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昨天是相当波澜壮阔的一天,但蕾缇榭儿依然在与平时差不多的时间心情舒畅地醒了过来。她磨磨蹭蹭地离开床上,一边眯著眼睛看向朝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打倒了神秘怪物固然不错,这一连串的骚动还是留下了令人纳闷的问题。那头怪物的真实身分,罗修弗德性格大变的理由,以及与他带著的剑的关系性。虽然在询问调查结束后,她混进现场处理状况的老师们之中进行调查,还去大图书馆翻阅资料,但仍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等到回过神来,原本橘黄色的天空早已变得漆黑一片。
尽管没得到有用的情报而感到有些不满,不过蕾缇榭儿还是不情不愿地回到屋里,随即一头栽进床上。不仅因为过于晚归的缘故导致路维克大发雷霆,要是妮可没有强硬地叫醒她的话,她肯定会穿著那身衣服直接昏睡过去吧。
「失礼了。早安,大小姐。」
走进房间的人是专属侍女妮可。蕾缇榭儿的房门现在只有路维克和妮可能够踏入,即使没听见敲门声也无所谓。
因为姑且算是「第一王子未婚妻」的老家,事件的大致情况昨天似乎已经传进屋子里了。虽然昨天回来时屋内已是一阵兵荒马乱,由于不感兴趣的缘故,即使有人敲门,也决定无视装作自己不在。
但是敲门攻势直到半夜依然持续,就连睡著时也无数次被敲门声吵醒,令人厌烦,便对房门施加了隔音与上锁的魔术。真希望他们别随便来妨碍别人安眠。
「早安,妮可。」
「大小姐,今天也让我为您打扮一番吧!」
见到妮可的眼神莫名地闪闪发光,蕾缇榭儿偏过头去。今天应该也只需要穿上制服前往学园而已才对。
「……妮可,明明只需要穿制服而已,你为什么这么开心呢?」
「不,今天早上学园那里发来了通知,说是由于昨天的骚动,学园要暂时停课。」
虽然蕾缇榭儿在听见这个消息时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但仔细一想,有许多老师在与怪物的战斗中受了伤,在必须调查事情真相的当下也没办法兼顾教课吧。
而于此同时,蕾缇榭儿也发现了妮可眼神如此闪亮的理由。毕竟在不久之前,她才半强迫地被加以打扮。
「我注意到了,大小姐只要经过琢磨,就能如同钻石般闪耀动人!今天大小姐整天都会穿著便服,而非制服,所以我要好好帮大小姐打扮一番!」
见妮可如此强调,蕾缇榭儿不禁后退了半步。原来如此,如果不用上学的话,蕾缇榭儿今天就必须身穿便服度日了。
「那个……妮可,可以稍等一下吗?说老实话,我觉得穿什么衣服根本无所谓……」
「您说这是什么话!大小姐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魅力!所以,我的使命就是将大小姐的美丽、高贵与魅力传达给老爷……不,是领地内……不对,是国内的所有人知道……!」
妮可爆出了真心话。虽然蕾缇榭儿用力皱紧眉头,但依然无法违抗脸上笑容魄力十足的妮可,就这么被拖进了更衣室。
三十分钟后,被妮可尽情打扮的蕾缇榭儿释放出堪称神圣的美貌与氛围,从更衣室走了出来。即便脸上表情像是花光了一整天的精力,却连这点也被妆扮掩盖了过去。
(……或许就只有妮可是我的天敌也说不定呢。)
蕾缇榭儿一边佩服起妮可的感性,一边开始觉得自己或许不擅长应付妮可的强硬做法。
「……话说回来,路维克还没来呢。」
蕾缇榭儿随兴地偏著头环顾房间。若是平时,路维克总会在蕾缇榭儿整理好仪容之后送来早餐,然而现在房间里还没见到任何人。
「真是稀奇,没想到路维克竟然会迟到……」
「是啊,是在哪里耽误了吗?稍微去找找看吧。」
「好的!」
将用力点头的妮可留在房内,蕾缇榭儿离开了房间。她的房间到厨房的路线上没有岔路,蕾缇榭儿一边走在还算熟悉的走廊上,一边寻找路维克的身影。
「都是你的错!!你明白吗!!?明明身为专属管家,你却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吗!!」
「说的没错!!正是因为你没有阻止那孩子,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喔!!?」
「实在是……非常抱歉。」
此时前方转角处忽然传来男性的怒吼,是许久未见的双亲以及路维克的说话声。
悄悄地往走廊转角看去,眼前的光景一如所料,公爵夫妻正抓著路维克破口大骂。从路维克身旁放著的餐车看来,他似乎正在运送早餐的途中。
「……」
蕾缇榭儿脸上顿时失去表情,接著在脚边构筑了冰的丝线。丝线伴随著如同物品碎裂的声响,宛若爬行的蛇一般自走廊上延伸出去,准确地缠上了公爵夫妇的脚。
「怎、怎么回事!!?」
「呀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啊!!?」
当斯卡尔罗与戴安娜察觉异状时,冰线早已缠上了他们的其中一只脚,虽然连忙想将其甩开,却因此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早安,斯卡尔罗大人、戴安娜大人。」
这时,如同宣告最后通牒般到来的,是脸上挂著淡淡微笑,眼神中却没有任何笑意的蕾缇榭儿。
「由于我的管家迟迟没到房间,就出来看了一下。请问两位聚在一块儿在对我的管家做什么呢?」
「咿!!」
「如果有话想对我说的话,请不必客气,直接对我说就行了。别看我这样,我可不是那种无法沟通的人喔?」
蕾缇榭儿踏著沉稳的步伐,缓缓地朝公爵夫妇走了过去。
「别、别靠过来!!怪物!!」
「但是,不靠近的话不就无法面对面谈话了吗?不要紧,我被称作怪物也不是第一次了。」
「「咿咿咿咿!!!」」
在脚被绑在地上导致无法逃跑的两人眼中,蕾缇榭儿看起来似乎就像死神或者恶魔。每往他们靠近一步,斯卡尔罗和戴安娜的表情就会逐渐失去血色。说老实话,稍微有点有趣。
「那、那个,老爷……」
就在这大好时刻,事情受到了阻碍。在距离公爵夫妇身后几公尺之处,身为管家领导的老爷子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宰相大人想见您……」
「什、为什么宰相大人会!?」
「似乎是想将国王陛下的亲笔信交给老爷您……我已经领他前往会客室等候了。」
「我、我,我马上过去……!」
既然有客人来了也没办法,蕾缇榭儿解除了对两人施展的魔术,觉得事情已告一段落,便准备离开……
「虽、虽然很抱歉,不过宰相大人希望朵萝赛露大小姐也能一同列席……」
然而状况却事与愿违。蕾缇榭儿叹了口气,心想:总之就去见个面,露完脸后就赶快离开吧。
「路维克,你先回房间去。」
「但、但是……」
「没事的,不必担心。」
「我明白了,请您小心。」
虽然表情稍微有些担心,但路维克依然推著装有早餐的餐车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目送他离去后,蕾缇榭儿也迈出了步伐。
当她跟在彷佛快摔倒似地赶在前头的公爵夫妇身后抵达会客室时,担任宰相一职的希利乌斯立即从沙发上起身,小小地行了个礼。
「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特意拨空前来。」
「不、不会……欢迎您大驾光临,希利乌斯大人。」
「今日冒昧造访的目的不为其他,是为了送来国王陛下的亲笔信。」
「您是说……亲笔信吗?」
「是的。」
亲笔信似乎有两封,分别是给蕾缇榭儿与斯卡尔罗的。蕾缇榭儿很快地解开了绑在写给自己的信上的绳子,开始阅读起来。虽然文章内容冗长,但总归来说就是关于罗修弗德一事的谢罪,以及想与自己直接见面交谈。
「朵萝赛露小姐,国王陛下希望能在王宫与您会面,可以请您跟我走一趟吗?」
蕾缇榭儿再次用绳子绑好亲笔信,朝希利乌斯看了过去。
「请问何时前去拜访较为妥当呢?」
「请您明天前往王城威尔特列斯,陛下说希望能在中午与您见面。」
「我明白了,那么我会在明天中午前去拜访。」
立下谒见的约定后,由于不需要继续留在这里的缘故,蕾缇榭儿先一步离开了会客室。离开前她不经意地回头一看,发现希利乌斯正在跟斯卡尔罗交谈。
在希利乌斯身后不远处,则站著一名灰褐色头发的少年。他注意到蕾缇榭儿的视线后,朝她微微地点了头致意。那是名发型自然卷,且有一双黑色双眼的少年。
(……我记得,那个少年是……)
会客室大门关了起来,自然也无法再看见少年的身影。但蕾缇榭儿的内心对刚刚那位少年涌现出一股既视感。会这样也是当然的,因为蕾缇榭儿昨天看见他倒在怪物骚动的现场。
虽然有些在意,但现在即使在意也没意义。于是蕾缇榭儿转过身,朝路维克等人所在的自己房间走去。
***
在希利乌斯造访的隔天,蕾缇榭儿依照与他的约定,搭乘马车前往威尔特列斯城。
在懒散地眺望著窗外的蕾缇榭儿视线角落还有另一台马车,虽然上面搭乘的人是斯卡尔罗,不过根本不想搭理他的蕾缇榭儿连看都不看斯卡尔罗一眼,只是一味地看著街道的景致。
斯卡尔罗与蕾缇榭儿各自搭乘的马车没有受到卫兵阻拦,顺利地进入王城用地,在威尔特列斯城的正门前停了下来。
「菲利亚雷奇斯公爵大人以及菲利亚雷奇斯公爵千金,久候多时了。」
一名看似随从的青年早已等在大门前,见到走下马车的蕾缇榭儿等人之后,便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国王陛下已在会客厅等候,请跟我来。」
在随从的带领下,蕾缇榭儿走进了城内。不愧是国家的中枢,充满了公爵宅邸完全无法相比的豪华与庄严。虽然觉得这一个月以来,无论是奢侈的装饰还是华丽的家具,自己早已司空见惯,但还是会因为王宫的装潢而眼睛一亮。
「请两位稍待片刻。」
进入城内走了一段路,抵达一扇大门前,随从对蕾缇榭儿等人这么说,敲了敲眼前的门。
「陛下,菲利亚雷奇斯公爵大人以及其千金已经到了。」
「进来吧。」
对于随从的问候,大门内传来了模糊的回应。闻言,随从便默默地拉开大门,让两人进入房内。
里面是比公爵宅邸会客室大两倍以上的宽广空间。壁纸与地毯上都有著豪华的刺绣与纹样,鞋底传来的触感能让人清楚感觉到使用的是优质的素材。
房间中央放著一张大圆桌,四周放著四张个人沙发,普拉提那王国第四十七代国王——奥兹华德.德拉克.亚雷斯塔.普拉提那正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
「好久不见了,朵萝赛露。」
奥兹华德用一派轻松的态度与语气向蕾缇榭儿搭话,而在他身旁的沙发上,正坐著显露出复杂表情的宰相希利乌斯。
蕾缇榭儿并不具备身为朵萝赛露十六年以来的记忆,但毕竟是第一王子的未婚妻,与身为其父亲的国王见过面也是理所当然的。由于不能在此表现得陌生,因此蕾缇榭儿选择以较为保险的方式做出回应。
「久疏问候了,陛下。」
「见你平安就好。上次见面是在新年的宫廷舞会上吧?」
「……是的,我印象中是这样。」
先进房间的斯卡尔罗一言不发地迅速穿过房间,在希利乌斯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蕾缇榭儿也在空的沙发上就坐,仔细观察起坐在对面的奥兹华德。
暗褐色的头发与鲜红的双眼,嘴边留了短胡子。虽然外表与锐利的眼神总感觉与罗修弗德有些相似,但他身上散发出了罗修弗德所无法比拟的威严、气质与高贵,真不愧是能够统治王国超过二十年的一国之君。
「那么直奔主题吧,朕找你过来的理由不为别的。我想你应该也心里有数,正是关于前阵子那场骚动的事……」
至此奥兹华德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由于不清楚对方的用意,蕾缇榭儿默默地等他继续说下去,只见奥兹华德缓缓地低下头。
「实在很抱歉,这次罗修弗德给你添麻烦了,同时朕发自内心地感谢你,谢谢你拯救了朕那愚蠢的儿子。」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有人悄悄地倒抽了口气。蕾缇榭儿也没想到国王居然会直接向身为公爵千金的自己低头致歉,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自己身处的战乱时代,与现在这个和平盛世的国王相比,所拥有的权力与立场不同,国家的方针也不一样;但从常识来看,无论在哪个时代,国王都不会轻易向人低头,蕾缇榭儿是这么想的。
但尽管如此,眼前的普拉提那国王却依旧向蕾缇榭儿低下了头。她也理解到,这是国王所能向臣下所表现出的、最大限度的诚意。
「请抬起头来吧,陛下。」
蕾缇榭儿这么说,轻轻地摇了摇头。毕竟在臣下面前,不能让一国之君一直低著头。
「我只是在现场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罢了,没什么好感激的。」
「……真是抱歉。」
听蕾缇榭儿这么说,奥兹华德缓缓抬起头,脸上挂著带有些许苦涩的微笑。
「其实,朕本该当个尽责的父亲好好引导罗修弗德的,毕竟他可是王妃留下的孩子……」
紧紧握起交握的双手,奥兹华德静静地说了起来,蕾缇榭儿也没有插嘴,而是默默地倾听。市面的书本上自然不可能记录这个国家的王室内情,因此大多都是从来没听过的事。
「身为罗修弗德母亲的王妃去世,是在他五岁的时候。母亲的死令他变得闷闷不乐……从那时候开始,他就逐渐有了改变。」
如同在回忆往事般,奥兹华德一边眺望著远处,一边编织话语。他的表情之中蕴含著深沉的悲伤与忏悔的色彩。
「因为觉得失去母亲的罗修弗德很可怜,为了不让他受伤,让他能重新振作起来……朕与他身边的人总是一味地溺爱著他。但这样对罗修弗德并不是件好事,没有善尽身为父亲的职责,朕实在感到非常抱歉……」
奥兹华德说著便静静地叹了口气。在短暂的瞬间能够窥见他的眼神深处,寄宿著并非作为国王,而是身为一名父亲的情感。
「虽然这单纯只是朕的私情,罗修弗德实在与王妃乔瑟菲娜很像……朕打从心底爱著乔瑟菲娜,所以一直会在他身上见到挚爱的身影……」
以谒见国王为契机,蕾缇榭儿昨天已事先调查过关于奥兹华德的资料。虽然没有记忆,但也不能一无所知地去和国王会面。
他是前前任国王的长男,虽然有段时间被幽禁在北之塔上,但在大约二十年前,前前任国王的弟弟——也就是前任国王在留下子嗣前就已驾崩,于是奥兹华德便继位成了国王。
迎娶三名妃子后,三人各自产下了一名王子,可自从王妃过世,奥兹华德至今仍未迎娶新的王妃。据传他虽然平等地重视妃子们,但真正爱著的只有过世的王妃一人。
关于罗修弗德也一样,在调查奥兹华德的人际关系时也接触到了他的过去。无论好坏方面都只能说是平凡,幼年时的行径也没有任何问题,但以母亲的死为契机,他开始变得目中无人,举止也越发引人注目。
虽然几乎所有的书籍上都写著「他只是倚仗著王家的权力」一类的苛刻评语,但或许他也有自己的理由跟心事,现在的蕾缇榭儿是这么想的。话虽如此,她对罗修弗德的态度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就是了。
「王妃殿下过世是距今十一年前的事情吧?」
「嗯……」
奥兹华德并未继续说明,然而即使不说,蕾缇榭儿也很清楚。在距今十一年前,普拉提那王国曾与其中一个邻国拉匹斯有过战争。
那是一场围绕位于王国北部边境的苏菲利亚地区展开的战争,由于奥兹华德并未让战火延烧到其他地区,在不流下多余鲜血的情况下结束了战争,人民赞扬他是一名好国王。但是在那场战争中,他失去了自己的王妃乔瑟菲娜。
「虽然制止了战争的火种在国内延烧,但由于朕的力量不足,还是造就了许多牺牲。甚至连乔瑟菲娜……都没能保护好……」
说到这里,奥兹华德将某样东西从口袋里拿了出来。那是一个金色的坠饰。国王看著它的视线中充满了深沉的悲伤,那恐怕是王妃的遗物之类的东西吧。蕾缇榭儿默默地垂下了目光。
「我多少能够理解陛下的心情,无论身为国王还是父亲,这都是理所当然的想法吧。」
在明白了奥兹华德的想法,以及身为国王的纠葛之后,蕾缇榭儿轻轻交握双手,静静地开口道。
「我想殿下当时应该也没有恶意。不过,这件事导致学园有许多人受了伤,而且有不少学生受到牵连也是事实。所以我认为身为王室的人,应该承担这个责任才对。」
蕾缇榭儿睁开双眼,用自己那色彩相异的双目笔直地看著奥兹华德,眼中寄宿著坚定的意志。面对她那彷佛能贯穿他人的视线,奥兹华德的红色双眼很感兴趣似地打量起蕾缇榭儿。
「……你说的很有道理。都是因为朕的私情才引起了这么大的骚动,对于让你身陷危险一事,朕发自内心感到抱歉。」
在那场战斗中,罗修弗德明显是带著杀意攻击蕾缇榭儿,在场也有许多教师目击了这一幕。于是奥兹华德向眼前的少女提问。
「朕尊重你的意见,朵萝赛露,你想怎么做?」
被这么一问,蕾缇榭儿缓缓地眨了眨眼,接著像是在思索般低下头。
「我想请您解除我与殿下的婚约。所谓的婚约,是既能束缚对方、同时也能够给予对方安稳的事物。但是殿下苦于与我有婚约一事,既然如此,我怎么能继续束缚著殿下呢。」
蕾缇榭儿并不追求王室的地位,只要能够平安无事地和平度日就很满足了。况且老实说,罗修弗德的个性是蕾缇榭儿不擅长应付的类型,适合担任他未婚妻的,应该是克莉丝妲那样的人。
见蕾缇榭儿如此要求,奥兹华德有好一段时间以手扶著下颚,最终则缓缓地点了点头。
「唔嗯,朕明白了,就取消你与罗修弗德的婚约吧。希利乌斯,把那个拿来。」
「是……」
听见这句话,在一旁待命的希利乌斯将一份文件递给了奥兹华德。奥兹华德接过这份写著朵萝赛露与罗修弗德名字的婚约证明书,随即在蕾缇榭儿面前将其撕毁,并宣言道:
「以国王的名义,在此废除朵萝赛露.诺亚.菲利亚雷奇斯与罗修弗德.贝尔亚克.亚雷斯塔.普拉提那之间的婚约。」
听他这么宣言,蕾缇榭儿发自内心地对往后不须再跟罗修弗德扯上关系这件事松了口气。
「话说回来,朕有件事情想问你。你在学园使用的那股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不是魔法对吧……?朕听说你应该不具备魔力才对?」
为了判断奥兹华德这番话中的涵义,蕾缇榭儿仔细地观察起奥兹华德。他究竟为什么会这么问,又是基于何种目的?
面对蕾缇榭儿这探查般的视线,奥兹华德毫不退缩地等著她的回答。潜藏在他眼神中的并非欲望或是野心,而是单纯为了正义追求力量的强烈意志。
「诚如陛下所说,那并不是魔法。」
「那么,你那股力量究竟是什么?如果不需要魔力,源头又是来自哪里?」
「是使用了空气中的某种物质。」
「空气中的物质、吗?嗯……」
奥兹华德陷入了沉思。到这个时候,他已经能在某种程度上确定,她掌握了与自己所追求的力量相近的某种事物。
「我想你也很清楚,我国的魔法现在已陷入瓶颈。虽然魔法省仍然日复一日不断进行术式的开发与改造的研究,但最近几年没有新术式被上奏也是事实。」
话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奥兹华德表情严峻地皱起眉头。
「但根据鲁卡斯的报告,你的魔导术式蕴含著巨大的可能性。十一年前,朕无法保护好我军的士兵。敌国使用了奇特的力量与术式,魔法完全无法与之抗衡。现在回想起来,那股力量或许也是属于这一类吧。」
「……!」
奥兹华德说这段话应该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涵义,只是将过去见到的事物与现在得到的情报互相对照、进行推测罢了。但也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蕾缇榭儿的双眼在一瞬间闪现了光芒这件事。
(奇特的力量?那到底是……)
既然他说魔法无法对抗,那应该就不是魔法。话虽如此,如果是魔术的话,奥兹华德只要对那股力量进行研究,应该早就知道魔术的机制了才对。既然对蕾缇榭儿提出这点,代表那是不属于魔术的力量吧。
「不仅如此,最近在邻接周遭国家的国境那一带,似乎又开始有了不安分的动静。为了保护国土与国民,必须再度提升我国的整体国力与战斗力才行。」
蕾缇榭儿很清楚奥兹华德想表达的。在他心中,名为魔法的技术已经到达了极限。为了从不安分的邻国手上保护国家,他应该是想藉由开发全新的力量,藉此增强国家技术吧。
「也就是说,陛下为了国家与民众,打算利用我的力量吧?」
「没错。朕身为国王,必须确保国家太平,并且守护民众。你的那股力量,或许会成为打破目前局势的王牌也说不定,可以请你将力量借给我国吗?」
奥兹华德所说的话,引起了蕾缇榭儿不小的共鸣。毕竟蕾缇榭儿是生活在战乱时代的人,她非常能够理解和平究竟是何等尊贵的事物,以及奥兹华德希望国家和平的想法。
(况且……)
蕾缇榭儿的脑中浮现了数张面孔,分别是米兰妲蕾特、鲁卡斯、路维克与妮可,以及吉克的脸庞。蕾缇榭儿在前世没能保护好重要的人们与所爱之人。所以今世,她想保护好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们。
奥兹华德的要求对蕾缇榭儿不但没有坏处,反而与蕾缇榭儿想专心研究的期望一致。蕾缇榭儿以坚毅的眼神望向奥兹华德,奥兹华德也静静地与她四目相对。
「我明白了,就让我贡献微薄之力吧。」
「是吗,感谢你的协助。朕打算为你准备独立研究机构,设施、人员跟研究资金,无论要多少都会给予支援,你愿意在那里专心进行研究吗?」
见蕾缇榭儿接受了他的请求,奥兹华德明显松了口气。然而他的提议尽管非常有魅力,蕾缇榭儿依旧马上摇了摇头。
「不必了,虽然很感谢您的金援,但不用刻意为我准备大型的研究机构。研究术式这种事跟往常一样在学园做就行了,现在我使用的旧第七研究所没有其他人在,只要您能将那里进行翻修就足够了。」
自从转生以来,蕾缇榭儿有了几件想做的事,而其中一件事,就是专注进行魔术研究。虽然她很希望能够终生研究魔术,但埋首在设施里进行研究不符合蕾缇榭儿的性格。毕竟如果只是想进行研究,在什么地方都能做到。
「嗯,这样啊。既然你这么说,将旧第七研究所翻修一遍也行。那么,由于研究事务全权交给你处理,可以由你出任负责人吗?」
对于奥兹华德的提议,蕾缇榭儿略为低下眼,再次拒绝了提案。毕竟她只要能进行研究就满足了。
「虽然这令人感到相当光荣,但我并不适合担任如此要职。由于我想专心在研究上,既然地点在学园内,那么我想由学园长兼任应该是最适合的。」
听见蕾缇榭儿的建议,奥兹华德手倚著下巴,短暂地沉思了一会。
「……嗯,说的也是。明白了,朕也会把这件事转告鲁卡斯。」
奥兹华德放下手后,同意了这项要求。就这样,鲁卡斯的工作变得更加忙碌了,真是可喜可贺。
「感谢你愿意为了国家接下这次的研究工作。」
「没什么,请您别在意。」
蕾缇榭儿虽然这么说并垂眸致意,但又立刻将视线转回前方。这场谈判还尚未结束。
「不过,相对地,我也想提出两个要求,可以吗?」
蕾缇榭儿以凛然的目光凝视著奥兹华德,视线中蕴含著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与风范。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奥兹华德确实被压制住了。
「无妨,你说说看。」
「非常感谢您。」
得到奥兹华德的应允后,蕾缇榭儿先是轻轻地吸了口气,接著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想请您给我能够阅读王国内所有书物的权力。从市面贩售的书籍到放在禁书库里的内容,请您给我所有资料的阅览许可。」
面对蕾缇榭儿的要求,奥兹华德皱起了眉头。
「……你说想要书籍的阅览许可?」
「是的,也包含保存在王城图书馆的资料,无论内容是否公开都要。」
虽然在千年前,蕾缇榭儿的确抵达了魔术的极限,但那不过只是当时的极限。经过千年以后,如今亦出现了魔术以外的技术,只要应用这些知识,自己的研究或许也能发现全新的主题。
刚才奥兹华德提到的神秘力量也很让人在意,为此最重要的是尽量收集大量的知识。这不仅是为了协助国王,同时也是为了自己,但蕾缇榭儿所要求的事,恐怕奥兹华德丝毫没有预料到吧。
「……要求那方面的许可,你打算做些什么?」
奥兹华德的语气变得有些低沉。的确,区区一介公爵千金提出这种要求,身为国王自然会有所怀疑。
「陛下会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既然为陛下接手了力量的研究,我觉得自己就该将最好的结果呈现给陛下。」
沐浴在不仅是奥兹华德,还有希利乌斯的锐利视线下,蕾缇榭儿依然直视前方,毫无畏惧地继续开口。
「为了进行更有效的研究,知识是不可或缺的。我并非想阅览与国家行政相关的机密文件,只是想尽可能取得与研究相关的必要知识,是否能请您谅解呢?」
蕾缇榭儿的话语让奥兹华德沉默了下来。王城图书馆的确没有收藏与国政相关的重要文件,因此即使答应她的要求,对奥兹华德而言大概也暂时没有损失吧。
「……好,朕给你国内所有书籍与资料的阅览权,就拿去运用在研究上吧。」
虽然在深思熟虑后奥兹华德同意了要求,但唯独一个地方他无法允许蕾缇榭儿的阅览权。
「但我无法准许你阅读王城内禁书库的资料,毕竟那里是保管国家机密相关书籍与资料的地方,这样也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感谢您同意我的请求。」
蕾缇榭儿也觉得奥兹华德的意见非常正确。没有哪个国家会愚蠢到随便将代表自己国家中枢的机密文件开诚布公。
「没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了普拉提那王国……那么,另一个要求是什么?」
「如果您允许的话,希望能在郊外帮我准备一间房子。我想在并非公爵宅邸,而是安稳宁静的地方专注进行研究。」
听见蕾缇榭儿这么说,至今完全没得插嘴,被晾在一旁的斯卡尔罗有了反应。
蕾缇榭儿在视线一角发现了他的举动,但依旧加以无视。她非常清楚公爵家讨厌自己——也就是朵萝赛露——对这件事只会赞成,不可能反对的。
(毕竟婚约已经取消,要是能顺势离开公爵家就求之不得了……)
蕾缇榭儿待在公爵家时只会做睡觉或看书这两件事,不过最近屋子里的书已经差不多看完了,也没有理由要继续留在宅邸。
「嗯,好吧。」
对奥兹华德来说,能将魔术研究相关一事作为国务进行情报管制,并且可以随时掌握研究进度就行了,帮她准备新房子不过是小事一桩。于是奥兹华德用力点点头,接著朝斯卡罗尔看去。
「朕对她的要求没有异议,你没关系吗?」
「……谨遵陛下的吩咐。」
虽然他的话语跟语气不带任何魄力,但只有回答十分迅速,看来是非常希望她能离开。对于想尽快赶走瘟神的菲利亚雷奇斯公爵家来说,这简直是求之不得。
公爵家从这位甚至能让国王低头的女儿身上最先感觉到的是恐惧。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无论是关于魔术,或魔导术式的事,甚至连被自己称作禁忌之子轻蔑对待的女儿的价值,全部一无所知。
他们完全不打算加以理解,从以前就是如此,直到现在也一样。所以他们才会将蕾缇榭儿的处置全部交给奥兹华德,甚至没发现自己放走了多大的收获。
「那么房子跟佣人就由我来准备吧。」
确认斯卡尔罗的意见后,奥兹华德再度看向蕾缇榭儿。面对奥兹华德的提案,蕾缇榭儿只是缓缓地摇摇头,当然这并非是针对房子的准备。
「虽然很感激陛下的好意,但不需要替我准备佣人。」
说老实话,对于前世为了无论身处何地都能生活而掌握了所有家事技术的蕾缇榭儿来说,不需要什么佣人。
「但是,这么一来你的生活起居怎么办?」
「关于这件事,若愿意听我任性一句,我想把现正任职于公爵家的路维克与妮可两位一并带走,只要有他们在就够了。」
虽然不需要佣人,但路维克跟妮可就另当别论。并非将他们当作佣人,而是想把他们视为侍从或是同居人一类能够信赖的人,留在身边。
「但是……」
「不如说,要是屋子里佣人太多,反而会妨碍我进行研究。」
见奥兹华德有些犹豫,蕾缇榭儿乾脆地断言道。在那个战乱时代,即使是王族也没办法奢侈地聘请大量佣人,因此对蕾缇榭儿而言,并不喜欢这种自己的家里住著其他人的感觉。明明家是用来放松的地方,她不明白为何必须在不熟识的佣人们包围下,紧张兮兮地度日。
所以纵使很抱歉,但对做事随兴且我行我素,也能一手包办所有家事的蕾缇榭儿来说,大量的佣人只会碍事而已。见蕾缇榭儿坚持不需要佣人,奥兹华德再度朝公爵看去。
「斯卡尔罗,虽然朵萝赛露她这么说,你觉得这样好吗?」
「是,当然没问题。」
关于这件事,斯卡尔罗依旧迅速做出回答。大概是因为花了十六年,终于能将蕾缇榭儿赶出家门了,区区一两个佣人的代价根本没什么。
「呣,明白了。那么朕就尽快准备房子跟研究设施一事。」
「那就拜托您了。」
于是,蕾缇榭儿与奥兹华德的会谈就在双方达成协议的情况下圆满落幕了。
「抱歉今天让你特地跑一趟,如果还有机会,朕还想跟你促膝长谈。」
「我很荣幸。」
「朕送你们出去吧。」
「不,您不需要这么客气。那么我就先失礼了。」
对奥兹华德深深低头致意后,蕾缇榭儿便飒爽地离开了会客厅。身后传来斯卡尔罗的脚步声,然而她丝毫没放在心上。
虽然本想立刻使用转移回家,不过王城耳目众多,最重要的是斯卡尔罗也在。要是被他看见的话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因此蕾缇榭儿决定乖乖地与来访时一样搭乘马车踏上归途。
***
「……——因为这样,你们两个会跟我一同前往新的住处。」
「我不太清楚您口中的『因为这样』是什么意思……」
场景来到蕾缇榭儿的房间,回到家的她省略了所有重要的部分,如此宣言。面对突然说出这种话的主人,妮可显得有些困惑,而路维克则是露出一脸放弃成份居多的表情。
「我与其说是服侍公爵家,不如说是侍奉大小姐您,所以会跟您到天涯海角的。」
「我、我的话……」
即使如此,路维克依然很快就答应了,但妮可似乎还有些犹豫。说起来她似乎说过,为了自己的家人,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不要紧的,因为陛下会提供资金,我会给出比这里更高的薪水。毕竟会受你们两位不少照顾呢。」
「咦!?您、您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听妮可你说过关于母亲的事,所以在想你是不是在意这方面。」
妮可有著容易将想法写在脸上的一面。看著害羞地以双手摀住自己脸颊的妮可,蕾缇榭儿不禁苦笑。
「我不在意薪资多寡,只要能留在大小姐身边,我就满足了。」
「哎呀,那可不行喔,路维克。虽然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意,但那样我可无法接受。」
确实打从一开始就一直受路维克照顾,但蕾缇榭儿可无法接受因此让他
领和做白工没两样的薪资。正因为受到了良好的照顾,才更应该回以相应的礼仪与报酬。
「那、那个!我也跟您同行!毕竟我可是大小姐的专属侍女啊!」
就算嘴上抱怨依然愿意同行的路维克,以及纯粹仰慕自己的妮可。面对这两位值得信赖的佣人,蕾缇榭儿轻轻地露出微笑。
「谢谢你们两位。」
「可是,要更换居所的话,意思是更衣室会被收掉吧……?从今以后居然不能再帮大小姐打扮了……」
「……嗯?妮可,稍等一下,原来你难过的地方是那里吗?」
无论是好好穿著或善用堆放在更衣室里的大量礼服与装饰品的自信,都与蕾缇榭儿无缘。因此她打算以搬家为契机,在某种程度上将里面的东西整理一番。
「该怎么办才好,明明大小姐依然如同宝石般绽放著光芒,无法引出那股美丽实在太浪费了!」
「……」
但在见到妮可那宛如世界末日降临的表情后觉得于心不忍,因此决定还是不加以整理,全部带去新居。
「您说真的吗!?更衣室里的东西都不会被收掉对吧!」
「是、是啊……毕竟我觉得怎么处理都无所谓……」
「真是非常感谢您,大小姐!接下来我也会非常努力,全力将大小姐的魅力尽可能地传达出去的!」
「嗯、嗯……」
看著露出灿烂笑容的妮可,这下自己该不会是自掘坟墓了吧?不过既然妮可开心的话就算了,蕾缇榭儿如此想著,脸上同时露出苦笑。
***
「陛下,那样做真的好吗?」
在朵萝赛露等人已经告退,没有其他人在的会客厅里,希利乌斯表情严峻地向坐在沙发上的奥兹华德问道。
「嗯,不会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毕竟眼下无论是我还是那女孩,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是……」
将整个身子倚在沙发上,手叉胸前的奥兹华德不假思索地说道。对他而言,这已经是现今能够得到的最大利益了,但是希利乌斯的眉头却依然深锁。
「您会不会过于让步了呢?」
听见希利乌斯语气有些责难的这句话,奥兹华德长叹口气,摇了摇头。确实光从国王与公爵千金的立场来看,这次谒见让步的人或许是奥兹华德,但在这件事情上所能得到的利益,即使扣掉让给那女孩的部分,依然是划算的。
「朕有自信,这是为了国家发展的必要事项。些许让步没什么大不了,毋宁说如果从往后的事情来考虑,这些不过是小事。」
「虽然或许是这样没错……」
「更何况,这其中没有任何影响吾等利益的要素。毕竟机密文件都放在禁书库……也就是枢密院里,理应没有任何问题吧。」
「……一切都遵照陛下的旨意。」
或许是仍无法释怀,希利乌斯答覆的语气显得僵硬。室内维持了短暂的寂静后,希利乌斯再度开了口。
「话说回来,陛下,关于第一王子的事……您打算怎么处理呢?」
希利乌斯没有说白的事非常明显,正是奥兹华德一直拖延至今,关于罗修弗德的惩罚。
「罗修弗德从先前至今都处于精神崩溃的状态。但那只能算是事后留下的后遗症,无法当作斟酌情况的参考哪……」
奥兹华德叹了口气。罗修弗德的内心至今依然异常,原以为他会像疯了一样大吵大闹,可有时也会泪流满面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由于状况相当不稳定,现在将他留在自己的房间里进行监视。
不过奥兹华德也很清楚,在这次几乎所有贵族都知道这场骚动的情况下,想要包庇他是不可能的。接见过朵萝赛露后,如今奥兹华德的内心也稍微做好了觉悟,他看著希利乌斯,毅然地宣言:
「关于罗修弗德的惩罚,朕打算剥夺其王位继承权,同时逐出尼尔温。待状况有所好转,便将其送往鲁斯地区,令其在那里度过余生。」
或许是有些意外,希利乌斯听完奥兹华德的宣言后,稍微瞪大了眼睛。
「陛下,这样真的好吗?」
「嗯,这就是朕的结论。」
表面上看来这惩罚相当严厉,不过在保护罗修弗德这层意义上,这是最适合的方法。由于失去继承权,他便能远离争夺王位的危险;而一旦离开王都,就能避开贵族们的耳目。
「虽然也想听他本人的说词,但这种连国医也束手无策的病症,恐怕一朝一夕是无法痊愈的。首先就让他在某个安静的地方疗养,等到康复后再赐予他领地吧。」
「……明白了,就照您的指示吩咐。」
鲁斯地区是位于王国北边偏远地带的王室直属领地,虽然是块没有醒目的产业和丰富自然资源的贫瘠土地,但同时也是个能远离贵族界喧嚣与身份的宁静场所。至少要让罗修弗德在那里平静度日,这是身为国王的奥兹华德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但是,这么一来是否必须将其他王子叫回国内呢?」
现在位于尼尔温的王子只有罗修弗德一个,第二与第三王子都身在国外;但既然要剥夺罗修弗德的王位继承权,就必须唤回其中一位王子才行。毕竟对奥兹华德而言,王位继承人不在国内也是个大问题。
「朕自然是这么打算的,希利乌斯,尽快去安排传令。」
「遵命。」
依照国王的命令,宰相离开了房间,留在房内的国王再度大大地叹了口气,随即起身走回自己的执务室。
***
在与奥兹华德的会谈结束的隔天,路克雷兹亚学园依然维持停课。
「咦……?已经准备好了吗?」
蕾缇榭儿一边在房间里读著从屋内图书室拿来的书,一边为路维克的报告而瞪大了眼睛。
「是的,就在不久之前,国王陛下送来了已经准备完成的通知。」
这份报告所代表的,是蕾缇榭儿期待的新住处已经准备完成。虽然由于还有运送家具等诸多事项,移居得等到明天之后,即使如此,蕾缇榭儿依然难掩惊讶。毕竟距离会谈结束仅过了一天而已。
「不管怎么说这会不会太快了?没想到居然现在就已经准备好了。」
「您很惊讶吗?」
「不,与其说是惊讶……是很惊讶。」
「也就是说您很吃惊吧……」
当然蕾缇榭儿也希望尽早完成越好,但老实说,她原本以为会花上更多时间。
「总之,我知道了,谢谢你。」
将看到一半的书摊在桌上,蕾缇榭儿站了起来。
「大小姐?您打算作什么?」
「准备搬家,我打算一收到陛下的连络就立刻动身。」
转移只能前往去过的场所,因此没去过新家的蕾缇榭儿只能搭乘马车或徒步前往。况且不光是蕾缇榭儿,路维克跟妮可也要移居,尽早开始准备不是件坏事。
「我明白了,那么我们也会开始收拾行李。」
「嗯,请务必这么做,不过马车该怎么办呢?要从公爵家拿一台走吗……」
「国王陛下似乎会提供搬家用的带篷马车。」
「哎呀,那真是帮了大忙。」
正在跟路维克讨论今后的预定时,一阵慌张的脚步声传来,伴随著轻微的敲门声,房间的门打了开来。
「失礼了,大小姐!实在非常抱歉,我迟到了!」
妮可进入了房间。或许是匆忙的缘故,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裙襬也有地方皱了起来。
「妮可,不必那么慌张也没关系的。」
「真是非常抱歉!没想到只是在自己房间休息,竟然就睡著了……」
「我完全不在意,不如说妮可你总是很辛苦,多休息一点也无妨喔?」
「那可不行!我可是大小姐的专属侍女,必须随侍在大小姐身边才行。」
见妮可身体前倾,双手握拳摆出胜利姿势,又精神饱满地如此断言,蕾缇榭儿不禁露出苦笑。
「大小姐,要立刻开始整理吗?」
「不用,先用晚餐吧。整理的事等用完餐后再想。」
「明白了,那么请您稍候。」
等路维克离开后,蕾缇榭儿为了瞭解行李大致上的数量,开始在房间里左顾右盼了起来。
虽然蕾缇榭儿的房间装潢乍看之下亮丽豪华,与贵族千金十分相衬,但其实主要是拜家具所赐。这次搬去的新家里,奥兹华德已将家具准备齐全,所以不会带上这里的物品。
为此,蕾缇榭儿将抽屉与衣柜、书柜等地方大致看了一遍。相较于数量众多但几乎没有善加利用的抽屉,柜子等处倒是堆了不少东西。尽管她本来就觉得在行李中最占空间的,就属更衣室里的礼服以及塞满书柜的书本了。
重新审视这间更衣室后,总觉得十分滑稽。即使被疏远却依然被赋予的大量服装与饰品,这些全都是为了提升「朵萝赛露」的商品价值,也能算是类似他们不服输挣扎著的象徵。
「话说回来,大小姐。」
妮可凝视著眼前礼服一字排开的压倒性光景,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对蕾缇榭儿说。
「什么事?」
「您打算把这间更衣室里的所有东西带走对吧?」
「嗯,有什么问题吗?」
「不,虽然由提出要求的我来说有点不合适……但这么大量的行李,该怎么带走呢?」
妮可的担忧很有道理,一般光是要运送这些礼服就需要一整台带篷马车。不过这次搬迁纵然有国王的支援,但阵仗并不隆重。面对妮可的疑问,蕾缇榭儿一边数著礼服的数量,一边做出了回答。
「虽然以用背包运送来说确实是很大的量,但这次也会用上魔ㄕㄨ……咳咳,也会用上魔法。」
因为差点将魔术脱口而出,蕾缇榭儿连忙用咳嗽声蒙混过去。由于妮可担任专属女仆的时日尚浅,因此还没告诉她有关魔术的事。
「您是说……魔法吗?」
「嗯,是一种能创造出小型亚空间的魔法喔。」
蕾缇榭儿话一说完,随即在手掌上创造了一个小型球体,这是她藉由改编魔素连结创造出的亚空间出入口。
所谓的亚空间,指的是位于与这个世界不同次元的其他空间。虽然无法收纳生物,但只要术者的能力与空间许可,无论多少物品都能收纳。
只要将行李放进这个亚空间,就能携带比手持更大量的物品,等抵达新居后,也随时能开启出入口,取出行李。
当然亚空间也不是一种完美的法术,但这次搬家是由马车进行的,那么即使用亚空间运送行李也没问题。
「亚空间能够完全装下这些行李,况且能开启出入口的人只有我,抵达目的地后,想什么时候拿出行李都行。」
「哈、哈啊……」
「只是如果将空间拓展得过于宽敞的话,会对施术者的演算能力造成负担,因此在适合的大小收手是很重要的。」
「哦……」
虽然尝试进行说明,但妮可只是愣愣地做出回应,如今在她头上有许多问号飞舞著。
(果然一口气说明这么多,她也听不懂吧。)
看著明显完全无法理解的妮可,蕾缇榭儿心想下次有机会再详细进行解释吧,于是停下了对亚空间魔术的说明。
「…………嗯,大小姐果然很厉害。」
隔了一阵子之后,妮可像是放弃似地忽然迸出了这句话,同时以充满不解与尊敬的视线看著自己的主人,蕾缇榭儿本人则是面带苦笑。
「虽然侍奉大小姐的时间不长,但是我……感受到了世界实在很广阔!」
「是、是吗。总觉得你的体悟好像相当壮大啊……」
「是的!」
面对应该完全不懂其中理论,在想完后放弃思考却又试图宣言感受的妮可,内心感受越变越复杂的蕾缇榭儿离开了更衣室。
虽然决定明天再整理行李,但重新环顾房间后,内心却已经稍微有些怀念了。即使对公爵家没有丝毫留恋,然而这里是蕾缇榭儿在这间屋子里的主要活动场所,便不由自主地感伤了起来。
虽然因为有亚空间魔术的关系,搬家准备并不麻烦,但这房间里的东西中或许存在著取回记忆的线索也说不定。
打开书桌的抽屉,里面放著用惯的笔跟墨水,以及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神秘纸张。由于不清楚有什么能与记忆有所关联,因此打算无论是纪念品还是垃圾,全都带去新家后再进行整理。
这下好像会无谓地增加许多搬家行李呢,蕾缇榭儿想到这里,脸上同时露出苦笑。这样简直就和不擅长舍弃东西的人一样。
「这样只要有明天一整天大概就能整理好了,妮可,你愿意协助我吗?」
「好的!我很乐意帮忙!」
当蕾缇榭儿将整个房间大略审视过一遍,正准备在沙发上就坐时,路维克推著放有晚餐的餐车走进了房间。
「大小姐,我拿晚餐来了。」
「谢谢你,路维克。」
于是路维克开始将装著料理的餐盘放到桌上。就先享用晚餐,之后再开始著手准备吧。
***
隔天,蕾缇榭儿便如昨天所宣言的,开始在自己的房间内动手整理行李。
「大小姐!这个您打算怎么处理?」
「说的也是呢……我这里也有同样的东西,扔掉也无所谓。」
蕾缇榭儿与妮可正坐在房里的沙发上,区分各自的私人物品。两人面前摊放著已经分类好的部分,地板上则堆著大量的书本。
只要同时使用魔术的话,一定能更顺畅地整理,无奈妮可一早就干劲满满地想帮忙打包。若是糟蹋她的一片心意会感到愧疚,最后只好两人一起慢慢地整理行李。
「不过,这样一看才发现,大小姐的行李种类还蛮特定的呢……」
妮可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呢喃道。虽然蕾缇榭儿的确拥有大量的私人物品,但大部分都是为了提升教养的书籍或是过于华丽的装饰品,实际上几乎没有留下使用痕迹或是能当作纪录的东西。即使说有,也净是那些已经被读透的书罢了。
「的确是呢。不过已经把拥有的东西都带走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另一方面,蕾缇榭儿手上依然马不停蹄地进行分类。虽然那些大概是公爵家为了提升「朵萝赛露」的价值而随便购置的物品,但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就要全部拿来用。
将手上的收纳盒放进搬家行李后,蕾缇榭儿用力地伸了个懒腰。一直用同样的姿势坐著,肩膀因而有些僵硬。
「……?」
这时她正好看见妮可将手上的小册子放到书堆上,虽然这是从早上起已见过无数次的光景,但不知为何,蕾缇榭儿就是无法将视线从小册子上移开。
(那是,日记本……?)
放在房间里的书跟记事本里,或许写有与朵萝赛露记忆相关的内容也说不定,所以她曾向妮可说过,这些都是留有回忆的物品,要全部带去新家。
因此即使妮可将日记加以分类也应该没有问题,但蕾缇榭儿却对那本应该是初次见到的日记本涌起一股莫名的怀念感。心中有某种东西产生了悸动,连心跳声也重重地传到了耳膜上。
「话说回来,这么多的书该怎么办呢?如果直接运出去的话会占太多空间的……」
妮可有些困扰的声音将蕾缇榭儿拉回了现实,于是她跟著声音朝妮可看去,发现那里的地板上放著堆积如山的书。
「咦?啊啊,说的也是,要是有什么大东西能装的话,应该就能运出去了。」
说实话,其实全部放进亚空间运送就行了,但亚空间也不是万能的,举例来说,能放进的重量也有限制,蕾缇榭儿的亚空间里已经装进了更衣室里的衣服与饰品,如果还要装书的话,肯定是装不下的。
「记得屋子的仓库里应该放著已经没在使用的手提箱才对,我去拿过来!」
话一说完,妮可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房间。待大门关上后,蕾缇榭儿朝那本日记看去。为了透气而打开的窗户吹进了风,啪哒啪哒地翻起日记本的书页。蕾缇榭儿暂时停下收拾的动作,伸手将日记本拿了起来。
这是一本封面绘有小花图案的可爱日记本,尺寸不大、厚度适中,大略看过内容后,发现虽然每天的文字量并不多,但有确实地写到最后一页。
日记封面的右侧,写著细小且模糊的「朵萝赛露」几个字,内容标示的日期已是十年前,她用著不像六岁孩子般工整的字迹,记录著每天所发生的事。
『〇月×日
今天也被母亲大人骂了。她似乎觉得我很碍眼,但即使她这么说,我也无能为力,该怎么办才好呢?』
『〇月×日
今天首次尝试刺绣!虽然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做不好,但只要努力练习的话,下次一定能缝出漂亮的花!』
『〇月×日
今天又被骂了。这次是被父亲大人责骂。是不是我的努力不够呢?既然如此,我得更加努力才行。』
『〇月×日
家里好像有开茶会,可是,我并没有被允许出席。大家似乎都在跟克莉丝妲一起玩,我也好想加入。』
日记里写著对双亲以及兄弟姊妹们的心情与疑问,以及学会新事物的喜悦等,充满幼童的率直情感与期望。从文章的写法和内容来看,可以推测这时的朵萝赛露应该是个老实又纯朴的孩子。
但是当蕾缇榭儿醒过来时,朵萝赛露的风评已经是个不仅没有魔力,而且经常乱发脾气、性格恶劣的千金小姐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朵萝赛露」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要!住手!』
突然间,年幼少女的声音在蕾缇榭儿脑内响起。并非来自耳边,而是彷佛来自身体内侧的声音。
「……!」
蕾缇榭儿吓了一跳,手上的日记本掉到地上,顺势打了开来。
下个瞬间太阳穴突然传来刺痛感,一阵白光闪过脑海,眼前出现了未知的光景。其中只映照出两名年幼少女的身影,四周的景致则尽数呈现灰色。
在这宛如只有人物被截取出来的景色中,两名少女动作一致地瞪大双眼凝视彼此的脸。有著亮粉色头发的少女瘫坐在地,另一名银发少女则似乎是因为受到震撼而呆站著。
亮粉色头发的少女左手上臂存在著小小的割伤,银发少女本想伸出颤抖的手,但随即双手摀住颜面,很痛苦似地坐了下来。
『姊姊大人!您怎么了!?』
此时景色再度被白光所包覆,等到回过神来,蕾缇榭儿发现自己正从上方俯瞰著自己的房间。虽然房间构造与现今居住时相同,但仅摆放了最低限度的家具,相当没有情调。
眼前的房间四处都散落著各种小东西、道具、布料以及纸张,位于这个凌乱不堪的房间中心的,是那名用纤细双手紧抱著自己身体,气喘吁吁的银发少女,以及围著少女的三个成年人。
他们用彷佛像看见怪物般,满是惊愕与恐惧的视线看著眼前的少女,嘴上似乎正在说些什么,但声音未能传到蕾缇榭儿这里。
「……什、么……?」
原以为光芒又要再次炸裂,但至今见到的景色就像出现时一样随著光芒消失了。蕾缇榭儿如此细语后,伸手抚摸自己的额头,只见上面早已浮出汗水。
尽管自己是以旁观者角度看待刚刚的景致与声音,但总觉得有些怀念。虽然那或许是朵萝赛露的记忆也说不定,却无法进一步回想起来。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会变成那样?那位少女究竟怀抱著怎样的心情?无论何者都同样想不起来。
如同迷雾般的某种事物在脑中挥之不去,蕾缇榭儿有些疲劳似地叹了口气,视线朝掉在地上的日记本看去。
「……嗯?」
蕾缇榭儿弯下腰,再次捡起日记本,发现在打开的那一页中夹著一张信封。
从珍惜地夹在这种老旧日记本中看来,想必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吧。蕾缇榭儿将信封抽出,同时阖上日记本,接著将信封里的内容物拿了出来。
『给小朵萝赛:
昨天真的很开心!有机会再一起玩吧!
雅雷克』
信封里放著一小张信纸,上面用稚嫩的笔迹简短地写著这几句话。
(……这个是?)
信件最后的名字令朵萝赛露偏了偏头。那位名叫雅雷克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试著将信纸翻面一看,背面只有一片空白。小朵萝赛这个称呼,无庸置疑应该就是朵萝赛露的爱称吧,不过在朵萝赛露心中,这孩子究竟占了多大份量呢?是说那到底是谁啊?
叩叩。
当朵萝赛露正在胡思乱想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无论现在再怎么想感觉都无济于事,因此她决定暂时放置不管。
「请进。」
「失礼了。」
房门在蕾缇榭儿回应之后打了开来,路维克端著放有茶具组的餐盘走了进来。
「我端了茶过来,您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呢?」
「说的也是,我的确稍微有点累了。」
路维克将红茶倒进茶杯,递交给蕾缇榭儿。红茶冒出的热气,正随著吹入房间的些许清风微微飘动。
「大小姐,如果累了,要不要在红茶里加点砂糖呢?听说甜食能够恢复疲劳喔?」
「嗯……不用,我这样就行了。」
「这样啊。大小姐确实从以前开始就喜欢直接享用红茶呢。」
路维克这么说著,脸上露出了怀念的微笑。蕾缇榭儿则是往放在盘子上,装著砂糖等物品的小瓶子看去,看来朵萝赛露似乎也喜欢直接享用红茶。
「妮可没跟您在一起吗?」
「妮可去仓库拿手提箱了。」
将喝完的茶杯放回桌上,双手拄著沙发的蕾缇榭儿指尖忽然碰到了某样东西,是不久前还拿在手上的那本日记。
「……吶,路维克。」
没来由地看著自己的指尖,蕾缇榭儿低声呢喃。
「是,什么事?」
「你对雅雷克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蕾缇榭儿试著向路维克询问在信纸上看见的那个名字的事。毕竟路维克长年以来都担任朵萝赛露的专属管家侍奉著她,他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您说……雅雷克吗?」
「嗯,以前的日记里,夹著一封那孩子寄来的信。」
蕾缇榭儿这么说完,将信封递给路维克。路维克从蕾缇榭儿手上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信纸,慎重地摊开。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很抱歉没能帮上忙。」
虽然路维克认真地看著信上所写的文字好一阵子,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将信件收回信封内,交还给蕾缇榭儿。
「是吗,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想问问看而已。」
「非常抱歉,因为我是在大小姐六岁的时候开始侍奉大小姐的,或许是在您六岁以前的朋友也说不定。」
原来路维克这么早就开始侍奉朵萝赛露了吗。蕾缇榭儿一边将信封放回日记本里,一边不形于色地这么想。
不过,既然连被认为最了解朵萝赛露的路维克都不认识雅雷克的话,现在应该没有人知道那个人的真实身份了吧。说到底,情报就只有「雅雷克」的名字,连这个名字的主人究竟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不过,这封信所使用的信纸跟信封质地看来十分高级,我想应该是某位贵族家的子弟或千金吧。」
「路维克,你能看出信封的质地吗?」
「因为觉得跟宅邸里使用的纸张质感相似,所以才似乎有这种感觉。毕竟公爵大宅使用的纸张大多都是高级品。」
「原来如此……」
蕾缇榭儿一边回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敞开的窗户前,大大地张开双手。拂过脸颊的风带著些许暖意,还能闻到初夏的青草香气。
「……哎呀?」
这时手倚著窗边,默默地眺望著一楼庭院的蕾缇榭儿发现,面前最远处花圃里的土被人掀了起来。
要是没记错的话,大约一周前,那座花圃种的应该是白色的康乃馨才对。但现在那里只有两朵粉红色,不知名字的花朵正盛开著,旁边没有其他花朵。
「路维克,那个不自然地留出空位的花圃是怎么回事?里面似乎开著几朵不知名的花就是了。」
「……的确如此呢,是添购了新的花吗?」
来到蕾缇榭儿身边一同窥探的路维克也偏过头。因为想更近一点观察花朵,于是蕾缇榭儿下楼来到了庭院。
「啊,大小姐。」
当她抵达庭院时,拿著大型浇花器的克劳德正好从她面前经过。注意到蕾缇榭儿的他走没几步便立即停下脚步,迅速转身走了回来。
「今天您造访庭院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因为那里的花圃开著没见过的花,所以来问问那是什么品种而已。」
蕾缇榭儿指向刚才那片花圃这么说。克劳德也朝花圃看去,说了句「啊,是那个啊」,便做出说明。
「那是一种开在北边国家,叫做卢恩花的花朵,是种很难采到的花。由于普拉提那中流通量很少的缘故,在贵族间很受欢迎。」
「哦,这样啊。」
蕾缇榭儿来到种植著卢恩花的花圃前,试著伸手抚摸粉红色的花瓣。虽然触感很像玫瑰花瓣,但更加柔软,感觉只要稍微使劲就会立刻被压溃。
「话说回来,我听说大小姐从陛下那里领受了位于郊外的新房子。」
当蕾缇榭儿正观察著卢恩花的时候,克劳德忽然这么说。
「哎呀,克劳德也知道了吗?」
「因为这在佣人间已经蔚为话题了。」
「是呢,我打算明天就把所有行李整理好。」
蕾缇榭儿将自己得到新家,以及等明天准备结束后就立即动身的事告诉了克劳德。
「是这样啊……大小姐要离开这间屋子了呢。」
「嗯,这是我个人的意愿,我想公爵大人他们应该也是这么期望的。」
虽然这间屋子里有路维克与妮可、再加上克劳德这些愿意善待蕾缇榭儿的人,但其他佣人大多是跟公爵家一伙人同样麻烦的家伙,因此她对于离开这里的决定并不后悔。
「不过,今后无法看见这片庭院,令人有点遗憾呢。」
蕾缇榭儿一边抚摸随风飘逸的花瓣,一边小声地说。由于蕾缇榭儿在这间屋子里的乐趣只有在房间内读书、从窗户眺望庭院,以及实际前往庭院闲晃这三种选择而已,因此她相当中意这座庭院。
「没想到能让大小姐感到遗憾,花朵们一定也很开心。」
克劳德说完便低下头去。在一旁守望著蕾缇榭儿与克劳德的路维克似乎有些犹豫、以带点顾虑的语气对克劳德说:
「克劳德,我将跟大小姐一同前往新居,你要不要一起来?」
面对路维克的邀请,克劳德稍微瞪大了眼睛。尽管有些唐突,但蕾缇榭儿也觉得无所谓,毕竟克劳德是公爵家里少数的同伴,同时各方面也都受了他的照顾。不过,克劳德只是静静地摇摇头。
「不了,我很感激你的心意,但我家从父亲那代开始就一直都是菲利亚雷奇斯家的园丁,我也是从前任公爵大人的时候就在这里任职了,况且我还是园丁长,也有不少园丁愿意信赖我,所以我会继续留在这里。」
「是这样啊……毕竟这是克劳德你的人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哎呀,反正又不是永远见不到面,不然下次去哪里喝一杯吧?」
「真令人怀念,以前经常在你房间一起喝酒呢。」
蕾缇榭儿蹲在卢恩花的花圃前,凝视著畅谈往事的路维克与克劳德的模样。虽然知道克劳德与路维克是知心好友,不过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吶,克劳德跟路维克认识很久了吗?」
或许是对蕾缇榭儿的问题感到意外,克劳德与路维克互相看著彼此的脸,随后路维克开始说起两人相遇时的事。
「是的,我们是在刚开始侍奉大小姐时认识的。」
路维克说,当他刚到这间屋子的时候,由于自己是个来路不明的平民管家,在这里似乎感到相当格格不入。而就在那个时候,只是一介园丁的克劳德相当关照路维克。
「当时园丁长依旧是克劳德的父亲,克劳德也同时兼任复数家庭的园丁,尚未专属任职于公爵家。」
「即使不是专属也能出任园丁呢。」
「是的,虽然也因此大多时间不在屋子里,但克劳德会拜托其他宅邸的朋友指导我管家方面的工作,真的是一直在受他照顾呢。」
「原来如此……那么路维克能成为如此优秀的管家,也是托了克劳德的福呢。」
听蕾缇榭儿半开玩笑似地这么说,路维克有些害羞地别开视线。见到这副模样,克劳德也露出了笑容。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蕾缇榭儿向克劳德请教了不少关于庭院花朵的事。迈入夏天后,庭院的花也逐渐改头换面,庭院再度成为蕾缇榭儿所未见过的不同面貌。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正好逛完庭院一圈时,蕾缇榭儿准备结束话题回到房间。
「话说回来克劳德,你认识叫做雅雷克的人吗?」
在离开之前,蕾缇榭儿像是忽然想到似地这么对克劳德提问。她认为,既然克劳德比路维克更早在这间屋子工作,那么他或许认识雅雷克也说不定。
「那位是大小姐的朋友吗?」
「嗯,我想……应该是的。」
虽然因为没有记忆而缺乏自信,导致蕾缇榭儿的说法含糊不清,但克劳德并未察觉,手扶著下颚陷入沉思。
「不清楚呢……毕竟我也因为工作而辗转于各宅邸间,对于大小姐您的交友情况可说是一无所知。」
「是吗……我明白了,谢谢你。」
「克劳德先生——!园丁长!可以麻烦一下吗!?」
此时从庭院对面,传来了工作中的园丁呼唤克劳德的声音。
「我马上来!抱歉,大小姐,我先失礼了。」
「嗯,抱歉打扰你工作了。」
克劳德低头行了一礼,立刻朝该名园丁的方向跑了过去。目送他离开后,蕾缇榭儿与路维克一同回到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