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二章】

◆四月二十八日 希耶丝塔

「我就说吧?你只要在街上随便晃晃,就会遇到被卷入什么事件的那家伙了。」

这里是两天前我才来过的警局。

在局内的走廊上,加濑风靡不知为何得意洋洋地如此笑道。

「虽然说,臭小鬼这次可不只是被卷入事件而已,完全是当事人啦。」

──大约一个小时前,在住商大楼的一户房中发生了杀人事件。被害者是经营贷款公司的四十多岁男性,死因推测为短刀刺进胸部造成的失血致死。而我在现场目击少年K手中握著应该是凶器的短刀,于是通报了警方。就状况判断,他肯定知道什么事情才对。

然而当时不管我问什么,他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什么都不回答。据说后来在送往警局的警车上,他也一路保持沉默。就这么到现在……在我和风靡交谈的这条走廊附近一间侦讯室中,少年K正以杀人事件的重要参考人身分接受讯问。

「但他不是未满十四岁吗?触法少年在日本法律上不但无法判刑,就连搜查行动本身都不能做才对吧?」

「没错,所以现在这个并不是搜查,终究只是调查。我们已经有向儿童谘商中心报备过了。」

在案件送交之前稍微问点话也不为过吧──风靡说著,把背靠到墙壁上。

「少年K的家人呢?当然我是说除了丹尼•布莱安特以外。」

「事到如今还提这什么问题,你已经知道他举目无亲了吧?」

看来我入侵市政厅的事情被抓包了,虽然这并不构成什么问题啦。

「真受不了,都搞不清楚谁才是间谍了。刚才连我也一瞬间认不出是你呀。」

风靡看著如今完全化为一名警察融入现场的我,叹了一口气。

「那么就当作顺便,也让我负责调查少年K吧。反正你们现在毫无进展不是吗?」

据说少年即使被送进侦讯室,也始终保持缄默的样子。

「既然是侦探,就给我乖乖等到遇上什么孤岛状况的时候再登场吧?」

结果风靡却明显不太高兴地眯起眼睛。

「但是我有亲眼目击案发现场喔。」

「对上头的人要怎么说明?」

「只要有更上头的人下达指示就没问题了吧?」

例如区区公务员花上一辈子也无法抗衡的、为整个世界工作的人物所发出的指示。

「那家伙们怎么可能会为了在这种边境国家发生的区区一起杀人事件行动啦。」

「要不然就你提出许可嘛。」

「喂,你最近根本把我当成便利屋了吧?」

风靡有点不爽地搔搔头。然而……

「……十五分钟给我解决掉。」

她依然如此说道,并透过内线电话不知向什么人联络起来。

即使嘴上抱怨一堆却还是愿意把事情交给我办,也许是因为她已经体认过好几次少年K的棘手程度,又或者可能是她知道我在这种时候绝不会让步吧。但不管怎么说,总之很感谢她这么做。我个人有一项主张是如果侦探与警察能携手合作,其实世上的悬疑推理小说根本只要一半的页数就足够了。

接著过一段时间完成准备工作后,我便获准以警察的身分进入了少年K在等待的侦讯室。

「我们又见面啦,少年。」

这是一间只有中央摆放桌椅的单调房间。坐在椅子上的少年K对我瞥了一眼,又缓缓把视线放回自己手上。

原本在案发现场穿著夹克打扮的他,如今结束身体检查后换上了一件素色T恤。垂著头的脸蛋虽然还保留几分稚气,但表情却沉静而无精打采。那模样与其说成熟稳重──不如说给人一种看开一切的印象。

「其实这间侦讯室装有监视器,可以让外面看到房内的状况。」

我在少年的对面座位坐下来,对不愿意把眼睛看向我的他如此说道。

「因此不需要担心会发生什么违法的强硬讯问行为,你至今行使的缄默权也会受到保障。另外,你有权利要求律师陪同。若有需要,我可以帮你安排。」

听我说到这边,少年K总算把脸朝向我了。

「我虽然绝不能算是你的同伴,但也不是你的敌人。我是……对了,还没向你自我介绍呢。」

既然现在我伪装成警察,总不能继续使用我平常的代号或称号。于是我亮出假的警察手册并报上名字:

「我叫月华。白银月华(Shirogane Gekka)。」

这假名取自我原本真正的发色,以及一种叫月下美人(Gekka bijin)、只会在夜晚绽放的白花。

「然后你的名字叫──君冢君彦,没错吧?」

要怎么称呼你比较好?──我如此询问,试图建立对话的同时,首先把目标集中在解除对方的警戒心。

就这样注视著少年一段时间后,他大概是输给了我的耐性而回答一句:「要叫君冢还是叫君彦都可以啦。」

「谢谢,那么,少年……」

「结果你不叫我名字喔?」

少年K不等我把话讲完就立刻吐槽了。

真不像是才刚杀过人的态度呢。虽然他可能根本没杀人就是了。

「哦哦,原来如此。你希望大姊姊叫你名字是吧?」

实际年龄姑且不说,现在我们之间外观上的年龄差距约有十岁左右。

然而少年K却不太服气地把脸别向一旁。

「别把人当小孩子看待,我已经是大人了。」

「那是只有小孩子才会讲的话喔。」

「而且身高只要四舍五入也一六○了。」

「别担心,男孩子大约到你这个年纪就会忽然长高的。」

目前的他还比一般平均身高稍微矮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就是了。

「关于你的事情,我稍微听说了。你好像总是会被卷入奇怪的事件是吗?」

「……我就是这种体质,也因为这样都没有人敢亲近我。」

「不过跟警察倒是很熟的样子喔?」

我说著,脑中不禁浮现那位红发女刑警不屑的表情。

「……你说你叫月华小姐是吧?这到底在干什么?」

少年K这时忽然像在试探我似地朝我瞪来。

「你想要从毫无关系的话题切入,让我松懈警戒心是吗?」

还真是擅于交涉技巧喔──少年K一脸无趣地如此嘀咕。

「你一点都不可爱呢,少年。」

「谁会想要被警察疼爱啦。」

是吗?那个像魔鬼一样的女刑警还姑且不谈,但我觉得被我这种女警疼爱反而应该是一种奖赏才对。

「那么就让我们进入你所谓的正题吧。」

毕竟风靡给我的时间限制是十五分钟以内,确实也没办法悠哉闲聊下去了。

「话说,你当时为什么会在那样的地方?」

少年K持刀站立的那间住商大楼中的一户,是一间俗称地下钱庄的办公室。本来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应该没有机会进入那种场所才对。假如真的是少年K在那里犯下了杀人罪行,那么最根本的问题在于他究竟为了什么样的理由到访那间办公室。

我如此询问后,看到少年K似乎莫名惊讶地稍微睁大了眼睛。然而那肯定不是对我提出的问题感到惊讶,而是因为我从监视器看不见的角度亮出一张纸条给他看的缘故。

那张纸条上写著:「不用回答我口头提出的询问,我希望你回答写在纸条上的问题。」

我的确也有打算要解决这次的事件,但我本来的目的……我之所以寻找少年K是另有真正的理由。面对似乎在思考我有何企图而紧闭嘴巴的少年,我又偷偷拿出另一张纸条给他看。

结果他再度一瞬间改变表情后,简短地回答「……不知道」。不过那并不是对我刚才那句「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的回应。我拿给他看的纸条上写著:「你知不知道一个叫丹尼•布莱安特的男人?」

这就是我执著于少年K的理由。要是让他就这么被送到儿童谘商中心暂时保护,我可能就会失去联系到丹尼•布莱安特的线索。关于这次的案件,《联邦政府》的人甚至不惜透过个人委托的形式也要拜托我搜查。究竟那个叫丹尼•布莱安特的男人是何方神圣?查明这点想必对我来说会具有重大的意义才对。

「是你拿刀杀掉那个地下钱庄的男人吗?」

我表面上假装询问关于杀人事件的内容,但却在纸条上写著:「你知道丹尼•布莱安特在哪里吗?」

「…………」

少年没有回答。不过就他刚才的反应看起来,他与丹尼•布莱安特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我接著在手边的记事本上拿笔随便画了几笔后,递给少年。

「我画了一下案发现场的平面图,可是有些部分的格局我想不太起来。你记得吗?」

如此一来,少年就能自然透过笔谈的方式回答我真正的问题了。

结果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后,拿起笔记本。

「这样你满意了吗?」

在笔记本上,他对于我询问是否知道丹尼•布莱安特下落的问题,写下这么一段文字回应──

──只要你证明我的清白,要我告诉你丹尼的藏身处也可以。

「让你久等了,那么就来进行延长赛吧。」

后来一度中途退席的我,又再次进入侦讯室与少年K面对面。

「我还以为你已经找到证明我清白的证据,决定要将我无罪释放的说。」

少年耸耸肩膀,看著我坐到位子上。

他那样泰然自若的态度是因为原本紧张的情绪已经放松了,还是由于体质的缘故让他真的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又或者──是经由和我的这场交易,使他心中决定好自己的某种立场了?不管怎么说,这样我也比较好办事。

「我只是希望稍微延长让我问话的时间,所以去跟人拜托了一下而已。另外我也请他们暂时停止这间房间的监视器。」

「你刚才应该说过就是因为有监视器,让外面可以看到房内的状况,所以能保证嫌疑者的安全不是吗?你现在总不会是想对我使用自白剂之类的吧?」

「我只是觉得一直用笔谈对话也太麻烦而已。况且假如我真的要干,才不会用那么轻松的手段。」

「……意思是说你会使用比破坏大脑更恐怖的攻击吗?」

少年K顿时表情僵硬,还把椅子往后拉开。

「我会破坏的是身为人的尊严。」

「简直不是警察该有的发言啊……」

反正我其实是个侦探,所以没问题。

「另外,这样一来你讲话也可以不用顾虑外界的人了。」

我现在必须做的事情是证明少年K的清白,进而从他口中问出丹尼•布莱安特的下落。就构造上来讲非常单纯。

然而唯一要担心的问题,就是少年K实际上是否真的清白。以状况证据来讲,他甚至可以说是最有力的嫌疑候补。但是我总不能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扭曲事实。

例如捏造证据使状况变得对自己有利,或是主张心神丧失使少年K获判无罪等等,这些方法都是不行的。我要做的必须是彻底证实他的清白。话虽如此,但不能心急。我最近才刚学到一个教训,在建立假说的时候若先预设结论乃愚蠢至极的行为。因此我压抑自己急躁的心情,开口说道:

「首先,要不要再稍微互相认识一下?」

对于我这项提议,少年浅笑一声回问:「又是你的交涉伎俩吗?」

「既然都已经被你看穿了,我没必要再做那种事情啦。这只是我的做事原则:如果要向人问话,就必须在某种程度上也把自己的情报提供出来才行。」

当然,我实际上并没有那样的原则。说到底,我根本连警察都不是。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获得对方的信任。

「你在莫名其妙的部分那么正经八百啊。」

少年意外坦率地呢喃一声「知道了」接受我的提议。

于是我接著简单扼要向他描述起自己出生成长的环境、立志成为警察的理由以及过去曾经参与调查过什么样的事件。当然,那内容几乎都是骗人的,但如果百分之百都是捏造反而容易让人起疑。

因此我在其中混入了几项事实。例如关于自己过去负责调查的事件中,包含了我身为侦探实际解决过的案子。另外在讲述过程中,我告诉了少年丹尼•布莱安特有某项窃盗嫌疑的事情。这是为了对我在追查他的行动赋予一个理由。而实际上我也听风靡讲过丹尼•布莱安特有可能干过那类的轻犯罪。

「原来如此。唉呀,我想那家伙会被警察盯上的理由根本数不清吧。」

结果少年K露出苦笑,开始描述起此刻不在场的丹尼•布莱安特是个怎么样的人。据说那个人有一天忽然现身,自称是少年K的亲戚并认养了他,然而平常又不会特别照顾少年,成天出门不在家。偶尔回来的时候总是服装破破烂烂,但本人却都不以为意地开怀大笑。而且经常会做类似义贼的行动,也因此容易跟人结怨。由于那样的丹尼•布莱安特,害自己日子过得很辛苦──少年K连同一些具体事迹向我说明了这些事情。

「总之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并非无时无刻都跟那家伙在一起。」

现在也是个别行动中──少年如此说道。

「然后在那样个别行动的时候,你被卷入了这次的事件?」

「对,我因为某些理由前往那家钱庄,结果就偶然被卷入事件了。」

少年说著,摆出夸张的动作哀叹自己的不幸。假如他说的是真话,就必须为他尽快解决这桩案件才行。于是我将对话拉回正题:

「那么我再问你一次。虽然你只说因为某些理由,但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到那种地方去的?」

我想现在既然双方利害一致,他应该会把真的事情告诉我,于是再度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认为那应该不是像你这种年纪的人会去的场所吧?」

「就是因为我这种年纪却一个人生活,所以才需要钱啊。」

可是我没想到居然会是那么恐怖的地方──少年这么解释。

虽然他刚才说过丹尼•布莱安特并不会很积极照顾他的生活,但难道连经济上都没有予以援助吗?

「假设姑且相信你所说的。那么你到那间钱庄借钱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我到那里的时候,那个黑道大哥已经浑身是血倒在地上了。」

「原来如此。不过一般人肯定不会相信你这种说法吧。」

少年似乎终究要主张自己是清白的样子。

而我现在这样与他面对面交谈后,同样也不太觉得他会是杀人犯。举例来说像他眨眼的次数、视线的动作或是呼吸深浅等等,即便没有用上测谎机还是可以知道一部分的事情。

不过真正让我在意的并不是他有没有在撒谎这种事,而是我总觉得少年K的眼睛好像一直注视著远方。那模样简直就像在说,他的战场不在这里。

「那么你当时握在手上的刀子呢?」

即便如此,我和他的目的应该还是相符的。因此我试著从对话中摸索证实他清白的证据。

「那东西一开始掉在地板上,而我想说那搞不好是凶器,而不自觉捡起来看的时候,就被你们撞见了。」

「那还真是不巧呢。」

这就是少年K所谓容易被卷入事件的体质所发挥的力量吗?

如果将他的发言重新整理──少年K是为了借钱来到那间贷款公司,却当场发现浑身是血的黑道男子,然后自己忍不住捡起成为凶器的那把刀,结果很不巧地被人看到了那一幕。

这段证言总让人觉得未免对于少年K来讲太过巧合了。不过毕竟是出自他本人口中,要说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真正重要的还是客观性的证据。

然而遗憾的是,成为案发现场的那间办公室中装设的监视器似乎遭到破坏。正常来想,那肯定是犯人搞的鬼。但不管怎么说,总之目前还没有找到能够显示少年K清白的证据。

「那么意思是说你认为这起事件另有真凶,然后是那个人物杀死了被害者。」

「对,也就是在我之前来到现场的什么人。」

虽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点就是了──少年如此自嘲。那栋住商大楼所在的小巷附近也都没有设置监视器,因此目前还没办法掌握当时现场附近的人员移动。

就现况来说,警方推想的内容应该是──生活拮据的少年K不小心和地下钱庄扯上关系,结果在现场发生什么问题导致他杀害了被害者。但假如少年K真的是清白的,从这里要如何翻盘呢?

「我对于自己被当成嫌疑犯已经很习惯了啦。」

少年忽然把视线别开,轻笑一声。他看起来彷佛早已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甚至到让人连称赞他「很有胆识」都感到犹豫的程度。

「别担心,所幸现场似乎有留下不少足迹。现在还没确定你一定是犯人……」

就在这时,内线通话响起。是来自加濑风靡的联络。

附著于凶器上的指纹似乎已经鉴识完毕,于是我仔细听完那个结果。

「原来如此。少年,现在得知了一项新的事实。」

我接著把从风靡口中听来的情报告诉少年:

「从判断为凶器的短刀上,好像只有采检出你的指纹而已。」

「这样啊。那我就是犯人了。」

「嗯,你就是犯人了。」

我们互相露出苦笑。

不过现在放弃还太早了,也有可能是真凶擦掉了自己的指纹。

「你愿意相信我?」

「我不会相信人。」

毕竟有很多东西比起人更值得信任。

「我只是想要知道丹尼•布莱安特的下落。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假如你不是清白的,我会很伤脑筋呀。」

「那如果我真的是杀人犯呢?」

少年K面不改色地问我这种事情。

的确,这样的可能性也必须纳入考虑才行。

假如他其实在向我撒谎,把整起事件搞得团团转,而且到最后连关于丹尼•布莱安特的情报都没有提供给我该怎么办?

「嗯,你可以预想到时候你身为一个人的尊严会永远遭到剥夺喔。」

我尽可能装出柔和的笑脸,让对方不要感到恐惧。

「……月华小姐,你实际上到底是何方神圣?」

侦探啦。只是个侦探。

虽然这件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就是了。

「不过讲真的,如果问说一个小孩子有办法刺杀黑道男子吗?我对于这点也单纯感到怀疑。所以我同样认为应该另有真凶才对。」

目前还看不出真相。但只要再稍微收集一些证据,或者根据已知的事实重新检视案发现场,想必会有新的发现。

「所以你放心吧。今天的晚餐,你一定可以在自己家享用的。」

听到我这么表示后,少年K只是盯著不知何处的远方,「嗯」地小声回应。

我判断照现况应该没办法再从少年K口中问出更多情报,于是离开侦讯室,接著检视从案发现场扣押来的证据。

除了推测为凶器的短刀之外,还有债务者名单等等的相关文件、被害者的手机以及原本在那间办公室的电脑──于是我开始分析那些东西。虽然风靡还是很有意见的样子,但我重新强调自己是代替她接下搜索丹尼的烂摊子后,大概多少感到愧疚的她便心不甘情不愿地认可我的行动。

我就这样分析著从证物中得出的各种资料,当回过神时发现太阳已经下山。然而剩下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结果等到我动身前往儿童谘商中心与据说被送交到那里的少年K再会的时候,已经是相当晚的时间了。

抵达目的地的儿童谘商中心后,我来到少年K被保护的房间门前。然后照惯例用万能钥匙解开门锁,便看到少年面向墙壁躺在床上的身影。

「早安,少年。」

我把嘴巴凑到他耳边如此呢喃。

「呜!吓死我了……」

少年大概在睡觉的缘故,对于我的出现惊讶得跳了起来。

「你耳朵很弱吗?」

「我倒想知道耳朵很强的人是什么样的家伙啦。」

像我就很强喔。至少就算被人朝耳朵吹气也能不为所动。

虽然应该没机会实际验证就是了。

「很抱歉我来得这么晚,已经超过了晚餐时间呢。」

鉴定证物花费的时间比我预料的还要久,害我没能遵守跟少年之间的约定。

「现在几点?」

少年著急地把手伸向口袋,但又想起自己的手机被没收的事情。

「刚过晚上十一点。」

我希望最起码可以让他明天早上回到自己的公寓吃早餐。话说那面包的保存期限没问题吗?

「……这样啊,晚上十一点。」

少年K擦掉额头冒出的汗水,叹了一口气。

「然后呢?你来干么的?照你的样子,应该不是来告诉我已经证实我的清白了吧?」

「嗯,不过我觉得所谓的事件果然还是应该在案发现场解决才好。所以说……」

「所以说?」

面对疑惑歪头的少年,我伸出自己的左手。

「一起从这里溜出去吧。」

就这样,我们从儿童谘商中心逃出去了。

当然,关于这件事加濑风靡并不知情,完全是我的独断行为。

「万一被抓包,这次我搞不好真的会被杀掉呢。毕竟那个人做事毫不留情呀。」

我一边回想著以前和《暗杀者》之间展开的一场场战斗,一边踩动踏板。

不过像这样在夜晚的路上骑著脚踏车,感觉就像被繁星与夜风围绕包覆一样,让我觉得这时间其实也不坏。

「通常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开警车吗?」

从背后忽然传来少年K有点不满的声音。虽然他并不晓得,但很遗憾的是我还没到能够驾驶汽车的年龄呀。

话虽如此,不过假如状况有需要,我也会硬著头皮开车就是了。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至少能学到会开战车的程度。凡事预先准备得再多应该也不会嫌过度才对,尤其对于侦探这样的职业来讲。

「第一次脚踏车双载居然是跟警察,简直糟透了。」

少年K自嘲的同时也如此埋怨。

这孩子看似达观,但果然还是个有点嚣张的小鬼。

「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人生经验吗?凡事要懂得换个角度想呀。」

「这不管怎么想都不好吧?害我少了一幕青春插曲啦。」

「少年,原来你对那种事情有兴趣?明明表情都死了说。」

「啰嗦,不要因为自己已经枯燥就认为别人也……呜喔!」

我这时紧急煞车,结果少年K慌张地从背后抓住了我的腰。

「哦哦,抱歉。因为忽然有猫跑出来,我只好煞车了。」

「……呜、月华小姐,你虽然外表是个大人,但其实个性上根本像个小鬼头吧?」

「谁晓得呢?」

我这么敷衍带过,继续赶往现场。

接著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后。

「来,进来吧。不过你要注意别留下多余的指纹喔。另外也禁止移动东西。」

抵达那栋住商大楼的我们越过封锁线,再度踏足成为案发现场的贷款公司办公室。

我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打开电灯开关。现场没有其他人,遗体当然也已经被搬走,因此只有我和少年K两个人而已。

「然后呢?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少年依然站在入口处,不愿走进房间深处。毕竟这里是发生杀人事件的现场,他会那样也是当然的。

「嗯,我想说如果来重新检视一下案发现场,或许你会注意到什么事情吧。」

进来吧──我对少年如此招招手,于是他总算做出觉悟似地进到房内。

「今晚星空看得真清楚呢。」

我对他这么说著,透过一扇大窗户仰望夜空。

「那是什么新创的告白台词吗?」

「很抱歉,我喜欢的是比我成熟的男人。」

我的意思不是那样啦。

「这个窗帘,一直都开著对吧?」

听到我这么说,少年似乎不太明白我的用意而稍微歪头。

「我白天第一次来到这个案发现场时,这窗帘就是敞开的。假如这是一桩计画性的杀人案件,你不觉得犯人未免太过粗心了吗?」

「……哦哦,的确。正常来讲为了不被外人看到,应该会把窗帘拉起来吧。」

「对,所以我认为这应该是一桩突发性的事件。」

实际上,当时案发现场就被推测是这间贷款公司的关系人物目击到了,也就是那个差点撞上我的光头男子。因此这次的犯人实在太粗心,至少我认为应该不是从一开始就有计画要杀人才对。

「不过世界上的杀人犯也并非大家都想达成完全犯罪吧?凶手有可能对被害者有很强烈的仇恨,认为即使自己犯案被发现也要把对方杀掉。这样假设应该也不算奇怪。」

毕竟被害者是个就算跟人结怨也不稀奇的人物──少年K如此表示。

的确就职业上来讲,对被害者怀恨在心的人肯定不少。

「然而以现况来讲,嫌疑犯目前正在逃亡。也就是说,那个人物内心应该还是有不希望犯行被发现的想法才对。」

就这点上来看,假设犯人真的是少年K,他一直否定犯行也是同样的道理。总而言之,这次事件的犯人正想尽办法要摆脱自己突发性杀人的罪名。

「对了,像监视器也被破坏了对吧?」

「嗯,而且当成凶器的刀子也被擦掉了指纹。」

「虽然说前提是假设除了我以外另有真凶啦。」

少年自己如此说著,耸耸肩膀。

不过他说的这点已经不只是假设了。

我很确定那个消灭了证据的人物就是真凶。

「不管被害者生前做的是多么缺德的生意,这里是生意场所的事实都不会变。既然如此,现场若有留下什么来客预定之类的行程表应该也不奇怪。因此我稍微调查了一下。」

「……!电脑吗?」

少年K灵光一闪似地用拳头敲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你记得还真清楚呢。明明那东西现在不在这里的说。」

「……是啊,反正我想应该是被当成证物扣押了吧。」

或许我该夸奖他不愧是已经对这类事件习以为常了。

「然后你调查的结果如何?除了我以外,今天有什么人预定到这里来吗?」

「我看过电脑里的日程表管理软体,但很可惜今天是空白的。」

其他日子倒是都有预定来客──听到我这么说,少年K呢喃一句「运气真差」并一脸遗憾地把视线别开。

「只不过,我另外找到了这样的东西。」

我从自己带来的包包中拿出一册文件。

「这是在这里借过钱的债务者贷款纪录,里面也有记载预定偿还日期。所以我想说只要其中有符合条件的人物,应该就能找出一些线索。但是……」

「从里面也没有找到可疑人物,是吧?」

少年接替我如此说道。

「嗯,从放在这间办公室的实体文件资料中的确没找到就是了。」

我接著讲出的这句话或许出乎少年的预料,让他惊讶地看向我。

「其实在这间办公室的电脑里也有储存这些债务人的情报资料。不,正确来讲其中有一部分遭到删除──但我试著还原了档案。」

少年K默不作声地继续听我说明。

「包含日程表管理软体也是一样,我总觉得好像到处都有不太自然的资料空白处。因此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但我尝试把已删除的档案还原,结果找出了某位债务人的情报资料。而且很奇怪的是,只有那个男人的名字没有被列在办公室里的债务人名单之中。」

那简直就像是为了让那名债务人从这个案发现场逃脱而做的行为。虽然我不清楚动手湮灭证据的究竟是那名债务者本人,还是其他协助者做的事情。

「那么从名单消失的那名债务人就是犯人的意思吗?」

少年K依然表情严肃地把视线从我身上别开。

「我认为那样的可能性很高,所以试著打电话给复原名单上记载的联络号码,但或许该说不出所料吧,电话没有接通。」

不过──听到我接著这么说,少年立刻看向我。

「其实少年你已经获释了。相对地,警方对那名债务人男子发出了逮捕令。」

「……!你们有什么明确的证据吗?」

结果少年K变得莫名著急,朝我迈出一大步。

「为什么你要那么问?明明你的冤罪好不容易获得清白的说?」

「…………」

「你有什么理由不希望那个人被逮捕吗?」

「…………」

假如有谁在包庇那位应该是真凶的债务人。

假如那个挺身包庇的人物就是眼前这位名叫君冢君彦的少年。

那么他究竟是想要保护谁?

「──喂,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就在这时,现场传来毫不掩饰焦躁态度的声音。

看来我们这场逃脱剧终于被抓包了。

「抱歉,我只是想在夜晚的街上稍微骑车兜个风而已。」

面对带著几名警察赶到现场的加濑风靡,我故作轻松地拋了个媚眼。

结果这行为似乎反而触怒了她,使她当场露出彷佛能够杀人的视线对我说了一句:「明明把工作推给别人,自己却这样擅自妄为……」

「那并不是把工作推给你呀。我是信赖你的能力。」

「哈!就只有一张嘴厉害。」

太失礼了。我的狙击技术也不错呀。

「那么,我们差不多进入正题吧。」

从这里开始是解答篇。

侦探与警察两个人,用两倍速度加快节奏吧。

「首先来还给少年一个清白。」

听到我这么说,风靡就像要把上场机会暂时先让给我似地用眼神默默回应。少年K也为了窥探我的意图而保持静观。

「以前提来说,我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是少年动手杀人的。毕竟我找不出他有什么动机需要引起这种程度的大事件。」

少年K在侦讯室中说过「自己是初次到访案发现场」之类的发言。而且从这间贷款公司管理的顾客名单看起来,他这句证言也应该是真的。一名中学生少年与黑道男子初次见面就动手杀害对方的动机,要假设起来也未免太困难了。

「不过物证倒是很明确。」

风靡比我预想得还要早插嘴如此表示。她所谓的物证应该就是指凶器短刀上的指纹。

「思考什么『动机』根本不可靠。人类终究是一种谁也搞不清楚大家脑中在想什么的生物呀。」

所以能够相信的只有客观证据──风靡说著,瞪向少年K。

「风靡小姐,我就知道只有你到现在还在怀疑我。」

「哈!说到底,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你任何一次。这是连怀不怀疑都还谈不上的问题。」

少年K与风靡如此说著,互相用凶险的眼神望著对方。

「真怀念以前那位好讲话的派出所所长。」

「那个人从你带来的压力中获得解放,如今应该在自家的缘廊跟孙子下棋吧。」

……这两个人如果放著不管,总觉得可能会无止尽地争吵下去。还是拉回正题吧。

「确实就像鉴识人员所说,刀子上沾有少年的指纹。」

我再度开口后,少年与风靡都把注意力转向我。

「然而,这件事本身并不能当成判断少年行凶杀人的证据吧?」

身为正牌警察的风靡肯定实际上也很清楚这点。

「我当时有亲眼目睹案发现场,而少年的身体与衣服上都没有沾到任何一滴血液。那实在不像是刚拿刀杀过人的状态。」

那时候拿著刀站在现场的他,表情看起来莫名忧郁而彷佛放弃了什么,但不知为何,那侧脸──在我的印象中看起来很美。

虽然说,那终究只是我个人的主观而已。但是拿刀刺杀人,自己身上却没有沾到一滴血液的状况还是让人觉得很不对劲。因此我认为应该就像少年K自己说过的,他是在事后把杀害过被害者的短刀捡起来,才让他的指纹沾到上面的。

「另外还有一点。少年如果要杀害被害者,有点太过娇小了。」

少年K的身高顶多一六○公分左右,相对地被害人是个超过一九○公分的巨汉,可是刀伤却位于被害人的胸部。

当然,就算双方之间有三十公分以上的身高差距,也不代表少年的手绝对碰不到被害人的胸口。例如他若反手握刀,高举起来从上方把手挥下来,即使是少年的手臂高度也可以刺到那名巨汉的胸口位置。

然而从遗体的伤口看起来,那把刀应该是以几乎呈现水平的状态刺进胸口。身高一六○公分的少年假如用刀刺死比自己高三十公分以上的人,我认为不会留下那样的伤口。

「也就是说,当时我只要别乱碰那把刀,其实打从一开始就不会遭到怀疑是吧。」

少年听我说明到这边,如此自嘲。

「连我都觉得自己这个体质真的很麻烦,老是害我被卷入这类的事件。」

「嗯,我也那么认为。」

我附和少年的意见──由衷认同他这个说法。

「由于那样的体质,让少年总是会遭遇这类的事件。不过就这次的状况来说,你未免太过粗心了。」

少年不发一语地看向我的脸。

「没错,你很习惯于这类的事件,甚至到习以为常的程度。那么你为何会自己把刀捡起来?」

要是乱碰凶器就会让自己遭到怀疑,这种事情应该随便都能猜想到才对,至少可以确定少年K比谁都明白这点。因此……

「你其实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却故意把刀捡起来的对吧?」

他藉由这样的做法,让自己成为警方怀疑的目标。

我们彻底被少年耍得团团转了。

「我有什么必要那么做?」

少年K带著苦笑歪头。

「为了保护什么人。」

也就是──真凶。

少年明明一直主张自己的清白,却又故意做出让人怀疑他是犯人的事情。

「你说的『什么人』是谁?我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你应该也知道这点吧?」

在警局的确也提过这件事。少年K没有什么朋友,而且根据我独自调查的结果,他也没有父母兄弟。因此他应该没有不惜挺身冒险也要包庇罪行的对象才对──真的是这样吗?

「月华。」

少年这时直呼我的名字。

「你刚才说在我之前拜访过这间办公室的人物就是犯人对吧?那么我和那家伙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是不惜挺身顶替杀人罪的好朋友吗?家人吗?还是──」

我对风靡使了个眼色。接下来是她的工作了。

「不,真凶跟你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原来是这边的可能性呀。

我也是现在才第一次知道这个真相。其实我本来认为另一个可能性比较高,但所谓的现实或许往往如此,不会尽如人所预料。

「嫌犯是一名在这间贷款公司背负了钜额贷款的四十多岁男子,名叫──」

风靡这么说著,念出我手上的顾客名单中原本应该有记载的同一个名字。犯人的名字倒是一如我的预想。

「就在刚才,那个人打电话向警方自首了。今天原本预定是他的还债日,但没能凑到钱的他只好直接到钱庄来请求延期却交涉不成。在这次成为被害人的男子持刀威胁下,双方发生扭打的结果就是后来这样。」

至于这样能否获判正当防卫就要看律师的能力了──风靡说著,叹了一口气。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其实就是这样稀松平常的内容,但接下来才是奇妙的地方。

「紧接著就在事件发生后不久,凑巧来到现场的你不知为何顶替了这项罪行,让嫌犯逃亡了。」

对,也就是说少年K居然帮今天才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顶替了杀人罪名。

「你说我帮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顶罪?那样做有什么好处?」

少年表情困惑地自己说出这项理所当然的疑点。

然而紧接著……

「……不过,我的工作应该也到这边为止了吧。」

少年K莫名松了一口气似的,表情稍微变得柔和下来。

那态度彷佛表示自己继续抵抗也没有意义,或者他的目的其实已经达成了。

「没错,你们说得对。我包庇了真凶。」

「为什么毫无关系的你要做那种事?」

这次换成我开口询问。假如少年包庇的对象是我也在追查的那个男人,在某种程度上我还可以理解他的动机。但这次的真相却是我考虑到的另一种可能性。

「我当时撞见案发现场,结果那名犯案的男人很焦急地对我说道……」

少年一句一句缓缓述说起来。

「那个人的女儿动手术的日子就快到了。对于身患难治之症的女儿来说,这是一场决定生死的重大手术。但如果那个人现在被警方抓去,搞不好就再也见不到女儿了──所以他拜托我放过他一天就好,让他今天可以去见女儿一面。」

因此我决定只要今天一天就好,让自己伪装成犯人──少年K如此说著,把视线望向窗外的夜空。

「……这样呀。你是为了让犯人最后能够和女儿见面一天,所以做了这种事。」

原来如此,这下至今的许多疑点都获得解释了。

例如少年虽然想包庇真凶,却没处理现场留下两人以上的足迹,电脑的内部档案也没有彻底删除,被害人与自己身高差距的问题也没有解决等等。我本来以为那些全都是少年K的设想不周。

不过我同时也觉得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区区一名中学生不可能那么轻易完全湮灭证据。

但我的想法错了。他之所以这样不够彻底地留下各种证据,全都是因为自己只需要扮演犯人一天就好的缘故。绝不留下任何能够断定他是犯人的确切证据,专心扮演了二十四小时限定的代罪羔羊。

──脑袋太灵光了,比我想像得还要聪明。

那肯定是他的体质所带来的经验培育出来的才能。

「不过现在既然犯人出面自首,表示他已经和女儿见过面了对吧?那么我的目的就算达成了。」

少年脸上并没有浮现微笑。

他只是带著有点疲累的表情,体认自己的助人行为已经结束。

我再说一次。他很聪明,非常聪明。

然而同时也必须说他想法天真。

「即便只有一天而已,你有什么必要让自己冒那种险?」

假设少年是想要透过自我牺牲实现什么人的愿望好了,对他自己本身来说真的有值得那么做的好处吗?我对少年再度询问了这点。

「这是某个男人教我的事情:最起码要帮助自己眼睛所及范围内的人才叫有种。」

「能够讲那种话的,只有具备足够的觉悟与力量拯救一切的人物。但你不是那种人。」

「……!可是我实际上做得不错啊。虽然说试图隐庇犯人确实是犯罪行为没错,这点我愿意承担。」

「你真的认为那样做是正确的吗?那等于是对犯罪视而不见喔?」

「……我不知道。或许就是因为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才会在无意识中捡起刀子的。」

贷款背债,又犯下罪行。即便如此还是希望最后能见女儿一面的父母心──对于举目无亲的自己来说,实在难以估量那是多么强烈的感情。所以我才会那么做的──少年有如自言自语般如此呢喃。

「唉,你果然还是个臭小鬼。」

就在这时,风靡用感到无奈,不,应该说冻寒如冰的眼神瞪向少年。

「你想知道的答案,就让我告诉你──打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什么手术。」

「……!」

听到风靡说出口的真相,少年顿时睁大眼睛。

「怎么、可能?那个人怎么看都不像在撒谎啊……」

「我猜撒谎的应该不是行凶的那个男人吧。」

对不对?──我用视线向风靡如此确认,结果她「是啊」地点头回应。

「撒谎的是那个被杀的黑道。他说可以透过自己的人脉介绍一名医生帮男人的女儿进行那场困难的手术,然后以介绍费的名义向那男人放高利贷。但实际上那种人脉从起初就不存在,声称已经安排的手术终究也只是一场假戏。」

调查出这个真相的风靡面无表情地将嘴巴闭成一直线。虽然她那样的态度一如往常,但内心肯定燃烧著怒火。我莫名有这样的感觉。

「为了榨取别人的金钱,居然连这种谎都说得出来吗……」

少年饱受打击似地用力咬起嘴唇。

犯人想必也是和少年一样直到刚刚才得知真相,所以终于决定自首的吧。

「吶,少年。」

像这种时候,究竟该说些什么话才好?侦探的工作绝不是思考话语安慰对方,这点我很清楚。然而……

「不可以寄望从别人身上获得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这句发言并非我动脑思考后得出的话语。

但是我却在不自觉间把这样一句话讲出了口。

「如果有想要知道的答案,就必须靠自己去寻找才行。」

在这点上想必我自己也是一样。

因此我才会对少年,同时也对我自己这么说道。

我有一段失去的记忆,有自己必须打倒的敌人。

我有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来的东西──所以……

「别担心,交给我吧。」

听到我这么说,少年这才总算把头抬了起来。

「我认识一位技术高超的医生。你和犯人都希望拯救的那位女儿肯定能救回一命的。」

「……真的吗?」

嗯,毕竟那个人就像是为了救人而诞生的男人呀。

所以说,现在……

「你就好好放心,暂时给警察关照一阵子吧。」

我这么一说,少年K霎时露出感到惊讶的表情后,彷佛认输似地轻轻一笑了。

◇四月二十九日 君冢君彦

这天,拖著疲惫的步伐好不容易回到家的我,看到一名大叔大摇大摆在和室中休息。

「嘿,回来得可真晚啊。难道你读的学校一天要上到九堂课吗?」

日本学生还真是勤奋──男人带著冷笑朝我瞥了一眼。那态度看起来已经在某种程度上知道我其实是经历什么遭遇才总算回到家的。

「还是老样子,我稍微被卷入了一点事件啦。」

「这样啊。其实你也可以考虑请我这个万事屋──丹尼•布莱安特出面帮你解决喔?」

「总觉得委托费用会被海削一笔,所以我才没找你啦。」

听到我冷淡回应,丹尼发出乾枯的声音愉快地笑了。

话说回来,真没想到紧接著两天前那场飞车追逐之后,居然这么快又让我被卷入事件。我忍不住深深叹气,让满身疮痍的身体坐到坐垫上。

矮桌上放著应该是丹尼叫来的披萨,被吃到只剩四分之一。

「吸太多可是会让健康的寿命缩短喔。」

我把碳酸饮料倒进杯子的同时,向坐在矮桌对面准备点燃香菸的丹尼如此忠告。

「哦?意思是说你希望我长寿一点?」

「我只是在说一般常识,不会再讲第二次了。」

「哈哈!就算对身体是毒,对精神可是良药啊。」

丹尼如此随口跟我抬杠,并吐出徐徐白烟。

平常总是态度轻松自在的他,难道也会有需要什么心灵药物的时候吗?像这种无法询问本人的问题,肯定想了也是白费力气吧。

「快把饭吃完准备工作啦。」

丹尼一边抽菸,一边从破旧的包包中拿出一份文件。

文件上列有大量的人名与电话号码一览表。

「你对这名单上列出来的电话从头到尾全部打一遍。」

丹尼就像这样偶尔会回到公寓来,然后叫我帮忙他的工作。而我则是藉此获取酬劳,并且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够独立生活而储蓄资金。不过……

「总不会是诈骗吧?」

忽然感到不安的我如此询问。丹尼带回来的这份资料究竟是什么名单?该不会是要我打那种「我不小心把公司的经费用光了……」之类的电话吧?

「哈哈,如果要扮演一个公司小职员,你的声音还有点太尖锐了。」

的确,毕竟我还在变声期。

「那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你只要普普通通打电话去约那个家的小孩出来玩就好。」

「莫名其妙……」

怎么?难道你要我做什么跟人交朋友的公益活动吗?

「这种工作要怎么赚钱?」

「这个世界的构造并不是你想得那么单纯啦。」

丹尼如此教诲似地说道。

「俗话说大风吹,卖木桶的就赚钱(注:日本谚语。详细的内容为「大风刮起尘土,尘土伤眼,让盲人数目增加,导致三味线(日本弦乐器,古代日本盲人能够从事的工作便是弹奏三味线)的需求量上升,猫因此遭到大量捕杀(三味线是使用猫皮制成)。猫的数量减少造成老鼠泛滥,老鼠咬破木桶,木桶的需求量便随之增加,让木桶店大赚钱。」意指事情经由连续的因果造成深远的意义。)。凡事因果相连到最后的最后,也可能会产生别种不同的结果。」

我以前听说过丹尼是来自美国,真亏他会知道这种日本谚语。

从话题脉络听起来,丹尼想表示的应该是即便现在还不太能理解内容,将来总有一天可以明白其中的意义吧。虽然我觉得他拿来比喻的谚语在含意上好像有点不太正确就是了。

「另外要说是蝴蝶效应也行。在庭院的一只蝴蝶拍打翅膀,因果传呀传地有可能就会在遥远的异国刮起龙卷风。」

丹尼把瓶装啤酒放到矮桌上,眺望窗帘敞开的窗外。

今晚挂在天上是一轮美丽的满月。

「话虽这么说,但现在我手头缺钱也是事实。差不多该找个大宗一点的工作才行啦。」

果然他这次带回来的工作并不是直接能够获得金钱的东西。

即便如此,他还是很从容不迫地打起呵欠。

「既然没钱,就更别买没意义的玩意回来啊。像那幅画就花了多少钱?」

我说著,指向以前丹尼说是「纪念品」而买回来作者不明的风景画。

这就是他的坏毛病,让这间和室中摆满大量类似的艺术品。

「哦哦,那是我走在这附近路上偶然认识一名自称是画商的年轻女性。对方看起来好像生活上有困难的样子,所以我就直接照对方开的价格买下了。」

……明明之前还说是什么纪念品,居然根本是在这附近买的吗?

「你只是被骗了吧?」

「不可以被骗吗?」

结果丹尼竟一脸认真地疑惑歪头。

「假设我是受骗上当好了,我给的钱还是可以使那位穷困的女性有所收入,让她隔天早上有面包可吃,有优酪乳可喝。那么我的行为以一个人来说有什么错吗?」

如果连自己眼睛所及范围内的人都不帮助要怎么办?──丹尼一派轻松地如此说道。这是他经常挂在嘴上的口头禅。

即使是受骗上当,自己蒙受的损失也会化为别人的利益。幸福的总量不会减少,只是财富从有钱人流向穷困者而已。就算有谁将这种想法称作伪善,丹尼想必还是会贯彻这份信念吧。

「也就是说与其怀疑别人不如自己受骗上当的意思吗?总觉得这想法很符合你的风格。」

实际上,我并不清楚丹尼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物。这几年来,我们并非一直都住在一起。即便如此,我依然莫名有这样的感想。

「所以我就说你还是个小鬼头啊。」

难得我最后把话总结得好像很好听,丹尼却莫名其妙生气了。为什么啦?

「就算受骗上当也总比怀疑别人来得好?哈哈,那么你遭到诈骗,被盗走金钱后,那些钱会到哪里去?那一类的诈骗集团通常都会有上游的头子。然后像这样夺来的钱又会被拿去利用在新的组织犯罪上。」

到时候你还有脸讲同样的话吗?──丹尼如此问我。

假如遇到那样的状况,真的还能讲说什么只要别人得到幸福,就算自己受骗也好吗?

「受人欺骗就跟犯下罪过是同等意思。」

丹尼如此做出结论,眼神严肃地盯著我。

「那你一开始就那样讲嘛。」

不过他的主张的确也有道理。所谓与其怀疑别人不如自己受骗上当比较好,或许终究只是虚有其表的漂亮话而已。

「……不对喔,那我更要问你为什么会买那幅画了。」

你也知道那可能是诈骗对吧?

「有时候即使犯下罪过也会想要把漂亮话放在优先啊。」

毕竟是人嘛──丹尼说著,笑了一声。

「而且要是哪一天生活有困难的时候,你试著把它拿去卖卖看。我猜这幅画应该会拯救你喔。」

真受不了。到头来这幅画究竟有没有价值啦?

「这世界上凡事都要看状况而定,不是只有黑白两色决定一切。当然也有桃红色、金色或蓝宝石色。遇到事情的当下必须靠自己的眼睛、耳朵、经验和第六感判断的状况可多得是。」

丹尼有如自言自语般如此呢喃著,直接拿起瓶子把剩下的啤酒喝光。

他讲这些话对于还是小孩子的我来说,要理解起来有点困难。

「不过只有现在缺钱的事实应该无从怀疑吧?」

「哈哈!一点都没错。」

丹尼开朗笑著,就地躺下。然后大概是感到醉意而闭上了眼睛。

看来他今晚真的要在这里过夜的样子。

「总之就是这样,我现在没钱,所以暂时也没办法给你薪水。」

「这里差不多快要被断水啰?」

「到时候喝酒不就好了?」

这大叔根本是白痴啊。

丹尼接著真的睡著,于是我只好帮他盖上一条薄毛毯。

「最近搞不好又有什么家伙在追查我。」

丹尼忽然闭著眼睛这么小声说道。

照他这讲法,对方应该跟上次飞车追逐的那帮人是不同的存在。

「要是那家伙找上你……」

「我只要回答我不晓得丹尼的下落就好,对吧?」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没错,假如有那种可疑的家伙试图接近你,你反而要积极地骗倒对方。」

丹尼躺在地板上给我建议:「这就是你的处世之道。」

「意思是要我成为诈欺师?」

「具有那种麻烦体质的你如果要跟警察或侦探交手,就只能当个诈欺师或怪盗啦。」

「……不要把我必须受警察或侦探关照当成前提行不行?」

「哈哈,那就是你的命运。死心吧。」

要真是那样,不如当个不分早晚拚命工作的奴隶上班族还好上一百倍呢。

「哦哦,对了。既然都开口忠告,就顺便再跟你讲一件事。」

唉,你要睡觉还是要讲话选一边好吗?

「我接下来又要再出门一趟,就拜托你看家啰。」

「什么看家,我平常就在做了。你这次要去哪?」

我其实也没什么兴趣,只是随口问问。结果丹尼回了我一句「去看看日本的海」这种回答。虽然听起来很抽象,但如果目的是看日本海,那或许是去北陆地方吧。

然而那样的观光行程对于丹尼来说终究只是顺便而已。

「这次的工作有点棘手。不过唉呀,你就别在意,还是老样子过著被卷入银行强盗或劫持事件的日子吧。」

丹尼忽然隐瞒自己的下落也不是第一次了。说到底,这男人并非总是住在这间公寓。因此我只简单回应了一句:「是喔。」

「我会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今后也不会变。所以你同样自由过活吧。真要讲起来,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父亲。我可没有打算成为束缚你的枷锁。」

我记得他之前还讲说自己是我精神上的父亲还是什么的,看来那也只是临时想到的胡言乱语而已。

「反正人本来就这样不是吗?对,没错,这样就好。我今天、昨天甚至以前好像很伟大地跟你讲的那些大道理,你全都可以不理会没关系。就算你明天被喜欢的饶舌歌手唱的歌词左右自己的人生,那同样也是一种人生。」

「你的信念简直跟棉花软糖一样软啊。」

「哈哈,像钢铁一样坚硬的信念要是哪天被折断时可就会很辛苦啊。」

丹尼把自己的手臂当成枕头,闭著眼睛如此笑道。

「一个人的喜好是一连串偶然的延续,生活方式也是一样。虽然我刚才叫你去当怪盗或诈欺师,但其实你就算反过来成为警察或侦探也没关系。重要的只有当下那个瞬间,自己究竟想怎么做而已。」

「那种任性态度可以被原谅的只有小孩子吧?」

「哈哈,说得对。或许是那样没错。」

丹尼说著缓缓起身,眯著眼看向我。

「但是别忘了,你就是个小孩子。所以再任性更多、要求更多,把自己放在中心。这就是连酒都不能喝、菸也不能抽的小孩子可以独享的特权。」

「……就算因此给人添麻烦也没关系吗?」

「人只要活在世上,无论如何都会给人添麻烦。反正不管怎样也无法活得一乾二净,那最起码要像个人该有的样子,任性地活,然后任性地死吧。」

有办法如此断言的丹尼•布莱安特这个男人眼中映照的,我想肯定是我看不见的景象吧。

◆四月三十日 希耶丝塔

「原来如此,那么少年正式获判无罪赦免了是吧。」

在来到日本之后当成住处的古董店内,我坐著安乐椅一边摇荡,一边对电话另一头的风靡如此交谈。

现在时刻是下午两点多。午后柔和的阳光洒入开幕以来还没有任何客人光顾过的店内,莫名诱人睡意。

『没错,实在很遗憾。』

风靡深深叹一口气后,『这次又没能把那个臭小鬼抓起来了。』地说出以她的个性来讲,意外明显好懂的抱怨话。

「我说你,会不会太讨厌他了呀?又不是你的什么杀父仇人。」

『如果只是杀父仇人,我还不会执著到这种程度。』

她这句话再怎么想应该也只是暗杀者玩笑而已吧。不过假如有个会频繁引发类似这次这种麻烦事件的存在,像她这样的反应或许也无可厚非。

──前天在贷款公司发生的一桩杀人事件中,少年K起初被警方认定为嫌疑犯,然而后来发现他只是基于某种理由包庇了真凶而已。不,就算说他只是包庇真凶,正常来讲还是会触犯另一条所谓的窝藏包庇罪。

可是前天晚上犯人出面自首,于是警方重新讯问针对案发当时的详情后,得知无论是破坏办公室现场的监视器,或者窜改电脑的内部资料等等行为,全部都是那名真凶所为。换言之,少年K终究只是偶然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刀子而已,不存在任何能够向他问罪的手段与证据。在这种意义上,也许可以说警察与侦探都完全输给了那样一名少年。

『对你来讲应该也很失望吧。』

风靡接著对我也出言表示同情。

『你本来猜想那家伙包庇的犯人真实身分,可能就是丹尼•布莱安特对不对?』

对,我一开始还认为这个可能性是最高的。我以为既没家族也没朋友的少年K如果自愿帮什么人顶替罪名,那对象或许就是自称他亲戚的丹尼•布莱安特。

然而我这项预测一如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所描述的,完全猜错了。少年K挺身包庇的对象,只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他似乎是希望对自己心中抱持的问题寻求答案,所以做出了那样的行为。

「这次的确没能一下子就找到丹尼•布莱安特,但我想近期内应该会有什么进展喔。」

我这句话并非单纯的直觉,而是抱著某种程度的确信如此回应。

『哦?你那样推理有什么根据吗?』

嗯,确实有几项根据,不过其中最确定的是……

「抱歉,好像有客人来了。再联络。」

我对风靡如此告知后挂断电话。紧接著……

「你的外观跟之前相比改变得可真多啊,白银月华。」

成为本店开幕后第一位客人的少年──君冢君彦一脸狐疑地看著我。

他似乎对于从警察转职为古董店老板的我感到非常奇怪的样子。

「我就知道你会来。」

让少年进入店内后,我招待他坐到柜台前的椅子上。

少年K依然目不转睛地盯著我看,并且在那张古董椅坐了下来,同时把抱在腋下的行李轻轻放到地上。

「我再确认一次,你真的是月华吗?」

其实在前天晚上,事件暂时算获得解决之后,我把这间店的住址以及自己的真实身分告诉了少年K……不过……

「你是不是若无其事把我名字后面的『小姐』去掉了?」

明明我现在外观看起来应该还是二十多岁的成年女性才对,他竟然如此光明正大地不加称谓,直接叫我的名字。

「我自己也几经考虑,最后还是觉得对你不加称谓,叫起来会比较顺口啦。」

真是个自我中心到令人惊讶的少年。虽然说以我实际上的年龄来讲,他不加称谓其实也无所谓啦,不过我总觉得他与人拉近关系的方式非常独特。

本来我还以为他缺少朋友可能导致与人的沟通能力上有所障碍,但这下看来他反倒是不论面对什么人都会贯彻自我作风的样子。那样的特质或许跟我也有点相似。

「话说回来,你那判若两人的变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少年首先注视我的脚尖,然后缓缓把视线往上移动。

「你视线停在胸部的时间特别长呢。」

「……那是你的错觉。」

「吶,少年。像我们这种年长大姊姊与年幼少年之间的关系性,你知道俗话上怎么称呼吗?」

「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吧!」

他像个小孩子般脸颊泛红的模样完全符合我在讲的那种感觉,但如果继续捉弄他会让对话没有进展,因此我作罢了。

「没错,我正是存在于地下社会的正义使者──怪人二十面相。」

我再度报上自己前天晚上告诉少年的真实身分。

「……从长相到身高,全部都跟上次不一样啊。」

「这张脸是特殊面具,身高是靠隐形增高鞋变化的。」

「真实年龄呢?」

「不可以问女性年龄的事情喔。」

我淡淡微笑后,少年毫不掩饰地露出感到无趣的表情。嗯,那张脸真不错。

「话说,我其实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关于前天那场事件,我向少年问起当时忘记确认的疑点。

「你说自己是打算去跟贷款公司借钱结果被卷入事件,但那其实是骗人的吧?」

听到我这么询问,少年顿时惊吓一下后,「……原来连这点也被发现啦」地露出苦笑。

毕竟我认为像他这么聪明的小孩子,不可能不晓得那里是什么样的地方而贸然靠近才对。

「你只是当时偶然经过那附近吗?还是以前跟那里结过什么恩怨而被叫到那间办公室的?」

按照他所谓《容易被卷入麻烦的体质》,应该也有这样的可能性吧。

「……是后者。但我那时候认为如果把这点老实讲出来,会让自己成为犯人的可能性变得太高了。」

原来如此,那的确是相当逼近危险边缘的平衡调整。虽然说,我认为真相迟早会曝光就是了。

「可是在被害人的手机通话履历中,并没有留下跟你的互动喔?」

当然,我这么说是已经考虑过删除纪录的可能性,将所有档案都还原过的前提之下。

「是啊,毕竟对方是打给这支手机的号码。」

少年说著「这是丹尼•布莱安特用过的东西」,并拿出一支手机给我看。

「他似乎根据不同用途准备了好几支手机,而这个就是他留下来的其中一支。」

──留下来。这讲法意味著丹尼•布莱安特现在果然不在少年K身边。

「然后呢?你来到这里的理由是那个吗?」

接下来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我把视线看向少年K刚才抱在腋下带来的那个外面用布料包覆的包裹。

「我今天是来还你一个人情。」

少年说著,把包著四方形包裹的布料解开。从里面出现的是几幅画作,每一幅都描绘著田园风格的景象。

「这些画全部都是丹尼的东西。」

原来如此,我的确也听说丹尼•布莱安特在失踪前搜集了很多这类的艺术品与古董。

我会像这样假装经营古董店也是基于那个理由。

「意思是说这些艺术品暗示了丹尼•布莱安特的下落?」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我当初和少年K之间达成的交易是,如果我能证明他在那桩杀人事件中是清白的,他就会告诉我丹尼•布莱安特的下落。

「其实我也不晓得那个男人现在究竟在哪里,所以拿这东西来代替了。」

「从你的口气听起来,你也在寻找那个男人吗?」

「算是啦。换言之,我们之间是利害一致的意思。」

虽然少年嘴上这么说,但他却倏地把视线别开。

──直觉告诉我,他应该隐瞒了什么。

不过现在揪出这点想必没有意义吧。而且……

「为什么你会认为这些风景画暗示了丹尼•布莱安特的下落?」

从少年口中肯定还能问出更多情报,所以暂时放过他也会比较好。

「丹尼跟我说过,如果他不在了,就把这些画拿去卖掉。虽然那句话可能单纯只是要我把画拿去卖钱填补生活所需的意思……但是……」

我并不这么想──少年看著我的眼睛如此表示。

看来他真的认为这几幅油画正是暗示丹尼•布莱安特下落的线索。

于是我再度看向他带来的那些画作……那些前天我在他住的公寓已经看过的画作。

「原来如此。」

少年肯定万万没想到我早就透过非法入侵看过这些画,而把它们带到这里来的。

不过现在这几幅画所具备的意义,跟我当初看到时已经不一样了。

因为和丹尼•布莱安特之间几年来建立起关系的少年K,表示他很确定这些画中应该有什么玄机。

「我想说如果是你,或许能够看出这些画中隐含的意义。」

少年K想必还有什么秘密无法告诉我。想必还隐瞒著什么事情来到这里。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正在寻求什么答案。

举例来讲可能是之前他在夜晚的案发现场提到对于亲情的疑问,或者是丹尼•布莱安特现在的下落──但不管怎么说。

「要实现委托人的愿望是绝对事项。」

我如此告诉自己。

我与少年K的寻找丹尼•布莱安特之旅,就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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