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萝赛露的返乡,以及与自警团交手后的胜利,在天亮时也传到人在领都的弗利德耳中。
「……」
拿著报告的手使力,纸张被紧紧捏到变形。
弗利德很著急。虽然到立即镇压在领地边境发生的叛乱之前都没有问题,却没料到民众也趁隙在领都发起暴动。
而弗利德也完全没有预期,镇压这个状况会如此花费时间。
(好不容易让人民闭嘴后逼迫他们做的事业都上轨道了……)
虽然家里的人都很排斥朵萝赛露,不过老实说,弗利德觉得朵萝赛露是异端份子或无魔力者都无所谓。
不如说他对家人本身毫无兴趣,甚至觉得只要能够稳定赚钱维持生活就好了。
不过,他不允许有人妨碍自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弗利德拚命地在脑中思考对策。
「哎呀呀──领主,难不成遇到大危机了?」
「……闭嘴。」
对方是将朵萝赛露的情报带过来的当事人。身穿没有任何图案的纯白长袍、戴著单边眼镜的修道士杰克用轻佻的语气开口。
弗利德和这一群修道士有著合作关系。这些人会逐一报告领地内的人民的情况,相对地,他则允许他们在领地内的行动。
他们一直以来的报告,都指出万事十分顺利,因此弗利德至今才强行推动政策;然而这么一来,自己又是为了什么与他们联手的?
另一名修道士格连对焦躁地用手指敲击桌面的弗利德开口。他总是将长袍上的帽兜拉得很低,弗利德从来没看过他的长相。
「或许还有逆转的可能也说不定。」
「……你说什么?」
格连这句话,让弗利德的眉毛一抽,往上吊起。
格连没有回应等著他下一句话的弗利德,而是从不知何处拿出外表类似法杖的物品,放在弗利德眼前的桌上。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教团相传的神圣武器。肯定能够击退碍事者吧?」
虽然弗利德并不相信神明或奇迹之类的存在,仍直盯著那把法杖。
虽然乍看之下是毫无奇特之处的法杖,不知为何却感受到深不见底的恐怖。若一直凝视著,彷佛甚至都产生了有生命寄宿在法杖上头般,杖身有所鼓动的错觉。
「为什么要交给我这个?」
「因为您是应当受到神明加护、被选上的人。就由我们亲手引发那份被授予的奇迹之力吧。」
从兜帽的边缘,隐约可看见格连扬起了嘴唇。
「还有,要用这把武器时,请移动到另一个场所,不要在这里用。」
「别命令我。你的话也太不清不楚了。这种东西,在哪里用不都一样吗?」
「不是的,您并不清楚。」
不喜欢被人干涉的弗利德虽然打算将这些话左耳进右耳出,不过格连却小力地摇著头,继续往下说道。
「这把武器是寄宿著圣人的加护与力量的特别武器。为了发挥力量的精髓,需要特别的舞台。如此一来,您所拥有的被选上之力,也能够更加光辉灿烂吧。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扰您的道路了。」
「……」
弗利德拿起法杖。在碰触的瞬间,感到有股强大的某种力量从法杖流入体内。方才的焦虑宛如假的一样消失,现在体内涌出力量。
「当然,若不相信的话,要在这里使用也无所谓。」
「……那个圣地在哪里?」
「目前请暂且等待一下。等时候到来,我一定会带您过去。」
格连如此回答弗利德的疑问,将手静静地放在自己的胸前。诚如伟大主人的引导……他如此呢喃道。
***
在自警团袭击的隔天,贯彻自身决心的蕾缇榭儿来到领都的巨大城门前。
提出要去领都时,除了妮可和路维克,连村人们都坚决地反对。不过为了阻止弗利德,必须前往领都,她和众人约好一定会回来后,才让众人接受。
(唉……大家都很为难,我也不顾众人意见就是。)
顺道一提,她在离开前对村庄施加了结界魔术。虽然可能性不高,但若注意到蕾缇榭儿不在了,昨晚的男人们或许会为了报复而前来攻击。
话说回来,领都的每扇门都被紧紧关上,封锁了。
虽然可以用魔术破坏之后强行突破,不过这又不是攻城战,这么做的话只会刺激城里的敌人和民众,因此驳回。
有没有可以潜入的地方呢?蕾缇榭儿开始移动到城墙周围。
(原本以为戒备会更加森严……)
在视线范围内,没看到士兵和佣兵。镇压内部的叛乱已经分身乏术了吗?
沿著城墙走了一段路后,发现城墙有一块脆弱的部分。蕾缇榭儿确认周围没看到敌人的身影后,制造出小型的空气弹丢向墙壁。
随著沉重的声音,城墙开了一个洞。话虽如此,那只不过是到腰部高度的洞,蕾缇榭儿蹲下身去穿过这个洞。
穿过墙壁后,似乎来到了住宅区。不过一部分的房屋墙壁及屋顶被破坏,水从裂开的道路上流出,难以认为有人住在这里。
本应美丽的领都街景染上凄惨的色彩,四处都飞溅著红色。也能够看到火焰燃烧的房屋,有好几具尸体躺在路上。
听说领都受到弗利德与黑钢骑士团的恐怖政治统治,引起暴动的人民与骑士团目前仍不断出现武力冲突。
虽然也能直接闯入弗利德的所在之处,不过既然看到这个状况,也很在意人民平安与否。
从远方传来金属剧烈撞击的声音。战斗如今依然在进行。
其他还有爆炸声、人的惨叫声,听见的净是这种残酷的声音,传入鼻腔内的,是混合著好几种臭味的死亡气味。
蕾缇榭儿非常清楚这是什么味道。人类鲜血的臭味、烧焦的臭味。这与过去的时代一样,是与死亡相邻的存在。
城里飘动著空气、气息、臭味,乾燥的风卷起一切向上缭绕,悲伤的咆哮在阴暗的天空下回响。
(……总之,先找有人的地方吧。)
蕾缇榭儿率先转向声音的来源。如果目前仍在战斗,那就不能放著不管。
她到达中央大道后,闯入民众与骑士团的混战中。融入民众英勇吶喊般的惨叫声响著,骑士团的笑声响著,四面八方都是枪声与爆炸声。
「最前排的!不要太往前!后排也要尽可能用弓箭掩护!」
尽管民众遵从领队的指示拚命抵抗,然而因武器及战斗力的差距悬殊,迟迟无法翻转劣势。
「……」
蕾缇榭儿沉默地看著这个情况,笔直地朝向那里走去。
「……啊?」
正打算给一名村人最后一击的骑士团男人,看见从后方道路走过来的白银秀发的少女。
在遍地盛开著鲜红花朵的战场上,未染上红色的纯白身影实在太过异常。男人不禁凝望著少女。
注意到他的视线的少女将右手往前伸出。连心想对方在做什么的时间都没有,剑掉落在地的声音已然响起。
「咦……」
虽然男人将视线转向自己的手,不过他的手已经不在那里了。男人的右手自前臂部分被切落,握著剑的右手在地面上滚动。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
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倒映出的光景,男人发出凄惨的叫声。突如其来的惨叫,使得在场战斗的其他团员及村人们都停下了战斗,心想怎么回事。
「喂,吵死了!你在干嘛!」
「手……我的手啊……!!」
站在附近的其他男人如此说著,然而手被切断的男人当场蹲下,一边按著自己的手腕,一边梦呓般不断喃喃低嚷著。
一回过神,留著白银长发的少女已经来到骑士团成员的眼前。注意到那位少女的身分,男人们和村人感到困惑不已。
「你、你做什么!」
「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蕾缇榭儿毫不理会陷入混乱的骑士团成员,继续施展魔术。无数利刃在空中飞舞,划过风,袭向男人们。
「呀啊啊啊啊啊!!」
「我、我的剑……!?」
被风刃触及的每样武器和物体,宛如柔软的奶油般一分为二。
蕾缇榭儿使用的是简单的风魔术。展开至能够操控的最高数量,尽可能予以压缩,提升威力。
发展成民众与骑士团成员相互乱斗的这个场面下,为了不对人民造成多余的伤害,要尽力避免使用大规模的魔术。
其中也有风刃穿过骑士团成员的身体,不过都控制在切断肩膀及手臂,当然有避开要害。
「呜……咕……」
全身染血、横躺在石板道路上的青年发出呻吟。那是方才骑士团成员打算给予最后一击的人。
蕾缇榭儿的手掌上出现小型光球,使之落在青年的身体上。周围的村人们将这个举动视为攻击,举起武器朝向她。
不过光球并没有夺取青年的性命。落在他身体上的光球直接柔软地改变形状,从伤口穿入体内。
接著伤口开始绽放光芒,最后青年的全身也开始发出淡淡的光芒。光芒逐渐增强,接著如雾散般消失时,青年身体上的所有伤口都痊愈了。
「咦……咦咦?」
接受治疗的当事人触碰著自己的身体和脸,露出无法置信般的愕然表情。
举起武器朝向她的村人们也一样。自己正在战斗的公爵家的千金竟然帮敌人治疗,每个人都止不住惊讶。
「我说你!敢妨碍我们的话,可不放过你!」
从头到尾看在眼里的骑士团团员们,似乎因为这样而将蕾缇榭儿完全视为敌对份子。
他们看都不看方才还在交战的民众一眼,各自举起武器,一同朝向蕾缇榭儿攻击。或许盘算著比起独自战斗,一口气进攻要更有胜算吧?
「看招!!」
最先接近蕾缇榭儿的男人,挂著得意洋洋的表情大力挥下剑。
「……这种速度的剑是碰不到我的。」
在蕾缇榭儿淡淡地开口的同时,剑也朝她挥落,锐利的剑锋……并没有碰到她。
锵叽!
「呜哇!」
男人挥下的剑,被空中展开的半透明障壁给弹开,男人被弹开后大力地向后倾斜。
宛如守护蕾缇榭儿般,空中浮现球体结界。男人的剑碰撞到结界后被磨钝,他也缓慢地往后退。
原本是简单且脆弱的结界魔术,在普遍用魔术强化武器的千年前完全无用武之地,不过面对普通的武器就没有问题。
「你、你是什么人!」
「我吗?这一点,你们不是最清楚的吗?」
「……那为什么要妨碍我们!」
刚刚的攻击被弹开的男人愤慨地说。他似乎完全不理解身为菲利亚雷奇斯公爵家一份子的蕾缇榭儿与他们敌对的理由。
「你真的不明白吗?」
「呜哇啊啊!」
这么问的同时,蕾缇榭儿的身影也从男人视线中消失。男人立刻往四周查看,而不知不觉间站在背后的少女让他发出惨叫。
「别以为公爵家的所有人都是你们的同伴哦。」
由于对手神出鬼没,还来不及重整态势,少女朝颈部挥下的手刀,已令男人的意识在一瞬间陷入黑暗。
蕾缇榭儿确认男人昏迷后,用双手做出两个空气弹,便头也不回地朝著身后放出。
「呀!」
「咕啊!!」
空气弹分别命中拉弓打算狙击这里的男人,以及乘著混乱打算逃跑而背对这里的男人。
「可恶……别小看我们!」
那两人倒下的后方,有个拿著某种圆筒状物体对准这里的男人。
(……?奇妙的道具。)
纵然是千年前没看过的物体,不过在这个状况下将其对准自己,表示那个物体具有攻击蕾缇榭儿的力量吧?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武器,只要在被使用前令对方失去力量即可。蕾缇榭儿对准神秘的武器,做出用手指拉扯般的动作。
「呜哇哇!」
碰!
来自下方的引力,令举起武器的男人失去平衡,同时神秘的武器也传出破裂的声音,圆筒朝向的部分地面消失无踪。
「不、不要动!」
接著,从背后传来叫声。一回头,骑士团的男人捉住一位少年,将刀子抵在他脖子上。
这个男人就是最后一人,不过似乎在蕾缇榭儿与其他骑士团成员对峙时抓了人质。
「你只要动一下,我就砍下这家伙的人头!」
「……」
蕾缇榭儿按照他所说的站在原地不动。男人确认这一点后,露出胜利般的笑容,打算带著人质直接脱离战线。
「……啊?」
不过男人的脚无法离开原地。男人看向脚边,那里有无数只白色的手缠著自己的脚。
「哇啊啊啊啊!!」
当然,那是魔术造成的产物。蕾缇榭儿用了两种魔术,一种是操作植物的魔术,另一种是幻影魔术。
(就算不动,也能用魔术啊。)
与需要花费时间咏唱和大幅度动作的魔法不同,魔术只要能够展开术式,在任何姿势下都能够发动。
石板路上的石板之间经常有杂草长出。她只不过是将那些杂草赋予幻觉,宛如缠住男人的脚般加以操作罢了。
不过效果似乎非常好,被幻觉迷惑的男人因过于恐惧而放开剑,口吐白沫昏倒了。
蕾缇榭儿仔细确认周围没有其他敌人,将手伸向被放开的少年。
「你没事吧?」
「咦?没、没事……」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少年,茫然看著对自己伸出手的少女,几乎反射性地如此回答,握住那只手后站起身子。
「「「……」」」
随后战场再度陷入寂静。时间上分明连十分钟都不到,十几名佣兵倒卧在地的状况令民众哑口无言。
最后,站在最前排的一名男人,拿著武器缓缓走向蕾缇榭儿。
「……您到底是──……」
无法置信地双眼圆睁的那位男人,确实是方才对战斗的村人们做出战斗指令的人。
「喂──这里从刚刚开始就很吵耶!在做什么!」
此时,从远处传来男人粗野的声音。听见声音的瞬间,民众都吓了一跳、僵直了肩膀,恐怕声音的主人是骑士团成员吧?
「……!先撤退吧!」
担任指挥民众的男人朝向全员发出指令后,便转过头抓住蕾缇榭儿的手开始奔跑。
民众不顾慌张的蕾缇榭儿,遵照男人的指示,各自带著受伤的同伴们飞奔至离自己最近的小巷子内。
「呜哇!这什么情况?」
「喂,在睡什么大头觉啦!」
过了一会儿,原本人在其他地方的骑士团佣兵现身,所有团员都倒在路上的情况让他们讶异地叫了出来。
「不行,他们都失去意识了。」
「这是怎样?还有人的手都断了。喂,你们!彻底搜索这一带,或许反叛军还在这附近也说不定!」
从小巷子内一直观察著这个情况的男人,放开紧握住的蕾缇榭儿的手,看向村人们。
「你们先带著伤患回去。」
「可是……」
「别担心,只是谈个话而已。」
男人对每个人做出指示时,也绝不会背对著蕾缇榭儿。虽然考量到公爵家的立场也无可奈何,不过他的戒心还真强。
村人们暂时不安地交互著男人与蕾缇榭儿,不过若大批人马一直待在这里,就会被骑士团察觉,因此便勉为其难地消失在小巷子深处了。
留在原地的,只有像是领袖的男人,和拿著武器似乎打算保护他的几名村人而已。
「在谈话前要不要换个地方呢?」
「……是啊。」
即便人数减少了,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骑士团发现的。
蕾缇榭儿一如此提案,男人简短地回话后便开始移动。跟随他的人们在男人周围保持阵形,同时为了不让蕾缇榭儿逃走而监视著她。
穿过好几条路,来到安全的场所后,男人重新看向蕾缇榭儿。
「……您有什么目的?」
男人用威吓般的声音如此问道。难不成认为蕾缇榭儿帮助他们有其他企图吗?
「我是为了阻止弗利德。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目的,我并不打算与你们为敌。」
因此蕾缇榭儿也简洁地只传达出他们想要的情报。即使在这儿说了一大堆理由,看起来反而是更可疑而已。
「阻止弗利德……?您为什么……」
即使听见蕾缇榭儿的话,男人也只是更加深刻地皱起眉,一点都不相信她的样子。
(嗯,这也是一般的反应吧。)
男人的反应并未令蕾缇榭儿吃惊,不如说在内心接受了。
只有梅鲁特村的村民是特别的,对大多数的人民而言,朵萝赛露不过只是一介公爵家的千金罢了。
也就是说,对于眼前的他们而言,身为公爵家一份子的蕾缇榭儿也是不由分说必须打倒不可的敌人吧。
「理由很简单。为了不让生活在领地的人民受苦,我必须尽早阻止弗利德和他的军队。」
贵族本应是守护人民的存在,不可以对人民施虐。这是蕾缇榭儿的论点。
不过实际上已因弗利德的苛政而引起叛乱,就无法视而不见。
「这是公爵家的失态而引起的悲剧。同样身为菲利亚雷奇斯家的人,我有导正这个情况的义务。」
而且,蕾缇榭儿也一样,身为公爵家的人,在事件发生为止以前竟完全没注意到。所以她无法袖手旁观。
「……」
男人沉默地听著蕾缇榭儿的话。他沉默一阵子后,并未解除戒心,再度开口。
「那么,您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我打算看看情况,等待到明天早上。毕竟要前往敌人的根据地,也需要足够的情报。」
就算是蕾缇榭儿,也不打算做出在到达当天就一鼓作气闯入弗利德所在地的鲁莽举动。
立场上可谓是敌人总大将的弗利德所在的宅邸,恐怕有更多骑士团重点式守备吧。
因此她心想,必须从高处俯瞰敌人的配置、掌握战况才如此回答,但不知为何,男人浮现惊讶的表情。
「看看情况……您打算在哪里等待呢?」
「……?在屋顶上啊?」
「…………什么?」
无法认为是公爵千金台词的这句话,让男人惊讶地张大嘴,说不出话来。不过开口的当事人,却理所当然似地完全没有任何疑问。
(……这位大人真的是朵萝赛露大小姐吗??)
男人会不禁这么想也无可奈何吧。
而当事人……蕾缇榭儿已经以在屋顶上露营为前提,从巷子里的缝隙窥探镇上的建筑物,开始寻找看起来不错的屋顶。
(在屋顶上的话,日出后既能够马上行动,而且只要用魔术调整光的角度,从陆地上就看不清楚了呢。)
在千年前的战争中,建筑物的屋顶也是重要的战场,从下往上看时容易成为死角的平房屋顶是当时的主流,不过现在的屋顶都是三角形的倾斜屋顶,看起来很容易滑倒。
「……希望您能和我们一起回去据点。」
男人的这句话,中断了蕾缇榭儿打量屋顶的行为。
「可以问你理由吗?」
「……」
对他们而言,蕾缇榭儿是敌人的相关人员,是不晓得是否身为同伴抑或其他立场的神秘人物。
一般而言,应该不会积极地带领她前往自己的据点才对。他这么说,有何企图呢?
「老实说,我无法完全信任您。」
男人笔直地看著蕾缇榭儿,毫不掩饰地这么说。
「虽然您说并非是我们的敌人,那只是口头说说,并无任何保证。」
「原来如此……所以比起让我随意行动,放在自己眼睛看得到的地方更容易监视,是这么回事吧?我知道了。」
蕾缇榭儿颔首,同意男人的意见。如果自己站在他的立场,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吧?
「……咦?」
男人没料到蕾缇榭儿会如此回覆,不禁发出呆滞的声音。
「我知道了。我就暂时与各位行动吧。」
「……」
「怎么了?」
「没有……」
男人并未回答问题,转过身开始移动。他没料到她这么乾脆就答应了。
(……真的是个怪人。)
领地从以前就有这位银发的千金是个怪人的有名传闻。而现在,男人切身认为这个传闻确实是真的。
(这里是……贫民街吗?)
另一方面,跟在男人身后的蕾缇榭儿看著逐渐变得荒凉的周围街景,内心如此想著。
通过的道路前方,老旧民房密集排列的区域在眼前扩展开来。位置似乎在领都的角落,包围住都市的城墙一角耸立在附近。
进入这个区域以后,男人前进时便更加警戒周围。
一行人选择小巷子等不容易被发现的场所,往深处的深处前进,最后来到几乎位于城墙正下方的水井。
周围净是瓦砾堆及倒塌的木头小屋,恰好隐藏住井口。
「警戒这一带。如果有事,马上通知我。」
「是!」
男人向村人们如此传达,自己也确认水井内部后,转头看向蕾缇榭儿。
「我先下去。请跟在我后面下去。」
「我知道了。」
恐怕是不让蕾缇榭儿有时间单独行动,才将她的顺序排在自己和村人之间吧?
即使往里头窥探,由于光线照射不到,底层一片黑暗。
男人抓著垂落于井内的绳子,如此传达后便身手矫健地往下降。他的身影马上融入黑暗之中,过一阵子,才听见「咚」的沉重著地声。
蕾缇榭儿和男人不同,没有抓著绳子便爬上水井边缘,毫无犹豫地直接往井内跳了下去。
(垂直降落比较快,也比较方便呢。)
虽然似乎听见了上头传来村人们的鼓噪,不过此时蕾缇榭儿已经在水井底部著地了。
著地前,用魔术在下方刮起风,这是只减轻落下速度与冲击的简单作业。
「……」
担任首领的男人虽在一瞬间浮现惊讶的表情,不过马上就收起表情,再度开始移动。
降落到水井底部后,看见水井的墙壁上有条通道。蕾缇榭儿也跟在进入里头的男人身后,蹲下进入通道内。
跟在男人身后,沿著通道前进,最终来到宽敞的洞窟。
从岩石形成天花板等模样及裂痕的形式,看来是个天然的洞窟,不过岩壁上留有十字镐的挖掘痕迹,是将原本的洞窟人工凿宽的吧?
穿过通道后,立刻来到广场般的场所。在中央放置多个火炬照亮周围,也能看见人们或坐或躺在岩壁旁。
(这里就是民众的据点吧?)
其中也有在保养武器及防具的男人们,蕾缇榭儿看著他们,于内心了然同意。
「……咦!」
有些人看见男人们回来而靠近,但在看见蕾缇榭儿的瞬间,有人如此叫喊出来。
「是公、公爵千金!敌人吗……!?」
「等等,总之你们先冷静。」
突如其来在反叛军的据点现身、走错场合般的公爵千金,令每个人的表情纷纷浮现惊慌与困惑,或许是为了掌握状况,开始与身边的人谈话、吵闹起来。
其中也有人嚷著公爵千金而将武器朝向她,不过被身为领袖的男人阻止了。
「放下武器,她不是我们的敌人。」
「可是……」
「我也还没完全信任她。为了监视她,不让她做出奇妙的言行举止,才把她带过来。」
领袖的说明虽然令那位村人蹙起眉头,最后仍叹了口气,将拔出的剑收起来。
「……我知道了,列格先生。你都这么说了,就听你的。」
其他人也都不情不愿地放下武器。看来这位担任领袖的男人似乎深受人们的信赖。
(……唔?列格……?)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听过,蕾缇榭儿脑中浮现问号。妮可的叔叔是不是也叫做这个名字?
「朵萝赛露大人。」
「……」
「朵萝赛露大人!」
「……!我在。」
在思考时,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回过神来的蕾缇榭儿马上看向列格。
「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
列格虽然一瞬间皱起眉头,不过他并没有追问蕾缇榭儿。
「我带您去房间。请跟我来。」
列格这么说而踏出脚步,光这句话就让她理解了。
看来他们在据点内希望蕾缇榭儿采取的行动,就是乖乖待在被分配到的房间内。
作为民众据点的这个洞窟,从入口处的广场挖掘了好几条通往深处的地下道路,现阶段没有看见其他道路。
这样一来,必然会与走在地下道的民众擦肩而过。蕾缇榭儿用眼角余光看著快步通过的民众搬运著大量的箱子和武器的样子。
由于那些人也很在意她,谈话时都降低声量,因此没有听见对话的内容;不过依前世频繁地上战场的经验,她对这种感觉有印象。
(他们在准备总攻击吗?)
千年前,在大规模作战的前夜,士兵们为了最后的准备与检点,都会匆忙地四处查看。
而挂心作战的成功与否成为原动力,会导致和士兵们的士气及阵地整体情绪提升的现象。
列格肯定不打算告知她任何事。不过从远处看见民众匆忙做事的蕾缇榭儿如此预测。
走过好几条分叉的道路,蕾缇榭儿他们终于到达宽广的空间。
那是以小型的地底湖为中心展开的广场。照亮广场的火炬光线在水面上反射,照映著周围岩壁,发出粼粼光辉。
被如此幻想氛围笼罩的广场,却充斥著悲伤与惨叫声。
将已然断气的遗体搬运而出的男人们,依偎著不会动的女人哭泣的孩童,裹住身体的绷带渗出血来、咬牙忍耐的人。
「……!」
光看几眼就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蕾缇榭儿如弹起般飞奔而出。
「咦?朵萝赛露大人!?」
列格惊讶地叫著,从背后追上突如其来冲了出去的蕾缇榭儿。
许许多多的视线聚集在踏入湖畔广场的蕾缇榭儿身上。几乎都是排斥的眼神,对她展现赤裸裸的戒心。
然而,与骑士团的战斗让这么多人失去了性命,因伤所苦。只要自己的魔术能多拯救一个人的话,就无法放著不管。
蕾缇谢儿的双手掌心往上举,一个深呼吸后闭起眼睛。
从她双手手指的缝隙间,宛如太阳般刺眼的光芒流泄而下。随著魔术的发动,魔素一起朝蕾缇榭儿聚集,成为漩涡。
蕾缇榭儿手掌产生的光,一边散发著白金光辉一边改变形状,变化得有如箭矢般细长后,朝正上方直线放出。
光与岩壁撞击,随著如玻璃碎裂般的声音,洞窟的天花板出现淡淡发光的光圈。
光圈内侧绘著如几何学般不可思议的图案,随著宛如铃铛的澄澈声音响起,雾散之后,光之粒子如雪一样缓缓地飘落而下。
「……好漂亮……」
那到底是谁的声音呢?照亮黑暗洞窟而落下的光之雪幻想不已,每个人都宛如时间停止般屏住气息,只是抬头往上看。
光之雪缓缓落在受伤倒下的人们身体上,随后融解。接著,光芒包覆人们的身体,刻在身体上的严重伤痕,宛如时间倒退般消失无踪。
「……呼。」
蕾缇榭儿所用的是最高级的治愈魔术。施展完大招后,蕾缇榭儿「呼」地喘了口气。
广范围驱使魔素的术式消耗非常剧烈,加上这里是洞窟内,空气内的魔素含有量有限,许久没用了,果然感到有些疲劳。
不过,倒在这里的人数远超过百人,要一一治疗太花费时间了。
因此蕾缇榭儿才像这样同时治疗伤患。这个治愈魔术,只要指定效果所及的范围,就能平等地治疗在效果范围内的所有生者的瘀青、创伤。
「……哎呀?咦……?」
「骗人……」
逐渐开始移动的村人们,用无法置信的眼神交互看著自己的身体与蕾缇榭儿,而蕾缇榭儿用眼角余光看著他们,在治疗所中缓步走著。
方才所用的治愈魔术终究只是治疗伤口用的,不过是紧急处理。其中也有许多重伤的人,必须个别对他们用独特的魔术治疗。
失去一部分身体──虽然也有人因时间经过太久,无法将手脚接回去──对这些人施展镇痛与连接魔术,对高烧的人施展炎症抑制魔术。
蕾缇榭儿也是第一次遇到枪伤的伤口处理,不过此时就将千年前箭伤的处理予以应用。
原本百人以上的治疗需要花费漫长的时间,蕾缇榭儿只花了一小时就全部治疗完毕。
治疗结束后,蕾缇榭儿叫来应该是负责救护的女人,说明治疗时的注意事项。
毕竟千年前处理过不少这种伤病患者的伤口。对于确实且流畅到不自然地做出指示的蕾缇榭儿,人们虽然有止不住的惊讶,仍听从她的指示。
「这样一来,至少死人不会增加了。」
蕾缇榭儿看到民众逐渐取回冷静后,对从刚刚就一直惊讶地杵在原地的列格报告。
「谢、谢谢您……朵萝赛露大人。」
「不会,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而且只要骑士团还在……其背后的弗利德还在,事态就没有解决。
为了不让牺牲继续增加,必须尽早毁灭骑士团,找出元凶弗利德。
「……明明身处于必须守护各位的立场,演变成这种事态之前都没有注意到,对我而言也是罪过。」
蕾缇榭儿这么说,朝著民众深深低下头来。能够听见有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自警团……进一步来说,公爵家的罪过就由我来偿还。因此还请各位再忍耐一会儿。」
一开始,民众之间只有沉默蔓延,然后开始有一个人、又一个人颔首,接著广场所有人都这么做了。
凝视著她的人民眼中,蕴含著各式各样的情感,那股意念一同压在双肩上。
蕾缇榭儿全部承担而下,静静地微笑著。这份期待、信任以及责任的重量,令人感到相当怀念。
蕾缇榭儿再度向所有人深深地行礼之后,回到前来的路上。
凛然且高贵的背影,令民众带著感叹及畏惧、尊敬的眼神目送著她。
用奇迹的力量拯救人民,守护人民的公爵千金。已经不会有人怀疑她了。
「不好意思,我绕了远路。」
不晓得这些事而离开广场的蕾缇榭儿,向列格就擅自行动的行为道歉。
「不会,不如说,也请让我向您道谢。」
列格摇头,没有责备这件事,甚至朝著蕾缇榭儿深深致意。
「这是身为贵族理所当然的义务。用不著向我道谢。」
「会说这种话的贵族反而不常见喔。所以至少让我说声感谢吧。」
列格从口袋里拿出老旧的怀表后掀开盖子,显示的时间令他一瞬间愣住了。
「你有其他行程吗?」
「对,之后──……」
「啊,找到了!列格先生!」
有位青年从前方一边叫著列格的名字,一边小跑步过来。
「怎么了?」
「我有点事想找列格先生……商量……」
青年这么说,视线不时飘向她。他似乎犹豫著在蕾缇榭儿待在这里的情况下,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我回避一下吧?」
就算回避一下,由于几乎不知道这个据点的构造,感觉会迷路,不过到时候再说吧。
「……」
列格虽然垂下眼、沉默了一阵子,不过立刻就抬起视线摇头。
「没关系。让她听也无所谓。」
得到领袖的许可后,青年也直接开始报告。难不成刚才治疗的事已经传出去了?感觉戒心一口气下降了。
「关于子弹的库存,这样下去或许会不够……」
「唔?昨天确认时,其他武器不都没问题吗?」
「是的,不过有些箱子因为洞窟的湿气受潮了,所以才来找你商量。」
「是吗……我知道了,接下来的会议也把这部分列入讨论吧。」
简单商量之后,青年再度自前来的道路折返。当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后,蕾缇榭儿将内心一直抱持的疑问脱口而出。
「最近打算实施某种大规模作战吗?」
「对,是的──……」
虽然列格点头打算回应,但此时注意到不对劲,便睁大双眼对蕾缇榭儿问道。
「……咦?我有提过作战的事吗?」
「没有,只不过从大家的样子来看,隐约有这种感觉罢了。」
一般而言,从这点情报能够推测到这一步吗?列格瞪大了双眼。他觉得从刚刚开始,这位公爵千金就一直让自己大吃一惊。
「…………光这样就能晓得吗?」
「真的只是隐约感觉而已。」
如果用一句话简洁地说明,就是直觉。
「是、是这样啊……」
遇见她才几个小时,列格那「贵族千金都是深闺大小姐」的常识已经早早被颠覆了。
若非习于战斗的勇士就不会注意到才对,看来她的洞察力便是如此敏锐。
「接著我要去开作战会议,朵萝赛露大人呢?」
「……我也可以去吗?」
「对。说到底,就算现在带您去房间,我会赶不上会议的。」
等会议之后再继续带路,两人变更路线,蕾缇榭儿和列格一同来到应该是会议室的房间。
房内摆放著几张朴素的木桌和椅子,有张泛黄且皱褶的地图摊在桌上。
待在房间的民众人数很少,用单手就能够数完。现在还在集合当中,到全员到齐前似乎还得花上一些时间。
「列格先生,难不成你曾经担任过军官吗?」
等待人们集合时,蕾缇榭儿用闲聊的感觉对列格如此问道。
「我是担任过……您连这个都看得出来吗?」
「因为你指挥战斗与动员人力的方式都很熟练,我想至少有小队长的经验……而且,我认识的人有位同名的亲戚,那个人曾经服过兵役。」
「朵萝赛露大人……认识的人……?」
列格一瞬间僵在原地不动。似乎对「朵萝赛露认识的人」这句话有微妙的反应。
「那个认识的人……难不成叫做妮可吗?」
「!」
蕾缇榭儿稍微睁大眼。只听到那个单字,突然就灵光乍现说出这个名字,代表……
「你就是……妮可的叔叔列格本人啊。」
虽然从梅鲁特村的村长口中得知妮可的叔叔前往领都工作了,没想到会成为民众的领袖,令人吃惊。
「妮可过得好吗?」
「她很好。由于担心她母亲的身体,我前阵子让她放假,现在人在梅鲁特村。」
「姊姊她……是这样啊。」
在两人聊天时,陆续有民众聚集到房内。由于有好几个人没出现,也听到去找人的叫声。
之后蕾缇榭儿在要求之下,对列格说了妮可和村庄的情况。反叛军的首领和公爵家的千金聊天似乎令人感到不协调,周围的村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村长提到的修道士……?诊察过后说情况不严重。」
「原来如此,修道士大人帮忙看诊的话,就令人安心了。」
一开始从村长口中听到这些话时,尽管她感到很可疑,不过列格等民众似乎对修道士全面抱持著信任感。
「这个地方经常有修道士巡回诊察吗?」
「我觉得挺常见的。在这个时代,对我们这些平民而言,看医生的费用太贵了,所以像这种无偿提供治疗及讲道的修道士大人的存在,非常令人感激。」
「是喔……」
若修道士在日常之中如此融入民众的生活,获得人们的深厚信任与尊敬也并非不可思议,蕾缇榭儿暗自同意。
「据说圣蕾缇榭儿大人原本就频繁地巡回,作为传承下来的传统,现在巡礼也很兴盛呢。」
「……咦?」
不过,方才从列格口中说出的名字,却让蕾缇榭儿受到后脑勺被钝器殴打般的冲击。
「圣……蕾缇榭儿……?」
心脏的跳动逐渐加快。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有种彷佛自己在叫著自己一样奇怪的感觉。
「那是这一带非常知名的圣人喔。唔,有点像是只流传于这个地方的信仰,或许在王都没有听过。」
明明「蕾缇榭儿」已经在这里了,那位「圣蕾缇榭儿」又是什么人?蕾缇榭儿不知道那位圣人,列格也不特别感到疑惑的样子。
「……我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蕾缇榭儿拚命地抑制、不让声音出现异状,光这样回答就用尽全力了。
(我被圣人化了……?)
蕾缇榭儿在千年前的时候,并未完全掌握大陆南部的所有国家。那么,这个名字是流传过来的吗?
不过,说起来,蕾缇榭儿的故国利洁罗赛,位于当今拉匹斯国的边境。
蕾缇榭儿完全不知道千年前当时大陆南部的情况,与越过波列亚历斯山脉的这个地方毫无任何接触,应该不会成为传闻才对。
「……请问,可以告诉我那位圣人的传承吗?」
「好的,没问题喔。」
由于离会议开始还有一点时间,蕾缇榭儿这么一请求,列格也爽快地跟她说明。
简单来讲,传说圣蕾缇榭儿是生活在普拉提那王国贝峇尔朝的一位女性。
以年代而言,是导入大陆历没多久、蒙眼王尚未登场的时代,因此在北部地方一带没有王国领,有好几个小国分布。
当时的北部地方因为阿斯特雷亚大陆战争的影响贫穷潦倒,饥饿与疾病蔓延于此。
圣蕾缇榭儿怜悯无法获得充分治疗和粮食而死去的人们,于各地巡礼,四处对人们施加治疗,这个行为成为风俗、扎根于此地,流传至今。
「据说她在最后也得到与人们同样的疾病,并在以往帮助的人们的注视下停止了呼吸。」
「……」
「由于圣蕾缇榭儿大人本人并不期望土葬,死后的遗体就用火葬,拿著她的灰烬的人们登上波列亚历斯山脉的最高峰,从那里将灰烬撒下。」
所以也有一说是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人们,每个人从出生起就受到圣蕾缇榭儿的加护。列格这么说,笑了出来。
从他的话,感觉「圣蕾缇榭儿」与「公主蕾缇榭儿」似乎没什么关联。
(……纯粹只是有个和我同名的人吗?)
虽然难以断言蕾缇榭儿的名字很常见,即便如此,有个同名的人在也不足以为奇。
纵使如此心想,蕾缇榭儿仍然无法释怀。毕竟与自己同名的其他人被祭祀著,就像自己的事一样,令人坐立不安。
「不过在这个时候,自警团也乘著圣人的名字,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老实说令人百感交集。」
「是这样吗?」
「对。您有没有看过蛇缠绕在长剑上的纹章呢?」
经他这么一说,最先浮现的就是在梅鲁特村捉到的团员手上的刺青。确实是同样的图案。
「……我有看过。」
「那是祭祀著圣蕾缇榭儿主神祉的圣蕾缇榭儿教会的纹章。那些人擅自拿来滥用了。」
看来那个教会是自古以来在这个地方扎根的组织,决定修道士们的所属,以及巡礼的派遣和许可,似乎都由那个组织在进行。
(……应该是故意的吧?)
当时那个男人,提到是按照长官的指示刺青的。那么有名的教会的纹章,那些人不知道也挺奇怪的……
「话说回来,可以询问各位的作战相关事宜吗?」
蕾缇榭儿心想见到弗利德时再问清楚,目前继续思考也不会有答案,便转移话题。
「啊……宅邸的隔壁有个制造与储藏毒酒的仓库区,是袭击、夺取那里的计画。」
「原来如此。」
民众将添加铅的酒称作毒酒。看来是将在梅鲁特隔壁村生产的原料,运送到那个仓库后制造的样子。
同时,作战似乎选在明天早上开始,由于蕾缇榭儿登场的时机太凑巧了,也有部分的村人担心作战会不会泄漏给敌方。
「……可以让我帮忙那个作战吗?」
听完后,蕾缇榭儿对列格如此说道。既然也已经听说了骑士团的恶行恶状,无论如何都无法放著不管。
「可是……您的目的不是弗利德吗?」
或许没料到蕾缇榭儿竟然说出这种话,列格一瞬间露出僵硬的表情。
「是这样没错,但如果仓库区引发混乱的话,附近的领邸就势必得派出增援。如此一来,宅邸的警备人手必然会变少,这样完全不会不方便。」
蕾缇榭儿进一步说了这些话,列格陷入沉思一会儿后,最后心意已决地抬起头来。
「……那么,可以请您一同参与作战吗?」
「好的,那当然。你可以随便使唤我也无所谓。」
「那样做不太好……」
蕾缇榭儿点了点头,立刻回答,她的干劲令列格露出苦笑。
「列格先生,全员到齐了。」
在正好谈完话的这个时候,附近的男人在列格耳边说道。参加会议的成员似乎到齐了。
「我知道了,那就开始开会吧。」
随著列格的这句话,作战会议开始了。
即使参加会议、偶尔陈述意见,在蕾缇榭儿的脑海中,「圣蕾缇榭儿」的传承一直挥之不去。
***
来到领都的第二天,蕾缇榭儿与列格等人按照约定,从一大早便与反叛军一起潜入仓库区前的巷子内。
「敌人的样子如何?」
就在一旁调整弓箭的列格小声问道。
「我看看……」
如此回答的蕾缇榭儿的脸虽然看向正面的道路,不过她的眼睛凝视著遥远的地方。
(……最近的道路上有四名定期巡逻的佣兵吗……)
这也当然。蕾缇榭儿现在对自己施展远视魔术与探索魔术,正在观察骑士团的人数和他们的队型。
「虽然无法掌握到道路深处,若将眼前道路分成三等份,各区约有五个人在巡逻。最深处应该有更多人才对。」
「……人数比想像中的还多呢……」
听见蕾缇榭儿的报告,列格皱起眉头,将手抵在下巴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思考著。
「列格先生……怎么办?」
「要直接实行昨天订定的计画,似乎有些困难……」
「唔──或许改变路径会比较好吧?」
「走深处的叉路怎么样?至少这样就不会从两侧同时遇到攻击了。」
「虽然比其他道路还安全,但也无法否定从正面被狙击的可能性。虽然将盾牌举在前方也是可行……」
蕾缇榭儿暂时沉默地看著重新拟定作战行动计划的列格等人,不过由于她有一些想法,便插了嘴。
「就由我担任先锋吧?」
「咦?」
除了列格,和他谈话的其他男人也一同用呆滞的表情看向她。
(我应该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纵使疑惑他们为何感到惊讶,但都一同参与了作战,蕾缇榭儿的战意十足,也未多加在意,便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潜入与破坏制造设备是这个作战的目的,不过,既然敌方人数众多,胡乱突击、出现伤患也并非上上之策。」
即便有一定的武装,参与这个作战的人们在过去都是没有战斗经验的一般人。
相对地,对方是战斗经验丰富、且有公爵家当后盾的佣兵团,战力方面与装备方面都是我方居于劣势。
「所以,这么做如何?我对敌人施展攻击、开启一条活路。我会尽可能让敌人无力化,各位请看准时机跟上来就好。如此一来,就能以最小的损害顺利到达深处才对。」
要逆转数量方面居于劣势的这个情况,最快的方法,就是单纯地将对方的士兵数减少到比反叛军还少。
蕾缇榭儿的提案确实有道理,可以采用。不过列格相当犹豫。
「这样实在太胡来了。太危险了。」
纵使已经理解她有多强大,即便如此,依旧令人无法相信闯入几十人的敌阵中还能平安无事。
「没问题的。估计了一下,对方人数再多也不过百人左右,我不会那么简单被做掉的。」
没有理会民众的不安,当事人云淡风轻地如此断言。这次列格等人真的哑口无言了。
(((……她刚刚说「也不过」?面对一百人说了「也不过」??)))
她的表情并不悲壮,也毫不紧张。她理所当然般的语气,让在场听见她的话的所有村人一同在内心如此吐槽。
(以前对上一百人的话,会非常辛苦……)
如今已与理所当然使用魔术的千年前不同,也没有课外活动时用奇妙武器的人,应该没问题吧。
一阵尘卷风吹进巷子里。每个人都压低身子承受,不过落在道路旁的瓦砾被风卷起、响起声音。
「……嗯?那边好像有声音。」
即使声音微弱,却运气不好地令通过的一名自警团的耳朵听见那微弱的声音。
「喂,你在看哪里啊?」
「那里有声音,我去看一下。」
男人这么说,朝著这里走来。即使想快速离开此处,随便移动也只会发出更大的声音。
万分危急的状况让每个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不过下一秒,巷子内立刻出现雷电与尘烟的大爆炸。
「呜喔!」
穿著皮革的男人受到雷电的直击,随著烟雾被猛力地吹走,猛烈撞上对侧的建筑物。
布满道路的尘烟散开后,站在那里的是蕾缇榭儿一个人的身影。
原本没有计画采取这样的行动,既然是紧急状况就没办法了。特地使出引人注目的大招,是为了让骑士团的注意力往这里集中。
「咦……什、什么?」
而蕾缇榭儿的计画也成功了,所有骑士团成员都没有注意到潜伏在巷子内的列格等人。
尚未理解状况的男人的那句话彷佛暗号一样,大地响起声音,开始震动。
好几条裂缝从蕾缇榭儿的脚边一口气蔓延而出,在到达男人们的脚边时,宛如要吞噬地面上的一切般,大地裂开了。
「呜哦哦哦!?」
「危、危险!发生什么事了!!」
约有一半的男人无法反应而掉入裂缝之中,剩下的人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不过等待留在地面上的男人的,是更可怕的地狱。
张开血盆大口,从空白的大地发出高亢的嘶吼,散发著无尽光辉的白龙现身于地面。
宛如要守护那个白色身影般,龙的身体被灼热的火焰包覆,散发出的热气让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
当然,那并非真正的龙。只不过是用光属性的魔术做出龙的形状,并用火属性的魔素覆盖在外围而已,然而已经足以使男人们更加恐惧了。
「怪物啊!!?」
「魔、魔魔魔女……!!」
要区别骑士团很简单。他们每个人都身穿防具等装备,装备上或身体某处一定有那个图案。
「噫!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火焰缠身的光之龙,只对带有图案的人露出獠牙。
贯穿打算逃跑的人的脚,咬碎打算抵抗的人的肩膀,确实避开要害,使骑士团逐渐无力战斗。
即使身受重伤,也用火焰灼烧伤口加以阻塞,即使身体鲜血淋漓,红色火焰也使其蒸发,彷佛不存在过一样。
在战场上自由自在、奔驰如电的那些纯白之龙,看在他们眼中是何种景色呢?
(总之,为了不让他们出来,做一个盖子吧。)
所有骑士团无法战斗后,蕾缇榭儿便让操作的龙消失了。
蕾缇榭儿用魔术将散乱在地的木材一角及骑士团的武器等收集起来,变成格子状的外型,填补龟裂的洞穴。
至于留在地面上的人,也立刻做了牢房将他们关进去。蕾缇榭儿再度发动探索魔术,确认周围的骑士团只剩下几人后,便赶紧出发了。
另一方面,由于骑士团的毁灭而突然结束的战斗,使得与骑士团战斗的民众愣在原地,不断转头看著周围一带。
已经看过昨天战斗的人没有那么吃惊,但并非如此的村人压倒性地多。
对亲眼目击的光景无法置信,他们四处移动视线,找寻创造出那个恐怖又神圣的龙的人的身影。
在刺眼的光芒照射下,许多人无法清楚看见那道身影。不过确实有人在满天的尘埃之中,看见宛如将灰色的沙尘消除般,美丽又散发光辉的白银秀发。
「……那是……?」
打倒骑士团后,暂时奔跑了一阵子,在镇上的远方看见与四周格格不入,崭新又巨大的建筑物。
越接近建筑物,越可听见连续的枪声,硝烟的味道变得益发浓厚。产生硝烟的源头似乎就是那个叫做枪的圆筒状武器,这是昨晚列格告诉她的。
(原来如此……枪很难对付呢。)
在昨天的战斗之中,被枪击中前就打倒骑士团了,因此没能确认威力及性能,不过看来得尽早使其失去作用才行。
蕾缇榭儿如此想著,对自己施加防御魔术与身体强化魔术,在石板路的地面上大力一踹。
蕾缇榭儿的身影瞬间便从路上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咻咻」的风切声留在原地。
「……唔?」
守备建筑物的团员中最右边的男人,听见奇妙的声音,转向那个方向。
随后他没能避开从眼前飞过来的大块瓦砾,被砸到额头后就昏过去了。
沉重的声音让男人们一同看去,眼前的是高速朝这里接近的蕾缇榭儿。
「你……!那个模样是朵萝赛露大人……!」
「啊!?骗人的吧!?」
蕾缇榭儿往骑士团的集团前进时,有个团员如此叫了出来。
每个骑士团团员都对公爵千金的出现大吃一惊,有人举起武器提高警戒,也有人不知所措、困惑不已。
虽然她认为,昨天那场战斗,在场那些团员应该不会没有报告,但实际上没有目击的话,或许就无法接受吧。
(毕竟我是无魔力者。)
这个时代只有魔法存在,如果说无魔力的蕾缇榭儿使用了「魔法」,应该不会有人相信吧?
「为什么公爵家的千金会在这种地方啊!」
「要问为什么,不是很明显吗?」
率领骑士团的男人叫出声来,蕾缇榭儿则平淡地回答。
「我是为了阻止悲剧的连锁而来的喔。我会打倒你们。」
这句话让骑士团一片哗然,公爵家是自己的雇主,是己方才对……所以当然会有这种反应。
「看你们在这一带的守备如此森严,看来就是生产酒类的根据地吧?」
蕾缇榭儿指著骑士团背后守著的那栋巨大建筑物。
「那、那又怎么了?说起来,像你这种深闺的大小姐厚著脸皮单独前来战场,是不是脑子不正常啦!?」
「你根本无能为力吧?快点消失!」
理解状况之后稍微冷静了吗?骑士团的成员各自拿起武器,开始缩短与蕾缇榭儿之间的距离。
面对武装的男人集团,蕾缇榭儿并没有退缩,反而主动往前踏了一步。确实如他们所说,若为深闺大小姐的话根本无能为力。如果是,深闺的大小姐的话……
「是吗?我确实无法颠覆反叛爆发的现状。」
自己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女人。骑士团的成员大概都在内心如此盘算吧?
蕾缇榭儿露出浅浅的微笑。在狂乱的风吹拂的战场上面带微笑,令人感到美丽的同时,也带著一丝毛骨悚然。
「要打倒你们,可说轻而易举喔。」
这句话令人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吧?男人们的额头上都冒出青筋,叫了出来。
「小姑娘……别得意忘形了!喂,拿好枪!她是敌人!射了也没关系!」
男人们遵从指导者的指令,各自架起枪来,朝蕾缇榭儿一起开枪。
即使好几发子弹接近眼前,蕾缇榭儿也未慌张。因为她知道那些子弹无法碰到自己。
朝著蕾缇榭儿击出的子弹,直接被她周围展开的透明障壁无声地吸收了。
宛如小石子落入水面一样,吸收子弹的障壁出现小小的波纹,阵阵摇晃。
不给男人们呆滞的时间,下个瞬间,障壁上宛如小型雷电般通过,理应在方才消失的子弹原封不动地朝男人们射回。
「好痛!手……我的手!」
「呀啊啊啊!!」
即便说是骑士团,也不过是一般佣兵,不可能有对策因应魔术的攻击。也不知是否原本就几乎没有团结的意识,陆续有人拋弃同伴逃走。
「等、等等!你们竟然逃走……」
「吵死了!我还不想死!!」
虽然像是骑士团团长的男人加以阻止,但毫无意义。
蕾缇榭儿看了满身是伤、逐渐各自分开、四处逃窜的骑士团一眼,蹲下后用食指碰触地面。
她从碰触的位置用魔术干涉地面,大地出现微小的晃动。男人们困惑地心想怎么回事之际,从地面窜出无数枝藤蔓朝空中伸出。
「呜、呜哇!这、这次又怎么了!?」
「噫!别、别过来!!」
大地晃动著,藤蔓宛如具有意志般一起袭向男人们。
蕾缇榭儿完全不打算让骑士团从这里逃走。有人打算抵抗、有人打算逃走、也有人打算切开藤蔓。
这些举动全被吞噬,藤蔓缠绕著男人们的身体,夺走他们的自由。不过几分钟,在场的所有男人们都被藤蔓夺走了身体的自由。
蕾缇榭儿当场做出土牢将男人们关在里面后,走进加工厂内。
建筑物中紧密并排著造酒用的机械,散发著黯淡的光辉。其他还有好几个储藏室,其中一间房间保管著大量的铅。
为了不让被害者增加,其实很想当场烧毁这些材料,不过应该作为证据保存下来。
虽然这些机械让人民痛苦,不过等事情告一个段落之后,为了让民众生活下去,这些机械有充分的利用价值。
(……该如何停止呢?)
恐怕是控制各种机能的操作杆和开关四散在机械各处,不瞭解机械的蕾缇榭儿不懂操作的方法。
由于完全搞不清楚,总之蕾缇榭儿把操作杆一一破坏。虽然觉得有些粗鲁,这也无可奈何。
结束破坏行动后,设施内部机械的运作声全都停止了。确认这点之后,蕾缇榭儿再度外出。
「前卫!先往后退!让盾牌往前推,趁现在填装枪的子弹!」
在路上,列格率领的民众势力,正与骑士团的余党战斗中。
「列格先生,我来帮忙。」
「不用了,用不著担心。这点人数,我们还有办法应付。」
蕾缇榭儿虽然立刻赶到列格身边,不过列格一边下指令一边摇头。
「比起这个,请快点前往弗利德那里吧!」
「可是……」
「说不定他会趁这个时候逃跑。朵萝赛露大人原本的目的就是弗利德吧!」
「……我知道了。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了。」
确实,都这么大肆战斗过,应该也传到领邸的弗利德耳中了。他在收到消息后非常有可能逃跑。
虽然依旧有些担心,即使如此,蕾缇榭儿仍把之后的事交给列格,感谢他的好意后离开战场。
领邸离这里并不远,不过离开仓库区后,路人行人的气息就一口气减少了。
蕾缇榭儿一边警戒敌袭一边前进,结果到达领邸前完全没有看到任何敌人。
如同蕾缇榭儿的预料,领邸周围几乎没看见骑士团员的身影。
(警备的数量比预料中的还要少呢。)
虽然她想是作为仓库区的战斗援军而离开了,不过此处好歹是领地的中心,在叛乱时守备如此松懈没关系吗?
「……」
虽然觉得这种状况有些不自然,即便如此,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蕾缇榭儿找寻没有任何看守的地方,快速越过围墙,立刻来到宅邸正面,推开玄关的门。
「……?」
蕾缇榭儿一踏进领邸,立刻感受到异样感。四周完全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就好像所有的人突然从宅邸消失了一样。实在太过安静,蕾缇榭儿戒备著周围是否有任何陷阱或机关。
「嗨,比我预料的更早呢~」
愉悦的声音在大厅内响起。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转头一看,大厅中央的华丽楼梯的平台上,有个穿著没有任何图案的纯白长袍的男人站在那里。
一看见青年的脸,蕾缇榭儿的表情变得险峻。他正是前阵子袭击蕾缇榭儿宅邸的男人。
「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唔──……我好歹有名字,叫做札克多喔。」
不喜欢蕾缇榭儿用「你」称呼吗?青年嘟起嘴如此抗议。
总之,这个男人肯定是敌人。蕾缇榭儿马上进入战斗态势,走了一步,拉近与他之间的距离。
「哦,等一下等一下!我今天只是没有任何防备、负责传话的角色,所以就让我们友好地谈一谈吧。」
不过自称札克多的男人却双手往上举,一边用轻佻的态度这么说,一边做出投降的姿势。
札克多完全没有战斗的意愿,那么他在这里现身又有什么目的?蕾缇榭儿的警戒心更加提高了。
「小姐的目的是哥哥吧?那位哥哥要我传话给你喔,不听吗?」
宛如看透蕾缇榭儿的警戒似地,札克多露出奸笑,洒下诱饵。
「……弗利德在哪里?」
「别著急别著急~马上就会告诉你。」
不予理会而提出问题后,札克多便夸张地摇摇头。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都让人焦躁不已。
「弗利德在位于这里北边的别墅遗址等你喔。」
「……遗址?」
蕾缇榭儿露出惊讶的表情。虽然是第一次听到领都的北方有个别墅遗址,不过就算说那个遗址有何意义,她也完全不晓得。
「咦~?难不成不记得了吗?虽然说对你而言,的确是难以忘怀的心理阴影啦。」
蕾缇榭儿这样的反应似乎让札克多感到意外,一瞬间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就回到平常的样子。
「算了。总之,我已经传话了。之后就靠自己的记忆努力吧~」
「……!等一下──……」
「再会啦~」
比蕾缇榭儿的魔术发动还早一步,札克多的身影突然从平台上消失了。虽然蕾缇榭儿也马上冲上平台,不过那里只剩下清风残留。
(……对我而言是……心理阴影?)
蕾缇榭儿在脑中多次反刍札克多方才说的话。
虽然可推测那是指「朵萝赛露」,不过蕾缇榭儿所能回想的记忆之中并没有符合的。
「……」
如果弗利德不在这里,继续待在原处也无事可做,话虽如此,也不晓得他所在的遗址地点,蕾缇榭儿无法移动。
蕾缇榭儿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站在大厅思索时,突然听见有人来到玄关外头的声音。听见「喀」地微弱的踏步声。
是新的敌人吗?虽然蕾缇榭儿摆好架式,推开门后进来的,却是个出乎意料的人物。
「……咦?克莉丝妲?」
穿著制服的克莉丝妲站在那里。平时梳理整齐的浏海杂乱地遮住眼睛,无法看见她的表情。
「……」
克莉丝妲沉默地一步又一步地走近这里。她的脚步虚浮,身体左右摇晃。
「……为什么?」
蕾缇榭儿对模样奇怪的克莉丝妲伸出手。
不过在手碰到她的肩膀之前,视野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白线,蕾缇榭儿瞬间往后一退。
接著,灰色的短剑擦过蕾缇榭儿眼前。只消一剎那便削去了头发前端,白银的头发如尘埃般飞舞。
「终于……找到你了,姊姊大人。」
克莉丝妲右手拿著短剑,稍微抬起了头。她紫色的眼睛从头发底下露出,但是眼中却看不见任何光芒。
克莉丝妲眼中的焦点涣散,露出空虚的表情,令蕾缇榭儿困惑不已。她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找我有什么事吗?」
「……您真的很了不起呢,姊姊大人。」
克莉丝妲连这句话也没有听见吗?即使试著询问,却回答她毫无关联的话。
「我听说啰,姊姊大人率领被施虐的民众,突破兄长大人的军队。」
「……那又怎么了?」
对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而无法对话的克莉丝妲,蕾缇榭儿只能在一旁看著她。
「好厉害呢,您从以前就是这样。个性温柔,做任何事都能完美解决,受到领地人民的感激,即使被说是禁忌的孩子也绝不消沉,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朵萝赛露姊姊大人。」
克莉丝妲露出微笑。虽然那是并非嘲弄的自然笑容,不过她现在单手拿著短剑,因而给人某种疯狂的感觉。
「这样子的姊姊大人……我最讨厌了!」
克莉丝妲大叫著挥下短剑,刺向蕾缇榭儿。她快速地在前方设置结界,挡下攻击。
接著,短剑朝著心脏刺下,不过只要扭转身体,就能够轻易回避。
「……!」
虽然克莉丝妲的样子很奇怪,不过由于原本的力量就不大,每一击并不沉重。
即便如此,手持短剑的是克莉丝妲,是这一世自己的「双胞胎妹妹」,不想伤害她,因而无法反击。
「我说,姊姊大人。这次也一样吧?帮助深受兄长大人欺压的人们,受人感谢、受人崇敬,然后打算展现给我看吧?我和姊姊大人完全不同,我这种人完全比不上您。」
克莉丝妲又笑了出来。不过她的笑容扭曲,宛如承受痛楚般痛苦不已。
「我并没有这么想。我只是认为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没想过要被其他人感谢或崇敬。」
「……姊姊大人一直都是这样呢。总是用云淡风轻般的表情说著最正确的话,采取模范般的行动,让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是特别的。您很讨厌我吧?您在内心嘲笑我吧?就和那个时候一样……!」
克莉丝妲讲话逐渐加快,挥舞短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结界与短剑冲撞的声音在大厅内连续不断响起。
她凭著冲动讲出来的话虽然杂乱无章,却让人感到是第一次直接听见克莉丝妲的心声。
虽然不晓得克莉丝妲说的「那个时候」指的是何时,蕾缇榭儿只是继续听著克莉丝妲的话。
这就是克莉丝妲眼中的「朵萝赛露」。虽然是蕾缇榭儿所不知道的「朵萝赛露」,但这也是「朵萝赛露」的面貌之一。
「这次也一样,所有人都在称赞姊姊大人喔。为什么总是您呢?您认为,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白费力气吗?」
不断地逼迫到眼前的每一道刀锋,宛如克莉丝妲本身的感情。虽然没有伤到身体,心却很痛。
「我只是想被认同而已,我只是想追过您而已,却没有人能够理解我的想法,那么我这十年算什么呢!?我明明已经一无所有了啊!」
身为蕾缇榭儿的自己,几乎完全不瞭解克莉丝妲的事。
不过对克莉丝妲而言,自己于现在、于从前都是朵萝赛露,也是她的人生本身。这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存在正是如此巨大。
蕾缇榭儿往后方避开欲割断喉咙而袭击而来的刀刃,接著停下步伐。
在这个时代醒来之后,有许多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物,蕾缇榭儿皆毫不关心、不正眼注视。不过,绝不可以将视线从克莉丝妲身上移开。
因此蕾缇榭儿并没有避开架著短剑冲过来的克莉丝妲。灰色的剑锋笔直地朝著她而来,深深地刺入蕾缇榭儿的右侧腹内。
「……!?」
克莉丝妲握著剑、宛如弹跳般抬起视线,直视著她,双眼圆睁。彷佛没料到蕾缇榭儿没避开似的表情。
「你终于看向我了。」
蕾缇榭儿用双手握住僵在原地、无法动弹的克莉丝妲的手。
那个瞬间,视野变得一片空白。
在心想怎么回事而慌张起来之前,好几幅影像宛如洪水般一鼓作气流到眼前。
『你看你看,姊姊大人!人家画了姊姊大人的肖像画喔!』
『姊姊大人!怎么了嘛!?』
『你和我不一样。所以不要再靠近我了。』
『……!罗修弗德大人!』
『是谁把他变成这个状态的?』
『……是朵萝赛露姊姊大人。』
伴随著回音,无数个画面逐一通过眼前。
用力地向坐在花海里、单手拿著书阅读的银发年幼女孩递出素描本的画面。
担心即使左手上臂有裂伤,仍在眼前蹲下忍耐的银发女孩而大叫的画面。
胸前抱著好几本书的银发女孩,冷淡地说了这些话后离去的画面。
理解心爱的人清醒后,忘记所有一切的画面。
接著和开始时一样,画面唐突地消失,周围的景色恢复原状。
眼前是克莉丝妲茫然的表情。感觉自己应该也浮现了相同的表情吧。
「……为、为什么……」
克莉丝妲放开短剑,宛如要从蕾缇榭儿的手逃离般摇摇晃晃地往后退。
那双紫色瞳孔内的光线恢复了。她是否认为,方才的画面是蕾缇榭儿让她看见的幻觉呢?
不过蕾缇榭儿什么也没做。克莉丝妲感受到的困惑,也是蕾缇榭儿的感受。
(刚刚……?那是什么……)
(插图012)
在脑海里,刚才所见的闪光仍一闪一灭。那是未曾看过的景色、未曾听过的话语。
而几乎在所有画面中,都映照出浮现寂寞表情的「朵萝赛露」。
(……难不成,那是克莉丝妲的……?)
在那些画面中,完全没看到克莉丝妲。是否因为,那就是她所看见的景象呢?
「……唔!」
蕾缇榭儿拔起刺穿伤口的短剑,丢到手构不著的地方。
掉落于地面的短剑就这样一边旋转一边在大厅内滑动,白色的地砖上,点点散落著随著短剑旋转而飞溅的红色鲜血。
「……你来这里做什么?」
首先施展魔术,进行连接皮肤的简易紧急处理后,蕾缇榭儿笔直看向克莉丝妲。
「咦……?做什么……是为了把姊姊大人……」
「那不是你的目的才对吧?」
虽然不晓得窥探到的每段记忆的时间顺序,不过她知道罗修弗德醒来的那个景象是最近的事。
同时也有克莉丝妲针对这件事所受到的打击,和对朵萝赛露涌出的剧烈情感。
「……我想这一定不是你所冀望的答案。不过连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殿下会变成那种状态。」
「……啊!」
如果相信方才的画面,那一定才是克莉丝妲的目的。
打从心底无法相信、无法接受罗修弗德忘记一切,便冲动地向造成这个原因的双胞胎姊姊寻求答案。
「你的人生一无所有了吗?我想不是这样。无论是谁,都可以在烦恼、思考后,选择自己所相信的正确道路活下去。」
而在苦恼的前方,便有那个人生存的意义。一无所有的人并不存在。
「我并不了解你一路上所做的判断,以后想必也不想去理解。」
即便血缘上有多亲,即便作为双胞胎出身,自己和她都是不同的人。
因此克莉丝妲说自己的人生找不到意义,那并非蕾缇榭儿可插嘴的事。
「不过……连支持著殿下的过去及回忆,你都打算予以否定吗?」
「……!」
这句话,让克莉丝妲大力屏住气息。
克莉丝妲对罗修弗德所抱持的感情,绝对不是对朵萝赛露的竞争心而造成的。
若非如此,就不会为了他铤而走险,或为了质问蕾缇榭儿而特地踏入战场了吧。
「即使否定其他一切,只有这件事,能够抬头挺胸说是属于自己的吧?」
「……」
克莉丝妲没有说话,仅是茫然地站在原地。
接著克莉丝妲摇摇晃晃地瘫坐在大厅的地上。她的瞳孔与蕾缇榭儿的视线交错。
「……为什么?」
宛如呢喃般的低语从克莉丝妲的嘴流泄而出。
「为什么……当时,要……排斥我……」
「……」
此时克莉丝妲的声音中断,蕾缇榭儿沉默不语。
现在,她知道克莉丝妲所说的「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了。被姊姊冷淡地拒绝,在那个瞬间,那句话正是扭曲了克莉丝妲人生的契机。
「……对不起。」
她现在,一定仍然想知道当时被排斥的理由,和姊姊那句话真正的含意吧?
不过蕾缇榭儿并没有能够回答这个疑问的答案。即使回想起「那个时候」的记忆,却无法回想起当时的感情。
蕾缇榭儿接住就这样倒下的克莉丝妲。这股冲击,使得右侧腹传出阵阵痛楚,染上衣服的赤红更加扩大了。
似乎是抱住克莉丝妲时,重心往右侧倾斜,方才被刺的伤口裂开了。
蕾缇榭儿用左手扶住克莉丝妲,膝盖著地,用右手碰触伤口,发动治愈魔术。
碰!
此时她听见正面玄关的门大力被推开的声音,随著慌慌张张的脚步声,莎莉妮雅飞奔进大厅。
与冷静出现的克莉丝妲不同,莎莉妮雅的呼吸紊乱,能够推测是自行奔跑过来的。她应该很著急吧?
不过除了克莉丝妲,连莎莉妮雅都来到领地实在是预料之外,蕾缇榭儿抱著克莉丝妲,微微地睁大了眼睛。
「……!」
方才为止与克莉丝妲不断战斗的结果,入口的大厅各处都有不小的破损。
沾了血的短剑掉在破烂不堪的大厅中心,以及昏倒的克莉丝妲,和抱著她站著的蕾缇榭儿。
看见这个状况,无论是谁都会搞错吧?莎莉妮雅也屏住气息,脸色渐渐发青。
看著她们俩的样子,恐怕认为蕾缇榭儿打算加害克莉丝妲吧?
只不过,由于蕾缇榭儿和克莉丝妲到方才为止还在战斗,她的认知在某种意义上或许没错。
「……杀人犯……」
莎莉妮雅以只有蕾缇榭儿能够听见的颤抖声音如此说道。
感觉在朵萝赛露的梦中也听过这句话。这是过去莎莉妮雅朝著年幼的朵萝赛露所说的话。
不过,能够听出刚刚的话,与以前听到的话有著不同的含意。
在梦里听见的,更有污辱、嘲笑的薄纱层层包覆著的感觉,不过刚刚那句话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宛如将感情赤裸裸展现、绞紧般笔直而沉重,就是那样的话语。
『杀人犯……杀人犯!』
莎莉妮雅的话,突然与过去的记忆连接起来。在前世,也有人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与此同时,红莲火焰掠过记忆的一角。蕾缇榭儿静静垂下眼,没有否定这句话,只是露出浅浅的微笑。
无论哪一句话,都堵在喉咙,无法从口中说出。即便打算予以否定,却无意识地大叫著:不可以。
「蕾缇榭儿」具有的罪恶感,「朵萝赛露」具有的罪恶感,承认了「杀人犯」的事实。
「……」
「……」
好一阵子,蕾缇榭儿和莎莉妮雅都没有开口。寂静蔓延在两人之间。
「……克莉丝妲就拜托你了。」
最后蕾缇榭儿将克莉丝妲交给莎莉妮雅,没有回头,就这样沉默地离开了宅邸。
背后的姊姊的气息,并没有追上蕾缇榭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