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推理的开头要埋胸部
「你是名侦探吗?」
放学后,在暮色低垂的教室,我被人揪起领口这么质问。
刚睡醒的朦胧双眼,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孔。
我试著回溯记忆,但只觉得这个声音很陌生。
看来,我是被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生恐吓了。
只是,完全不明白理由为何。
因为看不下去我从一早钟响后就趴在桌上睡觉直到放学,无法坐视同班同学不管的班长性格女生,才会用略微粗暴的手段叫我起床……之类的,想必是这么回事吧。
不,如果是同班的人,说话声我至少应该有点印象才对啊。
果然我跟这名少女是毫无关联的陌生人。
那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此时此刻要被她揪起领口呢?
刚睡醒的脑袋无法负担这么庞大的推理。
好吧,反正我本来就不是侦探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侦探?
这个女的,刚才有提到侦探吗?
「不要不说话快回答。你就是传闻中的名侦探──君冢君彦吗?」
侦探──隔了一年后,又听到这个令人厌恶的词汇。
「你认错人了,恕我告退。」
「慢著。」
「咕耶!」
从我的声带,冒出了以人类而言实在是有点不妥的声响。
尽管真的令人难以置信,但眼前,她的指尖正戳入我的口中。
「假使你无视我的质问,我就会毫不留情碰触你的颚垂(注:人体口腔器官,悬挂于软颚正中间的末端。)。」
「太、太不讲理了吧……」
到了这种状态,我才终于能仔细辨认少女的容貌。
让人感觉意志坚强的细长眼眸,搭配长睫毛,再加上高挺的鼻梁以及紧抿的双唇。
黑长发束在侧面,感觉就像是时下的女高中生。
……是说,我们学校里有这号人物吗?
这种等级的危险人物我以前竟然没注意到,看来我也是老糊涂了啊。
「喂,你就是君冢君彦吧?」
被这样连续叫全名总觉得很不自在。我无奈地点点头。
「要回答就好好说出来。」
「……嘎!」
少女的指尖碰到了颚垂,一股酸液自我的胃底逆流上来。
「唔哇,低级。竟然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生手指喷这么多口水,难道你是个变态?」
「这是谁害的啊,是谁!」我正想如此反驳,少女却依然将指尖戳入我的口腔深处,并以左手揪起我的制服领带。这根本是某种新型的拷问装置。
「咕……呜……」
「咦,拜托别开玩笑,你竟然哭了?都已经是十八岁的大男人,光是用口水沾湿女生的指尖还不够满足,现在又哭哭啼啼想央求玩其他更多的把戏吗?」
我身为人类的尊严,在这时发出巨响崩溃。眼泪跟唾液已完全不听使唤。究竟是为什么,我必须接受这种毫无道理的惩罚……
「啊啊,对喔。我懂了,你是想被紧紧抱住吧。」
我的脸被她按进了胸部。
犹如棉花糖般柔软,以及香水般的甘美气味,让我的神魂为之荡漾。
此外还能听见心脏的跳动声──这是怎么了?不知为何,我总有一股非常怀念的感觉。难不成,我从同年级的女同学身上感受到了母性吗?
……不,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夹在悦乐与苦痛的缝隙间,我「呜嘎」地叫了一声,勉强挣脱对方的束缚。
「真遗憾,明明可以跟你再玩一下的。」
「…………哈啊……哈啊,既然只是在玩就不要那么大方啊,竟然把胸部借给不认识的男生靠。」
我这么说道,少女首度露出浅浅的一笑。
「夏凪渚。」
她报上这个与时节十分相称的姓名后,朝我伸出了右手。
「……你先去洗手吧。」
◆助手与委托人──侦探,不在了
「有件事,想委托你处理。」
几分钟后,自洗手间返回的夏凪坐到我面前的座位上,我们变成彼此面对面的状态。
「比起那个,首先你应该有其他话要对我说吧?」
「希望你能对弄脏我手指的事道歉。」
「我道歉!?」
她又一次不讲理。简直把这世上所有的不讲理全都加起来也比不上她的不讲理。
「毕竟,做了让人讨厌的事,向对方道歉是理所当然的吧?」
「这番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什么嘛,说得简直就像刚才是我惹你不快一样。」
我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啊!
搞什么鬼,这个女的为什么要跟初次见面的我突然说起相声。
「那我这么问好了,如果是别人对你做出刚才你对我做的事,你会觉得无所谓吗?」
「咦?……对、对喔。」
这时夏凪的视线突然游移不定起来。
「的确,被人那么做一定会感到不快的。一般说来,对吧……」
「咦?你怎么有点脸红了?『一般说来』,又是什么意思?」
喂,刚才那种嗜虐狂的人设怎么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甚至还让我产生了完全相反的疑惑。
……还是先确认一下吧。
「比起被别人爱?」
「我更想爱别人。」
「比起束缚他人?」
「我更想被束缚……」
「这个月快破产了。」
「我借你,需要多少?」
「原来你是被虐狂啊……」
「嘎……!」
彷佛是被人揭穿了震撼性的事实般,夏凪张大著嘴挤不出半句话来。
说真的,她一开始的人设跟气势上哪去了啊。
「不、不是啦!我才没有那种特殊嗜好!……是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岔题啊?我是来这里委托你办事的!」
不知是恼怒还羞愧,或者是夕阳余晖的影响,夏凪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随即又「砰」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原来如此,她那么强悍只是为了保持她的基本立场。
接著又有好一阵子,夏凪都「呼──呼──」地肩膀剧烈起伏喘著粗气。
「我正在,找人。」
她以极度严肃的眼神这么表示。
原来如此,找人啊,所以才需要一位名侦探吗?
「你是,君冢君彦……对吧?」
……唉,看来我不回答她就不肯放过我吧。
「是啊。我的姓氏在我出生以前就已经是君冢了,而从我出生的那天起,我的名字就叫君彦。」
「你是名侦探,对吗?」
「很遗憾我的爷爷并不是名侦探,我也没有被灌下奇怪的药使外表变成小孩的经验。你认错人了吧。」
「认错人?」
夏凪的眉根猛然跳了一下。
「我看过那些新闻。」
「新闻?」
被她这么一提,我试著回溯记忆……不过,我还是不懂夏凪指的是什么。
「三天前的晚报呀。有个飞车抢劫犯被逮了,而功劳记在一个高中男生身上。」
「啊啊,你说那个喔。」
「就是那个,没错──不过如果只有那一次,我也不会像这样采取行动。」
夏凪语毕,把自己带来的书包打开,将里头的东西全都倒在地板上。
「这里全部都是关于你的报导。」
那些是大量的剪报。
「……你调查过我吗?」
剪报上面,全都有我的姓名跟大头照……没错,我刚才的意思其实是不确定夏凪所说的看过新闻究竟是指哪一则。
「呃、你自己看,『防范转帐诈骗于未然,超人高中男生!』、『找寻宠物手到擒来,少年K今天又寻获了走失的小猫!』、『救难专家,上学途中挽救两人的性命!』──如果这样还坚称不是名侦探,那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些都是我如今的日常。我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这种容易被卷入事件的体质始终没变。
不过,就算这样,也没必要冠上名侦探的头衔吧……好吧,反正我懂她想表达的意思。
「你太夸张了,不必如此抬举我。」
我之所以遭遇这些事件,然后又能运气好加以解决,全都是托了我这种体质的福。没错,事实上,我并不具备任何特殊的技能。
以前我曾过度相信自己的这些经验,但其实这些经验一点屁用也没有,这个教训我是一年前才学到的。
所以,像这种过誉的评价就免了吧。很抱歉,我并没有从事侦探的工作──如今的我,铁定比较适合温吞安逸的生活。
「你真谦虚呀。」
「感谢夸奖。」
「谁夸奖你了!」
「难道是我误会了吗?」
「无法正确掌握自身能力的人,为什么我非得去夸奖他不可?」
原来如此,刚才那只是她讽刺我的独特方式。
「连本人都无法估量的能力,还得交给其他人来评断那不是太奇怪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自己最懂自己的事啰?这种反应就叫傲慢。」
夏凪交叉双臂彷佛抱住自己的胸部般,同时用鼻子「哼」了一声。
「主观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了,客观的事实才是最重要的吧。」
「我说的不对吗?」夏凪语毕,再度扯起我的领带拉向她那边。
濡湿的嘴唇近在咫尺,她的吐息既甘美又温热。
那对红宝石般的赤红眼眸,目光笔直地贯穿了我的眉心。
「你所做过的事都是既定事实。因此该如何评价那些功劳,如何以那些结果形容你这个人的身分,都是我们这些旁人的自由不是吗?」
如此率直而妄自尊大的眼神,总觉得跟如今已不在的某人非常相似。
「……你说你想找人。」
继续保持这样的距离真是受够了。
我用手推开夏凪的肩膀,变成彼此面对面站立的姿势。
「是没错啊……」
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太好说话了。
不,为了自尊这里必须先说清楚,我可没有对夏凪的说词产生任何特殊的想法,也不是被她辩倒了。
只不过,那个身影蓦然闪过眼前,让我完全没法抗拒。
真是的,看来我过去被调教得很听话啊。
「这份侦探的工作,你愿意接受了?」
顿时,夏凪脸上浮现惊异之色。从这种反应看起来,她还挺孩子气的,简直就像个喜怒不定的小女孩。
「不,我可当不了侦探。但是──」
「但是?」
「如果你同意,当侦探助手我还可以。」
我这么说道,夏凪则露出「这是搞什么鬼」的无奈苦笑。
真抱歉啊,从四年前开始,那就是我的角色了。
「所以说?你究竟想找谁?」
如果只是要寻人应该花不了太多时间吧,相对于用力伸懒腰的我,夏凪则一本正经地表示。
「这个嘛,我也不是非常确定。我只是想拜托你,找出我正在寻找的人是谁。」
原来如此,的确,对于刚才才说过「主观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的她,这样的烦恼老实说再恰当不过了。
◆吶,这颗心脏,是谁给的?
「所以,该怎么说?意思就是,夏凪你『最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某个人,但却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这就是你想表达的吗?」
在那段对话之后,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
两人顺道进入一间咖啡厅,我一边啜饮咖啡一边重新跟夏凪讨论她的委托内容。
「没错。我确定自己非得跟对方见一面说说话不可……不过,我却无法确定那个人是谁。不管是年龄、性别,或是住在哪里,简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啊,这个真好喝。」
夏凪露出淡淡一笑并将马克杯凑近嘴边。光是摄取咖啡因这种行为就美如画还真叫人羡慕。
至于我嘛,以前曾被搭档形容「你的长相太过无趣只要过个两天没见面就会忘记」,都不知道被说过几次了。
「……干么?为什么死盯著我……?」
或许是终于察觉到我的视线了,夏凪轻轻拉了一下椅子。只见她一边偷瞄我,一边用指尖玩著短裙的下襬。
「……你很想被人盯著看吗?」
「……!」
我的脑袋冷不防被某种类似摺扇的玩意狠狠敲了一下。
「……真不讲理耶。」
「唔,谁叫君冢从刚才就一直出现奇怪的误解……是说『不讲理』这三个字是你的口头禅吗?」
「不讲理的存在就出现在眼前,我不这么说还能怎么办。」
托她的福,我久违了一年才终于解禁。其实我也不想使用这个词汇啊。
「那么,言归正传吧。」
我先啜饮一口咖啡才继续说道。
「夏凪想寻找的那位身分不明人物──姑且先以X来称之──你对这位X有没有任何一点线索呢?」
「嗯,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对这位X如此执著,不过,似乎是从某一刻起,我就突然很想跟X见面。」
明明连对方是谁都搞不清楚。
夏凪这么说完,凝望著窗外。
「那种感觉,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你有记忆以来,或者升上高中,还是……」
「一年前。」
这句话的口气倒是极为果断。
夏凪虽然表示不清楚X的性别、国籍、年龄等等,但唯独自己对X开始感到在意的时期非常肯定。
「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从濒死之际捡回一条命──不,应该说有人送我一条命。」
她刻意修正说法,其中想必有很大的意义。
因某件事濒临性命危机的夏凪,并非单纯地捡回一条命。那也意味著──
「在教室里让你听过的心跳声,那个,并不是属于我的。」
「──是心脏移植吗?」
夏凪微微点头。
「我好像从小就有心脏的疾病了。只能一边等待移植的机会,一边不断重复住院出院的生活……因此,我也没法正常上学。」
「是吗?难怪我对你毫无印象。」
「对呀,像我这么可爱的女孩怎么可能会让人一眼略过呢。」
「抱歉,其实我从昨天就被一块好大的耳屎堵住,所以根本听不清楚……喂好痛好痛好痛好痛!不要捏我的小指,不要再扭了,会断掉!」
「是你先打断话题的吧。」
「这是什么鬼话啊!」
别再继续扮演嗜虐狂的人设了,真是有够贪心。
无视叹气的我,夏凪继续说道。
「然后到了一年前,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捐赠者,我便立刻接受心脏移植手术。也是从那时候起,X的存在就不时从我的脑中闪现。」
「那么夏凪,你已经寻找X一年了吗?」
「没有。因为在移植心脏后我得静养一段时间,完全无法离开病床更不可能采取行动。幸好,这阵子我终于能正常上学了,然后我又读到你……君冢的新闻报导。」
原来如此,啊。我总算能大致搞清事情的时间轴跟前因后果了。看来,这个问题搞不好能出乎意料地迅速解决。
「记忆转移。」
听到我冒出的这个词,夏凪不解地微微歪著脑袋。
看样子,她脑中只能理解到这个词的读音而已。
既然如此,我换个说法她会比较好理解。
「夏凪在寻找的X真实身分──就是这颗心脏原本主人想见的人物。」
「……少说蠢话了。」
「假使你认为不可能,那为什么一开始就要对我提起心脏移植的话题。」
我的追问使夏凪陷入沉默。
「你刚才说,你是在一年前开始感觉到X的身影,而我问你『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你就提及关于器官移植使自己得救的话题。这也就是说,X的存在与心脏移植有关联这点,是你本人也承认的,难道不是吗?」
「……君冢,你这个人好恶劣。」
夏凪半眯著眼瞪我,看来那就是正确答案了。
「记忆转移这种现象,虽然还无法获得科学实证,但已经有许多起患者现身说法的案例。一九八八年,一名叫克莱尔•西尔维亚的犹太人女性在美国接受器官移植手术,几天后她的饮食习惯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原本讨厌的青椒突然爱吃了,而以前因为身为芭蕾舞者必须避免的速食,现在也变成她的最爱。之后,去询问器官捐赠者的家人,才知道这跟那位捐赠者男性的喜好完全一致。」
「这些事,只是巧合吧?」
「不光只是那样。克莱尔还梦见了器官捐赠者的名字,实际去向捐赠者的家人确认,果然一个字也不差。其他还有好几个类似的案例……你想继续听吗?」
「……君冢,你这个人真的好恶劣。」
不管你怎么看待我,只要你接受这个理论就行。
「所以,事情是这样啰?并不是我想见这个X,而是这颗心脏想见X?」
「是啊,恐怕就是那样了。因此这位X的真正身分,就是捐赠者生前的家人、恋人、朋友……其中之一吧。」
「是吗……」
夏凪将手轻轻按在左胸上,微微咬著嘴唇。
「好吧,反正你已经接受了。这么一来问题就解决了啊。」
也算是帮忙帮到底了,至少应该请我喝这杯咖啡当报酬吧。
这么一想,我就搁著帐单不管径自站起身──然而。
「嘎?你想去哪?」
夏凪那带刺的眼眸瞄准了我。
「这时候你要是说想闪人的话我会加倍杀死你。」
「你这种原创的恐吓台词也太可怕了。」
我被她的杀气所震慑,只能哭哭啼啼地返回座位。
「我以为讨论已经结束了啊?」
「你看一个女孩子摀著胸口,还满脸忧愁地咬著嘴唇,为什么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啊。」
「不,我以为你只是沉浸在故事结尾的感伤中啊。」
「你一点都没有身为人类的同理心嘛。」
身为人类的同理心?那种玩意,早在一年前我就扔到不知哪条暗巷了。
「这么说的话,夏凪,正如刚才我所言,想见X的人其实并不是你,而是这颗心脏的主人。那只是捐赠者生前的记忆,跟你并没有什么关系啊。」
「不对!」
夏凪一拍桌子站起身。
「你错了,那不只是单纯的记忆──而是内心的遗憾。就算肉体已死,将心脏继承给我,捐赠者还是如此想见对方一面。我既然得到了捐赠者的心脏,就至少应该要报答这份恩情才对。所以我很想让这颗心脏,见X一面。」
她使用的词句跟先前截然不同。
足以证明,这是任凭情感宣泄所说出的真心话。
「这只是你在自我满足罢了。」
「没错,我就是在自我满足。这颗心脏,现在已经是我的了,所以我想要见X。」
「这跟你刚才说的话自相矛盾了。」
「……闭嘴,总之你必须帮我。」
咖啡厅的湿纸巾飞了过来。
啪一声贴在我脸上。
这种半湿半乾的感觉很恶心。
「……你会支付我酬劳吧。」
我把湿纸巾从脸上拿掉,正好跟满脸不悦的夏凪四目相交。
「酬劳的话我已经先付过了,刚才不是让你碰过我的胸部了吗?」
「这算什么强迫推销啊。」
「假使你不肯接受,我就要把君冢的性癖好向全校学生揭露。」
「这句话,我一样可以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喔。」
「唔……吶,我果真是你说的那样吗……」
「……这真是世上最让人不快的烦恼谘商啊。」
算了,先把玩笑话搁一边。
「……嗯,反正我之前已经说过愿意接受委托了。」
这也算是已经同意过的工作,我不可能反悔。
──关于委托人的利益,不论如何都要全力维护才行。
我以前被那家伙念到耳朵都快长茧了。
「那么,明天下午两点,在车站前会合。」
「咦,明天?」
「是啊,今天已经有点太晚了。」
这回总可以脱身了吧,我无奈地拿著帐单站起身。
「你,不是想见X吗?」
◆当然这根本不是约会
「让你久等了。」
假日的车站前。
躲在柱子的阴影下我望向手表,这时突然有人「砰」地拍了我的背一下。
回头一看,身著便服的夏凪正摇晃著手里的小手提包。
露肩上衣毫不吝惜地露出白皙的锁骨,丹宁短裤底下则是一双纤细笔直的长腿。这种造型跟她的姓名真是十分相称。
「请你不要用那种色眯眯的眼神盯著不是女友的同年级女同学。」
「你这把胸部压在不是男友的同年级男同学脸上的家伙想说什么?」
「你那时明明很高兴。」
「…………」
糟糕,我无法否认。
「比起那个,夏凪你迟到了十五分钟喔,请好好遵守时间。」
因为无法否认,我只好转移话题。
「女孩子不论去哪里,都要花时间准备的。」
说完夏凪嘟起嘴唇,上头抹了一层鲜艳的唇膏。
原来如此,她今天的模样的确比昨天成熟了三分。
「是吗?真抱歉。」
「你怎么突然这么听话。」
「呃,有美女相伴我也觉得挺开心的就是了。」
「……呼嗯,算你会说话。」
夏凪这么咕哝道,然后用比我矮十公分的视野朝上仰望我的脸庞。
「……干什么?」
「没事。」
「怎么了啊!」
(插图010)
「没事~」
不,说真的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俯瞰著夏凪,在这种角度下她的胸口变得格外显眼。
「…………你看太爽了吧?」
攻守态势逆转。夏凪白眼瞪著我,并用手臂环抱自己的身体。
「不,我不是在看胸部,是看那个,锁骨。我只是在观察锁骨。」
「好可怕!说是偷看胸部还比较正常一点!」
「夏凪,以你的年纪来说,你的锁骨长得真漂亮啊。」
「我可不知道锁骨跟年纪有什么因果关系!你干么说得一副好像锁骨评论家的口气!?……不对,锁骨评论家又是什么鬼!」
「……嗯,我们之前是不是已经出现过类似的争论了?」
「这种对话要是重复好几遍简直就是地狱嘛。」
赴约短短没多久便憔悴消瘦的夏凪抱头叫苦道。
「……是说,不知不觉中我好像变成负责吐槽的角色了?」
「偶尔也要交换一下啊。」
不,说真的我也一点都不想负责这个位置喔。
「那么,差不多该动身啰。」
我拍拍夏凪的肩膀,走在前面领路。
「要上哪去?你这样裸体可是会被逮捕的喔。」
「用不著每句对话都装傻吧,我可没打算使用叙述性诡计(注:推理小说的一种写作手法。透过运用语言上的歧义或偷换文字结构的方式,达到误导读者的目的。)。」
……不过,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夏凪的一句戏言,却意外地擦到了问题核心。
那之后走了大约十分钟左右,目的地映入眼帘。
「喂,君冢,我本来以为应该不可能,但我们现在该不会是要去那里吧?」
「我们的目的是要找人,既然如此,来这里也不需要大惊小怪吧?」
但夏凪却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蹙起眉。
「你打算去那里找出X的所在位置吗?」
「不,现在这只是前置阶段。所谓『射人先射马』啊。」
「人是X……那,马就是……心脏?」
「说对了。夏凪,首先从救你一命的捐赠者那边著手调查。」
夏凪想寻找的人物X,应该是跟心脏原本主人很亲近的存在才对。
既然如此,先找出那位捐赠者是谁才是第一要务吧。
「就算你说对了,那我们不是应该先去医院吗?」
「我也很想去医院,但很遗憾我在医疗领域完全没有门路。」
「……所以你在这种地方却有门路。」
「哎,放松一点别绷著身子。我们要进去啰。」
就像这样,我们迈入了这栋如摩天大楼般高耸的警视厅。
◆把你的脑袋打飞
「喔,好久不见了啊,臭小鬼。你终于打算来自首了?」
在我们所等待的房间中,半晌后才现身的那号人物,一屁股重重坐在我跟夏凪对面的沙发上,懒散地伸出长腿。
「风靡小姐,女性把脚岔这么开是不是不太妥当。」
「少啰唆。既然在这种地方工作就跟性别没什么关系了。」
她一边说著,这回又点燃了一根粗雪茄。
她的五官明明称得上华美或艳丽,但制服却穿得十分邋遢。
至于发型,一头彷佛在燃烧的红发极为草率地束成马尾。
第一次看到她这副模样的人,绝不会想到她是一名警官吧。
加濑风靡──职位是警部补。
想起五、六年前刚认识她时,她还只是一名巡查,二十多岁(应该吧)就能升上现在的职位,算是相当出人头地了。
「所以说,这回你又犯了啥案子?窃盗?杀人?」
「我什么案子都没犯啊。不如说我最近又逮到了窃盗犯,还接受表扬咧。」
「这座城市里发生的犯罪,有七成都是你第一个发现的。这样会被怀疑是自导自演也不能怪人吧?」
「没办法,我的体质就是那样啊。」
风靡小姐跟我的纠葛,是打从她升上警官,可以前往犯罪现场搜查时就同步展开了。
以她的观点,我这个随便就在杀人现场出没的可疑小学生一定很碍眼吧。
虽然我很想解开这种误会,但如今她好像还是很怀疑我。
「这种体质,是吗……也是这种能力把真正的侦探吸引过来了?」
「……天晓得。真要说起来,应该是那家伙擅自找上我,把我耍得团团转之后又独自一人前往远方的世界了,这才是她给我的印象啊。」
没错,远方的世界。
那一定是,连地图都没有记载,非常远、非常远的──
「哈,这么说也没错啦。」
风靡小姐眯起眼,发出嘶哑的声音笑道。
「所以你呢?现在自己一个人行动吗?」
「……不,只有我一个人完全派不上用场。况且那些家伙好像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最近简直是平静到可怕的地步。」
「喔喔,真是冷淡无情的家伙啊。反正死人也不能反驳你了?」
我可不敢说得那么过分,总觉得那家伙会阴魂不散。
「好痛!」
这时,一阵尖锐的麻痛窜过我的脚板。
看向脚边,夏凪的运动鞋正踏在我的脚上。
「你干么啦?」
「呃……啊啊,没事,不知不觉就踩了?是说,你们别把我搁著不管啊。」
不要不知不觉就使用暴力啊,真是的。
「唔、对了风靡小姐,言归正传吧,我是来找你讨论关于她(注:原文此处为「彼女」,亦有「女朋友」的意思。)的事。」
「女朋友?」
「只是个第三人称罢了。」
风靡小姐将视线转向坐在我旁边的夏凪。
「初次见面,我叫夏凪渚,这次是君冢同学介绍我来的。」
君冢同学……这种叫法还真新鲜。
是说,夏凪在陌生人面前会乖乖装出一副恭敬有礼的样子啊。
「讨论、介绍,是吗?也罢,说说看是什么事吧。」
长话短说──风靡小姐补上这么一句后,又点燃了第二根雪茄。
随后又过了几分钟。
「原来如此。」
话说完了,风靡小姐吐出最后一口好长的烟,才将菸蒂按灭在菸灰缸里。
「你的意思我懂了……不过,为什么要找上这里?」
她那原本就锐利的眼眸眯得更细了,还狠狠瞪著我们。
「你说要找提供心脏的人……但我们这里又不是医生。」
「既然要找人,真要说起来还是属于警方的工作吧。」
「找捐赠者并不是我们的专长。」
风靡小姐脸上浮现明显的不悦表情,并粗鲁地翘著脚。
「看吧,果然找错地方了。」
夏凪对我咬耳朵,还用手肘轻轻顶了一下。哎,你先稍安勿躁。
「即便是警方,跟这种案件也不是全然无关吧?不如说,你们警察如果不在场的话,也无法判定可能成为器官捐赠者的病患脑死。」
所有判定为脑死的案件,在法律上都有义务对警察厅刑事局搜查第一课提出报告。在验尸等等手续方面,也全在各辖区的警察署长管理、监督下进行。因此,我找上警方并不算太离谱。更何况──
「我的目的并不是要来警署,而是想来见你啊。」
并不是任何一位警察都行。我要找的不是别人,是只有风靡小姐可以拜托。
「就算见了我,又能帮你什么忙?」
「风靡小姐,你跟普通的警察不同。」
「不同?哪方面?」
「觉悟吧。」
或者该说,目的。
这个人,跟那些追求金钱与权力的警官不同。所以这么说虽然有点过意不去,但她不适合以常识论断。
「捐赠者的个人资料是不可能提供给一般民众的。」
「我知道。」
「况且那项业务也不是归我管辖,以我现在的职位并没有提供情报的权限。」
「这个我也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即便如此,我仍旧觉得只要是风靡小姐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你白痴喔。」
风靡小姐好像有点尴尬地用力搔抓那头红色秀发。
「那个,我猜你也知道,我还是想往上爬的。因此,我可不想做这种会害我失足落马的危险勾当。」
「哈哈,都什么时候了,还说得自己像个正常警察一样。」
「把你的脑袋打飞喔。」
一把手枪抵住我的额头。
「……呃,我觉得你现在做的这件事才叫危险勾当吧。」
自己看看,甚至连那个夏凪都露出了僵硬的表情。
「嗯,总之就是这样。虽然对这位小姐很抱歉,不过还是请回吧。」
把手枪收回腰际,风靡小姐用力伸了个懒腰。
「怎么这样……拜托你。不论如何,我……」
「就算你低头求我,办不到的事还是办不到。」
这么说完后,风靡小姐一边活动肩膀一边站起身。
「而且,我很忙的。待会还预定去别墅露脸一下。」
别墅?……啊啊,是指那里吗?
夏凪脸上浮现愕然不解的表情,不过现在暂时没空向她说明。
「你是打算去见谁吗?」
手已经搭上门的风靡小姐停住脚步。
「是一个你也很熟的家伙。哈,所以,假使你们想擅自跟在我后头一起来,我不会阻止你们。」
果然,被我料中了。真是的,这家伙一点也不坦率。
「姑且先确认一下,那个人,听力很好对吗?」
这时,风靡小姐转过身如此答道。
「是啊──好到只要听过一次的心跳声就再也不会忘记了。」
◆不,那不是淫语而是隐语
车程十五分钟──所在地点从警署移动到别墅的我们,跟随风靡小姐通过严格的警备设施,最后潜入深深的地底。
阶梯不断往下延伸……伴随的照明数量也越来越少,只有脚步声格外刺耳地回荡著。
「会客时间,扣掉我在上面处理公务就只有二十分钟左右,你们能守时吗?」
走在前面的风靡小姐,朝背后拋来这个问题。
「那当然。」
是你们自己跟来的所以我不会管你们──她先前虽然这么放话,但还是细心地帮我们带路,尽管性格不够坦率但未免也对人太好了吧。是说,在来此的路上她还让我们顺道搭警车咧。
「风靡小姐自己不去见那个人吗?」
「哼,反正不管我说什么那家伙都不会吐实的,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连风靡小姐都感到棘手,还真有两下子啊。」
「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明明是你把他抓进来的。」
「这件事我不清楚喔,请你对如今已故的名侦探说吧。」
不要拿搭档当免死金牌──风靡小姐轻轻敲了我的脑袋一下。
「看,已经到啰。」
随后我们所步下的楼层,在昏暗的屋内有更为滞重的空气笼罩著。霉味简直可以把人的鼻子给臭歪。
「听好啰,仅限二十分钟喔?再多就不行了,小姐也没问题吧?」
风靡小姐轻轻举起手最后又叮嘱一遍,这才爬回刚刚下来的楼梯。
这么一来被留下的只有我,以及。
「……喂君冢,现在问这个好像有点太迟了,不过不是说要去别墅吗?」
彷佛心情很紧张正东张西望的夏凪一名。
「对啊,所以这里就是别墅啰,夏凪。」
「哪里像了!」
哪里像……别问我啊。
「其实就是监狱。」
「所以我才问为什么嘛!」
夏凪毫不留情地扯著我的耳朵。原来她只在生人面前装乖吗?
「本来我还想像会来到小木屋风格的建筑,结果四面八方都是钢筋水泥。虽说其中有一边是铁窗就是了。」
「就说了是监狱嘛。」
「刚才说的别墅呢?别墅。」
「那叫隐语,隐语啦。」
「淫、淫语?」
「……我说你啊。」
为什么感觉她有点亢奋起来,根本是明知故问嘛。
「监狱的隐语,就叫别墅,这是常识啊。」
「哪门子的常识。」
「对一个从中学时代起,日常生活中就得带不知内容物为何的手提箱飞往海外的家伙,这种事就算常识了。」
「唔哇,我绝对不想认识这种家伙。」
现在刚好就在你旁边,你旁边啊。
「所以呢?为什么我们要来这?」
夏凪或许渐渐习惯这个地方了,正探头探脑试图窥视铁窗的另一边。
「不是那一间,我们的目的地是在最里面。」
我走在夏凪前面领路。
「里面关了谁?」
「大叔。」
「你严肃一点。」
「一个放弃人性的,大叔。」
「那还用你说都被关在这里了,一定是很没人性的吧……」
「不,我的意思不是那样。」
我说这些话的态度极为严肃,而且那也是难以扭转的事实。
「等下我们要去见的那个男的,可是千真万确的,不是人。」
因此,假如我的,或者该说我们的──包括日常与非日常的这些所有部分,全都浓缩成一个故事,而且还有人期待这会是一个正宗悬疑推理作品的话,那我想趁现在先向他们道个歉。后续的内容,绝对不会让他们感到有趣的。
「君冢,这个男的就是……」
没多久,夏凪便轻轻扯著我的袖口。
那是一间位于地底下最深处、被完全密闭的钢铁小屋。从正面唯一一块小玻璃板往里头窥伺,可以看到一名手被铐住的男子坐著。
又过了一会,铁卷门才发出叽叽叽的钝重声响朝旁边打开。
「喔,真是久违了啊──《蝙蝠》。」
我的呼唤声让男子的身体抖了一下。满脸胡碴、一头蓬乱金发的那家伙,最后终于缓缓把脸转向我这边。
「真令人怀念啊──名侦探。」
◆心脏、蝙蝠──人造人
我,认识这间牢房里的男人。
他的名字,通称为蝙蝠。如果可以,是我绝不想再见第二次面的对象。
然而,正如风靡小姐所暗示的那样,假使是这家伙,搞不好能解决夏凪面临的问题也说不定。这全是为了工作──如此果断地认定后,我才与蝙蝠面对面。
「很遗憾,我可不是名侦探啊。」
真抱歉,在这里的只有助手跟委托人而已。
「嗯?……啊──你是,对了,是华生啊。」
用颇为飘忽不定的视线朝上瞪了我一下,蝙蝠这才微微掀起嘴角。
「你的日语还是一如往常地流利啊。」
「哈哈,对于像我这种人来说这可是必备技能。更何况我都在这边住了那么多年,母语反而快忘了。」
记得这家伙好像是来自北欧。只是,他那对自豪的祖母绿色眼珠,如今却显得混浊不堪。
「你的眼睛,还看得见吗?」
「不,已经不管用了。是说对我而言,眼睛这种东西长不长在脸上都无所谓就是了。」
「你的价值观真豁达啊。」
「你这个死鱼眼华生不也半斤八两吗?」
「那真是本世纪最大的坏消息啊。另外,如果可以还是别那样叫我了。」
「哈哈。怎么,扮演助手的游戏已经收摊了吗?」
……嗯,我本来是那么打算的。
「蝙蝠,我今天来找你是有话要谈。」
「哼,那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你们怎么可能会专程来这种地方找我。」
你们……吗?的确,当初刚遇到这家伙时,就是我们没错。
不过,那已经是过去式了。
「好吧,说来听听。反正,这里的生活很无趣,拿来杀时间也好。」
蝙蝠催促道,总觉得他的语调有点亢奋。
「是吗?那我先来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是夏凪渚,跟我同年级。」
「夏凪,渚?」
这时蝙蝠微微转动脸庞,将混浊的眼珠对准夏凪。
「……初次见面,我叫夏凪。」
夏凪一瞬间有点畏缩,不过很快又恢复平时那种毅然的表情,勇敢面对眼前的囚犯。
「今天,是想来讨论一下关于我心脏的事。」
那之后又过了几分钟。
「原来如此,事情是这样啊,难怪。」
夏凪刚刚才把自己目前面临的问题说完,蝙蝠便活动脖子让颈关节发出声响。
「总而言之,就是想问我知不知道这颗心脏原本的主人是谁吧?」
「没错,就是那样……但话虽如此──」
说到这,夏凪贴近我耳边问道。
「说真的,问这个人有用吗?」
对喔,经夏凪这么一提,我才想起还没对她解释过这一点。
「啊──这个男的……」
「喂喂小姐你太没礼貌了吧。」
「糟糕,被听到了。」夏凪似乎很不好意思地把脸撇到其他方向。
被听到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个男的──
「哈哈,类似这种距离,我就算不竖起耳朵都能听见啊。老实说只要我有那个意思,百公里外的人们交谈声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就是,《蝙蝠》这个代号的由来。
那家伙,不是人类。
是我过往搭档一直到临死前都在与其战斗的──「人造人」之一。
「不过,做为代价,我的视力被夺走了。更何况,就算是我自豪的听力,在这种地方也派不上用场。只要这座牢房的门一关上,周遭的声音就会被完全阻绝。所谓的行尸走肉就像这样吧?哈哈!」
蝙蝠用这种无聊的笑话自我嘲讽。
「不过,像现在这样,一旦我的听力恢复运作,要听清楚你的心跳声,根本是易如反掌。」
「怎么可能,太离谱了……」
「离谱的事,到处都有。就在这个世上。」
世界可是很广阔的──蝙蝠对夏凪如此笑道。
感觉像是在试图说服对方,又感觉没有。他这种唬人的口吻还是一如往常。
风靡小姐会不厌其烦地限定会客时间,一定也是出自这个理由。
「……就算我相信你的话好了,你听见我的心跳声又能怎么样?」
夏凪以警戒的态度催促蝙蝠继续说下去。
「从我这几十年内所遇过的所有人们心跳资料库当中,搜索看看有没有跟你一致的对象。」
「这简直是胡闹嘛……说穿了,这颗心脏的原本主人,以前曾跟你见过面的机率根本是微乎其……」
「不,夏凪,关于这点你或许可以稍微期待一下。」
「君冢?你那是什么意思?」
毕竟,这家伙的经历可是不同于常人。
他是一名遵从命令,前往世界各地活动的「人造人」。
如果是这家伙,搞不好真的见过夏凪心脏的生前主人也说不定。此外,他那对具备异常听觉的人工耳,就连心跳声都能清楚分辨。他就是这种离谱的怪胎。
「我也不打算对夏凪隐瞒,我太瞭解这个男人了。我第一次碰到他是在四年前──位于一万公尺高的云层之上。」
没错,就是那天。
我跟那位名侦探邂逅的日子。
这个男的,也搭上了同一架班机。
「哈哈,已经过了四年那么久啦,真叫人怀念……对了,要不要跟我聊聊往事啊?」
蝙蝠那混浊的眼珠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很抱歉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风靡小姐限制了会客时间的长短。」
「啊啊,又是那个屁股跟态度都很狂傲的女人吗?也罢,你之后就算把关于我们的情报稍微泄漏给她也无妨,这么一来她应该会心情好一点吧。」
「蝙蝠,你在打什么主意?」
主动拜托他的我们说这种话是有点奇怪,但不管怎样他未免也太合作了吧?就算我们是那种能随口吐槽的关系,但蝙蝠跟我绝对不是什么同伴。
「我可没动什么歪脑筋喔。只不过是遇到久违的访客,心情有点愉快罢了。」
什么嘛,这种理由未免太假了。
……然而,倘若在这里惹这个男的不高兴,好不容易掌握的线索或许就要化为乌有了。
「抱歉,夏凪,可能要花一点时间。」
真是的,既然如此也没办法了。
我开始回忆──四年前的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请问各位乘客当中,有职业是侦探的吗?
「这种天气晴朗的好日子,我究竟在做什么啊。」
实际上跟天气也没什么关联就是了……在一万公尺的高空,一边眺望窗外的云层,我一边对自己这个中学二年级生的命运一股脑地咒骂。
我烦恼的源头,正沉睡在位于座位上方的行李置物柜中。
然而,要是我拒绝了那些黑衣男子的要求,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唉,这种情况要是称不上不幸又能称为什么呢。
正当我像这样为己身的命运感叹时──我听见了那句台词。
「请问各位乘客当中,有职业是侦探的吗?」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第二次广播让我接受了现实。
在这架班机中,发生了某个需要侦探处理的事件。
不过说实话吧──类似这种让人摸不著头绪的麻烦事,我至今为止已经遇过太多次了。我这种容易被牵扯上的倒楣体质,可不是自吹自擂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回我只要用各种方式努力装死应该就能闪过了吧?
只要闭上眼,风波迟早会过去的。
如果有人质疑我是不是抱持如此天真的想法,那我也不得不承认。
只是,这回的情况跟以往不同。
有件事让我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不是其他什么原因,铁定就是坐在我隔壁座位的她了。
「这里,我就是侦探。」
那就是我,君冢君彦──跟她,希耶丝塔的邂逅。
她生著完全不像日本人的秀发与眼珠颜色,彷佛琉璃工艺品的精致、端整五官。此外包裹她全身的,则是让人不自觉联想起军装的特殊款式连身裙,简直就是完整体现了何谓超现实的美。
如此奇迹般的美少女就坐在身边,我对方才一直没有察觉出她的存在感到非常羞愧──于是我完全忘了自己身处的局势,主动对她出声道。
「那个,你的名字是……」
然而,那却不是我所期盼的那种宿命的邂逅。
「真是太巧了。你──就当我的助手好了。」
「嘎?」
我还来不及说完,少女就已经抓住我的手从座位站起身。
「请往这边!」
「我马上过去。」
少女跟著空服员跨大步迈去……后头则是手被拽著的我。在那群瞠目结舌的旅客注视下,我的奇妙旅程还在继续。
怎么了,这是?我又遇到什么了吗?
……啊啊对喔,她是侦探,吗?
少女的强大存在感害我一时完全忘了。如今在这架班机内,发生了某种亟需侦探帮忙的事态。然后她刚才,叫我当她的……助手对吗?
拉著我的这位美少女是侦探,而我则是她的助手。我生来就是这种容易被牵扯进事件的体质,短短十几年的人生在各种不同的麻烦中苟延残喘,如今的发展更是让我连想要进入状况都很困难。
不过,不顾我的这番困惑,少女径自表示。
「希耶丝塔。」
连头也不回,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就是我的名字。」
「……真奇怪的名字啊。」
我好不容易才勉强挤出这句话。
「那是代号唷。」
「代号?」
「正常情况下,大家都有吧?」
「正常情况下,大家都没有吧。」
一般人,谁会有这种东西啊?
「那,你的名字是?」
「君冢,君彦。」
「是吗?那以后就叫你『君』吧。」
「……那是你帮我取的绰号?还是单纯的第二人称?」
我这么一问,希耶丝塔才首度回过头。
「天晓得呀?你觉得是哪一个?」
同时脸上挂著一亿分的可爱微笑。
现在不是上演恋爱喜剧的时候了。
我们被空服员带去的地方,是飞机操控室──也就是驾驶舱。
看来事件是发生在最糟糕的地点了。
「我把侦探小姐,以及其助手都带来了。」
我这头衔也加得真快啊……
不过现在连吐槽的时间都不够了,事态正持续发展中。
空服员敲敲门,紧接著,传来一声电子音和应该是门锁解除的声响,沉重的机舱门打开了。
「这是……」
我怀疑起眼前的光景。
在狭窄的驾驶舱内──正副机师分别坐在两个座位上。
那两人当中,年纪比较长的那位男性──恐怕就是正机师吧,正脸色苍白地抓著操纵杆,至于另一位比较年轻的──副机师,已经弯下身子失去意识。而且,还有一人,正盘腿坐在那位浑身瘫软的副机师身上。
「喔呵,这里还真的有侦探啊。」
男子的一头金发与祖母绿色眼珠是最明显的特徵。
尽管说著日语,但从他的肤色跟五官判断,应该属于北欧民族出身。
男子依然坐在副机师身上──脸上浮现一派从容的表情,彷佛在比对我跟希耶丝塔的脸孔般进行观察。
「来的家伙比我预想中更年轻。不过也罢,你们当中哪个是侦探?」
声音像是在嘲讽人。
这么做或许是为了给我们制造压力,并让他多少保持一点优越感吧。
不,真要说起来,他就算不做这种事,我所陷入的状况也已经恶劣到极点了。
就连我这种倒楣鬼,至今也没有碰上劫机犯的经验。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已经双腿发软了。
「首先,你叫什么名字?」
不过,另外有一个家伙,毫无惧色。
包括脸色发青的正机师、失去意识的副机师,以及妆容因冒冷汗而糊掉的空服员,那群被歹徒震慑的大人们都被她搁在一旁不管。这名年仅十多岁的少女,独自一人挡在劫机犯面前。
「蝙蝠。」
男子说那是他的代号。
这时,希耶丝塔转向我这边。
「看吧,果然大家都有代号对不对?」
「不,谁还管这个啊!」
(插图011)
这种事管它去死啊!现在绝对不是讨论那个的场合吧!
我催促不知为何脸上有点得意的希耶丝塔转回前面,继续与那位劫机犯──蝙蝠进行对峙。
「我叫希耶丝塔,这位是我的助手华生。我们是在贝克街一块长大的。」
这女人的胡扯宛如洪水泛滥般滔滔不绝,胆子也太大了吧。
「那么,蝙蝠──你的目的是?为什么要找我……这位名侦探过来?」
对喔。
都是希耶丝塔的一派轻松害的,我差点忘掉眼前所面临的事态了。
「哈哈,哈哈!真有趣的女人啊。很好,我也觉得轻松多了。」
蝙蝠笑道,跟刚才一样继续坐在副机师身上如此说著。
「试著推理看看我挟持这架飞机的理由吧。假如你能完全猜中,我就不扭断机长的脖子了。」
瞬间──全体机组员及乘客合计六百条性命,全都寄托于一位名侦探的活跃中。
◆劫机犯VS名侦探
「挟持这架飞机的理由,吗?」
希耶丝塔将劫机犯──蝙蝠的话重复一遍,并用手指抵著自己小巧的下颚。
「只是为了让人推理这件事,就把我们叫来吗?」
「是啊,没错。这是游戏,游戏啊。一个赌上机组员及乘客六百条性命的死亡游戏……不是让人很兴奋吗?」
蝙蝠脸上浮现意味深长的笑容,视线扫过这里就像舔遍我们全身般。真是一个光看了就叫人反胃的家伙啊。
「你们过关的条件,就是猜出我尝试劫机的理由,只有这样而已。」
「成功的话就能拯救所有人的性命,失败就等于死亡,对吗?」
「说对了。规则非常简单吧?」
「没错。不过假使我们失败了,你也难逃一死。」
希耶丝塔以彷佛能贯穿人的视线对准蝙蝠。
「……是啊。我也没厉害到有办法从坠落的飞机中逃生啊。」
「你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吗?」
「不这么做就无法感觉自己真的活著,大概类似这样吧。」
「是吗?你还真是吃饱太闲呢。」
希耶丝塔的大胆令人吃惊,竟然敢跟劫机犯在言语上针锋相对。
在看似轻松随意的应答当中,彷佛暗藏著看不见的利刃。
或者该说,这两人更激烈的战斗从此刻才正要展开──
「是啊,我很闲。闲到跑来遥远的外国糊里糊涂劫机的程度。」
「好,那这就是答案。」
结果,下一秒钟──
「你就是因为闲到发慌才会跑来劫机。」
最终解答──希耶丝塔表示。
没事先徵询其他人的意见,希耶丝塔擅自行使了游戏的最终解答权。
「……先等一下希耶丝塔,别那么急。你刚才是认真的吗?」
劫机的理由──因为太闲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呢。高调、浮夸地拉开了劫机犯VS名侦探的序幕,真相却是这个怎么能让人接受?你的这个答案可是攸关机组员及乘客的六百条性命啊。
「当然,我是认真的唷。刚才这男的不是也说了?因为他太闲,闲到发慌,所以才跑来劫机。」
「……他的确这么说过,不过那只是某种玩笑话吧?」
「咦,既然如此,那他就是在说谎啰?」
「嘎?」
这时希耶丝塔将视线从我转向蝙蝠那边。
「因为对名侦探太轻忽大意,只好将自己不小心说溜嘴的答案试图以谎言蒙混过去,然后强行以让我输掉游戏的结果作收。也就是说──你正在害怕,对吧?」
丝毫不见一点怯色,希耶丝塔如此放话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了不起,真了不起啊。哎,回答得真是漂亮,漂亮极了。谁给你那么大的勇气。」
结果蝙蝠听了,从一开始的平静……渐渐变成彷佛再也无法按捺般,捧腹大笑起来。
「哎,怎么可能,太离谱了。竟然用片面之词把我包装成那种人,哎我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啊。」
……喂喂,骗人的吧?
劫机的理由,真的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或者说,是希耶丝塔这过于光明正大的态度,唬得他失去了战意?
「虽然这种结果比我预期中来得无趣,不过也罢。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就在此收手吧。」
蝙蝠从副机师身上下来,朝我们这边走来。
「啊啊,不必担心他。那样只会让人失去意识而已,并不会死。是说等抵达机场后我应该会被逮捕吧,但因为我没有杀人,只要进别墅暂住一段时间,之后就能出来了吧。」
蝙蝠叹著气从我们旁边通过,打算返回原本他在客舱的座位。
「那么,等到了目的地再叫我起床。啊──届时媒体记者一定很烦人,顺便帮我准备一件可以遮脸的夹克。」
就这样,当他试图离开现场的时候……
「是吗?原来你真的说谎了。」
希耶丝塔以毫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说道。
「……你说什么?」
听了她的放话,蝙蝠也停下脚步。
「不,没事。」
「……呃,我说啊,侦探小姐。没错,我劫持这架客机另有其他真正的理由。不过,看在你胆大包天的份上,我就假装自己输了。真是的,不要逼我把这件事公告出来啊。」
果然,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还在想犯人为何那么快认输,结果是托了希耶丝塔蛮勇的福啊。
要说我不好奇事件真相是骗人的,不过那种事可以等飞机平安降落后,让警方去解决就行。
比起那个,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让这个男的别再改变想法,尽量别刺激他,让他乖乖返回座位。没错,这铁定才是派我在这个场合担任助手的真正用意。
「对啊,希耶丝塔。你也该学学对方成熟的处理态度,而我们也差不多该回自己原本的座位了……」
「不,我所说的说谎,并不是指那个。」
……啊啊,是吗?
假如她是能成熟处理事情的人,一开始就不会主动自称名侦探了吧。
「你先前说就算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劫机,这部分是骗人的吧?事实上,你非常怕死对吗?」
希耶丝塔再度点燃了导火线。
「……你说什么?」
蝙蝠依然背对这边,只是已经站住不动,他低声地这么反问道。
「你太早撤退了。」
「撤退什么?」
「我是指你轻易认输收手这点。如今这个时代,而且又是在安检极难突破的日本客机上,光凭一人就有能力劫机的男子,怎么会遇上一个女孩就如此轻易放弃呢。」
……这么说的确没错,我也感到非常好奇。
他如此高调地安排了这座舞台,最后却轻易地乖乖投降。我本来试图以运气好来说服自己……但希耶丝塔却不愿假装没看见。
「恐怕,你是遵从某人的命令才进行劫机的。此外,那家伙也命令你,你本身必须跟坠落的客机一块丧命──我说错了吗?」
「…………」
蝙蝠默默无语,一定是代表肯定了吧。
「然而,你真的很怕死。由于不想死,才编造一个不必死也能结束事件的理由,还藉机利用我们对吗?」
这位劫机犯,从某人那边接到了必须跟客机同归于尽的命令──不过,他一开始虽然遵从命令,但到了最后关头却贪生怕死起来。
因此他才临时想出一个,叫侦探过来的推理游戏──让对方猜测自己尝试劫机的理由,使这起事件能以劫机未遂收场。除了乘客外,自己的性命也能保存。
「等抵达机场后我应该会被逮捕吧」──蝙蝠刚才说完这句时叹了口气。不过那并非只是单纯的叹息,也有心情放松的意味在内。
一旦劫机以失败收场,蝙蝠铁定会被向他下令的某人干掉。因此,他想在事件冷却前寻求日本警方的保护。
没错,所以希耶丝塔不管猜什么理由都行。
即便希耶丝塔回答劫机的理由是「为了钱」、「释放囚犯」、「外交问题」等等,蝙蝠也会用含糊的态度跟话语蒙混过去,将希耶丝塔的回答说是正确答案。毕竟比任何人更希望这次劫机失败的,就是蝙蝠本人了。
……嗯,不过,这样一来。
「只是,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故意上演一场推理游戏?就算劫机到一半想收手不干了,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乖乖投降不就得了?」
没必要特地叫什么侦探过来,让飞机自行降落后直接去投案也行吧。
「是他的自尊不允许吧。」
希耶丝塔咕哝著。
「并不是不战而降,是好好打过以后才认输的。就算战斗只是形式也好。」
原来是这样啊。
就在不远处的劫机犯本人,依然保持背对我们,一个字也没说。
他沉默不语。
「喂,最后让我再问一个问题。」
蝙蝠叫住了正准备回座位的希耶丝塔跟我。
「为什么你能完全料中?」
彻底败给名侦探的反派,在最后一刻询问自己败北的理由。
「你是以什么当线索进行推理的?真的只是因为我太早收手这点──」
「唉,那也是一个因素。」
希耶丝塔发出放松的声音并回头说道。
「但打从一开始,我就对你非常瞭解了。」
「……怎么说?」
「不管是你今天会搭上这架班机,试图劫机,以及关于命令你这么做的幕后同伙等等,我全都知道。」
……什么?
那希耶丝塔是在理解一切的情况下,才刻意搭上这架班机吗?
此外,她甚至连推理都不用,打从一开始就能掌握事态的发展了?
「所谓一流的侦探,是在事件发生前就预先解决了。」
呃,只怪自己在机内迷糊地午睡了一会儿,才慢半拍现身。
希耶丝塔最后补上这么一句,并拨起秀发。
这就是她代号的由来吗?不过她的五官并不像西班牙人。(注:西班牙文的午睡是「Siesta」。)
「……是吗?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蝙蝠还是背对我们,对希耶丝塔的破梗只是淡然地予以回应。
「哎,果然为了慎重起见,在最后一刻进行确认才是正解。」
「助手,趴下。」
我身边的希耶丝塔喃喃说道。
「所谓一流的探员,可是会在事情萌芽时就抢先斩除后患啊。」
蝙蝠语毕瞬间,或者是在他话音未落前,我的身体就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
「痛死我了。」
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一屁股跌在地板上。
我刚才是被什么……不对,是被希耶丝塔撞飞了?
「喂希耶丝塔,你究竟在搞什……嘎?」
在我面前,希耶丝塔的肩头正大量冒出深红色的液体。
至于在另一侧,则是一边用力搔头,一边呆立不动的蝙蝠──自他的脑袋,不,应该是耳朵,伸出了前端锐利的触手状物体。
「果然还是得改变预定计画,至少要把你干掉。」
◆悬疑推理要跟科幻一起登场
「……唔,咕。」
「希耶丝塔!」
我冲向为了保护我而倒下的希耶丝塔。
「唔,真不该雇用助手的……到目前为止一点忙也帮不上……」
「太没道理了!是你强行雇用我的吧!」
好吧没帮上忙这点我也有同感就是了!
不,现在不是做这种无聊争论的时候了。
「什么啊,那玩意……」
从蝙蝠右耳生长出的触手,简直就像具备独立的意志般,不断来回扭动著。混合了深绿色及紫色的色调,感觉相当恶心惊悚。那玩意好像能自由伸缩,所以射程范围究竟有多大我也搞不清楚。
「他是『人造人』喔。」
按住肩头的伤口,希耶丝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那个男的是秘密组织『SPES』的成员。那些家伙透过超乎常人智慧的能力,诞生出『人造人』,暗地对世界造成威胁。」
「『人造人』……怎么可能。所以,那家伙,蝙蝠……」
不是人类?而是怪物?
「那个男的还只有『耳朵』而已,顶多就是把试作品偷出来强行安装在身上罢了──说穿了,是半人造人。」
「希耶丝塔,为什么你连这种事也……」
「然后做为背叛组织的惩罚,他才会被下令执行这次的自杀行动。」
「就说了希耶丝塔,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嘛!?」
难不成就连这家伙也是那一边的人吗?
不过我的疑惑很快就被蝙蝠粗野的声音抹消了。
「是吗?竟然知道这么多!既然如此,果然还是把你的尸体当作伴手礼带回去才是上策啊!」
「触手」再度狂暴肆虐,对准我们飞了过来。
「助手,抓住我。」
「嘎?……唔喔!」
我的身体浮在半空中。
不,是希耶丝塔为躲避敌人的攻击,抱住我用力跳了起来。
我的脸颊上,有被她洁白秀发刺到的触感。
她的代号,是午睡的希耶丝塔。
而眼前这幅光景,简直就像作白日梦般脱离了现实。
「那你呢,真的也是人类吗?」
「你是笨蛋啊,我看起来像怪物吗?」
「感觉是很像怪物。」
「……你这家伙,绝对不受女生欢迎吧。」
然而,现在并不是进行这种愚蠢吐槽的时机。
这么大的声响,六百名乘客不可能毫无所觉。
「喂、喂!那、那是什么鬼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过来这边查看情形的乘客为首,惨叫与怒吼声开始淹没整架飞机。
「各、各位乘客!请尽量保持冷静!」
妆容全都糊掉的空服员慌忙前去安抚旅客。
不过很快地,机舱内的光景已宛如地狱。
「啊──啊,既然这样就豁出去吧。把碍事的人类全都干掉。」
「唔,别冲动啊!一旦你那么做导致坠机,连你自己也会死的!」
「哈,我会留机师一条小命。话说你到底是谁啊?」
「我是名侦探的助手!」
糟糕,竟然自己承认了。习惯这种东西果然很可怕。
「嘿,能正确称呼我为名侦探,真是个能干的徒弟。」
「只是那样喊比较顺口罢了。还有我不是徒弟是助手啊。」
啊,不妙,又来了。而且承认的技巧越来越熟练。
「……不过说真的,那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你用『人造人』一语带过未免太草率了吧?」
面对蝙蝠的攻击,我被希耶丝塔带著一块闪躲还同时这么问道。
「所谓『人造人』,是以某种东西为『核』所诞生出的怪物。虽然那家伙只有耳,其他也有以眼或鼻,甚至牙齿等零件为武器的家伙在四处徘徊。」
「……呃,希耶丝塔,你一直跟这种像怪物的家伙作战吗?」
「直接正面冲突这还是第一次就是了。是说,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耶。」
「善良的中学生才不会知道这种另一个世界的黑幕咧。」
「带著可疑手提箱前往海外的你这个中学生有资格说吗?」
「所以说,你究竟知道多少事啊……」
难不成,连我也被盯上了……
话说回来,那手提箱应该跟这回事件毫无关联吧?我可是真的一无所知喔。
「那些家伙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啊……难道打算透过劫机对日本宣战吗?」
「『SPES』这个名称的意义,在拉丁文里代表『希望』──所以他们的目的是带来『救赎』喔。」
希耶丝塔一边解释,一边抱著我大幅跳跃。
「简直就像某种可疑的邪教啊……」
紧接著,在下一瞬间,蝙蝠的锐利「触手」剜开了我们刚才所在的地板。
这里可是一万公尺的高空──机身要是开了洞大家都会一了百了。
「真没想到,日本竟然还潜伏著如此能造成我们威胁的存在。」
「身为侦探,隐密行动只是基本技巧。目前你的伙伴们一定都没察觉出我的存在吧?」
希耶丝塔用挑衅的发言显示自己的从容。
然而,在两人距离这么近的状态下,我可以感觉出她呼吸的频率。
希耶丝塔已经消耗掉大量的体力。
战斗中还得保护好我这个拖油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哈哈,那你至今为止的隐密行动到今天也算完全失去意义了吧。」
「是吗?但你也回不了组织了不是?这么一来也没法跟同伙分享情报。」
「谁知道呢,这可很难说喔?只要以跟你有关的情报为交换条件,搞不好还可以期待那群暴躁的家伙改变心意咧。」
「那些家伙有这么天真吗?」
「哈,说得一副你很懂的样子。」
就像是在空中飞舞的蛇般,那锐利的「触手」再度扭动朝希耶丝塔进攻。
这里是飞机,在不可能存在对抗武器的情况下她只能一味防守。这样下去战局会逐渐偏向不利,最后惨遭对手解决。
「怎么了?你的呼吸好像变得非常凌乱啊?」
「……我可是努力不把这点显现在外表上喔。」
到了这时,希耶丝塔才首度露出略显阴郁的表情。
「哈哈,我这对『耳朵』是特别订制的喔。集中在触手前端的听觉细胞,就连百公里外的人类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啊。」
「……情报收集还是不够。毕竟我没办法连心跳速度都掩饰过去。」
不论多么厉害的名侦探,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希耶丝塔的额上渗出了汗水。
然而如今的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至少,给我一把武器啊。」
是说,这里可是一万公尺的高空。
从其他地方弄来家伙是绝不可能的。就算是机舱内,一般说来也不允许任何一把利器携入。能把类似武器的玩意带进飞机的人,在这班客机上……
……不对,是有一个人。
「希耶丝塔,帮我拖个三十秒。」
「助手你怎么了?」
「我有一个主意。」
就算在这种时候,或者该说正因为在这种时候,我才要动脑。
我打从出生就具备这种容易被卷入麻烦的体质。
我闯过生死关头的次数,比我这辈子吃过的面包数量还多。
当下出现的这种直觉,铁定是过往经验实证出来的最佳解答。
「我明白了。反正你从一开始就没用处所以一点损失都没有。」
「让我稍微耍帅一下不行吗!」
彼此开完玩笑后,我猛然冲回原本的座位。
「让开让开!别挡路啊!」
我把因陷入困惑而到处乱跑的乘客推开,从我座位──上方的行李置物柜,取出了一开始那只手提箱。
当然,我并不知道箱子的内容物是什么。
在这种状态下,里面的东西或许有用,或许没用。
就跟薛丁格的猫一样,箱子里的猫可能是活的,也可能是死的。
不过,在机场的手提行李检查时,我察觉到机场工作人员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
虽说日本的机场安检等级颇令人担忧……但,也托此之福,这回我才愿意赌一把。
「希耶丝塔!接著!」
跑回去太浪费时间了,于是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将那只银色的超巨大手提箱扔向战场。
「咕!想得美!」
察觉出我企图的蝙蝠,将「触手」的目标从原本浑身是血的希耶丝塔,转而优先打烂手提箱──不过也多亏他这么做,行李箱的内容物刚好落入了希耶丝塔手中。
「助手,干得好呀。」
紧接著,希耶丝塔──用手中的滑膛枪射击触手。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次的赌博,大获全胜。
恶心的液体四处喷溅,「触手」也同时返回蝙蝠的耳中。
但希耶丝塔并没有在此停下脚步,而是趁机一口气缩短跟蝙蝠间的距离,对趴伏在地上的敌人以枪口抵著咽喉──
「砰!」
她用嘴模仿枪声。
对露出困惑之色的蝙蝠,希耶丝塔一脸冷静地说道。
「好了,现在你已经死了。」
你在胡说什么啊──蝙蝠的眼神这么质问著。
我也不懂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不给他致命的一击吗……?
「这样一来,你就不会被同伙们追杀了。因为你已经是一个死人。」
「……你这家伙,在耍我吗?」
希耶丝塔把枪口移开,蝙蝠则咬牙切齿地说道。
「毕竟,你不是不想死吗?」
「……哈,事到如今也不可能了吧?败给原本要当作交换条件的你,我毫无疑问会被组织抹除掉。」
「不必担心。媒体只会报导你在机上死去的消息。」
「你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之后你会被日本警方藏起来。放心吧,我有可信赖的人脉在里面。」
蝙蝠彷佛无奈地笑了……老实说,我也有同感。
这位少女究竟是什么人……虽然自称侦探,但未免也太不守本分了吧?
「你现在不杀了我将来可是会后悔的。」
「为什么?」
「我的执念很深,今天在这里跌了一跤将来铁定要报仇。」
「那是不可能的。」
希耶丝塔从趴伏在地板上的蝙蝠身上离开并同时说道。
「刚才击中你的『红色子弹』是用我的『血液』制作的喔。被这种血淋过的人,是绝对无法违抗主人的──也就是说,你的触手再也无法攻击我了。」
「……真是的,那里面有什么机关啊。」
「是商业机密唷。」
「你也是被谁雇用的吗?」
希耶丝塔被这么一问,露出淡淡的微笑如此回答:
「不──我打从出生起,就具备名侦探的体质。」
原来如此,世界上似乎还有人的DNA比我更倒楣。
……不过,姑且不讨论那个。
「很抱歉希耶丝塔,打断你公布谜底。」
我从刚才的对话里,发现一件极为好奇的事,忍不住要询问希耶丝塔。
「你说那颗子弹上动了特殊的手脚……可是,你哪有时间这么做呢?」
先前我扔出手提箱,蝙蝠在半空中加以破坏……接著里头的长枪掉进希耶丝塔手中,她再朝「触手」扣下扳机……这短短的几秒内,她怎么有办法设置好机关?
不,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办到。
照这样推论,那颗子弹打从一开始就加工过了……而希耶丝塔也毫无疑问明白这点。
正当我内心出现这种讨厌预感时,希耶丝塔以若无其事的表情说。
「真要说起来,指示你把那只手提箱带上飞机的人本来就是我啊。」
「一开始我就被你玩弄于股掌间吗!」
就这样在长达三年的时间中,我们揭开了这出令人眼花撩乱的冒险活剧。
◆此时此刻,我始终,记得
「那就是我跟蝙蝠──另外还有那位前名侦探认识的经过。」
故事说得太长了,不过跟蝙蝠聊过往也能顺便让夏凪听听。一旦提起四年前的往事,无论如何都会牵扯到那位前搭档身上,这是莫可奈何的。
提及关于她的话题,对于我本人而言还真是久违了。虽然那里头并不全然是美好的回忆──但不知为何我的嘴角总是会松弛开来。
「原来如此……嗯。你们之间的事我终于懂了。」
夏凪这么说道,同时慢慢往后退。
「那这个男的,岂不是超级危险吗?」
她背靠著另一边的墙壁,尽量与蝙蝠拉开距离。
「哈啊,大概吧。」
「什么『哈啊,大概吧』……看来君冢八成也是属于那边那个危险世界的人吧……」
对喔,关于我容易被麻烦事牵扯上的体质,我还没有对夏凪详加说明过……不过从我认识警察跟囚犯这点,她应该要自己察觉才对啊。
「应该这么说,我才不想让那个男的听我的心跳声咧……」
这种想法,的确也没错啦。被那惊悚的「触手」抵住胸口,对一名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搞不好会变成难以承受的心理创伤。换成是我也会拒绝的。
「不不,只是听听心跳声的话,这种距离就非常够了──不如老实告诉你们吧,其实我早就已经辨认出这位小姐的心脏了。」
结果,蝙蝠在我跟夏凪感到畏惧前就已经先行动了……是说,蝙蝠刚才的言下之意是?他已经认出夏凪这颗心脏的捐赠者了吗?
「蝙蝠,你真的遇过夏凪这颗心脏原本的主人吗?」
「是啊。不如说,我就是为了解释那个,才跟你聊往事。」
为了解释那个而聊往事?
这个男的还是跟以前一样说话令人摸不清头绪。我们刚才的话题跟夏凪的心脏又有何关联。难不成蝙蝠想说的是,在四年前那起事件的那架客机上,夏凪的心脏捐赠者也在场吗?
「──原来,是这样呀。」
这时,位于我后方的夏凪轻声喃喃道。
「怎么了?你察觉出什么了?」
「……不,不知为何,我觉得很奇怪。」
要说奇怪,夏凪给我的第一印象的确是个怪胎……只是现在的气氛怎样都不适合乱开玩笑。
「我呀,说真的并不是会做那种事的类型唷?」
「你在说什么啊,夏凪。从刚才,你就有点怪怪的。」
「没错,我是很奇怪。有时候我会觉得一点也不瞭解自己──感觉就像是自己变得不是自己了。」
夏凪脸上那种向来从容的表情消失了,她此刻轻轻抱著自己的肩膀。
「哎,再怎么样,我的个性也不会对初次见面的男生做那种事呀。」
她指的是之前在教室发生的事吗?
夏凪其实并不是会采取那种大胆行动的类型?
既然如此,如果要问是什么影响了她──没错,这么说来,我昨天才主动跟她提及类似的话题。
「记忆转移──君冢你这么说过对吧。因此在教室的行为,并不是我,一定是这颗心脏的原本主人叫我这么做的。」
照这种推论,夏凪心脏的捐赠者是生前就会做那种事的人物啰?
举例来说,为了自己认定的正义……为了达成目的,完全不会在意手段、面子,或是风声传出去。
会玩这种把戏的人──我只认识一个而已。
此外那家伙──没错,刚好死于一年前。
这么说来,夏凪接受心脏移植是什么时候的事?
……喂喂,别闹了。
天底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怎么可能。
我额上渗出冷汗。四肢麻了,牙关也不停发出喀喀的撞击声。
住手,拜托不要。
不要再纠缠我了。
我已经,不再是你的搭档。
喂,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已经死了,对不对?
「华生,逃避现实真是太难看了。」
我抬起脸,蝙蝠正以混浊的双眼盯著我。
简直就像在对我说,不准闭上眼睛一样。
「这就是我的回答。」
从蝙蝠耳中,伸出我曾见识过的锐利「触手」。
那种恶心的色调就像是用几十种不同的颜料混合在一块,还宛如软体动物般扭动著,光看了就叫人想呕吐。
「住手,蝙蝠。」
「住手什么?」
「你杀人会被判死刑的。」
「如果,我杀得了的话。」
但是──蝙蝠继续说道。
「用这个我根本杀不了这家伙,这一点你也心知肚明吧?」
「住手!」
「触手」的形状变得更锐利,并精准锁定了夏凪的心脏,紧接著──在即将接触夏凪身体的几公分外,其尖端突然崩落了。
这种现象我知道为什么。
四年前,某一号人物曾这么说过。
『你的触手,再也无法攻击我了。』
被那血液淋过的人,就再也无法违背血液的主人。
而就在前一秒钟,蝙蝠的「触手」,对夏凪……对她体内的那颗心脏无法进行攻击。所以,这也意味──
「──希耶丝塔,是你吗?」
在夕照下的教室中,被夏凪拥抱时所感受到的那股怀念。
那种感觉的真正来源,其实是久违一年后所重逢的,那位最糟糕也是我最爱的前搭档胸中鼓动。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那个女的跑来这里哩。」
这么说来,蝙蝠打从我们抵达后就变得异常怀念过往……那是因为他听见了仇敌的心跳声吧。
眼睛看不见的蝙蝠,只能听声音判断,因此才将夏凪误认为希耶丝塔。一开始的对话之所以牛头不对马嘴,原来是这个缘故。
「那个名侦探是什么时候死的?」
蝙蝠眯起眼睛问道。
「……一年前。在遥远的海上,遥远的岛屿中。」
「是吗?虽然是仇敌但还真叫人遗憾啊。」
「嗯,没想到会那么轻易就落幕了。」
「轻易?别说蠢话了。名侦探死掉以后,不是又像这样重返你的面前了吗?」
蝙蝠的这番话,让我的胸口顿时堵住。
希耶丝塔她,再度出现在我身边──是啊,的确如此,如果这是真的,那还真是个浪漫的故事啊。
然而,只有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这种投机主义,这种过度泛滥的感伤论调。
不论何者都跟那位理性的名侦探太不相称。
……此外,我又是个没用的助手。
对,这点我承认。
尽管没事就爱抱怨……但老实说希耶丝塔是多么厉害的家伙,而我又是多么相反的另一个极端,这点我再清楚不过了。
我只是一个影子。
那个在白昼下宛如白日梦般轻盈舞动的美少女脚底下所依附的黑影罢了。
所以……所以,没错。
希耶丝塔再度出现在我身边这种事,甚至这种说法都是不可能被允许的。
那家伙,铁定早就忘了像我这种人才对。
「这是巧合。」
我这么咕哝并非对著蝙蝠,一定是试图解释给自己听的吧。
「不论是认识夏凪,或是希耶丝塔的心脏就在夏凪体内,这些全都是──」
霎时,一个巴掌飞上我脸颊。
「……这也是受到心脏原本主人的影响吧,夏凪。」
「错了!」
我望过去,夏凪正在哭泣。
「刚才那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是我想打你才打的!」
她眼眶泛红,表情歪斜扭曲,一边喷出口水一边大叫道。
「君冢你这家伙,敢再说一遍看看!什么巧合?你说这样的重逢是巧合?别开玩笑了!这样的重逢,你竟然用『巧合』这种听天由命、不负责任的词汇一语带过?这是思念所致!跟你在一起三年,就算是死了,也要跟你继续在一起,这就是这颗小小心脏的唯一愿望啊!我一直,这颗心脏一直──在寻找著你,君冢君彦!为了跟你重逢……只为了这件事而已!你把这个心愿,这件事……用单纯的巧合来解读就算了吗!别把别人的思念当成傻瓜!」
(插图012)
等回过神,我才发现自己已奔过去,搂住她纤细的身躯。
是吗?是这样啊。
我之前曾这么说──是夏凪体内的心脏,想要寻找某个人。
而夏凪她……她的心脏(希耶丝塔),在这一年所不断寻找的人物X,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希耶丝塔,是这么想跟我重逢吗?
「你在那边吗?」
没有回应,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侦探已经死了。
然而──
「真是久违了啊,希耶丝塔。」
当下在我胸膛中的这股暖意,的确是源自于她。
「其实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例如在成为你的助手后,我经历了多少艰苦的事件。
包括被迫走私枪枝,与神秘组织展开非比寻常的战斗,你跟我的名声在黑社会广为人知,而我为了躲避追杀跟你在全世界整整流浪了三年,过著身无分文的日子同时还要与「人造人」对抗,就算遇到飓风两人也只能餐风露宿,偶尔在赌场里赚了钱才能去大饭店的床上蹦蹦跳跳,但果然到了第二天又变成穷光蛋,在沙漠里徒步前进,穿越丛林,横跨山脉,远渡重洋,那之后,还有──
「──为什么你一个人先死了啊,笨蛋。」
我可是一点都不喜欢你喔。
我想你也是一样的吧?
你跟我既不是情侣,甚至也根本不算朋友。
侦探与助手──我们就只是这种奇妙的工作搭档。
不过,不过啊。
是你找我去做那些事的。
而这样的你,竟然比我先离开了。
至少,也得先说声再见才走啊。
「不,所以你才要回来吗?」
为了跟我说再见。
或者。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好吗?」
夏凪倏地离开我的身体并这么说道。
她的脸庞──不,我想那铁定是我的错觉吧。
总觉得非常怀念,自己又看到了那一亿分的微笑。
◆侦探已经死了。
之后,在前来接我们的风靡小姐带领下,我跟夏凪离开监狱。
「想问的都已经问完了吗?」
手握警车方向盘,风靡小姐对坐在后座的我们问道。
「……是啊,大致上。」
我代替依然眼眶泛红的夏凪回答。
「喔呵,真没想到那个男的会愿意吐实啊。」
「要看是什么事吧。关于那部分想必他还是只字未提?」
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当初在客机上希耶丝塔才要活捉蝙蝠。然而继承这项工作的风靡小姐,到了四年后的现在,似乎依然无法从蝙蝠口中问出重要情报。
附带一提,在希耶丝塔已经死亡的现今,我跟「SPES」正处于停战状态。不,更正确地说,是那些家伙刻意不把我当对手。很遗憾,我顶多只能算名侦探的跟班罢了,他们根本不把我看在眼里。
「好吧,总之今天你们有收获就好,记得要好好感谢我啊。」
风靡小姐似乎忘了,她今天是来监狱有事,而我们是擅自跟过来的这项原始设定。好吧,不论如何,我都得对她说谢谢。
不过,唯有一点,是我怎样都不能不问清楚的。
「风靡小姐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全部真相了吧?」
「你是指什么?」
「关于这家伙……夏凪的心脏,原本究竟是属于谁的。」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就是有这种感觉。」
我毫无半点证据。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她能精准地建议我们去跟那家伙碰面,我不认为这里面没有任何隐情。
那么,假使是有意而为,说不定,风靡小姐的目的是──
「夏凪。」
有句话,一定要趁现在说清楚才行。
我保持面对前方的姿势,对坐在身边的夏凪说:
「不论那颗心脏原本是属于谁的,夏凪都应该过夏凪自己的人生。」
她不是谁的替代品,也不必去代替别人。
我这么说完,后照镜倒映出正在耸肩的风靡小姐。
很抱歉,打倒「人造人」就交给你们警察了──关于这件事,我不想让夏凪牵扯进去。也不希望夏凪变成希耶丝塔的替代品。
「君冢……」
我蓦然看向身旁,夏凪似乎正有点愕然凝视著我。
「怎么了?」
「……没事。」
结果,夏凪马上又轻轻摇著头。
「──谢谢你。」
像是花朵盛开般绽放出笑容。
「啊──累死我了。」
那之后风靡小姐开到车站前的圆环放我们下车,我用力伸了个懒腰。
哎,真是的。隔了一年才碰到这种正式的委托……而且还意外地勾起了过往的心理创伤什么的,这种状况简直就可称为伤痕累累啊。
「……是我害的吗?」
这时,夏凪很罕见地露出了满怀歉意的表情凑近我的脸。
「我可没那么说喔。不如说我还得感谢你。」
「咦……?」
夏凪瞪大了原本就已经很大的眼眸。
「托了你的福,该怎么说,就是那个……」
不知为何,我自己也无法将想法好好化为言语。
然而自从与夏凪邂逅,有机会再度面对那段过往,或许我──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觉得。」
已经有这种想法很久了。
一定还有机会弥补过去,虽说那也只是某种可能性而已。
「……这么说的话,我也是。」
夏凪听了,露出好像下定某种决心般的表情咬著嘴唇。
怎么了?她还有什么其他苦恼的事吗?
本来打算追问下去,但我──
「今天真是谢谢你啰。」
却装作什么也没察觉的样子,打算就此道别。
毕竟夏凪的委托已经完成了。
既然如此,我再也没必要跟夏凪有任何联系,更不能与她继续往来。
毫无疑问,我跟夏凪既不是情侣,甚至也根本不算朋友。
侦探(代理)与委托人──只是如此的关系罢了。
一旦解决委托,我们就再也没有任何关联了。
因此,我应该赶紧离开夏凪身边。
夏凪好不容易才获得新生。
所以,不能让她被希耶丝塔束缚。
此外,我会变成她想起希耶丝塔的诱因,不能再让她跟我有瓜葛了。
「掰啦。」
这么转念一想,我便朝车站的验票闸门迈出一步──
「等等。」
正打算踏出脚步时,右手被纤细的指尖揪住了。
「……怎么了,夏凪?」
「……不,那个。」
两人的手指依然交缠。
夏凪的视线向下,欲言又止地张著嘴,但很快又紧紧闭上了。
她究竟想说什么,想对我表达什么,我早就看穿了。
不过,那是不行的。
这是属于夏凪的人生,不能把其他人的重担压在她的背上。
在陷入沉默的我们头顶上方。
有一面站前的大型萤幕,正以大音量播送偶像歌曲。那是音乐宣传影片吧,有个年约中学生的少女,正俏皮地对摄影机眨眼并一边唱著流行歌。托她的福,现场因沉默所造成的尴尬又增加了两分。
「如果没事的话,我要先走了。」
「……君冢,你这个人好恶劣。」
没错,我这个人就是这么恶劣,真对不起啊。
搁下已经用同样台词骂过我好几遍的夏凪,这回我真的要转身走向验票闸门──
「那个!」
结果,又有某个玩意冒出来再度阻挡我的步伐。
我望向一旁,夏凪还在那边,正不解地微微歪著头。也就是说,这回不是夏凪。
视线稍稍往下挪,声音的主人映入我眼帘。
那是个年纪大约是中学生的女孩子,用帽兜挡住了半张脸,然而露出来的一边眼睛却明艳动人,气场恐怕不像是普通人。
是说,我好像在哪见过她……
我跟夏凪两人,猛然抬高视线,果然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偶像在萤幕上唱歌。
「那个,老实说,我是一名偶像。」
喂喂,我可是才刚完成工作而已啊。为什么事件总是接踵而来……不,如果要追究原因的话。
对身旁的夏凪,对她的心脏,我瞟了一眼。
紧接著,我的第六感果然灵验了。
「我有一件事,想请名侦探先生帮忙解决!」
真受不了,又得重新向对方解释一遍吗?
「真抱歉啊,我并不是什么侦探……」
然而,就在这时。
「抱歉抱歉,这个看起来很没干劲的男生只是个助手啦。」
夏凪迅速朝我使了个眼色。
这是我决定要走的人生之道──感觉她好像是在这么说。
「咦,那……」
「不过,没关系。」
对那位陷入困惑的偶像。
对那位新的委托人,夏凪说道。
「要找侦探的话,我就是。我正是名侦探──夏凪渚。」
侦探已经死了。
但她的遗志,绝不会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