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与序章
『这样吗?那么,一场世界危机就此结束了。』
在电话的另一头,少女松了一口气似地叹息。
「是啊。后来已经过了一个礼拜,但席德的封印看起来都没有要解除的迹象。」
在某间小医院中,我背靠著走廊墙壁如此回应。
──一周前,我们以遭受植物支配的都市为舞台上演了一出挑战《世界危机》的戏码。由我、希耶丝塔以及海拉对战《原初之种(席德)》。虽然最终是我们获得胜利,但付出的代价也很大。
寄宿于夏凪渚体内的另一个人格──海拉将留在自身肉体内的所有《种》之力量甚至加上她本身的意识都注入红刀,与席德一起被封印在巨树中。如今那棵巨树依然彷佛睥睨著我们人类似地耸立在都市中。
『辛苦你啰,君彦。』
在电话中,对方如此慰劳我。
『你们选择了连我都没能预测的未来路线,从危机中成功拯救了世界。身为一名《调律者》,谨让我向你致谢。』
谢谢你──对方这么说道。
即使双方距离九千公里之远,我也能知道她此刻在电话的另一头对我鞠躬。
「……我根本什么也没做。」
的确,现在一场《世界危机》解除了。但那并不是靠我的力量办到的事情,一切要归功于希耶丝塔、夏凪以及多位同伴们的奉献付出。而且最后让席德沉眠的,是海拉──继承自她主人的那份激情。
海拉的最后是否幸福呢?我望著巨树思考起这种事情。死者无语,那么活著的人就应当对那沉默怀抱敬意,不该随便代替他们发表感想。
即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会想。一直以来都在寻求名为爱的榫头固定自己的海拉,以及在最后明白了感情……不,应该说回想起感情的席德,但愿他们能够在那棵巨树中安详沉眠。
「你才辛苦了啊,米亚。」
我切换心情,对米亚这么说。
巫女──米亚•惠特洛克。身为《调律者》之一,肩负预言《世界危机》之责的她,同样长年来透过与希耶丝塔合作的形式对抗席德。其中的恩怨搞不好比我还要深,但现在总算都结束了。米亚于是再度回到了伦敦那座钟塔。
『彼此彼此吧。是说,你的伤怎么样了?』
「哦哦,已经恢复到可以像这样跟你讲电话的程度啦。」
话虽如此,不过我在那场战斗中是被席德的《触手》挖开侧腹,正常来说就算还在生死边缘徘徊应该也不奇怪……但以前我吞下《种》造成的影响果然还残留在我体内的样子,靠著惊人的恢复力让伤口几乎已经补起来了。虽然我的《种》很意外地居然是被席德亲手摘除,可是不论好坏,今后想必多少还是会留下一些影响吧。然而现在更重要的是……
「真要讲起来,希耶丝塔的伤势才比较重。」
希耶丝塔当时在战场上被《衔尾蛇》咬到颈部,受了严重的伤害。后来她被送进这间医院……直至今天才终于恢复到准许亲友探病的程度。其实她应该也拥有比平常人更强的恢复力才对,可见当时她的伤有多严重。
『那你去探望她应该就会治好吧?』
靠爱的力量──米亚语气促狭地这么说道。
「那也是预言吗?」
『是女人的直觉。』
……是啦是啦。我丢下一句「再见啦」之后,挂断电话。
接著,我来到希耶丝塔的病房,在门前深呼吸。
睽违一年又重逢的搭档。当时由于状况特殊,让我们没能静下来好好讲话。但就算现在可以静下来了,我又该说些什么?该告诉她什么?虽然思绪依旧杂乱,我还是伸手打开了门。
「嘿,身体还好吗?」
门内是一间还算宽敞的单人病房。
身著住院服的名侦探就在靠窗边的病床上,坐起上半身。
「竟然是你的伤比较快治好,看来我已经不中用了呢。」
希耶丝塔转头看向我。一头银白色的秀发被朝阳照耀,开著玩笑的嘴角露出微笑。虽然不晓得是否可以算平安无事,但看来她至少已经恢复到能够跟我闲扯淡的程度了。
「嗯?夏露也来啦。」
我接著注意到坐在床边椅子上的金发特务。她想必是来探望希耶丝塔的,但其实她自己身上也还到处包著绷带。
「……?夏露,你怎么啦?」
奇怪的是,夏露从刚才就不发一语,一下子瞥眼窥视希耶丝塔,一下又把视线移到自己手上,乱忙一把的。照她以前那么黏希耶丝塔的态度,现在久别重逢应该扑上去紧紧拥抱也不奇怪地说。
「嗯,其实我起初也是那样猜想的。」
希耶丝塔大概看出我心中的疑惑,于是代替夏露解说起来。
「但她似乎一见到好久没见的我就突然害羞起来,变得不知道该怎么跟我互动才好的样子。」
「大、大小姐!请不要讲出来呀!」
夏露依旧把视线放在自己大腿上,脸蛋红得跟苹果一样。
「夏露,你是哪来的热恋少女吗?」
「吵、吵死了。这有什么办法嘛……」
她这个不正常的现象看来很严重,就连跟我斗嘴都莫名缺乏霸气。
「……因为、我没想到这种奇迹居然会发生……不,当然我相信这点,也一直抱著要完成自己使命的决心。可是像这样真的实现心愿后,我反而变得不知如何是好……」
夏露小声说著,握紧拳头。
「──过来吧。」
看到爱徒那个模样,希耶丝塔温柔地对她叫了一声。夏露顿时抖一下肩膀,然后缓缓抬起视线。
「对不起喔,害你那么伤心。」
希耶丝塔就跟以前也向我道歉过一样对夏露这么说道,并轻轻抚摸她的头。
「……呜……大小姐、大小姐……!」
夏露于是睁大眼睛,眼眶中很快就涌出泪水,像个小孩子般哭著抱住了希耶丝塔。
「唉,为何不从一开始就坦率点嘛。」
我看了她们那样一段互动后,露出苦笑到窗边为花瓶换上新花。
「……那种话,只有你最没资格讲喔。」
但我那句自言自语却被耳尖的夏露听到,结果她从希耶丝塔怀中稍微把脸露出来瞪向我。
「你们还是老样子呢。就不能再稍微和睦相处吗?」
「我和君冢和睦相处的未来永远不会实现的!」
夏露这次换成把头放到希耶丝塔的大腿上,对我这么骂著。
「我本来以为我们稍微互相理解对方了说。」
「世上总有些事情即使脑袋明白,生理上还是会感到排斥吧?」
(插图012)
「希耶丝塔,抱歉。看来我们跟一年前一样,什么也没变的样子。」
既然经过这次的事情还是没能改善关系,恐怕一辈子都没希望了吧。我于是叹了一口气,坐到床边的圆凳子上。
「呵呵。」
但希耶丝塔却意外地笑了起来,摸著夏露靠在她大腿上的头说道:
「好久没欣赏到你们表演吵架了,真是不错。」
「「才不是表演!」」
我和夏露异口同声抗议后,又互瞪对方。
正当我们上演著这样的闹剧时……
「请不要擅自愉快聚会却不找人家呀!」
一头黑发搭配粉红与白色挑染,然后以左眼的眼罩为特徵的偶像──斋川唯进入了病房。
「唯!」
夏露挺起上半身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然而她看向斋川的视线位置比平常还要低。
「嗨,你已经好了吗?」
「是呀,完全没问题了!──这样讲可能有点夸大啦,但总之我精神很好!」
坐在轮椅上的斋川对我比了一个Ya的手势。虽然她下半身并没有受伤,但看来应该是体力尚未恢复到能够自由走动的程度。而在后面帮斋川推著轮椅的,是以前的女仆版本《希耶丝塔》──也就是诺契丝。这一个礼拜以来,都是她在照顾我们。
「你还是老样子把女仆装穿得这么好看。」
「会这么说的君彦眼睛观察的重点才是老样子呢。」
原来如此,我至少可以知道她这句话不是在称赞我。
就在我跟诺契丝如此交谈的同时……
「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这样亲眼见面吧,斋川唯。」
坐在床上的希耶丝塔对斋川柔和微笑。
「初次见面,希耶丝塔小姐。我是世界第一最最可爱的偶像──斋川唯喔!」
斋川也坐在轮椅上尽现在的全力展现自我魅力。虽然希耶丝塔过去单方面知道斋川的事情并且在暗中守护著她,不过两人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
「好像在很多我自己不晓得的地方给你添了麻烦,真是对不起。」
斋川直到刚才还保持的笑脸忽然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对希耶丝塔低头道歉。斋川的双亲过去曾经是《SPES》的资金提供者。
「唯,那并不是你需要道歉的事情。」
结果希耶丝塔伸出手轻抚斋川的头。
「而且我不在的这段期间,谢谢你陪伴在助手身边。」
「希耶丝塔小姐……」
她们两人这么对望著……
「就是说呀,君冢先生照顾起来真的好辛苦呢。一下又要帮他按摩,一下又要为他做饭……别看君冢先生那种态度,他其实超爱撒娇的,我还必须偶尔抱抱他才行……」
「不要胡乱捏造。」
「痛呀!」
我朝斋川的脑袋赏了一记手刀。结果她眼眶含著泪水咕哝一句「明明不是捏造的说……」让我实在搞不太懂。希耶丝塔则是翻白眼瞪向我,不知嘀咕了什么萝还是控的三个字,但屋外偶然响起施工的声音让我没有听清楚。
「不过……原来如此。」
希耶丝塔忽然垂下眼角注视著我。
「这些就是你现在的伙伴们。」
现在病房里除了希耶丝塔之外还有斋川、夏露与诺契丝。另外像刚刚还在跟我通电话的米亚,以及那位红发的女刑警应该也可以说是伙伴吧。
跟几年前相较起来,伙伴的确增加,有了珍惜的对象。如今我已经能够由衷这么觉得……但是在场还少了一个人,因此我对希耶丝塔的那句话摇头否定。
「还有一个要是遭到排挤就会比谁都生气的家伙。」
听到我这么说,斋川与夏露都把头低下。
那位少女的名字,叫夏凪渚。
爱莉西亚的心脏移植成功,而且在《原初之种》的号令下一度从《休眠》状态中苏醒。然后与席德的那场最终决战中,海拉将自己的意识永久封印了。因此她的肉体这次换成夏凪的人格醒过来应该也不奇怪才对。
可是从那之后过了一个礼拜,即便身上的伤都已经完成治疗她也没有醒来,此刻依然在另一间病房中沉睡著。
「我当然没有忘记她。」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希耶丝塔闭著眼睛呢喃。
接著再度睁开眼睛后……
「所以说,助手,让我们踏上拯救同伴的旅程吧。」
她这么说著,朝我伸出左手。
「可是,要怎么做?」
有什么我们能够做的事情吗?
就在我如此犹豫的时候,希耶丝塔又说道:
「还有一个人物,我们必须见个面好好谈一谈。」
……哦哦,说得对。那是跟我们的现况明明有很重大的关联性,却到此刻都还没在舞台上正式登场的人物。这一个礼拜来,其实我也好几度尝试接触,但对方始终没有出现在我眼前。
不过既然希耶丝塔现在会这么讲,应该就表示与对方见面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我们如今有一堆事情必须和那个人谈谈才行。
「那么,我们准备好就去见面吧。」
希耶丝塔虽然还在病床上,但还是挺著上半身对我说道:
「去见我们的救命恩人──那位密医。」
◆守护活人的存在
我推著坐在轮椅上的希耶丝塔出发前往某间病房。毕竟太多人一起去也不太好,所以决定由我们两人担任代表。
我们就这样走在小医院的老旧走廊上,来到目的地的病房前推开门──便看见一名少女沉睡在病床上。
「夏凪……」
我推著希耶丝塔的轮椅靠近那名少女──夏凪渚身边。
这一周来,我已经拜访这里好几次,但至今依然没能看到夏凪脸上浮现以前那样灿烂的笑容。
「的确,让渚能够清醒过来的条件感觉应该已经凑齐了才对。」
希耶丝塔坐在轮椅上注视著床上的夏凪,对她此刻身处的状况展开分析。
「剩下就是我们这些外行人无法察觉的部分了。举例来说,可能她体内还是蓄积了相当严重的伤害。或者可能就算之前藉由《休眠》奇迹性地克服了脑死状态,但依然没能避免对大脑造成的负担,所以让她陷入了所谓的植物人状态。」
「是啊,我想得到的可能性也是那些。这一个礼拜我读遍了各种医学书籍,但终究只是外行人临时抱佛脚,到最后也没能得出什么重大的假说。而且像夏凪这种特殊状况,就算拿过去的案例来比较也没意义。」
正因为如此,我们现在需要的是那位专家。那位曾经一度拯救夏凪的性命,然后可能知道有什么手段能够让她再度睁开眼睛的医学菁英。
「──在担心别人之前,我倒希望你们先理解自己也是重度病患啊。」
从背后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让我不禁转回头……但那名男子却对我瞧也不瞧一眼,径自走向夏凪的床边。
「状况良好。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期间也没发生什么问题的样子。」
身著白衣的男子语气平淡地如此咕哝后,调整了一下接在夏凪手臂上的点滴。
「受你关照了。」
我这么说道,那男子才总算隔著病床朝我们看过来。
他年约三十五上下。外观上最大的特徵是一头鲜明的金发,以及圆框眼镜底下那双相对于头发显得颜色黯淡的眼睛。样貌上一看就知道脑袋应该很聪明,再加上穿著白衣的缘故,让人觉得他不止像医生也像个精明的研究员。
「你是在讲这位少女吗?还是讲你自己?我至今的确关照过数也数不清的患者,能想到的对象实在太多了。」
男子说出这样一句像在开玩笑的话,但却语气平淡又面不改色。或许可以说不出所料吧,他看来不是个会讲玩笑话的类型。
「两者都是。不,还有希耶丝塔、斋川以及夏露也是……大家都受你关照了。谢谢。」
而且不止是这次而已。光拿我自身来说,在前一次与席德的战斗中受了伤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也是接受这位医生的治疗。然后我紧接著去询问关于夏凪身体状况时的那位院长也就是这名男子。
据说这间医院并不收所谓一般的普通患者,而是专门治疗像我们这种特殊人物的设施。过去那三年的旅途中,我和希耶丝塔也被这类的密医拯救过好几次。
「不,用不著道谢。那就是我的工作,也是我在这个世界应当扮演的角色。」
……总觉得从刚才开始,我们的对话就莫名有点搭不在一起。对方彷佛对于一字一句都不允许保留任何解读的空间,甚至也拒绝分析或被分析字里行间隐含的意思。
「我还没自我介绍吧。」
男子接著也不理会现场的气氛或时机,依旧面无表情地对我们说道:
「我的名字叫史蒂芬•布鲁菲尔德──是《发明家》。」
──发明家。听到这个词,我脑中首先浮现的是世界的发明王──汤玛斯•爱迪生。或者将时代再往前回溯,也可以想到在日本发明静电装置的平贺源内。然而现在这名男子在讲的,恐怕不是指那类普通的发明家。
「也就是《调律者》。」
刚才一直保持旁观的希耶丝塔这时插入对话。
「他过去还参与制作我的《七种道具》,另外也是将我的肉体透过冷冻保存维持在假死状态,并且将搭载人工智慧的诺契丝创造出来的──密医(发明家)。」
……果然是这样。大约两周前,我由于时机不巧而没能在《SPES》的基地见到面,不过当时将那座设施当成据点的神秘医生,就是眼前这位叫史蒂芬的男子。他也是守护世界的十二名《调律者》之一──《发明家》。
「好久不见了,史蒂芬。」
坐在轮椅上的希耶丝塔抬头望向病床对面的史蒂芬。
他们同是守护世界的《调律者》,或许在我不晓得的地方彼此熟识吧。
「是啊。像这样看到你实际讲话行动,就能清楚知道那段为期一年的治疗最终成功了。」
史蒂芬看著自己长期照顾治疗下的患者,眯细眼睛。
相对地,希耶丝塔则是……
「多亏你和渚,让我救回了一命。不过,史蒂芬,如果你将拯救人命视为自己的使命,那么我拜托你。希望你这次可以把渚救回来。」
她为了回报夏凪对自己的恩情,再度向史蒂芬请求帮助。她深信著,唯有这名男子可能会知道让夏凪渚睁开眼睛的手段。
「白日梦。」
史蒂芬站在床边写著病历,同时用那个称呼叫了希耶丝塔一声。
「你那样太低估我身为医生的能力了。」
这句讲法让我觉得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他不是讲「太高估」。
换言之,他并非在谦虚「自己的实力不到那种程度」。
「我永远都会为了拯救患者──为了拯救委托人竭尽全力、倾注心血,用上我所知的一切知识与技术。假若即便如此对方依然没能醒来,我也绝不会对自己感到懊悔。那是因为我自认能够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到了。」
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愤怒或不满的感觉。
面对那样单纯只是在讲述事实的史蒂芬,我与希耶丝塔都默默倾听著。
「因此如果我现在对于患者还有什么能做的事情,便等于证明了过去的我在偷懒。但我以自己身为《调律者》、身为一名医生的尊严发誓,绝没有那种事情。」
听了史蒂芬这段主张,我也终于理解那天风靡小姐为什么会告诉我「夏凪渚已经死了」。那句话应该是出自她对《发明家》的信赖吧。
风靡小姐想必知道《发明家》史蒂芬•布鲁菲尔德的哲学。因此她理解当史蒂芬施行过治疗的结果诊断为「脑死」,就表示已经没有其他拯救的手段了。
「……所以那时候也是──」
现在回想起来,几周前当我发誓要想办法让希耶丝塔复活的时候,风靡小姐是将《巫女》米亚•惠特洛克的存在告诉我,做为可能实现愿望的提示。但正常来想,她应该把当时在希耶丝塔的治疗上也有参与其中的《发明家》史蒂芬介绍给我认识会比较自然才对。
可是风靡小姐却没有那么做的原因,肯定是由于她很清楚既然《发明家》已经尽过一切努力,便没有他能够再多做的事情了。而对于即便如此依然相信奇迹的我,风靡小姐当时唯一能够提示的存在就是《巫女》了吧。
「所以今后我对于夏凪渚已经没有任何新的处置可以施行了。」
史蒂芬冷淡留下一句「现在这就是最后的处置」之后,掀起白衣转身走出病房。他这一个礼拜来也都不在医院,或许接下来又要前往别的地方……去为某位背景特殊的患者做治疗吧。
「等等。」
希耶丝塔自己转动轮椅追在史蒂芬后面。我也跟著她一起来到走廊,看到《发明家》虽然依旧背对著我们,但由于希耶丝塔的呼唤而停下了脚步。
「关于你的哲学,我也知道。」
希耶丝塔对著史蒂芬的背影说道。
「你所怀抱的哲学还有一项,就是你绝不会挑战100%不可能成功的手术。那么反过来讲,既然你出手治疗,就表示那名患者肯定有获救的可能性。」
那就是《发明家》史蒂芬的另一项信念。因此希耶丝塔主张就算只有1%也好,现在应该还有让夏凪渚睁开眼睛的可能性才对。
「渚被诊断为脑死状态后,依照她事前表明的意志将心脏提供给我了。但是,你并没有就此结束。」
对了,没错。史蒂芬后来又进一步将爱莉西亚的心脏移植到夏凪体内。通常被判断为脑死的患者应该绝对不会复原才对。即便如此,史蒂芬依然施行了第二度的移植手术,这代表他当时果然看到了那1%的可能性。
「那一天。」
史蒂芬背对著我们开口说道。
「我确实是从脑死状态的夏凪渚体内将心脏移植给你了。到这步骤为止,是我身为医生的工作。」
然而──史蒂芬说著,把头转回来。
「我接著又决定从事身为发明家的工作了。」
望向我们的那对蓝色眼睛,看起来好像笑得教人毛骨悚然。
「我讨厌没有再现性的奇迹。」
但他的表情很快又恢复原本冷漠中流露聪明的感觉。
「普通的人类无法死而复生,这种事情我很清楚。但我更深深理解,你们的身体一点都不普通。」
史蒂芬说著,注视希耶丝塔,或者应该说注视她的左胸。
「而我对于导致你们身体变成如此的《原初之种》很有兴趣。」
「……所以你才会把那座《SPES》的实验设施当成据点吗?」
这是两周前我和夏凪到那地方时,诺契丝告诉我们的事情。当时史蒂芬在那场所调查《原初之种》的同时,也对希耶丝塔做治疗。
「没错。实际上就像白日梦在一年前迎接死亡之后,虽然藉由冷冻保存技术成功让肉体保留下来……但那并不算是只透过我的手获得成功的案例。你的身体同样在死后立刻于无意识中进入了《休眠》状态,试图维持自己的生命。」
史蒂芬朝希耶丝塔瞥了一眼,对于她复活的理由如此补充说明。
「然后就在前几天为夏凪渚做手术的时候,我不经意想到,既然夏凪渚曾经是《原初之种》唯一的完全相容者,她是不是甚至能够藉由《休眠》故意让自己身体进入假死状态?」
那就是史蒂芬会决定对应该已经死亡的夏凪再一次出手治疗的契机。
「因此从夏凪渚将心脏移植到白日梦体内后,我又进一步将名为爱莉西亚的少女留下来的心脏移植给了夏凪渚。当初本来是担心万一夏凪渚的心脏受损严重到无法移植的状况,我才会从那座设施把备用的心脏带过来,结果刚好就派上用场。」
「所以爱莉西亚的心脏才会在这里……」
夏凪、希耶丝塔与爱莉西亚由于六年前接受过的药物实验,使得体内都有来自席德的DNA。因此她们三个人的心脏彼此具备相容性,能够透过手术互换。
「两项手术在移植的部分上本身都顺利成功了。然而无论是白日梦或夏凪渚,两人皆没有马上清醒过来。尤其是夏凪渚身上观察不到足以推翻我脑死诊断的生理反应,看起来已经快撑到极限了。」
当天你到病房来刚好就是那时候──史蒂芬对我如此说道。大约十天前,夏凪被我握住的手变得越来越冰冷的记忆又涌现脑海。
「因此我没有撤销她脑死的诊断,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要是世界上的死者那么简单就能复活,根本就不需要医生这种职业了。」
……是啊,说得没错。从现代医学的观点来看,那时候夏凪确实是死了。不过史蒂芬恐怕在那三天后推翻了自己的见解。一周前的那一天,希耶丝塔睁开了眼睛,夏凪也稍迟一段时间后苏醒过来。希耶丝塔的状况是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心脏花了三天时间稳定下来,夏凪则是在席德的号令下从假死状态清醒了。
「我讨厌『奇迹』这种肤浅的词汇。」
史蒂芬再度说出同样的话。
「为什么奇迹不是每次都会发生?──那太没道理了。因此我只相信具有再现性的事物。就这点来说,让两个人都从死境中复活的《原初之种》或许可以称作是带来再现性的贤者之石吧。」
「既然这样,让夏凪再次醒来的奇迹也……」
我自己说到一半,又马上注意到矛盾。
《原初之种》已经不在了。更何况──
「现在夏凪渚的身体中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的《种》。对于一个普通的人类,我已经竭尽所能了。」
议论又回到了原点。无论身为医生或发明家,史蒂芬都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然后他接下来又要前往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去拯救具有特殊背景的患者。将依然没有醒来的夏凪留在这里。
「现在可是用上了爱莉西亚的生命啊……!」
我奋力挤出来的声音在走廊上回荡。
现在明明用上了爱莉西亚的心脏,用上了她的生命。
都做到这种地步却还没办法让夏凪再度睁开眼睛,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发生。
「助手。」
希耶丝塔轻轻捏了一下我的袖口。我紧握的拳头在无意间已经让指甲都抓破了手掌。没错,闪过我脑海的是另一个问题。
……我知道。史蒂芬是身为一名医师为了拯救夏凪,才使用了爱莉西亚的心脏。只不过想当然地,那决定并没有爱莉西亚的意思介入其中。那样做究竟是不是正确的事情,我并不──
「我的工作不是为死者代言。」
史蒂芬的声音响彻走廊,让我抬起了头。
「死者已经失去话语。既然如此,我应当贯彻的使命就是拯救此时此刻在眼前的生命。透过科学救人。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我知道。死者不会讲话,可是我们却擅自推测「他(她)应该是这么想的」甚至期望真是如此,是生者的傲慢行为。
但过去也曾有一名偶像用美丽的场面话打破了那样的矛盾。穿著美丽的衣裳,用歌声驱散了迷惘。那样究竟是否正确,我并不知道。
──然而,如果死者什么也不说,就表示做为前提条件的提问也同样不存在。既然这样,或许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所谓的正确答案吧。
「君冢君彦,我再度跟你说清楚。」
史蒂芬叫出了我应该没有自我介绍过的名字。
「如果是为了拯救两个人,我就会不惜杀掉一个人,不可能三个人都救。我考虑的永远是整体的最大幸福。数字就是一切。获救的人数越多才是正义。对于必须持续拯救活人的我来说,没有时间去想像什么死者的遗志。」
下一位患者在等我──史蒂芬留下这句话便迈步离去。我则是……脑中浮现爱莉西亚与夏凪两人的笑容,想不出任何话语反驳。
「回去吧。」
希耶丝塔再次轻拉一下我的袖口。于是我默默点头后,回到房门敞开的夏凪病房。
「抱歉,夏凪,让你听到了奇怪的话。」
我对依然在深睡的夏凪如此说著,想要握起她的手……却又莫名感到忌惮而作罢。现在还找不出让夏凪醒来的方法,让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握她的手。
「……嗯?这是什么?」
我不经意看到附近的柜子上放著一本像旧书的东西。就在史蒂芬一开始站的位置附近。
「……!那是──」
希耶丝塔惊讶地摇曳碧眸,于是我把那本书递给她。
结果她翻开书一看……那似乎是小孩子写的绘图日记。画中描绘一名黑发少女坐在床上,与周围的白发少女以及粉红头发的少女互相谈笑著。
「是爱莉西亚的日记。」
希耶丝塔如此呢喃后,将那本日记宝贝地抱在胸口。
「……看来答案早就出来了。」
看到爱莉西亚的日记与希耶丝塔的侧脸,让我回想起来。
夏凪的身体曾经一度靠著爱莉西亚的心脏清醒。当时在我眼中,看见了三名年幼的少女们并肩站立的身影。既然如此,那就是答案。即便是我擅自的愿望也好,我宁愿相信那时看到的景象。还有海拉留下的那句话。
「你快醒来吧,夏凪。」
我对躺在床上的她这么呼唤。
你快点醒来,然后再跟以前一样,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情跟我斗嘴吧。
◆踏上决定世界之旅
过了三天。这段期间,我和希耶丝塔连同斋川她们一起继续针对让夏凪睁开眼睛的方法讨论,集思广益。
身为主治医师的史蒂芬已经罢手。而他虽然表示过「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能做的事情」之类的话,但那应该不表示「除了史蒂芬以外的人也都没有能做的事情」才对。
在这样的思考前提下,希耶丝塔提出了另一位可能代替《发明家》的专家,于是我们两人立刻启程前往那位人物所在的地方……但是……
「我说,可以叫个点心吗?」
在旅途中,希耶丝塔看著机上餐点的目录对坐在旁边的我如此询问。
我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出院隔天就被带上空中之旅啊……
「太贵了,不行。所以我不是叫你在机场商店先买好吗?」
「那有什么办法?因为电车意外让我们差点赶不上起飞时间呀。而且主要还是你害的。」
希耶丝塔用一副感到无趣的眼神看向我。很抱歉,跟我一起行动就必须做好被卷入这类意外麻烦的准备才行。难道你都忘了?
「话说回来。」
希耶丝塔切换了心情似地注视我。
「好久没有像这样两个人搭飞机了。」
我们现在位于距离地表一万公尺的高空。四年前的那一天,我也是像这样邂逅希耶丝塔的。
「是啊,从那之后都不知道跟你搭过几次飞机啦。」
「里程数都累积到教人不敢相信的程度呢。」
我们回想起那三年的时光,不禁一笑。
今天的目的地是──纽约。我们为了与某位人物见面,另外也为了出席某场会议,时隔一年又踏上了令人眼花撩乱的世界之旅。
「不过你的伤真的没问题吗?」
我再次向希耶丝塔确认她的身体状况。她明明伤势比我还严重,却在好不容易可以自己走路之后就马上结束住院生活,像这样搭上了飞机。
「嗯,毕竟我想赶一下时间。」
「是啊,夏凪的事情也好,你说的那场会议也罢。」
我接著针对这次的旅行目的之一向她询问:
「然后呢?到头来那个所谓的联邦会议,具体来讲是要开什么会?」
──联邦会议。那是希耶丝塔要求我同行的一场全世界的《调律者》们齐聚一堂的会议。据说每次都是随机选择地点随时举办的那场会议,这次要在纽约展开。而身为《名侦探》名列《调律者》之一的希耶丝塔,似乎也有出席义务的样子。
「简单来说,就是当世界遇上重大的转捩点时,十二名《调律者》就要聚集起来讨论的感觉。」
希耶丝塔一边咬著细长状的巧克力点心一边向我说明。她什么时候买的?
「内容通常是决定要由谁负责对应新的《世界危机》,另外拿这次来讲也兼作《原初之种》危机结束之后的事后相关报告吧。」
「原来如此,也就是《名侦探》的成果发表会吗?」
看来在这次的联邦会议中,某种意义上我们会成为主角的样子……但是话说,在这种时代居然还要亲自到现场面对面开会,感觉也未免太传统了。
「你在紧张吗?」
「这是兴奋发抖啦。」
「原来真的在发抖呢。」
毕竟是在毫无准备之下,忽然叫我出席那种决定世界未来的重要会议啊,拜托你也想想看我的心境吧。
「不过你认识的自己人也很多啦。像那个人。」
「哦哦,风靡小姐吗?我才想说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原来如此。」
四年前的劫机事件中──希耶丝塔当时把蝙蝠交给了风靡小姐逮捕处理。她们同样身为从台面下守护世界的人物,原来在我不晓得的地方互有联络。
「意思是说米亚也会来吗?」
「很难讲。至少她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出席过会议就是了。」
我想也是。那个家里蹲的少女会出席这种严肃会议的模样根本难以想像。这么说来,以前风靡小姐也说她从来没有见过《巫女》。
「是说,像米亚那样不参加会议也没关系吗?」
既然是决定世界走向的会议,我觉得应该相当严格才对吧。
「毕竟除了我以外的《调律者》各个都是多少有些怪癖的人物,或者说具备协调性的人很少呀。」
「讲得好像只有自己不是怪人一样。」
我这么一说,希耶丝塔却装没听到似地啜饮一口红茶。别一副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红茶杯带到飞机上来好吗?
「不过我们这次要见面的,可说是其中最难对付的人物喔。」
……对。我们之所以要前往纽约,或者说要参加联邦会议,还有另一个理由。
「吸血鬼──史卡雷特。」
我小声嘟囔后,希耶丝塔轻轻点头。
「你也已经认识他了吧?」
「……虽然我不会很想主动跟他见面就是了。」
据说即使在《调律者》之中也属于异端的存在──《吸血鬼》。我本身对于史卡雷特那种彷佛在掂量什么似的锐利眼神总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而且那家伙还隐约暗示过他跟希耶丝塔之间似乎也有什么恩怨的样子……
「听起来好像你有过什么不愉快的经验呢。是被他欺负了吗?」
「……我只是莫名看他不顺眼而已。现在重要的是,史卡雷特真的会知道让夏凪醒来的手段吗?」
没错。那个吸血鬼就是希耶丝塔说过为了让夏凪睁开眼睛所必要的关键人物。我们就是因为对这点抱著期待,才会前往参加包含史卡雷特在内的《调律者》们会齐聚一堂的联邦会议。
「只是『或许有那种可能性』的程度而已。不过别看他那样,他好歹是一位生死的专家,所以关于所谓『人类的意识』也拥有自己一番独到的见解呀。」
「……原来、如此?」
吸血鬼能够让死者只带著生前最强烈的本能复活,因此对于人类的生死以及意识或灵魂之类的东西或许确实拥有一番见识吧……
「可是像吸血鬼这种奇幻世界的存在真的可靠吗?」
「你这家伙,是笨蛋吗?」
「太不讲理了。」
这段对话也好久没听到啦。
「就算说是吸血鬼,也并非像传说中那种幻想出来的存在,更不是从什么地方自然冒出来的东西。」
希耶丝塔又啜饮著红茶说道。
「凡事会发生都有其理由,有其原因。对那些根源视而不见,尽用『怎么可能』或『只是巧合』之类一时方便的话语打发掉,是很不可取的行为。」
她说著这番我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的话,而她的侧脸看起来也神似那位我此刻最想见到的某人。
「说到底,他们那些吸血鬼的来源是……」
希耶丝塔接著准备进一步说明关于吸血鬼的事情,但是……
「啊,话说你有看过今天的占卜吗?金牛座的运气最差喔。」
「你话题也转得太硬了吧。」
而且别顺便告诉我多余的情报啊。这不是会害我今天一整天莫名忧郁吗?
「拜托你不要毫无意义就对我隐瞒重要的情报。从一开始就把各种事情都给我说明清楚行不行?」
「因为看你什么也不晓得而慌张失措的模样很有趣嘛。」
「理由也糟透了。」
◆两名侦探,十二种正义
后来结束约十二个小时的空中之旅,我和希耶丝塔平安抵达了纽约。到饭店才刚放下行李,便马不停蹄地出发前往联邦会议的举行地点了。
「居然还有专车接送,真是VIP待遇。」
在一辆黑色轿车后座,我对坐在旁边的希耶丝塔如此说道。当我们从饭店出来的时候,这辆车就在门口等待我们了。从希耶丝塔毫不犹豫就上车的态度看起来,这车子应该会直接把我们送到目的地吧。
「即便现在是VIP待遇,也不保证几小时候我们还能够活著喔。」
希耶丝塔忽然讲出这样恐怖的发言。
「不是说《名侦探》是这次会议的主角吗?」
「毕竟在《原初之种》的讨伐行动上,比当初的预定多花了不少时间……而且跟《巫女》原本提示的未来也出现了差异呀。」
「……原来如此。我们大幅改变了本来应该走的路线,所以会有被追究责任的可能性,是吗?」
原本《圣典》上记载关于《原初之种(席德)》的未来,是希耶丝塔会败给海拉,然后海拉最终成为席德的容器。而希耶丝塔为了阻止那样的结局,将体质上容易被事件牵扯的我任命为助手,也的确藉此逐渐改变了未来。
像这样改变之后的路线,就是藉由希耶丝塔和海拉同归于尽导致席德失去容器候补,最后只剩海拉的主要人格夏凪存活下来的结局。也就是我们一年前经历的那段过去。
本来希耶丝塔的企图是让这样存活下来的我、夏凪、斋川与夏露合作打倒席德。然而我对于这个结局又再度拒绝接受,发誓要让希耶丝塔复活。结果到现在──夏凪牺牲自我让希耶丝塔得以重生,最终好不容易才将《原初之种》封印了。
……这样思考起来,我们做的事情真的是很乱来。也怪不得立场上身为《调律者》的风靡小姐会发飙,然后同样是《调律者》的米亚会哭泣了。我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不但捣乱了世界安定,又扭曲了未来。最终结果让夏凪──
「你还是老样子,这么好懂呢。」
希耶丝塔轻轻叹了一口气。
「──别担心,渚肯定会醒来的。」
然而她接著又对我露出柔和的微笑。
「或许渚现在是以为自己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使命,所以进入长眠。但你也应该知道那种事情是不对的吧?夏凪渚才不是什么代理侦探。她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而是你独一无二的搭档呀。」
希耶丝塔彷佛为了用有形的方式传达话语中的意念,将我的手紧紧握住,稍过一段时间后才又放手。
「……嗯,说得也是。」
夏凪渚曾经丧失记忆,遗忘该怎么活,为了什么存在都不是的自己感到苦恼。然而她现在接纳所有的过去,理解人生的走法,好不容易才明白了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可是她竟然又马上长眠不醒。那种事情就算夏凪自己可以接受,我也不会原谅她。算上我和海拉的两人份,也要加倍杀她一番。
「但有一点我要跟你订正。」
我注视著疑惑歪头的希耶丝塔,但又重新把头转向正面说道:
「希耶丝塔,你同样也是我的搭档。」
她刚才说,夏凪渚是对我来说独一无二的搭档。
可是在我眼中,希耶丝塔也是一样。
「──这样呀。」
结果希耶丝塔同样把脸转向前方,别开著视线如此回应。
「快要到啰,助手。」
她没有再多讲什么。然而只要她用那样的称谓称呼我,就代表我们之间的关系自然不用说,依旧不变。
接著没多久后,大概是因为抵达了目的地,车子缓缓停止下来。后车门随之打开,于是希耶丝塔下车后我也跟著走出车外。
「这里就是……」
隔著一片辽阔的庭园可以看到深处有一栋宏伟的宫殿。这里就是联邦会议的举办会场了。
「在这么醒目的地方开秘密会议没问题吗?」
「放心,一般民众不会注意到这栋建筑物的。」
希耶丝塔说著,毫不犹豫地迈步走向宫殿。
「难不成有展开什么结界……?」
我也跟在希耶丝塔后面三步距离,踏入宫殿宽敞的玄关。
「《调律者》全部有十二个人……目前我知道的有一半是吧。」
接著走在一段长长的楼梯上时,我扳指算著目前自己所知的《调律者》。《名侦探》希耶丝塔、《暗杀者》加濑风靡、《吸血鬼》史卡雷特、《巫女》米亚•惠特洛克,还有之前才见过面的《发明家》史蒂芬•布鲁菲尔德,以及我只听过存在的──据说因为盗走米亚的《圣典》之罪,现在不知被软禁在哪里地底深处的《怪盗》。
「另外也有和你扯上过关系的《调律者》喔。」
结果希耶丝塔忽然转头讲出这种话。
「什么意思?该不会说斋川其实是职称叫《偶像》的《调律者》吧?」
「讲到认识的人你就只想得到唯,可见你的交友圈多狭窄。」
吵死了。还有夏露啦。
「唉呀,应该说是你在不知情中有扯上关系吧。」
等一下马上就会见到面了──希耶丝塔说著,不再对我做更多的说明。
「现在比较重要的是,我先告诉你其他几个需要小心注意的成员好了。」
「好,至少让我先做好心理准备。」
我过去在三年的旅途中可是经历过各种对心脏很不好的意外惊吓,因此非常欢迎她这样的提议。
「嗯,当中尤其危险的存在,就是《魔术师》和《执行人》吧。」
爬完楼梯后,希耶丝塔一边走在铺有红地毯的走廊上,一边继续说道。
「《魔术师》是个没事不会离开森林、像个魔女一样的老婆婆……据说曾经使用某种秘术毁灭了一个村子。但却由于那样的力量让她被看上,于是任命为《调律者》。」
「以前犯过罪的人也可以成为正义使者吗?」
恐怕是判断那个所谓的秘术,在守护世界的行动中可以派得上用场吧。
「这是很复杂的问题……不过同样就犯罪的观点上来说的话,《执行人》毫无疑问是《调律者》之中杀过最多人的人物。」
「怎么听起来感觉又更危险了。《调律者》应该是守护世界的一方吧?」
拿风靡小姐或史卡雷特的例子来讲也是一样,他们似乎是一群并不能单纯断定为正义使者的集团。
「那要看你怎么解读正义啰。像《执行人》被分配到的工作,是将台面上的世界无法制裁的犯罪者予以处刑。」
「……也就是所谓的必要之恶吗?」
这世界上的确存在有光靠法律无法完全排解的案件。所以在台面下做事后处理的人就是暗黑英雄《执行人》──
「嗯,然后他只扛著一把大镰刀,就斩尽了各种躲在黑影中的罪犯。若光论纯粹的战斗实力,他恐怕甚至不输给《暗杀者》或《吸血鬼》喔。」
「《魔术师》和《执行人》是吧。但愿不要被卷入没必要的麻……啊!」
好险,再讲下去就竖起旗子了。
就在我赶紧摀住自己嘴巴的时候,我们来到一扇特别巨大的门前。
「助手,听好啰。」
希耶丝塔对我瞥了一眼。
「接下来你不要以为至今为止的常识可以通用。」
嗯,那种事情光是从刚才这段话以及回想过去我见过的《调律者》们就可以知道了。
我们互相点头后,希耶丝塔用双手打开门──结果在门后的大房间中映入我眼帘的景象是……
「总之莉露想说的是,为什么只有《名侦探》可以那么任性都没事呀。」
「啥?那简单来说就是你很羡慕《名侦探》,所以吵著说自己也想耍任性地为所欲为是吧?」
一名少女手握著黑色的手杖跳到长桌子上……与深坐在椅子上抽著菸的红发女刑警──加濑风靡互相瞪著对方。
桌子上的少女以《魔术师》来讲远比我刚才听说的还要年轻,但手中握的武器又跟《执行人》的大镰刀不一样。那么这位形容得再客气也称不上安全的少女究竟是──
「那女孩到底是谁呢?」
希耶丝塔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居然连你也不晓得啊?
那也就是说她果然不是《魔术师》也并非《执行人》的意思吗?
「──这里是神圣的会场。把武器放下。」
就在这时,我的身体忽然感受到一股彷佛连内脏都会颤抖的寒气。简直就像有谁的手直接伸进胃的深处搅拌一样。
我、希耶丝塔以及在争执的那两人都把视线转向声音的来源。在房间深处有一名壮年男子坐在首席座位上,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地说道:
「今天的主角登场了。让我们开始会议吧。」
桌上的少女听到他这么说,便在最后又瞪了风靡小姐一眼,才总算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助手,要上啰。」
如果除掉我们不算,坐在长桌子边的正义使者们全部共六人。
决定世界未来的会议,即将开始了。
◆世界是如此运作
「《名侦探》希耶丝塔,不好意思来迟了。」
希耶丝塔如此致歉,并对著坐在长桌子边的与会成员们鞠躬低头。
「你也是。」
在她催促下,我也跟著低头。话说原来我们根本就迟到了啊。
我们接著在最靠近的椅子上并肩坐下。
坐在桌边的《调律者》之中,有我认识的人物,当然也有我完全没见过的人。很可惜的是,并没有看到我们想找的吸血鬼。
「初次见面──名侦探。」
刚才那位拿手杖的少女用客气的口吻如此说道……但是她的声调与眼神中都明显带著敌意,瞪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希耶丝塔。她身上的装扮华丽得有如什么动画人物,然而表情却又凶又冰冷。
「好几度跳脱《联邦宪章》的规定,却总是被视为特例获得原谅,最后甚至还从死后的世界跑回来……你到底要被这个世界宠爱到什么程度才甘心?」
真希望你把那份幸运也分一点给莉露呢。
如此自称为「莉露」的少女再次把右手中的手杖举向毫无防备的希耶丝塔。我完全跟不上她那动作的速度,不禁全身僵住。
「你住手。」
不过此刻在场的尽是挺身守护世界的强者们。即便身为一般人的我来不及对应,像那位红发的《暗杀者》就已经拔枪瞄准少女了。
「你不是才刚被警告过要把武器放下来了吗──莉洛蒂德。」
「违反联邦宪章的人按照惯例要判死刑不是吗?有什么问题?」
「假设就算是那样,莉洛蒂德,也不是由你来动手。」
风靡小姐与她称呼为莉洛蒂德的少女再度对峙起来。
「──风靡,你也是一样。」
结果那位坐在主席座位的西装男子忽然开口告诫风靡小姐,叫她也把枪收起来。看来在场的人物中,那位男子拥有特别强的发言权。风靡小姐与莉洛蒂德都态度不太甘愿地听从他的指示,收起自己的武器。
话说这位男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梳成西装头的褐色头发,配上一双深绿色的眼睛。穿著一身高级西装的模样有如什么政治家……
「……对了,你是佛列兹•史都华。」
听到我这么说,男子立刻卸除原本冰冷的面具,用表象的脸对我露出微笑。
「请容我重新自我介绍。初次见面,敝人是纽约市的市长──佛列兹。」
啊啊,那张脸果然跟我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佛列兹•史都华──他是以前我和希耶丝塔曾经在这个国家生活的时候就开始崭露头角的政治人物。温和敦厚的个性与脚踏实地的表现深受选民支持,至今依然以纽约市长的身分活跃于表面世界的舞台上。
「没想到像你这样的人物也混在《调律者》之中啊。」
「是的,我在这边的世界是担任《革命家》的角色。」
革命家……也就是他身为《调律者》的职称吗?
「虽然我没办法详细说明具体的内容,不过《革命家》被赋予的使命是从台面下稍微倾斜这个世界。无论什么时代,所谓的『政治』其实都是意外地成立在有如小孩子玩耍的跷跷板一样的起伏均衡之上。」
为了和平,时而保持世界的平衡,时而又破坏那份均衡。虽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女,不过《革命家》佛列兹•史都华的影响范围肯定不单纯只是一座都市而已,想必也在台面下干涉著全世界的政治甚至经济吧。所谓的世界危机可不是单指什么外星人或异世界人来袭,站在顶端指挥国家的人物也是有可能在转眼间毁灭世界的。
「佛列兹,你就是《调律者》的首领吗?」
我根据他至今为止的言行表现如此判断并开口确认。
「不不不,我顶多只是在这次的会议中负责当主持人而已。」
结果佛列兹却向对于这个会议一知半解的我这么说明。
「不过,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连我们《调律者》是直属于密佐耶夫联邦底下的组织都不晓得啰?」
「……是啊。毕竟我的工作伙伴是个我不问她就不回答,就算我问了也不一定会说明的人嘛。」
我向旁边的座位瞥了一眼,但也许该说不出所料吧,希耶丝塔依然表现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而且还不知什么时候拿出茶具组自己一个人优雅地喝起红茶来。
「但我多多少少也有猜想到了。假如《调律者》是在什么国家的主导下运作的组织,那个国家若不是美国、俄罗斯或中国……其他也没多少选项嘛。」
世界上现存的六个大陆分别是欧亚大陆、非洲大陆、北美大陆、南美大陆、澳大利亚大陆与密佐耶夫大陆。从前各大陆间为了《虚空历录(Akashic records)》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却没有对各国造成太严重的战祸,据说最终要归功于密佐耶夫联邦的《无死支配(Silent rule)》所带来的成果。
「话虽如此,不过我们《调律者》还是在除了密佐耶夫之外,也有其他国家重要人物加入其中的《联邦政府》任命下活动。然后现今是由其中的《革命家》在会议上扮演主持人的角色。」
佛列兹针对我一开始提出的问题如此总结回答。毕竟他身为政治家在表面世界的工作上大概已经很习惯这种事情了,因此我觉得他担任会议主持人可说是相当适合。
「不过这意思是说,你也是第一次参加这个《联邦会议》。」
佛列兹重新把视线放到我身上如此说道。
「在场的每个人当然都知道关于你的事情,但反过来讲就不一定了。那么在进入正题之前,先为你介绍一下这里的成员们吧。」
……他竟然若无其事就讲出了很恐怖的事情。为什么像我这种无名小卒会被所有《调律者》都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要那样注视著我?
「为了我这个局外人花那时间没关系吗?」
「反而应该说你和《名侦探》是今天的主角啊。」
对于我的疑问,佛列兹又「更何况……」地接著说道:
「只要有事先获得许可,每个《调律者》都可以让一名自身的代理人或辅佐出席联邦会议的。就像那位女士。」
他说著,把视线望向我斜对面的座位。
「这么说来,我跟你的立场很类似呢,奥莉薇亚。」
巫女的使者──奥莉薇亚。看来她今天不是空中服务员,而是身为《调律者》的辅佐人员,代理主人出席会议的样子。
「是的。不过顺道一提,巫女大人也在这里。」
奥莉薇亚打开她的笔记型电脑,将萤幕转向我──结果……
「……你在搞什么?」
我差点把米亚的名字喊出来,但顾虑到她的隐私权又赶紧住口。在画面中有一位身著巫女服装,很明显就是米亚•惠特洛克的少女,脸上还戴著狐狸面具。
『因为我听说可以透过线上参加会议嘛。』
毕竟都这个时代了不是吗?──画面中的米亚如此主张自己的正当性。真没想到让家里蹲走在时代最前端的这一天居然会到来啊。
『──不过这东西应该不需要了。』
就在这时,米亚自己摘下了脸上的面具。结果不只是奥莉薇亚,连在场的其他《调律者》们也或多或少露出惊讶的表情盯向画面。
米亚明明从来都不让别人知道她包含长相与名字在内的一切资料。但如今究竟是心境上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她若不说也没有人会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在她的眼眸中流露出决心参与这个世界的意志。
「原来如此,或许该佩服你竟然也认识《巫女》吧。」
佛列兹莫名深感兴趣地注视著我,然后又说道「那么关于他的事情你也知道吗?」并移动视线。途中扫过《名侦探》希耶丝塔与《暗杀者》加濑风靡……最后望向坐在角落的一名身著深色西装的男子。
「……………………」
然而明明在室内还戴著墨镜的那名男子却不为所动,依然保持端正的姿势坐在椅子上。那模样看起来甚至有如什么精巧的机器人,丝毫没有变化的嘴巴不发出任何话语。
我并不认识这位男子。但是这些男人们的存在恐怕在我人生中出现过很多次。
「是《黑衣人》。」
佛列兹不是说出名字,而是用职称介绍那名男子。
「他们是以名叫《黑衣人》的一个组织被任命为《调律者》,配置在世界各处负责类似便利屋的工作。」
「……嗯,我也有印象。」
例如四年前,我就是被他们强迫走私滑膛枪,结果在一万公尺的高空邂逅了希耶丝塔。后来他们也经常在希耶丝塔的指示下帮忙我们的工作,而且一度与希耶丝塔死别之后,我个人也有拜托过他们事情。
「没错。简单来讲,《黑衣人》是当一幅巨大拼图即将完成却发现有遗失时的代替零件,让生锈不动的齿轮再度运转的润滑油,为了使故事成立而出现在登场人物面前的巧合主义。他们就是这样的存在。」
在充满矛盾的这个世界上,人们之所以不会感到不协调,举例来讲恐怕就是要归功于从黑暗中击发出来、眼睛看不见、脑中也不会留下记忆的某一发子弹吧。
「那么,接著应该轮到我了。」
从刚才就保持沉默的另一名人物这时终于发出声音。那位坐在主席座的佛列兹斜前方、头戴高帽、留著白胡须的老人扬起嘴角。
「我名叫布鲁诺,负责的工作是《情报屋》,提供大家各种有用的情报。」
自称布鲁诺的这位老人脸上,露出令人觉得假如世界上真的有圣诞老人、应该就会这样笑的柔和微笑。
「我和《名侦探》小姐应该算是很久没见了吧。」
「是的,很高兴能见到你,布鲁诺先生。」
希耶丝塔用教人意外的恭敬态度对布鲁诺低头致意。看来他们两人是故知旧识的样子。
「其实你也有在不知不觉间受到他的关照喔。」
坐在旁边的希耶丝塔凑到我耳边这么小声告诉我。
「你是说那三年间?」
「嗯,我们从前经历过的事件中,有三成都是如果没有他提供的知识或情报恐怕就不能解决的呢。」
原来如此。希耶丝塔在出席会议之前说过,在我不知情中跟我扯上关系的《调律者》,大概就是指《黑衣人》和《情报屋》吧。
「顺便问一下,《调律者》没有所谓的退休年龄吗?」
我忽然想到这个疑问,于是小声对希耶丝塔咬耳朵。
「没有。话说你意外地会把这种失礼的话讲得那么自然呀。」
……真难得会被希耶丝塔用这么正当的道理责备。毕竟她平常骂我的理由都很不讲理。
「哈哈哈。」
结果布鲁诺出乎预料地开心笑起来,看来我的失言被他清楚听到了。
「不,我不会在意的。会那么说想必是因为关心我的身体吧。」
他这么说著,柔和地眯起眼睛……但相对地,那位光靠视线或许就能杀人的人物朝我瞪了过来。
「臭小鬼,给我听好。」
跟风靡小姐的年纪比起来,我确实是小鬼没错啦──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不过我还是忍住了。
「这位人物可是经历过你十倍以上的人生,为大家善尽身为《情报屋》的职责。对于这点你绝不可忘记,要心存敬意。」
……我年龄的十倍?那表示布鲁诺已经……不,他外观上看起来顶多只有七十几岁左右啊。
「那是多亏某种有点特殊的药物。虽不至于到不老不死的程度,但我的身体变得比各位稍微长寿了一点。」
布鲁诺捻著下巴的胡须,对我这么表示。
「不过我其实也只是因为活得稍微久一点,所以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事物罢了。我倒是比较尊敬随时都站在最前线面对《世界危机》的《暗杀者》和《名侦探》喔。」
他如此说著,对风靡小姐与希耶丝塔投以柔和的视线。
「那么差不多该换下一位了。」
在佛列兹的提议下开始的这场介绍会,终于轮到了第七位《调律者》。最后这位人物,正是我们刚才走进房间之前就在跟风靡小姐争执的问题少女──
「总算可以跟你讲到话了呢。」
那位少女──莉洛蒂德从原本一直板著脸的表情忽然变得一副得意洋洋,露出洁白的虎牙后,用手拨开她橙色的秀发对我说道:
「君冢君彦,你──有没有意愿成为这个《魔法少女》莉洛蒂德大人的使魔(宠物)呀?」
我就说,为什么出现在我周围的少女尽是这种麻烦的类型啦?
◆正义的天平
就这样,与会人员的介绍到此告一段落,让我知道了今天出席的这七名《调律者》各自的职称。《革命家》佛列兹•史都华、《情报屋》布鲁诺、《黑衣人》???、《名侦探》希耶丝塔、《暗杀者》加濑风靡、《巫女》米亚•惠特洛克以及──
「等等,为什么只有莉露的部分马马虎虎就被带过了?」
有著一头鲜艳橙色秀发的少女还是老样子用「莉露」这个昵称称呼自己,并且「砰!」一声用力拍打桌面站起身子。结果造成的冲击让她那把黑色手杖都倒在地板上。
「莉露再说一次。君冢君彦,你来当莉露的使魔。」
这位少女就是在场的第七位《调律者》──《魔法少女》莉洛蒂德。年纪大约和我跟希耶丝塔差不多,但身上穿的服装却真的有如动画作品中会登场的魔法少女,和她刚才短短一瞬间露出的可爱表情非常相衬。
然而,在言行举止上,她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完全不可爱。也就是说,她所谓的「使魔」应该也只是配合魔法少女角色的表现方式而已,简单来讲就是要我当她的跑腿小弟吧。
「……听起来对我而言,一丁点好处都没有啊?」
「才没那种事。想想看,你当名侦探的助手也差不多觉得腻了吧?那样还不如到可爱的魔法少女身边来当小狗,绝对会比较有趣呢。」
「你根本明讲要把我当狗了嘛……是说,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啦?」
不需要翻找什么过去的记忆就能确定,我和这名少女绝对是初次见面。但她为什么会想要把我当狗……不对,应该说把我当成类似她助手的角色?
「那种事情还用说吗?君冢君彦,因为你是这个世界的──」
「──很抱歉,助手并不会成为你的东西。」
就在这时,希耶丝塔插入我们的对话。虽然会议开始之前莉洛蒂德就单方面向希耶丝塔找碴了,不过希耶丝塔难道如今才打算跟她对峙吗?她们即使手中都没有拿武器,却隔著桌子展开冷战。
「怎么?你这是在展现自己的占有欲吗?爱嫉妒的女人可是会被讨厌喔。」
「我不是在跟你讲那种无聊的感情。这是契约上的问题。」
「契约?正常来讲只要过了三年四年,契约那种东西都要换约啦。」
「很可惜,助手和我缔结的是终身雇用契约,所以他才没有时间当你的什么搭档。」
……怎么好像在我自己都不晓得的时候,居然跟希耶丝塔缔结了莫名其妙的契约?
「终身雇用」的意思是我这辈子到死都要跟希耶丝塔在一起吗?这种充满不讲理的每一天今后还会继续下去吗?……………………我拒绝。对,完全没有犹豫的必要啊。
「你打算像那样只有自己耍诈吗?」
结果莉洛蒂德又再度向希耶丝塔如此找碴。
「只要莉露也可以利用《特异点》,就能更有效率地把工作……」
「不,莉洛蒂德一直都把身为《魔术师》的任务做得很好。」
这时,佛列兹就像为了打圆场似地如此称赞莉洛蒂德。
「……我就说我不是《魔术师》而是《魔法少女》了呀。当初不是就讲过如果要人家好心来当《调律者》,交换条件是要把职称改掉吗?」
但莉洛蒂德还是很不满地托著腮,瞪向佛列兹。
看来这个叫莉洛蒂德的少女是替代刚才希耶丝塔来这里之前提到的《魔术师》老婆婆,成为了新任的《调律者》。但《调律者》似乎没有所谓的退休年龄,那么前一代的《魔术师》究竟是因为什么理由退休的?从刚才我心中的疑问就不断增加,然而包括一脸轻松坐在旁边的这位名侦探在内,没有一个人要告诉我答案。
「──好了。闲话就到此为止吧。」
联邦会议的主持人佛列兹•史都华彷佛会压在胃底的低沉声音传遍会议室。看来总算要进入正题了。我听说这次会议的目的之一,是对于《原初之种》的讨伐行动举办报告会,但不知究竟会如何发展。
「虽然有些迟了,不过且让我在此赞扬。白日梦,多亏你的努力,让《原初之种》带来的危机结束了。」
佛列兹面朝著希耶丝塔,称赞她身为名侦探的工作成果。
「包含遍布世界各地的协力者在内,秘密组织《SPES》想必很快就会步上毁灭之途。另外,关于他们非法占据的那座孤岛,现在已经决定将成为密佐耶夫联邦的领土。《原初之种》相关的各种危机如今可说是全部获得解决。辛苦你了。」
室内接著响起几个人的拍手声。画面中的米亚、奥莉薇亚、佛列兹以及布鲁诺都鼓掌慰劳完成一场重大使命的希耶丝塔。
「我……」
然而希耶丝塔本人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开朗。
她在六年前遭遇《原初之种》,然后在四年前与我一同踏上打击《SPES》之旅。算算看一路至今丧失的东西,她绝不可能在这个场合露出笑脸的。至少她不是在这种时候会笑的女孩。
「说到底,她的工作成果根本不值得称赞褒奖吧?」
这时,那位自称《魔法少女》的人物依旧托著腮,用冰冷的视线看向希耶丝塔。
「而且在场的其他几名《调律者》也都违反了规定。」
她接著对希耶丝塔以外的人也开始找碴起来。
莉洛蒂德指的究竟是谁,我很快就猜到了。
「佛列兹,你应该也都知道吧?关于《暗杀者》和《巫女》的越权行为。」
……不出我所料。那两人的确在应该是由希耶丝塔负责的《原初之种》讨伐任务中出手协助过。
米亚让希耶丝塔阅读了本来禁止《巫女》以外的人物阅览的《圣典》,风靡小姐则是在希耶丝塔丧命之后协助过继续对抗《SPES》的我和夏露。因此莉洛蒂德将她们这些行为是否违反联邦宪章的议题搬上了会议桌。
『……!学姊没有错!』
从电脑画面中传来少女的声音。
『那件事情是出自我本人的意思,所以学姊她……』
「啥?那又如何?你那样讲完全不构成任何反驳喔?」
『……奥莉薇亚,这个通话影像要怎么关掉?』
不习惯吵架……或者应该说根本不习惯与人交谈的米亚当场输给莉洛蒂德的施压,在画面另一头退缩投降了。真是可怜(可爱)。
「关于这点,请容我说明一下。」
就在这时,《情报屋》布鲁诺举起戴著手套的右手。
「其实在这件事情上,以前《暗杀者》向我提议过。联邦宪章的内容中的确有记载,一项《世界危机》由一名《调律者》负责对应。」
不过──布鲁诺用拐杖敲了一下地板。
「《暗杀者》的意思是,若仅限于自己本身的任务上尚有余力的时候,去协助其他的《调律者》应该也没问题吧?实际上像我的状况虽然这本来就是我分内的工作,但毕竟从平常就在帮忙各位《调律者》,所以非常能够理解她的主张。」
(插图013)
听到布鲁诺这段发言,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风靡小姐身上。
原来风靡小姐知道自己的行为迟早会被视为问题,所以事先就去找年纪最大而且基于工作内容应该会表示理解的《情报屋》商量过这件事情。
「遇到有困难的人就要提供协助,身为一名警察是理所当然的行为。」
即使在众人注目下,风靡小姐依然不改从容的态度如此开了个小玩笑。甚至……
「虽然说,光是处理自己的任务就忙不过来,连为他人著想的余力都没有的小鬼头或许很难理解这个道理就是了。」
她接著还如此明显暗讽某个人,用鼻子笑了一声。
「你那是在讲莉露吗?」
「怎么?原来你有自觉呀?」
「啥?」
「啊?」
……风靡小姐,你跟人相处的能力太差了吧?
「原来如此。状况我明白了。」
佛列兹这时面不改色地暂时接受了风靡小姐与布鲁诺的主张。
「的确,关于这次的《原初之种》是近年罕见的巨大威胁。因此多多少少的例外行为应该也可以被允许吧。」
「啥!你只是会议的主持人而已,没有权限决定那种事情呀。」
然而莉洛蒂德似乎难以接受那项决定,如此反抗佛列兹。
「没错。如果要正式变更规定,需要由联邦政府最终判断。」
但是──佛列兹的语气再度变化。
「我的立场必须最优先考虑让这场会议能够顺利进行下去,因此做出了这样的裁定。关于这点有什么异议吗?」
寒冷彻骨的声音让人甚至有种心脏作痛的错觉。就连刚才态度还那么傲慢的莉洛蒂德也霎时表现出畏怯的模样,最终放弃反驳。
「那么,事情看来就这么决定了。」
在一片紧绷的气氛中,布鲁诺彷佛是故意不看场合似地用年老乾枯的声音打破现场的寂静。
「新的时代需要有新的规矩和价值观。我所敬佩的,就是不畏惧那些变化的年轻人们……不,也许只是我这个老骨头拚命想要跟上新时代罢了。」
他如此说著,用指尖轻抚手中的拐杖。
「感谢您的好意。」
风靡小姐对《情报屋》低头致意。
看来她跟希耶丝塔一样,是由衷对布鲁诺怀抱敬意的样子。
「哈哈哈,毕竟是可爱的姑娘相托嘛。」
「……感谢您的好意。」
稍微停顿一段时间后,风靡小姐才说出了和刚才完全一样的回应。她那样难得不知所措的反应让我忍不住笑出……好险,在千钧一发之际憋住了。
「那么,让我们进入正题吧。」
──就在这时,佛列兹冰冷的视线看向我。
啊啊,原来如此。我这才总算察觉,这次会议的目的并非单纯针对《原初之种》的讨伐行动做报告会而已。换言之……
「关于《圣典》中记载的未来产生了变化的事情,你有何见解?」
这其实是对于我颠覆了米亚预言的未来,摸索出全新X路线的这项行为的谴责弹劾会议。
「我们听说原本的未来应当是白日梦死后,透过新上任的《名侦探》让《原初之种》枯死才对。然而你颠覆、扭曲了那样的未来──最终结果虽然使白日梦得以复活,却也让本来是新任《名侦探》候补的夏凪渚死亡了。」
不,应该说她现在是昏睡状态吧──佛列兹说著,挑起一边的眉毛看向我。
「这样的结果真的是你……不,是白日梦所期盼的结局吗?」
他只针对我如此询问。不对,是质问。以夏凪渚丧命为代价,让自己死而复生了──我真的认为希耶丝塔会期望这样的结果吗?对于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答案根本再清楚不过了。
「《特异点(Singularity)》。」
佛列兹望著我如此说道。其他《调律者》们也全都把视线集中到我身上。
「每逢时代有重大变动之际便会出现的那个存在,甚至能够颠覆《巫女》所见的未来,将世界的既定形式转换的异常因子──」
那就是你──佛列兹对我这么告知。
特异点──以前史卡雷特也提过这个词,而且印象中米亚好像也曾注视著我说出类似的发言。
改变未来的存在,变动世界的特异点(异常因子)──那就是我,君冢君彦吗?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会有那种蠢事?即使我在内心这么一笑置之,至今我人生中的各种伏笔还是闪过脑海。
举例来讲,像这个总是令我苦恼、害我容易被卷入麻烦事件的体质,会不会其实是由于身为《特异点》的缘故,所以才让我周围经常发生出乎预料的状况?这么说来,海拉以前好像也讲过我的体质本来其实是能够改变事物、引发事件的力量,说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而且更重要的是,以前某一位名侦探因为需要那样的存在,因为想要改变灾难将近的未来,所以把我带到了距离地表一万公尺的高空。
假设这些全都因为我是所谓的《特异点》,是不是就能解释得通了?所以我的周围才会老是发生事件,让名侦探与世界之敌都聚集过来,最后颠覆了巫女见到的未来。甚至能够让「死者复活」这样的禁忌都得以实现的真正理由是──
「让我询问《特异点》,你今后要如何干涉这个世界?」
佛列兹再次对我提问。
「这次一方面由于有其他《调律者》的协助,确实一如你的计画让白日梦复活了。另外,在排除《原初之种》的行动上也偶然成功,然而不保证每次都会如此顺利。我并不认为结果就代表一切。」
佛列兹•史都华看著沉默不语的我,将手肘放到桌面上交合手指。至于风靡小姐和米亚也都跟我一样无法开口反驳。她们肯定都很明白,自己做过的事情就算不到错误的程度,但也不是正确的行为。
然而比起其他任何人,我自己最清楚这点。即使让风靡小姐生气,惹米亚哭泣,我依然说服了她们、欺瞒了她们。因此现在不能推给别人,应该由我自己说出口才行。
「助手?」
希耶丝塔见到我突然起身,惊讶地注视著我。
过去的我总是只会仰赖侦探。在那三年间,我一直都在希耶丝塔身边──认为只要有她在就能解决事件,就能实现愿望,过于相信这样的妄想。最终受到报应失去了希耶丝塔的我,依然对她念念不忘而浑浑噩噩地度过一年之后,又认识了新的侦探。
夏凪只要过夏凪自己的人生就好──我当初明明对她这么说,到头来却又拜托她继续扮演侦探的角色,不知不觉间变得彻底依赖她。无论之前的那三年也好,沉浸于温吞安逸之中的那一年或是重新振作起来的这几个月也罢,我一直都依赖著《侦探》的存在,在她们的帮助下活了过来──不过……
「差不多也该对调一下立场了。」
这肯定就是我今天来到这个会场的意义。
虽然总觉得双脚好像从刚才就微微在发抖,但没什么好在意的。这想必只是因为用同样的姿势坐太久所以累了而已,或者是由于兴奋高昂的情绪而颤抖罢了。
「佛列兹,总之你想表达的是,我们试图让希耶丝塔复活的行动有问题是吗?」
我望向《革命家》以及出席这场会议的所有成员。在一群《调律者》围绕之中,身为区区一般民众的我光是开口发言都会显得不自量力。在守护世界的英雄们视线聚集下,我究竟还能说什么话?
「简洁来讲就是那个意思没错。」
佛列兹代表所有人如此回答,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不是用他在表面世界身为政治家的那张脸,而是以控制著地下世界的《革命家》身分对我说道:
「根据正史,《名侦探》应该会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而牺牲性命。」
侦探应该要死才对──他代表著世界的守护者们如此判断。
听到这句话,我的内心意外地一片平静。什么《调律者》的规则,什么《圣典》记载的剧本,什么我是不是《特异点》,这些事情全都无关紧要。重要的只有一点。我该说的话早就决定下来了。
「这样啊。希耶丝塔不应该复活──你们是认真这么想吗?既然如此,你们最好现在立刻辞掉这份工作。」
因为你们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这样的家伙们哪有资格守护世界?
「失去希耶丝塔,是对于全人类、全世界、全宇宙的损失啊。」
自从那天在距离地表一万公尺的高空上认识侦探之后,我一直以来都被她们伸手相救。然而从今后起──要反过来。我究竟是不是所谓的什么《特异点》,那种事情根本无所谓。对我来说世界如何都不重要。我唯一不能退让妥协的是……
希耶丝塔也好,夏凪渚也好。
我不会让侦探死去。
「…………」
室内陷入一片沉默,安静得只听得到我自己心脏的声音。七名《调律者》中,有人瞪著我,有人露出深感兴趣的微笑,也有人漠不关心地望著虚空。就这样,如永恒般漫长的寂静持续了几十秒后……
「……以上,是小弟个人的见解啦。剩下就请各位大人们判断了。」
「你这家伙,是笨蛋吗?」
我耐不住沉默而缩著身体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结果希耶丝塔不出所料地对我翻起了白眼。接著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
「不过──谢谢你。」
她脸上露出好像有点伤脑筋的表情,然而闭起的双唇却浮现微笑。
「好啦,既然都让助手努力到这程度了,我也必须讲些什么话才行。」
希耶丝塔说著,代替我从座位上站起来。
「当然,关于这次的事情我已经做好负起责任的准备了。」
她转头环顾房内的每一张脸,始终冷静沉著地接著表示:
「自即刻起,我要辞去《调律者》的身分,并且正式指定夏凪渚为下一任的《名侦探》。」
◆侦探,惨败
联邦会议结束后,我和希耶丝塔为了稍微吃点轻量的晚餐,来到住宿饭店附近的一间自助餐厅。在装潢时尚的店内,我们一边吃著义大利面与英式松饼,一边继续刚才会议的延长战。
「是说,希耶丝塔,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对用叉子把义大利面卷得很漂亮的希耶丝塔如此问道。
「你说要辞掉《名侦探》是认真的吗?」
大约一小时前,她在联邦会议中宣告自己要退下《名侦探》的位子,并指定夏凪渚为继任者。然而其他《调律者》们(除了米亚以外)听到她这么表示后,反应却都很冷淡。
「哦哦,你在说那件事?我以为你要讲《特异点》的事呢。」
希耶丝塔还是老样子,一脸若无其事地用餐巾擦拭嘴角。
「关于那点要说我完全不在意也是骗人的……但现在有比它更优先的问题。」
「哦?我本来还猜想你会生气抗议说『那么重要的事情一开始就给我说明清楚』之类的。」
从这口气听起来,她果然也从以前就知道我是那样的存在。但至少现在对我来说,那个情报所具备的意义相较上并没有那么重要。
「假设我真的是什么对世界会形成某种影响的存在好了,那种设定也不会对我的行动造成任何改变。」
反正我本来就是背负著这个《容易被卷入麻烦的倒楣体质》活到现在,就算事到如今为它再附加上什么别的意义,我的思考和生活方式也不会有任何变化。我要做的事情、想实现的愿望,始终只有一个。
「……这样呀。呵呵,你真的成长了呢。」
希耶丝塔自己一个人理解明白后,又再度吃起餐点。
「然后呢?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忽然说要辞掉《名侦探》的工作啊。」
虽然讲得好像一副感动收场的样子,但藉此把重要问题含糊带过就是希耶丝塔的拿手把戏。
「我身为《名侦探》的使命终究是歼灭《SPES》。既然现在已经达成目标,我辞掉《名侦探》的工作应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你不是说自己与生俱来就是当侦探的体质吗?」
我注视著手中的玻璃杯,这么询问希耶丝塔。
杯中水面映出我自己扭曲的表情。
「没错。所以说既然现在已经打倒仇敌,我就要恢复成普通的《侦探》了。仅此而已。」
希耶丝塔看著我,嘴角露出微笑。
「因此接下来是属于你的故事。」
她的态度虽然柔和,却丝毫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这样啊。」
不过,她说得对。就算希耶丝塔不再和世界之敌战斗,她依然会继续挑战潜藏于日常生活之中的谜团与邪恶。即便辞去了《名侦探》的工作,也不表示她就会从我身边完全消──
「助手?」
我忽然注意到希耶丝塔正探头望著我的脸。
「……不,没事。」
明明才下定决心不再依赖侦探的,我竟然又准备以希耶丝塔会留在我身边为前提继续讨论下去。这件事让我不禁感到惊讶,于是咳了一声。
「所以你才指定夏凪为继任者代替自己?」
「嗯,无论是我现在能够像这样活动身体,或者是打倒《原初之种(席德)》,全部都要归功于渚。她来当《名侦探》肯定可以表现得比我还要好……不,渚才是真正适合当《名侦探》的人物。」
我完全输给她了──希耶丝塔说著,把身体靠到椅背上。
那模样感觉就像对当初在伦敦相遇的夏凪(爱莉西亚)事隔一年终于认输了一样。
「当然,这前提是渚现在依然愿意当《名侦探》就是了。毕竟现在的她或许连席德之《种》的力量都已经丧失,恢复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了。」
「……是啊。正因为如此,必须向夏凪本人问清楚才行。」
我们互相点头,再次确认了今后的行动方针。就算希耶丝塔再怎么希望让夏凪继承《名侦探》的职位,如果夏凪不睁开眼睛也永远无法实现。
「说得对。虽然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但我一定会让渚清醒过来。」
在刚才的联邦会议中其实也有决定,把希耶丝塔的辞意正式向上级报告的条件是夏凪渚必须出席会议才行。换言之,如果夏凪一直没有醒来继承希耶丝塔的意愿,希耶丝塔就依然还是《名侦探》。
「不过,这次没能见到史卡雷特啊。」
希耶丝塔原本想要透过那个吸血鬼获得如何让夏凪清醒的线索,但遗憾的是那家伙直到最后都没有在会议上露脸。
「也许时间还太早了吧。虽然在室内应该没问题才对。」
没错,吸血鬼只会在夜晚现身。他讨厌太阳的部分跟《原初之种》是一样的。
「话说回来,到最后也只有七名《调律者》出席而已啊。」
剩下没来参加的成员有《吸血鬼》与《发明家》,我还没见过面的《怪盗》再加上两个人……不,其中一个就是希耶丝塔提过的《执行人》吧。
「反而应该说有超过半数的人出席才稀奇呢。而且能见到新加入的《魔法少女》也很幸运。」
希耶丝塔用红茶滋润著嘴巴如此呢喃。她刚才明明被对方呛成那样,居然还可以这么冷静。
「她说过自己是《魔术师》的继任者,但职位是那么简单就能替换的吗?」
虽然说,这次的状况或许应该说只是职称变更了而已啦。
「这种事很常有呀。《调律者》的职位其实有十二个以上,会从中挑选适合那个时代的职称。从前应该也有过《驱魔师(Exorcist)》或《剑豪》之类的吧。」
「职位替换得很快是吧。」
「毕竟跟《世界之敌》战斗就是这么一回事。」
希耶丝塔的嘴角露出有点寂寞的表情。
其实我讲的单纯只是职位替换的事情而已,但她恐怕解读成另一个意思──也就是《调律者》的殉职。那代表《调律者》就是像这样定期替换的。
「像我认识的那个《执行人》好像也是在这一年中不见了。」
……原来如此,对方这次并非单纯的不出席而已是吗?意思是说已经有别人继承《执行人》的位子,或者根本连同职位一起被替换掉了吧。
就像这样,希耶丝塔在那三年间也明明知道自己迟早会面临的未来,却依然继续与《世界之敌》奋战。而我明明一直都陪在她身边,却都没能察觉她那份觉悟。
「比起那种事,现在重要的是渚呀。」
或许该说还是老样子吧,希耶丝塔就像看出我的心事般又把话题拉了回去。
「刚才也有稍微说过,我想渚的意识应该是进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她把指尖放到下颚,试著思考夏凪的现况。
「她认为自己的任务已经结束,也接受了这样的结果,所以安心睡著了。」
毕竟我以前也是那样──希耶丝塔如此说明自己过去的体验。
她也曾经只有意识活在夏凪的心脏中,并进入沉眠。
「……嗯?既然这样,你当时是怎么办到的?」
「什么当时?」
希耶丝塔对我的疑问歪了一下小脑袋。
「就是之前在豪华邮轮上啊。我和发疯的变色龙战斗的时候,你不是借用夏凪的身体来救过我吗?」
也就是说至少那时候希耶丝塔有醒过来,赶到我身边。
「……有那种事吗?」
「不不不,这种装傻方式也太勉强了吧。」
然而希耶丝塔却不知道为什么把视线从我脸上别开,不自然地扭著脖子。
「哦哦,原来如此。」
就在这时,我想到一个可能性。多亏长年来担任助手的工作,看来我也多少培养出一点推理能力了。
「简单来说,你当时是因为我遇上危机而感到焦急,所以按捺不住就醒过来了。」
「……!」
「你在无意识层次就对我担心得没办法,是吗?」
「…………!」
希耶丝塔即使努力保持冷静,但她的眉毛还是不断跳动反应。
只要回想以前我被绑架时她慌慌张张开机器人跑来救我的样子,其实这样的心理反而可以说是很自然的。换言之……
「希耶丝塔,你会不会太喜欢我了啊?」
事隔一年,我总算得到反攻她的机会。
「…………你这家伙,是笨蛋吗?」
而反攻的结果,就是这句至今我听过最软弱无力的骂人台词。
「……唉。」
希耶丝塔接著深深叹一口气后……
「你跟我讲这些话没问题吗?要是让渚听到,我想她肯定会很生气喔。」
她这么说著,一脸无奈地看向我。
总觉得这个睽违一年重逢的搭档,表情变化好像稍微比以前丰富了一些。
不过那恐怕是因为她跟那家伙……那个心中总是燃烧著激情烈焰的少女片刻不离地相处了整整一年所造成的影响吧。我想著这种事,于是开口回答:
「是啊,她一定会生气吧。」
──所以……
「所以真希望她快点醒过来骂我。」
这就是我现在唯一的心愿。
「……你呀,会不会太喜欢渚了?」
希耶丝塔对我露出苦笑。
面对她这么迅速的再度反攻,就在我考虑著该如何回应的时候……
「──所有人都不准动!」
店内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与一发枪响。不知发生何事的我转头望向声音来源,发现几名蒙面男子正把枪口举向店员与客人。
原来如此,看来又有事件发生了。唉,真是一点气氛都没有。我只能忍住差点浮现的苦笑,等待侦探做出指示。
「助手,说真的你差不多也该治疗一下你的体质了吧?」
「是啊,那正是我现在的第二个心愿。」
◆敌人名为亚森
隔天。
我和希耶丝塔被某个人物叫到了纽约市警局。
「嗨,昨晚过得很愉快吧?」
在警局人员带路下,我们进到一间会客室。结果手拿香菸轻松坐在沙发上的女刑警──加濑风靡说著这样一句某知名RPG游戏会出现的台词,对进入房间的我和希耶丝塔露出贼笑。
「我听不懂你讲的『愉快』是什么意思。」
我对她这么装傻,并且和希耶丝塔一起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
「不,也没什么。我只是看那位小姐好像很困的样子,想说是不是你昨晚不让她睡觉。」
「……这位名侦探想睡的表情是标准配备啦。」
我瞥眼瞄了一下坐在旁边的侦探本人,发现她甚至不晓得有没有听见我跟风靡小姐这段对话,一副很困模样地揉著眼睛。这么说来她今天早上好像确实比平常难起床的样子……但我向上天发誓,昨天晚上我们什么事都没做。虽然也没必要特地强调就是了。
「话说风靡小姐,我才想问你为什么可以在纽约市警局里还那么大牌?」
一名日本警察竟然毫不客气地占据了一间房间,悠悠哉哉抽著菸。再说,她的戒菸计画又跑哪里去了?
「哦哦,你说这个?其实我也很想立刻戒菸呀。」
结果风靡小姐脸上浮现浅笑。
「但我想想还是连同那男人的份一起再抽一段时间好了。」
或许该说令人意外吧,她居然会用她独自的方式这样追悼如今已故的敌人。
「……然后呢?关于昨天的事件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说的事件就是指昨天在我们吃晚餐的那间餐厅,发生的神秘蒙面男子们袭击店家的事件。对于那群犯人们来说很不幸的是,当时客人之中刚好有个名侦探。到头来连让我表现的机会都没有,希耶丝塔一瞬间就制伏那群男人,把他们交给了警方。
然后到今天,要办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办完的我们本来准备回国……却在出发之前接到还留在纽约的风靡小姐联络,于是变成了现在这个状况。
「哦哦,其实关于你们昨天逮到的那群家伙,警方已经问出了他们的犯案动机。结果他们讲出了有点有趣的话。」
风靡小姐说的「有趣」,毫无疑问对我们来讲就是「麻烦事」。我忍不住垂下头,继续听她说下去──
「那家伙们竟然要求──解放亚森。」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到刚才还一脸想睡的希耶丝塔忽然做出反应,全身抖了一下。接著又露出严肃的表情,把指尖放到下颚。但我还是搞不懂那理由?亚森?
那名字究竟是……
「就是怪盗。」
「……!你说怪盗,该不会是……」
希耶丝塔盯著我,点头回应。
「没错。就是十二名《调律者》之一,同时也是背叛者的《怪盗》亚森。」
虽然听说那名字也是假的啦──希耶丝塔说著,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
背叛者《怪盗》亚森。关于他被这样称呼的理由,以前《巫女》米亚•惠特洛克有向我说明过。
怪盗曾经与身为世界之敌的《原初之种(席德)》做过一场交易,盗走了米亚的《圣典》。当然,那对于应当是正义使者的《调律者》来说是不可原谅的背叛行为,结果那家伙就被软禁在地下监狱了。
「听说最近在这座纽约市内经常发生这类以解放亚森为目的的恐怖攻击行动。佛列兹那家伙也为了对应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
风靡小姐吐著白烟,提到身为《革命家》的同时在表面世界也扮演政治家的佛列兹。
「而且不只是纽约。现在世界各国似乎都有传出这类事件的报告。怎样,你也有什么印象吗?」
她锐利的眼神朝我看过来。
「……难道说,伦敦那起巴士劫持事件也是……」
那是大约三周前,我和米亚一起在伦敦街上搭乘巴士时遭遇的事件。印象中那个持枪的男子当时要求警方「释放同伴」。原来他所谓的同伴就是指《怪盗》亚森吗……
「怪盗有那么多同伴?」
纽约和伦敦……不但跨越全世界,而且不惜发动劫持巴士或人质事件也想要救出那家伙的同伴们。
「我的确听说《怪盗》有很多协力者。」
希耶丝塔如此回答我的疑问。
「不过那恐怕……」
「没错,那些发起解放运动的家伙们绝不是亚森的什么同伴。」
这次换成风靡小姐接著希耶丝塔这么说道。
「证据就是那些家伙们除了『亚森』这个假名之外,根本不晓得任何关于《怪盗》的具体情报。」
既然风靡小姐会讲得如此笃定,就表示并非那些男人们在撒谎掩护《怪盗》吧。既然如此……
「意思是说他们并不是《怪盗》的同伴,顶多只能算用完即丢的棋子?」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
风靡小姐盖过我的发言,在菸灰缸上熄灭香菸。
「亚森搞不好是恣意操控著那群家伙。」
对世界各地素未谋面的人们下令。
命令他们把自己从监狱里救出去。
「……那种事情有可能办到吗?」
意思是说亚森拥有将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像人偶一样操纵的技术?
「我不清楚具体的方法,不过……」
希耶丝塔难得用很凶的表情回答我:
「他是怪盗──就连人的心或意识都有办法偷走。」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亚森企图越狱,应该还有办法做出什么对策吧?」
据说亚森现在依然被软禁在某个国家的地底深处。那么只要在他有进一步行动之前做出严谨的对应──
「是呀,没错。如果可以做到那样就好了。」
结果风靡小姐朝天花板吐著烟,代替希耶丝塔回答我:
「但是根据那群无能的上级长官们说,《怪盗》亚森似乎已经成功越狱了。」
◆蜂鸣必会响三次
离开警局后,我本来以为希耶丝塔会继续讨论关于《怪盗》亚森的事情……但这个预测却被她本人彻底推翻。
「我们的位子应该是这里吧。」
我和希耶丝塔在剧院的观众席并肩坐下。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现在竟来到一间位于百老汇大道的剧院准备欣赏音乐剧。
「其实现在根本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啊。」
「就算急著处理问题,也不保证就能够得到想要的答案喔。」
希耶丝塔始终很冷静地如此断定后,把视线放到她手上的简介小册子。
既然她会这样判断,表示其中应该有什么意义。
「话说我们好久没来这里了呢。应该有两年吧?」
希耶丝塔这时提起过去的回忆。以前她也约我来过这间剧院。
「虽然那时候因为剧院发生恐怖攻击事件,害我们没能好好欣赏就是了。」
「所以这次要来重看一次是吧……是说,我们好像老是被扯进那类的事件啊。」
「还不就是你害的?」
开演前,我们这么轻松抬杠著。
从那次事件之后已经过了两年。
我记得当时我们有约好要再来重看一次……但就在一年后,我领悟到那约定无法再实现了。万万没想到的是又经过一年后,居然会以这样的形式实现约定。
「然后呢?你在这一年中有没有成长为适合来欣赏音乐剧这种高尚文化的成熟男人呀?」
「毕竟我也十八岁了嘛,就算来到这种正式场合也不会紧张了。要我当护花使者也是轻而易举啦。」
我这么说著,把希耶丝塔彷佛在试探我的问题轻松带过。
「我这一年来跟女孩子出去购物用餐当然不用说,去旅行的时候还会到游泳池或赌城小玩一下,甚至约去酒吧都没问题啰。」
「……这样呀。其实你跟什么女人携手登上大人的阶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了。」
但就在这时我好像踩到了什么地雷,希耶丝塔明显变得心情很差。
「我只是开开玩笑啦。讲实话,那些对象全都是夏凪、斋川跟夏露而已。」
而且期间上也都是集中在这两、三个月的事情。自从和希耶丝塔一度死别之后,直到与夏凪相遇之前,我其实每天都沉浸在温吞安逸的日子中。
「不过我累积了各种经验倒是真的。」
听到我这么说,希耶丝塔看著我疑惑歪头。
「总之,怎么说呢?现在首先要让夏凪清醒,等一切都安顿下来之后──」
我们想像著那样的未来,继续对话。
「我们再找个地方一起出去玩吧。」
「──嗯,说得也是。」
告知开演的蜂鸣器这时响起了。
「道地的音乐剧果然很有看头呢。」
过了三小时,我们离开剧院走在回饭店的路上,希耶丝塔用力伸展了一下筋骨。沿著她伸向上方的手抬头仰望,可以看到一牙弯月高高挂在天上。
「尤其是男女主角上演热情的接吻戏时,你一脸尴尬的表情实在有趣。」
「你的取乐方式也太莫名其妙了。不要看我,专心看戏啊。」
「啊,原来我猜对了?其实那时灯光很暗,我根本看不见你的脸呀。」
我竟然中了这种奸诈的陷阱……
希耶丝塔微微扬起嘴角后,走到我前方三步距离的位置。
「不过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日本了。」
「……是啊,毕竟夏凪的状况也让人担心。」
一方面也由于我们到最后都没能见到史卡雷特,目前关于让夏凪清醒过来的手段是半点线索都没有。既然如此,继续在这个国家逗留应该也没意义吧。所以正如希耶丝塔所说,我们明天就回去日本比较好。
「…………」
「助手?」
我回过神才发现,站在前方的希耶丝塔正探头看著我的脸。
「你在想《怪盗》的事情吗?」
……在这名侦探面前果然什么事也瞒不过她。其实从风靡小姐那里听来的那件事总是回荡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是啊,我在想那家伙明明应该在监狱里,究竟是怎么让遍布全世界的其他人执行恐怖攻击的。」
假设真的像风靡小姐和希耶丝塔说的,《怪盗》亚森拥有操纵他人的能力或技术,我觉得再怎么说,他也很难在监狱里发挥那个力量才对。
「说得对。如果是看守监狱的狱警遭到他操控,那他应该在那时候就能轻松越狱才对。实在让人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像这样操控世界各处的陌生对象。」
没错。亚森实际执行的这种将其他人卷入其中的做法,让我觉得非常拐弯抹角。如果他唯一且最大的目的是越狱,应该还有其他效率更好的手法才对。亚森的能力上可以办到的事情,与实际执行的结果之间存在著重大的矛盾。我认为那才是这起事件中最大的谜团。
「关于那个《怪盗》,你还知道其他什么事情吗?」
一直以来,希耶丝塔都不会主动向我说明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但我如今已知道《调律者》的存在,也比以前更接近世界的背面部分了,所以希耶丝塔应该没有理由继续无谓地对我隐瞒情报才对。
「毕竟亚森是个秘密很多的存在。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他除了身为怪盗的实力以外的部分。但关于他的技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希耶丝塔先提出这样的前提后,告诉我关于《怪盗》我还不晓得的情报:
「被亚森偷走什么东西的人绝不会注意到那件事实。」
他就是靠著那样压倒性的窃盗技术而坐上了《怪盗》的职位──希耶丝塔这么说明。
被偷走了什么东西、欠缺了什么东西,却没有办法注意到那东西是什么。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假如是以前的我,大概不会相信吧。然而像我自己就曾经因为《花粉》而遗忘了希耶丝塔之死的真相,希耶丝塔也被夺走过自己曾经与夏凪和爱莉西亚相遇的记忆。
如此这般,失去的东西会在原本的主人毫无自觉之中,消失在一片马赛克的另一端。难道《怪盗》亚森能够像这样,甚至把其他人的意志或心灵都偷走吗?而且对方连自己被偷了都无法察觉。
「话说回来。」
希耶丝塔忽然对陷入沉默的我说道:
「没想到你会这么主动想要解决这件事情呢。明明以前当我带来什么工作的时候,你总是会露出不甘不愿的表情。」
看来你也成长了──她说著,稍微踮起脚尖摸摸我的头。
「而且不知不觉间连身高都长高了。」
嘴上这么说的她,莫名露出一脸寂寞的笑容。
「……不要这样。」
我本来想挥掉她的手,但过去的后悔霎时闪过脑海,让我又把手放了下去。
的确就像希耶丝塔说的,这起关于《怪盗》的事件并非一定要由我们出面解决的案件。虽然风靡小姐之所以特地告知我们,或许是因为对《名侦探》抱有某种程度的期待,但其实也没有任何人强迫我们。即便如此,我依然自己主动想要介入其中的理由是──
「我会对工作表现得这么积极,是因为这次的案件比较特殊。」
「特殊?」
希耶丝塔继续摸著我的头发并疑惑歪头。
……再不让她停下来的话,我的发型会乱到见不得人啦。
「没错。根据米亚的说法,以前《怪盗》为了席德把《圣典》盗走的时候,似乎有以某个代价做为交换条件。我想那个代价搞不好就是席德的《种》,而这点可能会成为解决这次事件的关键。」
换言之,我猜想这次的事件或许也是《原初之种》引发的世界危机结束之后的延长战。假设真的是这样,那么身为事件负责人的《名侦探》以及其助手就应该出面解决才对。
「──这样呀。」
希耶丝塔似乎接受了我的讲法,把手从我头上收回去。
「但归根究柢,在他真的越狱之前,应该还有更多预防措施可做才对吧?」
为什么要等事情变成这样才开始慌张──我忍不住对其他《调律者》以及据说更上级的大官们抱怨起来。
「再说,亚森难道没有被剥夺《怪盗》的职位吗?我觉得光是他把《圣典》偷走时,就应该做那样的处置也不奇怪啊。」
「关于这一年左右的事情其实我也没有掌握得很清楚,但毕竟跟选定《调律者》成员相关的事情最终都是由上级的人判断。他们之所以决定让亚森维持《怪盗》的身分在监狱中度日,或许其中也隐含什么意义吧。」
姑且不谈那想法究竟正不正确就是了──希耶丝塔为这个话题如此作结。
「不过话说……」
接著,她又轻轻拍了我肩膀两下。
「你变得比以前更懂得从各种角度思考事物了呢。表现可嘉,请继续保持。」
「……好久没听到那句教人火大的称赞方式了。」
「所以说……」
希耶丝塔的碧眸笔直注视我……
「我希望你今后也能陪在夏凪渚身边支持她。」
她说著,把左手从我肩膀上放下。
就在我准备对她这句话做出回应的时候……
「助手,看来时间差不多啰。」
「时间?……呜!」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的幽暗小巷。
在一片黑暗中,有如从什么灯光打出的影子里浮现出来般,一道白色的鬼影现身了。
守护世界的十二面盾牌之一──《吸血鬼》史卡雷特。
用彷佛在观察猎物般闪亮的金色眼眸盯向我身边的他,露出沾有红色鲜血的牙齿说道:
「好久不见了──白日梦。」
◆苍白之鬼与灵魂所在
浮现于暗夜中的白色西装,令人联想到鲜血的红色领带。
这男子名叫史卡雷特──是真正的吸血鬼。
几周前,我在电视台的地下停车场与这家伙初次相遇,之后就一直保持著非敌亦非友的距离。
「总算见到你了。」
希耶丝塔眯起眼睛,注视背靠著墙壁的吸血鬼。
看来她是为了能在这里见到史卡雷特,所以调整了时间。因为还有阳光的时候吸血鬼就不会出没。其实希耶丝塔并非单纯想欣赏音乐剧的样子。
「哈!原来如此,你是那么想要见到我才回到人世啊。」
真是可爱的女人──史卡雷特一脸满意地点点头。
「才不是那样。我是因为刚好有事才来找你的。」
「用不著那么害羞,你可是我原本的新娘候补啊。」
「史卡雷特,你刚说了什么?新娘?希耶丝塔吗?谁的?」
「助手,拜托你不要让状况变得更复杂。不要为了那点事情就拔枪呀。」
……话虽这么说,但从以前史卡雷特的发言就可以确定,这两人之间绝对有过什么恩怨。例如希耶丝塔很有可能被对方抓到什么把柄而遭受胁迫之类的。既然如此,我身为助手总应该……怎么说?该做些什么才行吧?
「你也是,人类。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就在我想著这些事情的时候,史卡雷特的视线也朝我看过来。
「……是啊,我们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你。」
现在比起希耶丝塔和这家伙之间的恩怨,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必须问出来。于是我和希耶丝塔互看一眼后,立刻进入正题。
「史卡雷特。」
希耶丝塔朝吸血鬼的方向踏出半步。
「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无法清醒的人恢复意识?」
这就是我们接在《发明家》之后,又决定拜托《吸血鬼》的理由。
史卡雷特身为吸血鬼,具有让死者复苏的能力。而那个对象只会带著生前最强烈的本能复活。换言之,吸血鬼是不是有办法将人类的本能……也就是意识抽取出来?──在这样的假设下,希耶丝塔决定询问史卡雷特让此刻依旧沉眠的伙伴醒过来的方法。
「你们认为人的灵魂是寄宿在什么地方?」
结果史卡雷特却反过来对我们如此询问。
「在大脑吗?还是在那里?」
他那对金色眼眸看向希耶丝塔的左胸。
被称为人类的心灵或灵魂的东西,究竟是在身体的什么部位?
即使姑且把「心灵」或「灵魂」换个具体一点的讲法称为「意识」,在哲学、心理学或医学等等不同的学问领域中也各自有不同的定义。哲学著重于思考,心理学以感觉为根据,医学则是透过刺激与反应做机械式判断,大家对于人类「意识」的解读方式可说是千差万别。
若仅限于希耶丝塔的状况,也许是由于席德的《种》造成的影响,她的意识寄宿于左胸内的那颗心脏。相对的,曾经是她仇敌的海拉则身为夏凪的隐藏人格,恐怕是以另一个意识的形式沉睡于她脑中。假设如此,身为主要人格的夏凪同样是从大脑产生意识吗?以科学的角度来看果然应该就是这样吧。
「…………」
我回过神发现史卡雷特正注视著我,脸颊边贴著冷笑。
「人类的意识所在。虽然说,我其实也不晓得正确答案就是了。」
他紧接著态度一变,露出一副装模作样的表情。
给我卖了那么久的关子,结果你居然也不知道啊。
「简直是世界上最没意义的一段时间了……」
「这男人就是喜欢一脸得意地搞这种事呀。」
希耶丝塔也用无奈的眼神看向史卡雷特。
「那有什么办法?我制造的《不死者》只是擅自带著本能复活而已,和我的意思根本无关。」
「不是你想要那么做的?」
「就跟我不是自愿过这种生活是一样的意思。」
史卡雷特说出这样一句教人摸不著意图的回应。我虽然想问他那句话的意义,但吸血鬼那美丽又恐怖的侧脸让我一时犹豫了。
「我能说的只有一点。」
吸血鬼再度开口。
「无论是一根毛发也好,一块牙齿的碎片也好,只要有肉体的零碎我就能够让死者复活。照这个意义来讲,人类的本能、意识应该是来自所有的DNA吧。」
当史卡雷特讲完这段话的时候,他脸上已经恢复平常飘逸的表情。
人的意识就像流动的血液般,从头顶到脚趾,在全身循环著。就好像展望明日的眼眸、握剑守护他人的双手、死后依然不停止跳动的心脏,这些全都有不会消逝的意念寄宿其中。
「蝙蝠死了。」
说著这些话的同时,我回想起过去的另一个仇敌,于是将这件事实告知史卡雷特。
我和史卡雷特相遇的那晚,他是和当时利害一致的蝙蝠共同行动。后来经过一些波折,蝙蝠离开史卡雷特改成为我和斋川她们的伙伴,最后得偿宿愿与席德交战,牺牲了性命。
「这样啊。」
史卡雷特并没有特别表现出任何感慨,只是如此呢喃后……
「只要你把那家伙的一部分带过来,我就可以让他复活喔。」
他恐怕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身为吸血鬼提出理所当然的建议罢了。
「不,免了。」
根本用不著我为死者代言,那家伙绝对不会期望那种事情。因为……
「蝙蝠已经实现他的心愿了。」
所以那家伙没有必要继续奋战。
我只希望他能安详沉眠。
「这样啊。我是不太瞭解啦,但那样肯定比较好吧。」
史卡雷特遥望著远方,银色的头发随夜风摇曳。
「我另外还想问你一件事。」
希耶丝塔接在我后面对史卡雷特问道:
「你知不知道以前《怪盗(亚森)》和《原初之种(席德)》之间的交易内容?」
那正是我们现在面对的另一项课题。亚森当初提供《圣典》给席德的时候,究竟获得了什么代价?那搞不好就是解决一连串事件之谜的线索。
「谁晓得?我已经很久没有出席那个无聊的会议,所以那方面的事情我也不可能知道。」
然而史卡雷特却耸耸肩膀,再一次没能提供我们所期望的答案。
「再说,我只对我的敌人有兴趣。」
那是指他身为《调律者》所面对的《世界之敌》吗?或是──
「史卡雷特,你战斗的对象是谁?」
对于我的提问,吸血鬼没有回答。
他始终只是感到耀眼似的,以那对金色的眼眸望著浮在夜空远方的弯月。
「对了,不过有件事情我要对你们说。」
史卡雷特就像突然想到般再度把脸转向我们。
「虽然关于《怪盗》的事情我无从得知,但如果是跟已经不在这世上的《原初之种》相关的情报,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们。」
就当作是你们打倒那家伙的奖赏吧──史卡雷特说著,还是老样子地露出高高在上的笑脸。
「当初我和《原初之种》交涉时,那家伙向我提议『要不要一同消灭太阳』。」
那恐怕就是以前他也有跟我提过,席德找他一起合作的那件事。虽然我有问过史卡雷特究竟和席德之间做了什么交易,但当时他直到最后都没有回答我。
「果然是这样。」
其实当我们知道《原初之种》的弱点是阳光的时候,我就隐约察觉到这个可能性了。所以席德当初是找上跟自己同样讨厌太阳的史卡雷特做交涉。
「可是你为什么拒绝?那个提议对吸血鬼来说应该不坏吧?」
「是啊。我也觉得他讲的话颇有趣,原本认为接受看看他的提议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史卡雷特说著,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向希耶丝塔。
「但我想说那样一来,我的前新娘候补就没办法一边享受日光浴一边午睡,也太可怜啦。」
他微微扬起嘴角,如此表示。
「……如果要说看过希耶丝塔睡脸的次数,我也……」
「助手,你拿这点跟他争风吃醋根本莫名其妙呀。」
我才不是争风吃醋,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话说回来,这下要问史卡雷特的事情全都问完了。关于夏凪的意识也好,《怪盗》的事情也好,继续跟他讲下去应该也不会有更多进展吧。我如此判断,于是对希耶丝塔打了个「差不多该回去了」的暗号。
「现在难以预测《怪盗》会做出什么事情,你也小心一点。」
希耶丝塔对史卡雷特这么说后,那家伙一脸满意地呢喃了一句「真是懂得关心丈夫的好女人」。你说谁是希耶丝塔的丈夫?小心我揍你。
「不过最近的确有些可疑的动向。」
这时,史卡雷特忽然把金色的眼睛眯成细线。
「大约一个月前,某个男人的尸体被送到了我的地方,问说『要不要用一百万美元把他买下?』这样。」
(插图014)
那听起来简直就像器官买卖一样。不过对于有办法让死者复活的吸血鬼来说,这种买卖人类尸体的行为恐怕具有非常大的意义。
「那具尸体并不是普通人的?」
从话语间听出这点的我如此询问史卡雷特。
「没错。虽然我最后并没有答应那场交易,不过那个人物的确值得那个价钱。」
史卡雷特这么表示后,告诉了我们一个月前他见到的那名死者:
「那是《革命家》佛列兹•史都华的遗体。」
◆下一段故事开幕
隔天,我和希耶丝塔来到了某栋建筑物的一间房间中。
时间刚过下午四点。
我们坐在来宾用的沙发上,等待约定见面的人物现身。
「话说回来,你的推理能力也变得不错呢。」
希耶丝塔用自备的茶具组享用红茶的同时,对我如此评价。
昨晚和史卡雷特道别后,我针对《怪盗》相关的一连串事件提出一项假说,并且在回到饭店后与希耶丝塔彻夜讨论。最后引导出一个结论的我,现在为了对答案而等待著某位人物到来。
「昨晚走在路上的时候我也有感受到你的成长了。没想到你是在实战中能够更加进化的类型。」
希耶丝塔把我说得像是什么战斗漫画的主角一样称赞我。
「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就长得这么大,让人好怀念以前还在帮你换尿布的时候呢。」
「哪可能有那种时候啦。要这样讲你才是小婴儿,今天都赖床多久了?」
就跟昨天一样,今天希耶丝塔依然到了早上甚至中午都还在睡,直到傍晚我摇了她身体好几次才总算从被窝中爬出来。
「偶尔多睡一下有什么关系嘛。」
然而希耶丝塔却对我的讽刺一派轻松地带过。问题就在于根本不只是「偶尔」啊。
「而且反正对方也很忙,只有这段时间才有办法见面呀。」
「哎呀,确实是让我们赶上了没错啦……」
就在我们交谈到这边时,房门忽然打开,有个人影走进房内。他进来时没有先敲门,但那也是当然的。因为他就是这间房间──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让你们等很久了吗?」
男人名叫佛列兹•史都华。
他身著高级西装,脸上带著表面世界用的职业笑容,不是坐到我们对面,而是走到房间深处自己的办公桌坐下来。这是继前天的联邦会议之后我们再度见面。
「不好意思,我工作积得太多了。希望你们原谅我这样跟你们交谈。」
不只是《调律者》同时也担任这座纽约市市长的佛列兹打开电脑,忙碌地敲打起键盘。
「是忙著对应各种事件吗?」
「……是啊,没错。我有听风靡•加濑说过,你们好像之前帮忙解决了其中一桩事件的样子。」
佛列兹一瞬间把脸转向我们,带著微笑说了一句「感谢协助」。
他指的是发生于这座纽约市中以要求解放《怪盗》亚森为目的的恐怖攻击事件,身为市长的佛列兹到现在依然忙于应付那些问题。
「她还是老样子很爱管别人家的事。」
佛列兹面露苦笑如此揶揄风靡小姐。
这点在联邦会议上也有成为话题。风靡小姐不但逾越自己的本分范围对《名侦探》提供协助,这次又独自在追查《怪盗》事件的样子。
「然后呢?」
佛列兹一边拿笔在文件上书写,一边这么询问我们。
「我听说你们针对这个《怪盗》相关的一连串事件,似乎有什么新发现是吧?」
没错,我们来找这个男人就是为了讲这件事。
「是啊,其实我们知道《怪盗》的下落了。」
听到我这么说,佛列兹霎时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接著抬起视线,一脸惊讶地蹙起眉头。
「你说你已经知道越狱的《怪盗》在什么地方?」
「请你别太小看名侦探及其助手喔。」
虽然说,我们也是透过其他《调律者》的言行为线索才得出答案就是了。
「那么,说来听听吧。」
佛列兹那对祖母绿色的眼睛望向我们。
「《怪盗》亚森此刻人在哪里?」
「就在那里。」
相对地,我则是语气冷淡地回答。
不过希耶丝塔则是代替我在手中握著一面小小的圆镜。镜面上映照著男子的身影,露出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冰冷眼神。
「──我是《怪盗》?你讲的话可真奇怪。」
然而佛列兹却把视线从镜子里的自己移开后,再度敲打起键盘。
「我上次才跟你自我介绍过吧?我名叫佛列兹,职位是《革命家》。」
他对我和希耶丝塔瞧也不瞧一眼,否定了我们的假说。
「不,你并不是佛列兹•史都华。因为……」
在我旁边的希耶丝塔一边收起镜子一边说道。
「名叫佛列兹•史都华的男人早就已经死了。然后身为《怪盗》的你假扮成了已故的《革命家》。」
那是昨晚史卡雷特告诉我们的事情──《革命家》佛列兹•史都华已经死了。那么就会产生一个问题:前天我们在会议上遇到的那位《革命家》究竟是谁?平常总是远离世俗,在联邦会议上也不露脸的异端分子史卡雷特似乎不晓得有那么一位假货的样子。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有某个人假扮成佛列兹•史都华现身在那场合的事实。
「那么姑且假设我这个叫佛列兹•史都华的男人是假货好了。」
结果佛列兹……不,自称是佛列兹的男人完全停下敲打键盘的动作。
「为什么可以断定我的真面目是《怪盗》?」
对,会有这样的疑问也是当然的。因为同样身为《调律者》,想必比较容易假冒──光是这样的推理肯定谁也无法接受。但其实还有一个理由让《怪盗》能够轻易办到这样的替身把戏。
「因为《怪盗》能够利用席德的《种》变身为佛列兹的样貌。」
这就是我推测《怪盗》亚森过去以偷出《圣典》为代价向席德交换来的回报。然后他藉此变身为同是《调律者》的佛列兹,偷走了《革命家》的职位。
「进一步说,至今没有任何一位《调律者》注意到你的替身把戏,这件事本身就是证据了。」
希耶丝塔也提出她推测这个假的佛列兹其实是亚森的理由。
「你长达一个月间都假扮成佛列兹•史都华,甚至以那样的状态出席《调律者》们聚集的联邦会议,大胆扮演会议主持人的角色。即便如此,包括我在内的其他《调律者》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革命家被掉包了。这只有可能因为你发挥了身为怪盗的超然性。」
这绝非希耶丝塔过度相信自己以及其他《调律者》们的观察能力。处理过一场场《世界危机》的他们确实具备那种程度的实力,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对《革命家》职位遭窃的事实起疑──正因为敌人是《怪盗》亚森。
『被亚森偷走什么东西的人绝不会注意到那件事实。』
那理由正是希耶丝塔昨晚说过的这句话。
「原来如此。因为你是《特异点》,所以才察觉到这点──这样思考或许太过武断了吧。」
朝著办公桌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嘴角贴著甚至令人感到莫名从容的微笑,接著又说道:
「那么,你们认为我有什么必要假扮成佛列兹?」
好柔和的声音。圆润而温暖,令人听得舒服。在那样的声音包覆下,我甚至差点没注意到他改变了第一人称。跟上次会议中听过的那个冰冷声音完全不同──这才是他真正的声音。
「──助手。」
有如沉在水中的气球爆开似的,我的意识伴随声响清醒过来。
身旁是我熟悉的搭档,使我顿时回想起现在自己该做的事情。对,这男人已经等于承认自己的真面目就是《怪盗》亚森了。即便如此,他却依然表现得很冷静,要我们说明他替换身分的动机。
「《怪盗》亚森。」
希耶丝塔对维持著佛列兹样貌的男人如此称呼。
「你改变外貌假扮成佛列兹•史都华的理由就是──透过媒体对全世界的人洗脑。」
这终究只是我们的假说而已。但可以确定的是亚森能够藉由特殊的技术操控他人。既然如此,可以推测他或许为了将那能力发挥到最大限度而假扮成佛列兹•史都华,好让自己的声音扩散到全世界。
「──原来如此。」
亚森有如吐息般如此呢喃后,房内陷入一段沉默。
「为了避免造成误会,有一点我要说清楚。」
不过接著又开口的,依然是亚森。他将双肘放到桌面上,在下巴前交握手指。
「关于《革命家》佛列兹•史都华的死,跟我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我只不过是假扮为刚好在这时机丧命的他罢了。」
他用宛如柔和的波浪将人包覆的声音,如此主张自己并没有干预人的死亡。
「既然这样,你的目的是什么?」
希耶丝塔从沙发起身,走到亚森面前。
这句话问的并不是《怪盗》假扮成《革命家》的理由。关于这点,正如我们刚才所说的那样。
「佛列兹•史都华在一个月前已经丧命,但是他看起来一直都有在媒体上露脸。换言之,你至少从一个月前就已成功越狱,扮演《革命家》佛列兹•史都华直到今天。」
既然如此,为什么──希耶丝塔问道。
「你明明一直都在监狱之外,到底为了什么要操控那些素昧平生的人们,煽动他们为了解放你而行动?」
这是我们昨天走在夜路上一度认为讲不通而舍弃的疑问。如果《怪盗》处于随时都有办法越狱的环境,他根本没有必要特地挑选监狱外的人当自己的协力者。
然而实际上亚森别说是随时能够越狱了,根本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回到地表上获得自由。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操控在伦敦或纽约等地的人们,叫他们毫无意义地为了让亚森越狱而活动?
对于这样理所当然的疑问──
「没有意义的事情,对我来说就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亚森说出这样有如禅问答般令人难以理解的回答。看著我和希耶丝塔感到莫名其妙的表情,亚森又说一句「听不懂吗?」并继续表示:
「这是实验。测试在他人的命令下,人究竟会实行没有意义的事情到什么程度。」
那简直就像超越逻辑道理之外的思考实验。对于依循经验与逻辑进行思考的希耶丝塔来说,可谓天敌。怪盗与侦探──两者自古以来就如矛与盾的相反存在,带著注定交战的命运。
「那种实验,你以为我会让你继续下去吗?」
然而在那样的恩怨之中,偶尔也会出现侦探持矛的状况。
和我一同起身的希耶丝塔将那把熟悉的滑膛枪举向敌人。
「你放心吧。」
但亚森却毫不在乎瞄准自己的枪口,依旧语气和缓地说道。
「实验早已结束,也获得充分的统计资料了。肯定能够活用在下一次的行动。」
「我们的意思就是那个下一次根本不……」
「再说──」
亚森打断我的话,并站起身子。
「《原初之种》给我的《种》终究只是碎片。虽然不容易发生多余的副作用,但相对地功能也受到限制。因此照这样下去,我也没办法继续保持这个样貌,差不多该离开了。」
「……种的碎片?你为了那种东西不惜违反联邦宪章,偷走了跟《原初之种》相关的《圣典》?」
就在我这么询问的瞬间,亚森不知为何感到失望似地眯起眼睛。
「我绝对不会让被偷的对象发现自己遭窃。然而你们却知道我把《原初之种》的《圣典》偷走。关于这点,你们都不会感到奇怪吗?」
这可是你们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亚森有如在责备般如此说道。
的确,我们知道亚森把《圣典》偷走的事。但那是因为希耶丝塔和米亚在事前就如此安排,并不是什么特别令人感到奇怪的──
「──难道说,那天你偷走的不只是《原初之种》的《圣典》?」
希耶丝塔依旧继续让枪口瞄准亚森,制止他行动似地这么追问。
「……原来如此,亚森别有目的。」
希耶丝塔和米亚有注意到亚森企图把《圣典》偷走,因此她们当时应该有充分戒备才对。但是亚森却依然突破了她们设下的包围网,除了《原初之种》相关的《圣典》之外,还另外偷走了别的东西──而且让希耶丝塔与米亚都没有发现这点。
「那么反而应该说,你的目的打从一开始就是──」
希耶丝塔用力眯起碧眸。如今她才总算发现,本来把亚森的行动加以利用的她们实际上反而被亚森利用了。
「只是漠然获取回报并不合我的个性。真正想要的东西,我都会亲手偷出来。」
亚森说著,从我们身边走过。
「你以为逃得掉吗?」
接著希耶丝塔之后,我也把枪口举向敌人。
「逃掉?我从来没有任何一次从谁面前逃走的念头。」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发出「喀喳」一声教人不寒而栗的声响。
「只是谁都追不上我罢了。」
紧接著,我从视野角落瞄到黑色的枪。突然现身的男人们把枪口抵在我的后脑杓,让我不得不举高双手。
「……原来这些人也受到你操控。」
从打扮上看起来,他们应该是市政府的职员。
恐怕是遭到亚森的能力操纵──
「错了。」
亚森一瞬间停下脚步。
「他们全都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提供我协助。」
但他留下这句胡说八道的解读后,又丢下我们径自往房门走去。
「我想你之前应该也已经听到了。」
然而,一名少女再度叫住敌人。
即使被身穿西装的男人们举枪抵著,那名少女……希耶丝塔依然朝著敌人准备离去的背影说道:
「很快就会有新的《名侦探》上任,代替我的职位。她的激情绝对有一天能够逮捕你。夏凪渚绝对不会输给利用人心的敌人。」
对于《名侦探》这段宣告……
「真是期待快点偷走那份激情呢。」
《怪盗》留下这句听起来莫名开心的话语后,迈步离去。
◆与她度过的那段教人眼花撩乱的三年
就这样结束与《怪盗》亚森的对决之后,我和希耶丝塔在回饭店之前先来到一间餐厅。本来的目的是为了一边吃晚餐一边对于没能抓到亚森的事情开反省会的,可是……
「你稍微克制一下喔,希耶丝塔。」
明明身材那么苗条,究竟是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塞到哪里去了?希耶丝塔虽然举止优雅,却速度惊人地清空一盘接一盘的食物,根本没有闲暇讨论关于亚森的事情。
「不过你想想,要趁能吃的时候多吃点呀。」
「什么叫『你想想』啦?想吃随时都可以吃吧。」
希耶丝塔完全没有听我讲话,又开始翻起菜单。我对那样的她不禁傻眼……但同时有种怀念的感觉也是事实。
以前我们一直在一起的时候,也总会像这样围著餐桌讨论委托案件的事情,或是今后的工作计画,又或者是不著边际的闲聊……不管怎么说,那三年间的回忆中让我最容易回想起来的,就是希耶丝塔像这样很美味地吃著什么东西的模样吧。
「这么说来,你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
在下一道料理上桌前的空档,希耶丝塔忽然问起这种事情。
「怎么?干么忽然讲起这种像是才刚认识的陌生人对话?」
「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我们之间好像意外地没聊过这类的事情。」
原来如此,这么说起来确实没错。我们之间总是把重要的事情或很基本的事情都放著不讲,感觉每次都只会互相抬杠而已。
「这么说来,我到现在还是不晓得你的本名、出身地或年龄啊。」
「要那样讲,我也几乎没有听过你讲出所谓的真心话呢。」
是啊,一点没错。然而就算不用那样互挖底细,我们还是能够走在对方身边,时而将背后交给对方,相互理解对方的事情。那样究竟是对是错,我从来都没有思考过。
「基本上只要是重口味的,我吃起来都没差啦。」
虽然也不是说因为想了这些事情的缘故,不过我这么回答希耶丝塔刚才的问题。
「什么重口味,连料理的类型都不算呀?」
「总之,只要味道吃起来很鲜明,我就会有满足的感觉了。」
那三年间尤其吃得比较多的就是像披萨之类的垃圾食物……或许也因为这样,那种冲击感强烈的味道总是会让我脑中联想起和希耶丝塔之间强烈的回忆。
「那你又是如何?」
「嗯~很难讲,毕竟我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
听到我回问,希耶丝塔顿时停下伸向杯子的手。的确,在记忆中的希耶丝塔好像不管吃什么料理都会吃得津津有味。唯一只有吃到我做烂的咖哩时有皱起眉头而已……看来她并没有所谓「最喜欢吃」的东西。
「不过,如果是人生最后一顿晚餐。」
希耶丝塔对于我的问题套用这样的假设后……
「我希望可以和相处起来最愉快的人一起用餐吧。」
她脸上浅浅一笑,说出了和最初的问题有一点文不对题的回答。
「……吃太撑啦。」
我连衣服都懒得换,仰天倒在饭店的床上。
「呵呵,你肚子都跑出来了呢。」
相对地,希耶丝塔明明清光了比我更多盘的料理……但吃进去的东西都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她还能带著酷酷的微笑坐到窗边椅子上。就这样,我们总算结束漫长的晚餐时间,回到住宿的饭店……然后要说「总算」的话,还有一点。
「话说,你会放弃得那么乾脆也真是稀奇。」
我躺在床上仰望著天花板,向希耶丝塔重新提起关于亚森的事情。回溯几个小时前,在那间办公室被几名男人包围的我和希耶丝塔到最后让《怪盗》给逃掉了。
「毕竟我不知道亚森到底是使用什么样的手段让那些人服从他的,所以也不能贸然诉诸武力呀。」
……原来如此。要是我们那时候没有暂时放弃,也难以预测那家伙会对他们下达什么样的命令。如果想要确保当时在场所有人的安全,我们也只能假装束手无策。
「但就算我输了,名侦探也没有输。」
希耶丝塔用意志坚定的声音说道。
「总有一天,夏凪渚会击败怪盗的。」
「……是啊。这下必须让她醒过来的理由又多了一项啦。」
那位少女绝对不可能放过企图支配人心的敌人。
夏凪渚──只要靠她那份激情,肯定可以……
「不过,这对你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床垫发出轧响。希耶丝塔跨坐到我身上,看向我的脸。
「你想要让夏凪渚醒过来的理由,只是单纯因为你想再见她一面。」
「……不要随便代言别人的想法。」
「可是,我没说错吧?」
幽暗的房间。在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月光照耀下,希耶丝塔的微笑看起来更加冶艳。
「……谁晓得?」
我知道没有必要掩饰,然而被希耶丝塔看穿一切还是让我感到肉麻,而忍不住把脸别开。
「男生的傲娇并不流行喔?」
「少管我啦。」
但是今天的希耶丝塔却没有因此放松攻势。
「那么你说说看一个你喜欢渚的地方。」
什么叫「那么」啦?话说三个礼拜前好像也有发生过类似的状况……既然如此,这次不姑且回答一下也不公平吧。
「……夏凪嘛。呃,该怎么说?那家伙、就是……很可爱,不是吗?」
「…………」
为何无言?因为那个吗?我第一个应该先讲个性上的魅力吗?
「不,只是因为听到从你口中讲出『可爱』这种话,不知为何让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太不讲理了。」
不要因为那种事情就起鸡皮疙瘩啊。
我可是努力讲出平常不会说的话,你反而应该夸奖我才对。
「呵呵。不过这样仔细想想还真有趣。」
「有趣个头啦。反正那肯定对我来说一点都不有趣对吧。」
「因为那不就表示你以前在骂渚或是对她冷淡的时候,其实内心都在想『我的搭档超级可爱的啦』不是吗?」
「不要冷静分析!我才没有装那种耍帅的表情!」
……可恶。夏凪,都是你害我把脸丢光了。
「对,就是像这样。」
「就叫你不要读我的心声啊。」
还有拜托你差不多该从我身上移开了吧──我指向隔壁的床,指示希耶丝塔移动位置。唉,还好我们订的是双床铺的房间。
「……不,我的手势并不是那种意思好吗?」
结果这位名侦探却没有移动到隔壁床,不知道为什么竟躺到我旁边。她是个理解力这么差的家伙吗?
「哦哦,原来是这样。我都没注意到。」
少骗人了,你很明显是故意的。
希耶丝塔用生硬的语调说著,露出微笑注视我的侧脸。
「你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你一直都在讲渚的事情,害人家嫉妒了嘛……这样如何?」
「如果你讲得再稍微带一点感情,我或许就会忍不住抱你了。」
「你这句话才讲得一点感情都没有喔?」
我们如此斗嘴后,又同时喷笑出来。
「一点都没变呢,我们。」
「是啊,跟一年前都一样。」
灯光熄灭的房间。我与希耶丝塔躺在狭窄的床上互相凝视。
「唉呀,其实我内心一直在警戒,你既然已经满足了睡眠欲和食欲,搞不好会接著要求剩下的一种欲望啊。」
「……我就说我只有两大欲望而已嘛。而且你警戒什么啦?」
希耶丝塔感到不满地眯起眼睛。
「话虽这样讲,但那时候你也说过吧?」
「那时候?」
算起来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在邮轮上与失控的变色龙交战时,借用夏凪身体的希耶丝塔曾经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
「如果是跟我睡一次,你觉得应该也无妨……你是这么说的。」
「…………!」
希耶丝塔霎时露出尴尬的表情,不过……
「……要这样说,你那时候还不是说这么重要的事情要早点告诉你吗?这样听起来反而应该是你比较想做那种事情呀。」
出乎预料的反击来了。
因为我那时候万万没有想到能够像这样再见到你啊。
「所以真要说起来,应该是我担心你会不会难以压抑离别一年又重逢的感情,当场扑到我身上才对。」
然后不知不觉间开始占上风的希耶丝塔这么欺负著我……唉。
「那是你自我意识过剩啦。」
我说著,伸手准备对躺在旁边的她弹额头。
「因为……」
可是她脸上却忽然浮现寂寞的表情。
「你为了我,简直太乱来了。」
接著反而是她的手伸过来轻抚我的脸颊。
……啊啊,果然被她发现了。关于我把《种》吞下去的事情。
「就算已经从身体内把《种》摘除了,只要曾经摄取过一次,将来搞不好就会有一天让你受到副作用的折磨。」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希耶丝塔的眼眶看起来好像有点湿润。
「例如,你可能再也看不见最喜欢的渚,可能再也听不到最喜欢的唯唱歌,再也没办法出声跟最讨厌的夏露吵架。就算这样,你还是──」
「我不在乎。」
我紧抱躺在旁边的希耶丝塔说道。
「就是因为我不在乎那种事,所以那天我才会选择和你重逢的未来。」
因为我不惜让这个身体造成什么牺牲,也想要再跟希耶丝塔见上一面。
「抱歉。刚刚才说我们一点都没变,但其实我稍微学会要坦率一点了。」
毕竟我已经有两次由于自己不坦率而后悔的经验。
「……你这家伙,是笨蛋吗?」
从我胸前传来希耶丝塔软弱的声音。
「那样听起来,简直就像你……」
但她没有接著说下去。
只是在我怀中微微扭动身体……最后深深叹出一口气。
「……我觉得你迟早会被女人捅一刀。」
「你突然讲什么啦?」
就算是这样的体质,我也不想被扯进那种事件啊。
「吶。」
希耶丝塔接著从我怀中探出脸。
从她身上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刚才那阴郁的气氛。
「这么说来,那时候我忘了问你,不过现在的你应该会愿意回答我吧。」
她先插入这段前言之后,向我问道:
「对于那三年的时光,你是怎么想的?」
这同样是一个月前在那艘邮轮上的对话。
当时希耶丝塔一边从敌人的攻击中保护著我,一边说道:
『跟你共度的那三年眼花撩乱的时光,对我而言,是比什么都珍贵的回忆。』
可是我那时候对于她这句话却什么也没有回应。
但她现在重新这么问我,让我再一次获得回答的机会。既然这样……
「那种事情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了。」
反正房间这么暗,肯定不会被她看得太清楚,于是我索性露出最灿烂的笑容说道:
「简直愉快得让人不甘心啊。」
听到我的回答……
「这样呀。」
希耶丝塔莫名感到安心似地如此呢喃。
然后她反过来紧抱住我说道:
「谢谢。」
啊啊,对了。
这是一年前我们的约定。
如果还能活著再见到面,就让我在你的怀抱中撒娇一下──这样。
所以现在事隔一年,那个约定实现了。
「说什么谢谢啦。」
但是我依然一如往常地这么跟她斗嘴,并任由她的体温包覆自己。
就这样,我也不反抗逐渐沉重的眼皮,深深入眠。
──隔天早上。
我睁开眼睛,发现应该睡在一旁的希耶丝塔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