来吗?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如果这个预想是真的,等于蕾缇榭儿被夺去自己一切的可憎敌人给救了一命。
为了破坏邻国的企图,同时也想跟随重要的人们而去,蕾缇榭儿才选择了自尽,本应如此,但这下一切不都如他们所愿了吗?
现在充斥蕾缇榭儿全身的并非悲伤,也不是憎恨,而是对没死成的自己,以及邻国抱持的强烈愤怒。
蕾缇榭儿掀开身上的棉被跳下床。再这样下去,自己将会沦为邻国的道具,遭人利用。
蕾缇榭儿的矜持无法容忍这种事,想复仇是很简单,但即使做这种事,失去的东西也永远不会回来,只会徒留空虚而已。
虽然尝试寻找房间里能够当成凶器的东西,但这里果然是邻国吧,房里没有任何能用来自杀的工具。
就在心中愈来愈焦急之际,映入眼帘的是放在桌上的玻璃小瓶。于是她毫不犹豫抓起小瓶,使劲砸在地板上。
小玻璃瓶因撞到地面的冲击而碎成了好几块,蕾缇榭儿毫不在意会割伤手,捡起大块碎片,将尖端指向自己的脖子。
「有什么事吗,大小……」
正当蕾缇榭儿打算将玻璃片刺向自己喉咙的时候,由于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想了解状况,身穿黑色燕尾服的青年几乎在同一时间闯进了房间。
「……您!?您这是在干什么!!?」
当视线捕捉到蕾缇榭儿身影的瞬间,青年顿时脸色大变,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
与王座大厅不同,这间房间十分狭窄,青年在蕾缇榭儿用玻璃片刺穿喉咙之前先一步赶到她身边,从后方紧紧抓住了她。
「请您住手!!现在立刻放下您手上的东西!!」
「放开我……!你们休想称心如意!如果想阻止我的话,即使要我咬舌自尽──……」
「请您冷静下来!!大小姐!!朵萝赛露大小姐!!!」
听见男性焦急的呼唤声,蕾缇榭儿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并非是因为接受了男性的制止,而是因为听到了自己没印象的词汇之故。
「…………朵萝赛露……大小姐……?」
那是在说谁呢?自己应该叫做蕾缇榭儿,是个边境国家的公主才对。
虽然手上的玻璃片在自己恍神的期间被取下,但蕾缇榭儿没时间去管那个。
在自己低头时偶然瞥见的长发,颜色是具有透明感的漂亮银白色。蕾缇榭儿不知道这种发色,因为自己的头发应该是暗金色才对。
她抬头一看,发现眼前有一面小镜子。虽然就放在玻璃小瓶的旁边,刚才完全没有注意到。
映照在镜子里的,是自己至今从没见过的少女面容。具有透明般光泽的银发、陶瓷般光滑的白皙肌肤,修长的睫毛配上细长而清秀的眼睛,左右眼分别有著不同的颜色。
整体而言是一名容貌凛凛的美少女。虽然不清楚年龄,但看似年轻的脸庞上却有种冷静而成熟的风范,面无表情的时候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淡。
(现在的我究竟是哪里的谁呢……?)
不管是红色的左眼还是蓝色的右眼,随著蕾缇榭儿眨眼就会被眼皮覆盖。无须多言,镜子里的那位未曾谋面的少女,确实就是自己现在的模样。
蕾缇榭儿对这突如其来的现实感到讶异。蕾缇榭儿的头发应该是暗金色,双瞳应该是淡紫色,长相也没有这么成熟,而是更带有稚气才对。
明明被剑贯穿心脏而死去,回过神来却一点伤都没有,原本以为是被邻国抓住,结果却变成了自己完全不认识的某个人。
(真是搞不懂,我难道在作梦吗……?)
跟著进房的侍女们将愣在原地的蕾缇榭儿带到床边,不知从哪拿出了急救箱,开始治疗起她来。
这是因为蕾缇榭儿方才握住玻璃片的手上满是伤痕。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正在消毒并处理自己伤口的侍女们。
「……用魔术治疗不就行了吗?」
「魔术……?您是说魔法吗?」
侍女用问题回答了自己提出的疑问,而且又再次听到了自己从未听过的单字。这个国家是把魔术叫做魔法吗?
「而且大小姐,能够使用光属性的治愈魔法的人寥寥可数。」
「是吗……」
「所以想用魔法治疗伤口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从没听说过这种事。至少在蕾缇榭儿担任公主的时候,几乎所有使用魔术的人都会使用治愈魔术。毕竟那是个如果无法好好保护自己,人就会轻易丧命的年代。
处理好伤口后,侍女将急救箱收好,便直接打开房间里的另一扇门离去。
蕾缇榭儿看向自己缠著绷带的手。侍女刚刚说治愈魔法是很稀有的。但是自己过去确实使用过治愈魔术。所以为了确认她说的是否属实,蕾缇榭儿试著发动魔术。
顺应蕾缇榭儿的呼唤,散布在空中的魔素随之忠实地聚集在她的双手上。由于魔素的流动,施展魔术时特有的风扬起了蕾缇榭儿的银白色头发。
(……什么嘛,这不是很正常吗?)
害人白担心了,蕾缇榭儿这么想。
她试著反覆张开手掌与握拳,手上的痛楚早已消失。果然治愈魔术一点都不稀有。
当蕾缇榭儿想到这里,刚刚的侍女从房间里走出,毕恭毕敬地朝蕾缇榭儿鞠了一躬。
「大小姐,已经作好替您更衣的准备了,请往这边。」
于是蕾缇榭儿被侍女带到隔壁房间……也就是更衣室里,并且经由更衣室里数名侍女之手打理好了服装仪容。
过去还是公主的时候,蕾缇榭儿都是自己处理好有关自己的事。在那个纷乱的年代,就算是王族也不能奢侈。
要是有钱聘请佣人,不如拿来研发武器;即使有钱购买礼服,也会用来添购军武。最重要的永远是军事──虽然当时国家执行了这种从旁人眼光看来简直像战斗狂般的政策,但要是不这么做,一瞬间就会被周遭的国家吞噬。
所以在受到佣人照顾,见到放在更衣室里的大量洋装之后,蕾缇榭儿不禁板起了脸。
生活过得这么奢侈,这个国家真的没有问题吗?对于生活在战乱时期的公主蕾缇榭儿而言,眼前的光景相当难以置信。
「很适合您喔,大小姐。」
「……是吗,谢谢你。」
蕾缇榭儿抱著复杂的心情离开了更衣室,现在的她穿著一袭可爱的奶油色连身裙,身上还戴著清爽亮丽的装饰。
「吶,那边那位。」
「……是?是在叫我吗?」
「嗯,没错。这里没有其他人了吧。你是谁?是我的什么人?」
蕾缇榭儿向守候在门边,刚才阻止自己自杀的男性这么问。
她可说是几乎不瞭解自己现在的情况。自己是什么人,是什么身分,当然还有那位男性的姓名也是。
「什……您怎么了吗?大小姐……?」
「哎呀,每个人都会有突然想问一些奇怪事情的时候嘛。」
「是、是吗……我是大小姐的专属执事,名叫路维克……」
虽然男性脸上挂著彷佛在说「莫名其妙」的表情,但他依然彬彬有礼地做了自我介绍。
「路维克……是吗,你的确叫这个名字。不好意思,一个不小心突然忘记了呢。」
纵使尚未厘清现况,但现在还是好好地扮演「朵萝赛露」才是上策。
虽然路维克听到在听见蕾缇榭儿的回答后显得有些吃惊,但由于自己应该没有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所以决定无视,伸手打算握住门把。毕竟即使对现状感到不解,肚子依旧是会饿的,还是去餐厅吃早餐吧。
但随即就被路维克制止,蕾缇榭儿抬头望著他。
「大小姐手上有伤,请交给我吧。」
其实伤口早就治好了,所以不要紧,但蕾缇榭儿总觉得还是不要多嘴为妙,便老实地收回了手。
接著蕾缇榭儿穿过路维克打开的门来到房外,发现外面也依然金碧辉煌,顿时她感到有点头晕。
「大小姐……?您怎么了吗?」
「……这个国家那么奢侈,居然还没灭亡啊……」
「什么……?您在说些什么呢?我们普拉提那王国一直以来都很和平啊……」
听见路维克说的话,蕾缇榭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那个以血洗血的悲惨时代到底哪里和平了?
而且从刚才开始就不断冒出自己从未听过的单字。普拉提那王国究竟是什么?蕾缇榭儿试著回想自己所知的国家名,却找不到相符的国家。
(……算了,像这种时代,突然诞生从未听过的国家,然后在不知不觉间毁灭也很正常。)
这个国家大概也是这样诞生的吧,蕾缇榭儿决定不再在意这点。
当蕾缇榭儿与路维克并肩走在漫长的走廊上时,一名抱著装满大量衣物的篮子的年长侍女迎面而来。老侍女虽朝她低头行了一礼,但很明显皱著眉头。
这恐怕是对蕾缇榭儿……不,如今说来大概是朵萝赛露吧……感到厌恶的眼神。虽然蕾缇榭儿心里很清楚,但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加以无视。
对于品尝过有如世界末日般的绝望,最终决定自我了断的蕾缇榭儿来说,无论面对怎样的负面感情似乎都觉得无所谓了。
说好听点就是达观,说难听点就是对周遭事物提不起兴趣。过去性格开朗的蕾缇榭儿早已消失无踪,现在的她变成了极为冷淡的性格。原来只要经历过那种程度的极限状态,人的性格就会彻底产生变化吗?蕾缇榭儿事不关己地这么思索著自己的事。
虽然蕾缇榭儿原本姿态端庄地漫步在走廊上,但等到四下无人后,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见主人忽然停下脚步,走在斜后方的路维克表情有些讶异。
「…………那个,路维克。」
「在,怎么了吗?大小姐?」
「……那个……餐厅……在哪里呢……?」
「您难道连目的地都不知道就一直走吗!?」
路维克拔高的嗓音响彻了清晨的宅邸。
***
在路维克的带领下,蕾缇榭儿终于来到餐厅。这宅邸似乎是两层楼式建筑,餐厅位在一楼,而蕾缇榭儿的房间则是在二楼的最深处。
进入餐厅之后,蕾缇榭儿理所当然地受到早已就坐的人们视线注目。餐厅里坐著四个人,他们大概都是朵萝赛露的家人吧。
坐在最里面位置,有著银发蓝眼的男人是父亲,左前方红发紫眼的女性是母亲,银发和淡紫色瞳孔的兄长坐在她的对面,同时身边还坐著一名与蕾缇榭儿年纪相仿的少女。
当然,由于这些人际关系都是蕾缇榭儿从外表年龄适当地判断的,或许可能有误也说不定,但总会有办法的。
蕾缇榭儿的座位在最靠近入口的位置。虽然有六个座位,但由于蕾缇榭儿的对面没有任何人,实质上跟单人座位没什么两样。
以位置分配来说是最末席,原本应该算是奇耻大辱,但对现在的蕾缇榭儿而言──
(哦,距离餐厅出入口很近,真方便。)
她只得出像是「附近有商店真方便呢」这种十分肤浅的结论。自己的位置是上座还是下座,对蕾缇榭儿来说根本无所谓。
「……嗯?戴安娜,莎莉妮雅怎么了?」
这时候坐在上座,应该是自己父亲的男性,对著疑似母亲的女性……戴安娜问道。
「那孩子还没来真是稀奇呢,弗利德,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面对戴安娜的疑问,名叫弗利德的银发青年简短地回答之后,便叹口气闭上了眼睛。
「那个,母亲大人。莎莉姊似乎忙著做行前准备,所以说她要在房间里用早餐。」
这时候,另一位坐在座位上的少女战战兢兢开了口。
少女留有一头稍微有些泛红的金发,圆润的淡紫色眼眸正散发出能不由自主地刺激他人保护欲的可爱。
「啊,话说回来确实如此。今天是莎莉那孩子要前往未婚夫领地的日子呢。谢谢你提醒我,帮了大忙唷。」
「不会……不用客气,母亲大人。」
听到母亲的夸奖,少女开心地露出微笑。在这个朝阳洒落的餐厅里,形成一副美丽的家庭风景画。
(……还不能开始用餐吗?我肚子已经饿了呢。)
但蕾缇榭儿依旧只是毫无兴趣地看著眼前家族和乐的光景,想著与此完全无关的事。
因为她并不具备家庭成员要全数到齐才能开始用餐的常识。在自己还身为公主的时候,用餐是依照来到餐厅的顺序开始的,如果想等其他人的话也行,大概就像这种感觉。
虽然似乎尚未全员到齐,但以父亲的招呼声为信号,总算能够享用早餐了。坐在上座的家族四人一边用餐一边上演著快乐的家庭聚会,在他们身后随侍的执事偶尔也会参与其中。
在这之中,只有一个人默默地不断将食物送进嘴里,那就是蕾缇榭儿。
蕾缇榭儿现在正认真地研究著眼前早餐的菜色。上弦月形状的谜之面包、厚切培根……这些自己姑且还看得出来,但一旁的黄色物体究竟是什么,还是一无所知。
说起蕾缇榭儿印象中的面包,就是圆形又软绵绵,吃了会有些口渴的东西。这在过去的国家里算是奢侈品。
「路维克,这个神秘的面包是什么?」
「神秘……那就只是一般的可颂面包啊……」
「是吗。那么这个有点像是液体的黄色物体是?」
「黄、黄色物体……那也只是一般的炒蛋而已……」
「原来如此。啊,别请在意。只是突然想这么问而已。」
无视因为自己像是理所当然般地询问一般常识而感到动摇的路维克,蕾缇榭儿擅自做下结论,结束了对话。
路维克的主人朵萝赛露原本应该是个非常喜怒无常的人。经常没来由地突然生气开始殴打下人,有时以为哭了却又突然开始撒娇。长年担任专属执事的路维克对此非常清楚。
但是今天的朵萝赛露也未免太奇怪了。不仅突然打算自杀,之后又如同顿悟了一般做出和过去迥然不同的举止。该说是冷淡呢?还是变得我行我素?
路维克完全搞不懂为何她会突然做出这种奇怪的行动。难道是被周遭冷淡对待,脑袋错乱了吗?
「路维克,这个培根是从哪里买的?」
「这是老爷喜欢的调味,从经常光顾的南部商人那边买来的。」
「是吗……透明感不够呢。怪不得吃起来很普通。」
「……咦?什……普、通……?」
「嗯。培根这种东西越是透明,油脂就越多,也会越好吃……好像是这样。」
「好像……吗……」
「毕竟我可没吃过这种东西。」
在那个时代,光是有肉吃就谢天谢地了。就算是王族,最好的状况也就三天吃一次肉,想吃到顶级的培根根本是天方夜谭。
蕾缇榭儿一边回忆起这种事,一边把切丁的厚切培根塞进嘴里。
享用完早餐之后,蕾缇榭儿立刻离开餐厅,顺著原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接著躺上床,仰望天花板。
今天发生太多预料之外的事了。虽然靠著气势硬是闯过了不少难关,但还是重新整理一下得到的情报比较好。
首先,蕾缇榭儿是个公主。是战乱时代边境王国的公主,因为邻国的进攻失去了一切,感到厌世而了断了自己的生命。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蕾缇榭儿作为一位名叫朵萝赛露,与自己未曾谋面的少女……恐怕还是地位相当高的贵族家庭大小姐身分重获了新生。
蕾缇榭儿是个现实主义者,因此平常并不会去思考或相信这种没有根据的天方夜谭,但这次恐怕行不通了。
(…………简直就像是所谓的转生不是吗?)
轮回转生,简单来说就是一种死亡的魂魄能够获得新的容器重生的观念。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这种能获得救赎的思想非常兴盛,似乎也存在不少以这类说法为主体的新兴宗教。当然蕾缇榭儿压根儿都不相信会有这种事,但现在的状况除了如此解释以外怎么样都说不通。
朵萝赛露的家人是由双亲、大概是兄妹的一男一女、还有一名不知道是姊姊还是妹妹的女性组成的。而且他们似乎都不喜欢朵萝赛露。
现在还不清楚名字的只有父亲,以及当时在场却不知道自己和其关联性的姊妹一名。要说还知道谁的名字,也就只有专属管家的路维克而已。
不仅如此,蕾缇榭儿现在身处的普拉提那王国似乎非常和平。虽然这在身处战乱年代的公主耳中听起来简直难以置信,但是从这间宅邸的样子看来,应该是事实。
在蕾缇榭儿的常识里,光是早餐时段就至少会送来三件以上有关战乱的报告,由于食物也经常被下毒,所以用餐前都必须进行试毒。
最重要的是,能这么奢侈,代表金钱非常充足。换句话说就是不需要把资金花在昂贵军武上的证据。就结论而言,代表这个国家并不需要把所有资源都投注在军备上。
(……现在离我生活的年代到底过了多久呢?)
结论是,现今和蕾缇榭儿所熟知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时代。具体来说战乱究竟是何时结束的,以及至今到底过了多少岁月,这些都必须翻阅历史书籍才能明白。
去书房试著调查资料吧,当蕾缇榭儿想到这里站起身时,房外传来了敲门声。应声之后,路维克走了进来。
「怎么了?」
「朵萝赛露大小姐,您差不多该动身前往学园了。」
听见路维克这么说,蕾缇榭儿先是愣了一下。学园……也就是学习的园地,应该是用来学习某种事物的场所吧。
「学园……?」
「嗯?没错……就是学园。」
「……」
「……大小姐……您真的不要紧吗?」
「你为什么要担心我呢?」
那是因为您今早开始举止就很诡异。──路维克凭藉自己格外坚毅的精神力,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给吞回肚子里。
普拉提那王国有著王公贵族的子女一旦年满16岁,就必须前往学园上学的义务。今年刚满16岁的朵萝赛露当然也不例外,她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参加了路克雷兹亚学园的入学式。
为什么大小姐现在会一脸不可思议地问这种国民任谁都一清二楚的事情呢?从早上起就被她摆布的路维克感觉自己的胃也差不多开始痛了起来。
但蕾缇榭儿却对路维克的想法浑然不觉,径自开始思考起那名为「学园」的地方。
由于她所生活的时代并不存在名为「学园」的地方,知识一直都是靠祖先一代接一代口耳相传所得,并没有那种需要拜托陌生人教导自己的知识。
历史只要请教祖父母便能得到答案,魔术的用法也只要去找经验比自己丰富的大人从头学习,转眼间就能够得心应手。其他无论是礼仪作法、读书写字还是计算,任何事物都一样。
毋宁说,在那种各国虎视眈眈地打算削弱彼此力量的时代,设立学校这种将肩负国家未来的孩子聚集在一块的地方,就像是对敌国说「杀了这群孩子吧」一样。
但这个国家却存在学园这种地方,难不成这个国家并不存在口耳相传的知识吗?刻意请人指导只要请教亲人就能知道的事,难道不觉得很没效率吗……?虽然蕾缇榭儿这么想,但似乎依旧得前往学园才行。
「算了,要去学园对吧,我明白了。」
「……咦……大小姐,请您等一下!」
这时路维克再度叫住了下床后打算直接离开房间的蕾缇榭儿。
「还有什么事吗?」
「不、那个……大小姐,由于学园规定必须穿著制服,因此您必须更衣……」
「哎呀……是这样吗……」
「还有,难道您不打算带书包吗……?我想要是没有教科书的话,您应该会很困扰才对……」
「……书包……」
蕾缇榭儿仰起头看著脸上表情让人感到很失礼的路维克。
两人之间顿时弥漫著一股奇妙的沉默,最终蕾缇榭儿别过头去,开始环顾室内。
书桌旁边的架子上放著一个用高级皮革制作的背包。居然又做出这么浪费的事……不对,那应该就是所谓的书包吧……
「……制服呢?」
「大小姐……您不是昨天都还在穿吗……?」
顺著路维克的视线看去,蕾缇榭儿发现更衣室入口旁的篮子里放著折叠整齐的衣服。
一件黑色的及腰短外套、衣角上有著切口的白色衬衫,还有格子花纹的裙子放在一起。篮子旁还放著茶色的高筒靴,大概是一套的。
(……这个像是黑色裤子的东西是什么?)
除了外套与衬衫外,篮子里还放著丝带和徽章,另外有一项黑色的衣物引起蕾缇榭儿的注意。虽然外型看起来很像裤子,但是总觉得质地太过轻薄,尺寸也有点小。
「哼嗯……也就是说那些就是制服吧。」
「是的,正是如此……」
蕾缇榭儿当然不知道路维克为何会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直接走进更衣室准备更衣。
总之先不管那件不知道用途的短裤状物品,蕾缇榭儿穿上了刚刚得知的名为制服的服装。接著立即回到房里,盯著那名为「书包」的未知物体一会之后,装作没事发生般提著它走出房间。
「那么……路维克。」
「……是的……」
「该怎么前往玄关呢?」
「大小姐!您究竟怎么了啊!?」
看著抱头的路维克,蕾缇榭儿偏过头,不解地看著他。总觉得他从早上开始就经常大叫呢,难不成这是他的兴趣吗?
接著蕾缇榭儿在明明时值清爽的早晨,但表情却像熬夜熬了整整一个礼拜的路维克带领下抵达了玄关。
走出大门之后,前方停著三台马车,先前在餐厅的少女正与一名银发的女性开心地在马车前聊著天。
「……啊!朵萝赛露姊姊大人,早安。」
红发少女在注意到蕾缇榭儿之后,展露如花开般可爱的笑容打了声招呼。既然称自己为姊姊,那么她应该是自己现在的妹妹吧。
「……原来已经这个时间了呢。克莉丝妲,我就先走了。你不赶紧搭上马车会迟到喔。」
「好,请慢走,莎莉姊。」
既然克莉丝妲将那名女性称作姊姊,那么这个人应该也是「朵萝赛露」的姊姊吧。
与对待妹妹克莉丝妲时相反,身为姊姊的莎莉妮雅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蕾缇榭儿一眼,就立即转头走上马车。蕾缇榭儿一边注视著姊姊逐渐远去的马车,想著原来这个人也讨厌自己啊,但由于无所谓,便决定无视。
「请多注意安全。」
在蕾缇榭儿登上自己的……虽然是克莉丝妲没有使用的……马车后,路维克一边这么说,一边目送两人离开家门。
虽然蕾缇榭儿暂时看著目送自己离开的路维克,但等到马车一离开别墅腹地,她随即用手臂倚著车窗边缘,看向窗外。
窗外是人来人往的早晨街道景致,路上随处可见为了进行晨间购物而四处奔波的妇人身影,道路两旁的商家正纷纷开始营业,人行道的角落也能看见正在布置摊贩的男性身影,街道在朝阳的照耀下静静地苏醒了过来。
眼前像是未经历过战争的美丽街道,行人彷佛与战乱无缘的安详表情,看来这个国家果然很和平。
(……话说回来,在死掉之前,我是不是许了个「想无忧无虑地活下去」的愿望啊?)
虽然还不知道自己转生的理由,但一定是神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吧,蕾缇榭儿决定擅自这么解释。
此时车上突然传来巨大的冲击,马车伴随著马的尖声嘶鸣停了下来。蕾缇榭儿连忙下车观察情况,发现车夫正蹲在车轮附近。
「发生了什么事?」
「……啊,大小姐……那个,看来马车的车轮似乎坏掉了……」
车夫慌慌张张地回答。蕾缇榭儿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畏畏缩缩地看著自己,难不成以为自己会对他发飙吗。
「哎呀,那样的话就让我看一下吧。」
蕾缇榭儿这么说完后便让车夫退开,伸手触摸车轮,同时确认起破损部位。看来似乎是碰撞到了铺石道路的泥沟,导致木制车轮的外围裂开了吧。
「朵萝赛露姊姊大人?发生了什么事吗?」
此时原与蕾缇榭儿的马车并驾而行的马车停了下来,克莉丝妲一脸不可思议地从车窗中探出头来。
「只是车轮有点故障而已,修好之后马上就会追上去的,你先走吧。」
「是这样吗?我明白了,那么我就在学园等您。」
虽然克莉丝妲不知为何看似有些担心地凝视著蕾缇榭儿,最后还是轻轻地点头对车夫下达指示。随即啪嚓的鞭打声响起,克莉丝妲搭乘的马车再度喀啦喀啦地动了起来。
「那、那个!我先回宅邸联络──」
「没有那个必要。」
蕾缇榭儿制止了打算沿著来时的路折返的车夫,接著朝受损的车轮伸出右手。
光芒集中在她伸出的手掌上,发出了五颜六色的光芒。绿色、金色以及银色全部合成了一束,如同被吸收般溶入了车轮之中,随后光的波纹跟著扩散到马车车身,以及负责拉车的马匹身上。
光芒消失之后,只留下完好无缺的车轮。
「……啥?……咦?」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那么请快点出发去学园吧。」
蕾缇榭儿向车夫这么说完,便迅速地坐上了马车。
「咦?好、好的,我明白了。」
根本不知发生何事的车夫一脸困惑地来回看著车轮跟蕾缇榭儿关上的车门,然而不能让侍奉家庭的大小姐迟到,只好难以释怀地坐回车夫座位上。
随后马鞭一挥,马车立刻动了起来,但是它的速度比起车轮损坏前还要快上不少。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蕾缇榭儿刚刚在修理车轮时,同时对马车车身施展了结构强化魔术,以及对马匹施加了身体强化魔术。正因如此,刚刚的魔术才会混进了各种颜色的光芒。
得到魔术强化的马车飒爽地穿过了主要干道,甚至转眼间就赶上刚才克莉丝妲先走一步的马车,并将其远远甩在后头。
「……咦?……咦??」
见到速度比起普通的马车整整快了两倍的马车,克莉丝妲马车上的车夫彷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光景。
***
最后马车穿过了铺石道路,进入建筑豪华灿烂,腹地广大的校园里。优美的大门、庄严的建筑物,以及美丽的庭院,这里应该就是路克雷兹亚学园了吧。
(所以说竟然这么浪费……不对,还是算了。)
马车在正面建筑的玄关前停了下来。蕾缇榭儿一边走下马车,内心不禁如此吐槽。
「那么……虽然来到学园是很好……」
路克雷兹亚学园的玄关天花板采挑高设计,上面挂著吊灯,大理石地板上铺著地毯,墙壁上挂著数张美丽的旗帜。
蕾缇榭儿独自来到玄关,面无表情地双手插腰喃喃自语。虽然从旁人的眼光来看,只是个难以亲近的大小姐一派从容地站在那里,但其实她相当不知所措。
蕾缇榭儿没有任何作为朵萝赛露生活过的记忆,换句话说,实际上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学园,因此像该去哪里上课这种事,她自然不可能知道。
(……?那些人是……?)
蕾缇榭儿在大厅左顾右盼,在角落发现了与学生穿著不同服装的成年男性团体,基于好奇心试著观察了一阵子后,发现经过他们身边的学生们似乎都会向他们打招呼。
(虽然说是学生,但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贵族子弟,既然会被他们打招呼,看来他们一定很有身分地位。)
只要问他们说不定就能知道教室的位置,想到这里,蕾缇榭儿迅速地朝那些男人跑了过去。
「……嗯?你是……」
「您好,我有件事情想问各位,请问我该去哪里才好呢?」
见蕾缇榭儿走近,位于团体中央,有著褐色肌肤、金色短发,身材壮硕的男性转了过来,但在听完问题之后,他狐疑地皱起眉头。
「啥?你的教室是初级二班,只要去那里就行了吧?」
「……」
听见男性语带不解的回答,蕾缇榭儿只能欲言又止般面无表情地凝视著他。
虽然很想直接讲出「所以说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去教室」这种话,但由于对方一副不会老实回答的态度,蕾缇榭儿只能看看四周,朝挂在墙上的校内地图走了过去。
看来这栋校舍似乎是栋围绕著中央庭院建造的三层楼建筑,每层楼都有自己从未见过的教室,蕾缇榭儿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我说你,难不成想说『不清楚自己的教室在哪』这种如同玩笑般的话吧?」
看见蕾缇榭儿认真地浏览起地图,或许是觉得不耐烦了吧,男性语气有些刻薄地这么问道。
「嗯,正如您所料喔。」
「……」
面对蕾缇榭儿丝毫不在意,毋宁简直在说「那又怎么样」的反应,男性一行人彷佛像是被吓呆般张著嘴巴说不出话来。
「…………你跟妹妹同一个班级,跟她一起去不就行了吗。」
「……对喔,还有这个方法呢。」
面对男性语带傻眼地提供的建议,完全没察觉对方想法的蕾缇榭儿不慌不忙地拍了一下手掌。
「……啊!姊姊大人!」
正好在这个时候,克莉丝妲慌慌张张地从正面玄关跑了过来。说起来由于刚刚蕾缇榭儿的马车后来居上地追过了克莉丝妲的马车,所以她才会比自己晚到学校。
「刚刚的马车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用那种速度行驶的马车,我完全没见──」
「你来得正好,克莉丝妲。我有点忘了去教室的路,可以跟我一起去吗?」
向提供建言的男性微微点头致意之后,蕾缇榭儿不等克莉丝妲回应,便径自快步离去。
虽然克莉丝妲因为话没说完就被打断而显得不知所措,但她依旧向男性行了一礼,之后便朝姊姊追了过去。
由于错过了提问的时机,追过来的克莉丝妲一边走在前方不远处引路,一边不时地偷偷回头看,蕾缇榭儿却装作完全没发现似地加以无视。
即使克莉丝妲想问今早马车的情况,但在这个尚未握自身现状的情况下,不能随便泄漏情报。
「……那个,这里就是我们的教室……」
克莉丝妲在挂有初级二班牌子的门前停下脚步,像是害怕又有些困惑地盯著蕾缇榭儿看。
站在教室前的两人之间弥漫著一股微妙的沉默,这种感觉……跟在家里与路维克陷入的那阵沉默十分相似。
「……那个,姊姊大人,您究竟是……?」
「只是暂时忘记罢了,请别在意。」
「好、好的……?」
蕾缇榭儿强硬地用「暂时忘记」当藉口推拖了过去,毫不犹豫地伸手打开了教室的门。
教室里无数的视线同时往入口处看了过来,见到站在那里的蕾缇榭儿之后顿时产生变化,并纷纷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
「喂……冰之恶魔来教室了。」
「那种外表加上冷冰冰的表情……真够诡异的。」
有的人像是想眼不见为净似地立即别开视线,有些人摆出了像在侮辱人般鄙视的眼神,还有人像是见到父母仇人般怒目而视,看来他们口中的「冰之恶魔」指的就是蕾缇榭儿。
蕾缇榭儿神色一派轻松地承受著各式各样的视线走进教室。如今的蕾缇榭儿不晓得把名为悲伤的感情忘在哪了,所以她只觉得周遭的人不知为何都盯著她看,简直无药可救。
「各位早安。」
与思索来到教室之后接下来该怎么办的蕾缇榭儿不同,克莉丝妲露出可爱的笑容和同学们打起招呼。
话说回来,克莉丝妲明明是自己的妹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难不成两人是双胞胎?还是同一年出生的姊妹?虽然其实怎样都无所谓就是了。
「………………喂,朵萝赛露•诺亚•菲利亚雷奇斯。」
这时一阵明显不悦的声音自克莉丝妲身后传来,使原本愣愣地凝视著克莉丝妲的蕾缇榭儿朝声音方向看了过去。
来者是一名头发颜色呈薄荷绿,瞳孔宛如燃烧般鲜红的少年。感觉他个性十分高傲,同时锐利的视线中明显藏著侮辱的色彩。
「真是非常感谢您的指教。」
其实内心话是想说「感谢您告知我的全名」才对,蕾缇榭儿突然的道谢让眼前的少年顿时哑口无言。
「罗、罗修弗德殿下……」
面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少年,克莉丝妲有些吃惊地呼唤他的名字。
既然加上殿下这个敬称,看来这个貌似嚣张的少年罗修弗德应该就是这个国家的王子了吧。在蕾缇榭儿心中,罗修弗德从「感觉很麻烦的人」升级成「麻烦家伙」了。
这时候才发现,罗修弗德身后也站著好几名少年,从他们也都瞪著蕾缇榭儿这点来看,恐怕是王子的随从之类的人吧。
换句话说,净是一群很有身分地位的人们吧。要是跟他们勾搭上感觉会很麻烦,还是尽量别扯上关系──
「──喂…!喂……!我说你!有没有听见啊!」
这时罗修弗德低沉的嗓音打断了蕾缇榭儿的思绪,于是她皱起眉头朝他看了过去。
「很抱歉,我没听见。」
「什……!?你这家伙,面对身为未婚夫的我,竟敢摆出这种嚣张的态度啊!」
明明已经好好道歉了,为何他会像是要扑上来那般愤慨呢?虽然蕾缇榭儿发自内心觉得不可思议,但比起这件事,她的脑中正不断反覆咀嚼罗修弗德刚刚说过的话。未婚夫,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殿下,请您住手!」
「……抱歉,克莉丝妲。我不小心发脾气了,但当见到你的美丽与温柔,怒气也自然地消失无踪了。」
「真是的……请您别说这种话啦,罗修弗德殿下。」
「克莉丝妲……」
眼前的罗修弗德正一脸陶醉地看著自己的妹妹,而克莉丝妲则是很害羞似地晕红了脸。他明显很讨厌朵萝赛露,同时对克莉丝妲抱持好感,而且克莉丝妲似乎并不讨厌这样。
(这个在未婚妻面前公然花心的家伙,就是我的未婚夫……?)
前世的丈夫不仅温柔,而且对蕾缇榭儿十分专情。看来这次的人生无论是家庭关系还是恋爱对象,似乎都无法称心如意。
(不过毕竟无所谓,还是别扯上关系吧。)
蕾缇榭儿华丽地无视了依旧在深情对望的罗修弗德与克莉丝妲,开始在教室里找起空位,随后她在最后排发现了一个位置。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可、可以!」
蕾缇榭儿向坐在空位置隔壁,有著褐色头发的大小姐这么问,只见对方彷佛吓得肩膀一跳,声音拔高地回应。虽然蕾缇榭儿觉得她这种像在畏惧「朵萝赛露」的反应有些不可思议,但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等蕾缇榭儿坐好位置看向前方,发现罗修弗德与他的侍从不知为何还在瞪著自己。
因为他跟克莉丝妲像是进入了其他世界一样,所以自己才好心打算不当电灯泡,选择无视,他到底还在生什么气呢?蕾缇榭儿实在很纳闷。
但她很快就觉得那也无所谓,并且从罗修弗德身上移开了视线。
***
钟声响起之后过没多久,第一节课的老师走进教室,是个秃头的中年男性,他晃著丰满的肚皮走到了讲台前。
「那么现在开始由我来帮大家上历史课。」
看来第一堂是历史课,蕾缇榭儿正好想要了解这个时代的历史流程,于是她完全不管老师的说明,默默地读起课本。
不晓得至今为止在上历史课时从未打开过教科书的「朵萝赛露」想到了什么,只见她表情认真地开始翻阅历史课本,对此坐在她隔壁的大小姐脸上满是惊讶,但蕾缇榭儿完全没发现这件事。
「好的──,那么请翻开课本第六页──……」
将老师的话语及抄笔记的声音全部拋在脑后,蕾缇榭儿自顾自地沉浸在手上的课本中。
书上写到普拉提那王国是阿斯特雷亚大陆之中第三大的强国。仍与过去的自己身处在相同的大陆上这件事,令蕾缇榭儿悄悄地松了口气。
这个王国已有千年以上的历史,现在与邻国依利斯帝国保持著同盟关系。在蕾缇榭儿生活的那个年代,每个国家的平均寿命大约都是六十到七十年,能超过百年的无一例外都是强国,看来这个时代真的很和平。
在普拉提那王国建立以前,阿斯特雷亚大陆曾有许多国家为了争夺霸权展开了以血洗血的战争,那恐怕就是蕾缇榭儿所生活的时代吧。
这段漫长的战争被称为阿斯特雷亚大陆战争。另外,由于不知其从何时开始,也不知究竟何时结束,于是这场战争也被称作千年战争──
这时蕾缇榭儿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的肩膀,于是她从课本上移开视线,抬起头往旁边一看,原来是坐在隔壁的千金拍了自己的肩膀。
「朵萝赛露小姐,你有在听吗?」
随后蕾缇榭儿沿著声音看向前方,只见老师正单手拿著课本看著自己。但从这个角度看来,他的头皮反射了教室的光源而显得很刺眼……不,还是别继续说下去了。
「……真是抱歉,可以请您重复一次问题吗?」
「嗯,你能讲出阿斯特雷亚大陆战争时主要列强的名称吗?」
「我想想……说到列强,首先就是拥有大陆最强国力与领土的德兰札尔帝国,以及其邻国,同时也是大陆双雄之一的赛飞罗斯王国也不能忽视,还有藉由内政牵制邻近诸国的神圣瓦尔普鲁吉斯帝国,它是唯一没有军队的国家,听说所有国民都相当恶毒。而相对的,说起特别注重军事的国家,就是海尔特克提尔共和国跟弗尔南迪王国了,尤其是后者被称为一夜国,是个用一晚就盖好城堡建立的国家。」
「咦……?喔、喔喔……真奇怪,好像出现了课本上没有的国家名呢……」
虽然老师好像小声地嘀咕了些什么,但那并未传进学生们的耳朵里。
另一方面,蕾缇榭儿只是将前世自己所得到的情报如实转述罢了。况且实际上她也的确是阿斯特雷亚大陆战争时期的人,因此比现场所有人更加了解当时的情势。
她刚刚列举出来的都是位在大陆中央,握有实权的国家,其中并不包含边境国家。此外,虽然大多国家都维持了长久时间,但弗尔南迪王国建国不到十年就被列强联合给击溃了,所以不会在历史上留下纪录也是理所当然的。
顺带一提,蕾缇榭儿的祖国利洁罗赛王国,也算是边境数一数二的强国,至少能跟邻国杰尔莱特王国分庭抗礼。
「……呃,这个,总觉得说明有点过于详细,看来你有好好预习呢。那么接下来请翻开下一页,这次──……」
老师讶异地搔了搔头,再度开始上课,蕾缇榭儿的视线也重新落在课本上。这个时代还存在许多蕾缇榭儿不知道的历史与知识。
需要调查的事情似乎堆积如山。
***
在隔著休息时间后开始的第二堂课,似乎是魔法术式的相关课程。
授课老师正站在位于教室前方的讲台上,做上次课程的复习或是请学生朗读课本,蕾缇榭儿斜眼确认完隔壁的大小姐拿出的课本后,自己也拿出相同的课本放在桌上。虽然姑且也拿出了笔记本,但应该不会抄写任何东西。
魔法术式……虽然在蕾缇榭儿的记忆中被称作魔导术式,那是想学习魔术的人们一开始得学习的东西。
魔术会依照人类的想像力、计算能力、情报处理能力来决定威力与规模的大小,但新手想凭藉自己的力量发动魔术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所谓的魔导术式正是为了弥补这点。只要使用术式持续反覆练习,习惯魔术的演算处理之后就不再需要术式。或者说练到那程度之后,就算不用术式,光凭想像就能够施展魔术,所以与其使用术式,还不如自己思考还来得更轻松且有效率。
正因如此,对前世身为王国首屈一指魔术师的蕾缇榭儿而言,根本不需要学习初学者使用的魔导术式,老实说,她能预见自己在这堂课上无所事事的未来。
「……赛露大小姐、朵萝赛露大小姐。」
此时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将处在过去回忆中的蕾缇榭儿拉回了现实。
「……您似乎从方才就一直心不在焉……您有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吗……?」
老师看来有些不悦地看著自己,蕾缇榭儿先是凝视著他,隔了一阵子才终于注意到是在叫自己。
「真是非常抱歉,老师。因为我没听到问题,可以请您再重新讲一次吗?」
「……喔、喔喔,请你把写在黑板上的火基础术式改写成风的基础术式。」
听见老师的问题之后,蕾缇榭儿看向写在黑板上的术式,接著惊讶地瞪大双眼。
上面写著火的基础术式。正确来说,是写著某种类似火的基础术式的某种术式。
虽然那东西能看得出来是有关于火系统的术式,但内容却跟蕾缇榭儿所知道的基础术式天差地远。
首先,术式的规模太过巨大了。基础术式是一切魔术的基础,因此明明应该将消耗压缩在最低限度才对。规模如此庞大的术式会让情报处理回路增加不必要的负担。
不仅如此,还在控制目标上追加了太多不必要的变数,如果在基础术式加入了如此大量的变数的话,之后想以此为基础制作应用术式时,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各方面的变数将会互相抵销,根本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还是蕾缇榭儿初次见到这么杂乱无章且消耗巨大,况且转换效率也惨不忍睹的术式。看见这种包罗了所有悲惨要素的魔导术式,蕾缇榭儿甚至无法感到惊讶,反而开始担忧起来了。
在将这玩意儿改写成风的基础术式之前,像这种效率如此差劲的术式根本无法好好使用魔术,这个世界的魔术……魔法水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见朵萝赛露愣愣地看著黑板,老师与班上同学似乎误以为她是因为不知道答案而保持沉默。
一时之间教室里笑声此起彼落,罗修弗德与他的侍从也笑了出来。授课老师先是看了看学生们的模样,再转头看了朵萝赛露一眼,最后叹了口气说:
「…………果然看不懂吗,那么我们请──」
老师的话还没说完,蕾缇榭儿突然砰的一声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像是要看著她想变什么名堂似地,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在其他同学的注视下,蕾缇榭儿穿过走道来到讲台上,接著如同抢劫般夺过老师手上的粉笔,开始在黑板上的术式旁写起全新的术式。
教室里的窃笑声顿时戛然而止,变得鸦雀无声,众人只能哑口无言地看著朵萝赛露预料外的举动,静静看著她的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蕾缇榭儿正在大发雷霆。如果在场有人认识前世的她,同时知道当时的魔导术式的话,肯定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蕾缇榭儿并非平白无故被称作王国第一魔术师的,她同时也是个重度的魔术狂热者。她总是以国民与家族的生活为优先,将除了奔驰在战场上以外的时间通通用来研究术式。
要如何以最少的力量与负担,发挥出最有效果的魔术。她不断地追求魔导术式的极限,最后终于抵达了终点。
没错,蕾缇榭儿死前早已解开了魔导术式的极限,她知道最为美观且效率良好的术式。
从她的角度来看,眼前这种乱七八糟的术式,即使说是对魔术的亵渎也不为过。
虽然不知道现在距离自己生活的时代过了多久,但究竟是哪里搞错了才会诞生这种跟垃圾一样的术式与理论呢?实在很想揪住传授这种东西的人的衣领,花一个小时好好质问对方。
「呵呵呵呵……」教室中响起了诡异的笑声。
眼前手握粉笔,背后散发出某种漆黑气息的女学生与「冰之恶魔」这个称号十分相衬,有数名学生见状发出「咿──」的惨叫声,就连老师都脸色苍白地倒退了几步。曾几何时,教室里开始吹起肉眼看不见的暴风雪,甚至有人因为过于害怕而昏了过去。
最后蕾缇榭儿完成了黑板上的术式。她看著自己改写的完美术式,露出灿烂的笑容,侧脸看来相当著迷。
当她「啪」的一声放下粉笔的同时,席卷教室的暴风雪也停了下来。
黑板上写著比授课老师写的还要更简洁许多的术式。
彻底削减能够删去的部分,省略许多没用的变数或是将其改写,接著在空白部分加上其他系数之后,蕾缇榭儿所熟悉的魔导术式就在眼前。
蕾缇榭儿陶醉地望著它。即使失去了对其他人的兴趣,她心中那份对魔术的热情跟执著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庞大。
「老师,这才是真正的火基础术式,我按照您的问题,将其改写成风的基础术式了,请您妥善利用在课堂上吧。」
蕾缇榭儿笑容灿烂地再次转头看向老师,这个举动使不久前还在恐惧之中的教室陷入了混乱。
原来那个冰之恶魔也能够露出这种笑容吗?并非平时那种把人当笨蛋耍的笑容,也不是刚刚那种诡异的冷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正当其他学生议论纷纷时,蕾缇榭儿早已恢复平时面无表情的模样。她向哑口无言的老师行了一礼,回到了座位上。
「……请、请请请请问,刚刚那是……」
在蕾缇榭儿回到座位上后,隔壁的贵族千金战战兢兢地这么问道。
总觉得她的脸色比今早碰面的时候糟上许多,已经不是苍白可以形容,而是面如死灰了。
「怎么了?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去休息比较好吧?」
「这、这话轮不到你来说吧……!?」
原本只是关心一下同学的身体状况,但那位千金不知为何突然叫了出来,声音甚至有些破音。
况且就连周遭的同学也因为她这句话一同朝蕾缇榭儿看了过来,他们那种既像是想责怪又畏惧的眼神,让人有些不愉快。
「那个……我有做什么吗?」
「咦……?难不成你没有自觉?」
「呃……你说无自觉……是指什么?」
「真的假的?明明刮起那么大的暴风雪耶!」
「暴风雪……?」
在那之后,那位贵族千金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蕾缇榭儿面向黑板时,身后教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据她所说,伴随著蕾缇榭儿诡异的冷笑声,她的背后涌出了黑色的气息,同时不知道为什么,教室突然被像是暴风雪一样的东西袭击,许多人因此昏了过去。
如果她说的是事实,那么的确是对教室中的人造成了不少麻烦,确实觉得很抱歉,但在那之前有件事情必须告诉她。
「非常谢谢你,听到了一件好事。」
「一点都不好啦!刚刚说的内容是哪来的『好事』啊?完全就是恶梦啦恶梦!」
「很抱歉造成各位的麻烦,实在很对不起。」
「……为什么你要乖乖地道歉啊……!」
贵族千金眼眶泛泪地滴咕著「这下不就没办法抱怨了吗」,难不成自己又说了什么冒犯他人的话了吗?
蕾缇榭儿所说的「好事」,指的是席卷教室的无形暴风雪。
所谓的魔术,是指聚集空气中的魔素,以施术者作为媒介将其转变为现象的技术,虽然术者可以任意调整想引发的事象与规模,但当使用的魔术难度越高或规模越大,对施术者的负担也会增加。
对班上同学宛如噩梦般的那场暴风雪,恐怕就是教室的魔素与愤怒的蕾缇榭儿产生共鸣,将她狂躁不已的心境直接投射出来后失去控制的缘故吧。要是施术者没有刻意加以操控的话,理应是无法施展魔术的,但她却能无意识地做到这种事,代表拥有很强的事象干涉能力。
况且明明影响了整间教室,蕾缇榭儿却连大气都不喘一下。这代表刚刚的暴风雪对她而言完全算不了什么。
(这个身体,或许非常适合用来施展魔术也说不定。)
注意到这个可能性后,蕾缇榭儿不禁笑了出来。
即使是在前世,也无法在无意识下引发魔术现象。但是这个身体办得到。只要经过训练,应该就能成为超越过去的蕾缇榭儿的魔术师。
正以讶异的眼神盯著她的学生们并未察觉──通往下一阶段的门扉已经在她的体内开启了。
这时蕾缇榭儿忽然与坐在教室前方的克莉丝妲对上眼,她虽然脸色有点苍白,但却以宛如看著敌人般的锐利眼神瞪著蕾缇榭儿。
今早那有如天使般的脸孔荡然无存,现在的她脸上挂著宛如般若面一般的恐怖表情。由于没人看著她,所以理所当然无人察觉,但她的表情与眼神和嫉妒到发狂的女人如出一辙。
妹妹似乎也不是个如外表那般清纯的大小姐,但即使知道了这件事,蕾缇榭儿依然对克莉丝妲没有任何兴趣。
虽然克莉丝妲依旧瞪著自己,但蕾缇榭儿选择加以无视。
(……话说回来,明明转生到现在只过了几个小时,却真是累人呢。)
毫不在意吵杂的教室,蕾缇榭儿趴倒在桌上。
崭新的环境、全新的社会、全新的常识与全新的世界,面对如同海浪般接踵而来的未知情报,即使是蕾缇榭儿也会觉得疲累不堪。
之后要是不自己统整一下情报的话,肯定会很混乱吧。蕾缇榭儿拖著沉重的脑袋这么想,接著静静地阖上了眼睛。
***
理应没有魔力的朵萝赛露,为什么能办到那种事呢?
看著毫不在意在教室里的困惑与视线,若无其事地趴在桌上睡觉的朵萝赛露,隔壁座位的贵族千金……米兰妲蕾特•露露•沃尔德一脸疑惑地偷偷看著她。
说老实话,米兰妲蕾特相当畏惧朵萝赛露。不仅因为她毫无任何魔力,还是个暴躁、难以亲近的人。
开学典礼当天她对妹妹发脾气的事情成了契机,谣言转眼间就传遍整间学校,朵萝赛露才刚入学就成了众矢之的,所以就米兰妲蕾特个人而言,朵萝赛露是那种她压根儿不想扯上关系的人。
(……不过,朵萝赛露小姐她……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不仅是历史课,连术式课程也展现出与至今截然不同的行为举止,朵萝赛露让教室议论纷纷。
先前畏于谣言而只敢远远观望,米兰妲蕾特现在有些混乱地凝视著一旁正安稳地沉睡的朵萝赛露侧脸。在谣言中听到的个性和形象,与实际坐在自己身边的朵萝赛露实在相距甚远。
米兰妲蕾特感到困惑的期间,教室里依然十分喧闹。
虽然术式学的老师愣愣地凝视了写在黑板上的术式好一阵子,不久后回过神来,便迅速地拿出放在口袋里的笔记本,开始高速地抄写起来。
「各位同学,今天的课程临时改成自习……!」
抄好之后收起笔记,快步离开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