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日 君冢君彦
早上醒来,陌生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话虽如此,但应该不是我忽然昏倒后在不知情中被送进医院之类的。
「……哦哦,我留下来过夜啦。」
这里是那座外观有如教堂的儿童保育设施──太阳之家。据说是设施代表人的轮椅老人哲基尔出自一片好意,让我留下来过了一晚。
这里是他借给我使用的单人房间。我从床上起身后,隐约有种脑袋模糊的感觉。睡眠时间应该很充分才对,但疲劳似乎没有获得消解。原因恐怕就是我直到刚才做过的梦。
──一栋民房遭到烈焰包覆,从里面传出小孩子哭叫的声音。
消防队还没赶来。偶然经过这里的我就跟其他围观者一样,只能束手无策地愣在原地。
『那我稍微去去就来。』
然而在群众之中,唯独那个男人和大家不同。
他抓起一桶水从自己头上泼下来后,便走向烈焰熊熊燃烧的民房。
『哈哈,毕竟小孩子在等我啊。』
我想我应该有上前制止他。
由于是梦境,我记得不太清楚,而且那也不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事情。
但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梦中的他……丹尼笑著踏入火场之中。
我即使拚命伸手,也抓不到他远去的背影。
「那只是一场梦。」
就在我对那段难受的梦境回想结束并独自呢喃的时候,电话响起。
我确认画面上显示的名字,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按下接听按钮。
『早安,没有我陪伴还睡得好吗?』
电话中传来陌生的声音。
不过从刚才显示的名字来看应该不会错吧。
「还好啦。但是我有点怀念月华打鼾的声音啊。」
『……我才不会打鼾。』
应该啦──她有点不满却又没什么自信地嘀咕。
『真受不了你。人家难得担心你的说。』
原来如此。她似乎由于昨天的事情,在关心我的状况。
月华在那之后表示自己有工作要处理,就一个人回饭店去了。因此留在太阳之家过夜的只有我一个,不过看来她还是为我担心到会打这通电话关切的程度。
「你人真好啊。」
我姑且如此平凡回应。
『毕竟我是大人嘛。』
结果回来的却是这样像个小孩子的发言。
我猜她果然实际年龄跟我差不了多少吧?
『怎样?』
「没事。」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月华要那样让自己的外观一变再变呢?像今天大概也用了变声器,声音听起来跟昨天不一样。看来她非常不愿意公开自己真面目的样子。
那是月华本身的做事风格吗?还是赋予她什么使命的那个背后组织规定的方针?不管怎么说,她肯定还瞒著我非常多的事情吧。
然而我目前没有去揭穿那些秘密的念头──只要那和丹尼•布莱安特之死的真相没有扯上关系。
「然后呢?身为大人的月华小姐今天是扮演什么角色?」
我切换自己的思绪,如此向她抬杠。
『我刚冲完澡出来还没穿衣服啦。全身光溜溜喔。』
「在打电话前拜托你先穿衣服好吗?」
太糟糕了。就算她真的是个大人,也是个糟糕的大人啊。
『少年喜欢什么样的角色扮演呢?』
一大清早是在跟我扯什么话题啦。
『要是不在衣装打扮上先讲好,下次你就算遇到我也认不出来不是吗?』
原来如此,看来是为了下次碰头才讲这件事的。
……还会有下次吗?虽然我不知道究竟会因为什么事情被她叫去见面,但还是姑且深思熟虑后回答:
「护士,要不然就是啦啦队员。」
『哦~果然是那样的……』
「会这样回答的家伙只是外行人。」
『外行人?』
月华感到奇怪似地复诵我讲的话。
「如果是真正的专家。」
『什么专家?』
「家庭餐厅的制服绝对少不掉。」
『…………』
电话陷入沉默。
「再来就是便利商店,或者速食店制服。」
『…………』
看来电话收讯不良的样子。大概因为我用的是两代前的手机型号吧。
「你从哪边开始没听到?」
『我全都听到了。』
「这样啊。那我们差不多进入正题吧。」
毕竟人生有限,胡乱鬼扯淡之后必须比平常更争取时间才行。
月华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的?
『嗯,关于这点呀。』
然而她口气听起来莫名难以启齿的样子。
『因为是很重要的事情,我希望能当面跟你讲。』
我会在今天之内把自己的事情办完──月华如此表示。
原来如此,果然下次见面已经是确定事项的样子。
「哦哦,好。那时间地点要怎样?我预定等一下就会回去了。」
我认为自己本身在这座设施必须做的事情应该已经结束。昨天是一方面因为疲惫的关系才留下来休息一晚,但我打算今天就会打道回府。
『其实我这边基于某些理由可能暂时没办法接电话,所以会再找时间跟你联络。』
「你真忙啊。」
『毕竟我是月华小姐嘛。』
那两件事有啥因果关系啦?我们接著互道一声「再会」后,切断通话。
始终都在抬杠的电话结束之后,房间又恢复一片寂静。
在静悄悄的空间中,我脑中重新回想月华刚才说过的话。
「是跟丹尼有关的事情吗?还是……」
她所谓重要的事情,正常来想应该是前者吧。昨天我和月华道别后,自己一个人思考过关于丹尼的事情。
但真要讲起来,我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花那个时间才对。关于丹尼•布莱安特已经死亡的事情,在我心中早就告一段落了。然而这次由于和月华相遇,让我又开始了针对丹尼思考的每一天,并得知了新的事实。
丹尼•布莱安特曾经在这个北陆之地收容保护具有特殊背景的小孩子们,这很像是那个男人会做的事情。他肯定没有考量什么得失利弊,只是根据他自身的哲学在从事这样的活动吧。
「那我呢?」
独自一个人被留在那间公寓的我,也许对丹尼来说并不是需要特别保护的对象吧。就像在梦境里,无论我如何拚命伸手,丹尼依然头也不回地闯入了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
「那样就好了。」
丹尼和我才不是什么父子关系。我们绝非什么家人。
我这并不是在闹别扭,也不是在讽刺什么。
实际上,那就是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
──这时,传来「叩叩」两声敲门的声音。
我出声回应后,格蕾特打开了房门。
「呃、那个、早餐,请问要不要跟大家一起吃呢?」
大概还难掩害臊,不过依然克服了昨天那件事的格蕾特对我露出腼腆的笑脸。
那行为彷佛是在邀请我进入大家的圈子……加入丹尼•布莱安特建立的家族之中。像这种时候,究竟该露出什么表情才正确?得不出答案的我,回应她一句「我马上过去」并点点头。
苦笑依旧是如此方便。
我就这么意外受邀参加了设施的早餐时间。像这样和其他人,尤其又是和一大群人围著桌子用餐,对我来说是好久没体验到的景象。
抱著些许困惑的我,将面包与浓汤一口一口放入嘴中。不久后,格蕾特坐到旁边来跟我聊起许多事情。话题大半都围绕著丹尼……然而在她回忆中的那个男人,跟我知道的丹尼有些不同。
据她说,丹尼每次到访这座设施都会带礼物来给小孩子们,或是面带笑容夸奖小孩子们的特技与个性,听起来简直有如一名真正的父亲。
「……喂,这差异会不会有点太大啦?」
我忍不住对如今已不在世上的那位自称师父这么抱怨。无论我怎么回想,都几乎想不到那男人有夸奖过我什么的记忆。更别说是礼物了,他可是个在人家生日三天前消失的男人啊。唉,真希望他最起码帮忙支付一下家里的电费呢。
──如此在内心嘀咕埋怨的我,现在用完早餐后正前往哲基尔的房间。对于我这个应该是外来的人物,他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讲的样子。
这么说来,昨天我和月华来到这座设施的时候,哲基尔一见到我们就说出「我想你们总有一天会到这里来」之类的话。那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抱著这样的疑惑,敲敲哲基尔房间的门。
「欢迎,请进。」
我打开房门,坐著轮椅的哲基尔便招待我进入房内。房间的格局看起来像一间办公室。哲基尔就在墙边的书架前,正把书拿到手上。
「其实我请你来是想拜托你帮忙推动这个书架。」
唉,看来我是被当成便利帮手叫到这里来的。不是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讲吗?但毕竟有一宿一餐之恩,我只好在内心叹著气,走向书架。
「左边或右边,要推到哪边呢?」
我代替哲基尔站到书架前。但是这架上摆有几百册的书本,如果不暂时清空也没办法搬动吧……正当我想著这种事情的时候……
「可以请你把它往里面推吗?」
哲基尔这么说道。既非右边也不是左边,而是要把书架往里面推。
但这个大书架本来就贴著墙壁设置,正常来想就算往里面推也没有意义才对──不过……
「……这里是什么机关屋吗?」
我姑且试著按照哲基尔的指示,用双手把书架用力往深处一推,结果看起来像书架的那玩意居然有如一扇门往另一侧打开,露出我还没见过的场所。
「看来我昨天没有回去是正确的选择。」
虽然我还猜不出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等著我就是了。
我和面带微笑的哲基尔交换视线后,我们便进入那扇机关门的内部。在一条微凉的走廊上,自己操作著轮椅的哲基尔说道:
「这座设施,以及现在这个空间,本来其实也是当成丹尼•布莱安特的藏身处。毕竟他是个经常乱来的男人,因此也树敌无数。」
哲基尔口中形容的丹尼,在某种程度上符合我认识的那个男人。
他以前经常不在我住的那间公寓,想必有不少时候是藏身于这个地方吧。一方面为了躲避敌人,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和自己心爱的孩子们相处。
「其实我对于他究竟从事什么工作,在什么原委下创立了这座设施等等,都只知道片段性的情报。那男人甚至给人某种极力不想让自己活过的痕迹留在这个世上的感觉。」
不过──哲基尔说著,在一面墙壁前停下来。
错了。看起来像墙壁的那玩意,是个巨大的保险柜。
「这个保险柜中,留著丹尼•布莱安特直到过世之前一直藏匿、关于某项工作的机密情报。然后他曾经向我这么交代。」
总有一天,能够打开这个潘朵拉盒子的孩子们肯定会现身。
哲基尔这么说著,从轮椅上抬头看向我。
那眼神感觉不同于平常态度温和的老人。
「一年前,就在他失踪后没多久,这个太阳之家收到一封信件。信中写有类似暗号的数列,经过解读后出现了应该是这个保险柜转盘锁的密码。」
「……听你讲得好像很简单,难道是那么容易可以解读的暗号吗?」
假如是任何人都有办法解开的暗号,总觉得就没什么意义才对。
「是的,只要交给量子电脑分析,短短几年就能轻松解开了。」
这位老人似乎意外是个懂得开玩笑的类型。
「只不过,在这座设施中有个对于计算稍微比较拿手的孩子。多亏有他,只花几天就解开了谜题。」
「……看来人类输给AI或机器人的那一天还有得等呢。」
哲基尔在讲的,恐怕就是跟格蕾特一样具备超越常人的技术或才能的资优儿童(gifted)吧。换言之,丹尼应该是为了什么目的,将那些小孩们收容保护到这座设施的。
「然而即使转动了转盘锁,还是没能打开这个保险柜。这个巨大的黑色箱子其实还有另一个小小的锁。」
哲基尔眯起眼睛注视的部分,可以看到在保险柜的转盘锁附近有个小小的钥匙孔。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符合这个孔的钥匙,就绝对打不开这个黑盒子。
「请问你明白我想说的意思了吗?」
哲基尔依然盯著保险柜如此询问。
「……讲这话也太奇怪了。」
不,我甚至连自嘲都说不出口,只能叹一口气,用认真的表情回应。
「我根本连那家伙的家人都不算,他怎么可能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我。」
丹尼•布莱安特究竟是想要保护这个东西不受什么人、什么存在侵犯?
就连这种事情都从来没被告知过的我,没理由会拥有哲基尔所说的钥匙。
「透过感情做出什么决断,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这时,哲基尔柔和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我转头一看,发现一双年老而慈祥的眼眸望著我。
「人常说,所谓的人生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不过我总觉得,在做选择的基准上看重自身感情是很令人不安的事情。喜怒哀乐,人无法永远保持在这些感情起伏最大的瞬间──也就是激情的状态。然而当面临必须做出重大决断的时候,我们却往往会把信赖放在那样变动不定的激情上。」
即便是活到这把年纪的我也一样──哲基尔如此自我警惕。
「在一片混沌的感情奔流之中,我们总是会被当下最为明显的激情所支配,并托付自身的决定。然而到了明日天亮,在那里的又是不同的自己。」
他究竟想说什么,想对我表达什么,根本用不著开口确认。但是假如这样,我又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如果说不能依赖感情,我此刻能够信任的是──
「──记忆吗?」
自己发生过的事情。实际体验过的客观性事实。
对,那是我自己昨天才告诉过格蕾特的话。
当心中摇摆不定、难以决断的时候,能够依靠的就是刻划在自己脑中确实的记忆。
在那两年间,丹尼•布莱安特对我说过什么?让我看过什么?托付给我过什么?究竟是──
「看你的表情,是找到了什么头绪吗?」
哲基尔这句话让我顿时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发现那老人脸上再度浮现微笑。
「我并没有要你现在马上回答的意思。因此请你把答案放在心中,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他如此说著,推了我一把。将一切托付给我。
包括打开这个巨大潘朵拉盒子的钥匙,以及权利。
「经历一场大冒险,到最后解开隐藏的秘密。背负这种使命的,永远都是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老兵只能在一旁静静观望。」
哲基尔虽然口中如此自嘲,却表情满足地缓缓眨动眼睛。
接著又附加一句「就算你现在听起来觉得太夸张也没关系」之后,他说道:
「希望有一天你能让我这老人家也见证看看,一段激情也能化为武器、颠覆世界的精采故事。」
◆五月三日 希耶丝塔
昨天和少年K在太阳之家道别后回饭店过了一夜的我,今天飞到了更北方的大地──北海道。当然,我的目的并不是来玩或观光,而是为了某项工作。身为一名侦探,就必须具备随时能前往任何地方的行动力才行。
「嗯,真美味……从原料上就很讲究呢。」
虽然在季节上已经是初夏,不过这个地区依然气温微凉。即便如此,还是不能错过地方美食。因此我舔著冰淇淋,迈步走在辽阔的蓝天下。
在深受地方乡亲们喜爱的便利商店买来的这个冰淇淋,跟全国连锁店卖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我来到这块土地后,到现在吃过的每一道冰品都非常美味。
「我就说我不是来玩的呀。」
身为一名侦探,所有行动背后都具有意义。尝完冰品后想吃点辣的我,接著来到一家位于市区边缘的拉面店。
这里并不是会登上杂志的那种出名店家,给人一种内行人才知道的隐密感。掀开门口的布帘进去一看,店内也没有其他客人。
我在餐券机点了一碗玉米加量的味噌拉面后,坐在吧台座位等待三分钟。接著伴随店长一句「嘿!久等啦!」的吆喝声,玉米粒和豆芽菜多到快要满出来的味噌拉面便上桌了。
香浓的气味诱人食欲。我首先品尝一口汤头──真美味。虽然从刚才好像就只会讲这句话的样子,但反正我也不是什么美食评论家,所以没问题。对,我终究是一名侦探。
就这样吸一口面,尝尝玉米和豆芽菜,又继续吸面,约五分钟便全部吃光了。正当我拿纸巾擦拭嘴巴的时候,刚才那位店长又面带笑容向我说出「最后可以加白饭到剩汤里吃喔」的建议。真是奢侈的一项提案呢。我在心中感谢著店长的好意,然而却这么回答:
「那么,请给我一份咖哩饭。」
霎时,店长的表情僵硬一瞬间。
不过他接著又问我「辣度呢?」这样的问题。太好了──有通呢。
「麻烦七分辣。」
听到我这么回答,店长便表示「我明白了」,并退到厨房深处。
他这动作就是信号,而我们刚才那段对话是暗语。
于是我从座位起身,打开店内深处一扇写有「禁止使用」的厕所门。结果门内不是厕所,是一间小小的空房。在那里除了另一扇门之外,没有其他东西。
我毫不犹豫地打开那另一扇门──这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有如小酒吧的空间。
「找到了。」
在酒吧的吧台边,我看见了这次想找的人物。
「您好,布鲁诺先生。」
我如此问好后,坐在吧台座位的白胡子老人便轻轻举起他正在喝的酒杯。
「可以请你把身上的东西全部放进那里面吗?」
不知不觉间,一名身穿深色西装的男子出现在我背后。是《黑衣人》。
于是我把自己的手机放进他拿在手上的布袋中。
「不好意思必须这么谨慎。我并不是对你不信任的意思。」
「没关系,从您的立场来考量,这么做也是当然的。我乐意配合。」
这就是和他私下单独见面时的绝对条件──不可将任何通讯装置带进会面现场。不过考虑到他的职位,这么做也是应该的。《调律者》布鲁诺的职位是《情报屋》,不允许任何情报外泄。
「不好意思,让你专程跑到这样的北方国度。」
「不,我反而很庆幸您刚好在国内。」
毕竟世界是很广阔的──听到我这么说,布鲁诺先生轻笑了两声。
他是一位在世界各地到处跑,有如资料库般不断蓄积各种知识的流浪者。那就是他身为《情报屋》的生活方式,而透过这样获得的知识,便可在其他《调律者》与《世界危机》交战的时候发挥用处。
「然后呢?名侦探小姐,你似乎有什么事情想问我吧?」
布鲁诺先生品尝著红酒,询问我的来访目的。
我其实在昨天就和他取得联络,得知他现在刚好在日本国内,于是像这样约定见面了。
而我现在对于身为《情报屋》的他想问的事情只有一个:
「是关于丹尼•布莱安特的事情。」
听到我这么说,布鲁诺先生默默饮著红酒让我继续讲下去。
(插图014)
「一年前,丹尼•布莱安特遭到某人杀害。他当时的敌人究竟是谁,可以请您告诉我吗?」
我在对方知道丹尼是什么人物,而且也知道他已经身亡这件事实的前提下如此询问。毕竟《情报屋》比起世上的任何人……甚至比《联邦政府》的高官更清楚世界上所有的事情。
即便如此,政府高官艾丝朵尔在搜寻丹尼•布莱安特的行动上并不会寻求《情报屋》协助。不,应该说她无法那么做。《情报屋》布鲁诺•贝尔蒙德的个人哲学是──除了本身的使命以外绝不将自己的知识分予他人。这是身为知道世上一切情报的存在所必须遵守的使命。
「情报是一种武器。」
布鲁诺先生放下酒杯,开口说道。
「那比世上任何病毒、任何核武都要恐怖。因此掌握情报的人应当对责任有所自觉,关于情报的利用上必须随时谨慎小心。」
「我明白。掌握情报的存在有必要限制在一定的人数之下。《巫女》的《圣典》本来连政府高官都无权阅览就是这项道理的证明。」
过去也曾发生过光是一名间谍带走单单一项情报,结果就让一个国家毁灭的案例。有些时候,人的知识甚至可能连整个世界都遭到毁灭。
「还有布鲁诺先生埋在体内的胶囊炸弹。那个引爆开关掌握在《黑衣人》手上所代表的意义,我也非常清楚。」
布鲁诺先生无时无刻都受到世界各地的《黑衣人》们监视自己的所在地。万一他遭受什么组织绑架与拷问,在他无法自我控制之下泄漏情报之前,《黑衣人》会引爆他体内的炸弹──这就是掌管世界知识的存在所背负的生活方式。
「既然明白这点,白日梦,你依然要向我寻求情报吗?」
布鲁诺先生用这个名字称呼我。眼神既非在瞪我,也没有对我冷淡睥睨。
只是这个世界的知识本身在询问我。
即使对于可能破坏世界平衡的危险性抱有自觉,也依然有觉悟获知情报吗?
「是的,我判断这是即便要背负觉悟也必须询问的事情。」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正因为我有那份觉悟,现在才会来到这地方。
「当然,我不会奢望您把一切都告诉我。我只是想要知道丹尼•布莱安特过去面对的敌人究竟是什么存在,即便只是表面的部分也好。」
「如果是身为《名侦探》的你,我想应该迟早可以得到答案吧?」
布鲁诺先生眯细眼睛,注视依然站直身体的我。
「……是的,总有一天。但我有种预感,如果无法在此刻这个瞬间知道,可能就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
听到我这么表示,布鲁诺先生摇摇头说著「真是模糊暧昧的理由呢」,并且继续讲道:
「虽然你说可能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但说到底,凡事本来就难免会有牺牲。如果世界做出那样的选择,我们有时候就得接受它。我们必须接受它。唯有在世界的平衡可能大幅倾斜时才出面调整。这就是我们的使命。」
你明白吗──布鲁诺先生虽然口气温和但态度严厉地如此告诫我。毕竟是《调律者》之中最资深的他讲出口的话,分量自然不同。这绝不是讲讲华而不实的漂亮话就能带过的场面。
我们没有能力拯救所有的人,不可能做到不让任何人受伤。《暗杀者》也好《发明家》也罢,甚至连《吸血鬼》想必也会讲同样的话吧。我自身也无法否定这点。假如否定这点,等于是对至今一路来守护这个世界的人们最大的侮辱。
在明白这个道理之下,我依然……
「只要让我现在得知这项情报,将来必定有一天能够保持世界的平衡。」
所以请您把杀害丹尼•布莱安特的敌人告诉我──我如此恳求,并鞠躬低头。
「意思是说这项情报会影响到将来某一天拯救世界危机吗?为何你会这么认为?」
直觉告诉我,这就是他最后的问题了。
我接下来的回答将会决定一切。对,我必须说出一个让对方能够接受的答案。
究竟该怎么说,才能说服眼前这个世界的知识库?为了这个目的,我必须搬出的武器是什么?
身为一名侦探,或者身为一个人,我拥有的是什么?
──不对,错了。应该思考我欠缺的是什么?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询问过您我自身最希望知道的情报。」
我依旧低著头,如此开口。
「这样的我,如今不是为了自己本来的任务,只是为了一名才刚认识不久的少年而像这样低头恳求。这份觉悟,就是我现在能出示的答案。」
我拥有的东西,根本程度有限。
面对一名历经过我十倍以上的人生、知晓世间一切的存在,我不可能有任何能够对抗的武器。
因此我将自己欠缺的东西反过来当成矛枪。
也就是我失去的某段记忆。
那是我一直想知道的事情,一路来寻找的解答。
不过关于这点,我总有一天会自己找到,会以身为一名侦探得出答案。
「只要您将那份知识分享给我,就能拯救一名少年。而那名少年将来总有一天,会成为甚至足以偏移这个世界中心轴的特异点。」
所以拜托您,仅此一次就好──
「──曾经,有一群自诩为正义的自警队。」
世界的知识接著如此开口说道。
「将流通于世界上的货币单位当成各自代号的那群人,据说曾为了讨伐某个巨大的邪恶而齐聚一堂。」
酒杯伴随静谧的声响,被轻放到吧台上。
「那个巨大邪恶的名字,就叫丹尼•布莱安特。」
◆五月三日 君冢君彦
我在太阳之家从哲基尔口中听说关于丹尼•布莱安特遗留下来那个保险柜的事情后,接著便踏上了归途。从公车转乘电车,坐上新干线,接著又是电车。抵达离家最近的车站后再走十分钟,便能看见我已经看惯的老旧公寓。
「我本来就打算要回来了。」
我不自觉嘀咕著这样没有意义的自言自语。
不过也的确,光是能查出丹尼以前很宝贝的画作背后隐藏的真相,这次访问太阳之家的行动就已经有充分的意义。然后我只是带著那样的成果,如今回到自己的家而已。因此我并非认真期待哲基尔所谓的什么保险柜钥匙,搞不好就在我家之类的。
我为了如此说服自己,才讲出那样的自言自语。
踏著已经爬习惯的铁楼梯,来到家门前转开门把──映入我眼帘的,是跟出门前没有任何改变的房间景象。
然而,这对我来说却不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光是最近,这个家就不知被什么人闯过空门。家里窗户装的是以前丹尼莫名讲究而使用的强化玻璃,究竟那个犯人是怎么入侵到家里来的?
「……这么说来,那次闯空门事件和我认识月华是在同一个时间点啊。」
不过当时家里却没有任何东西遭窃,只是原本应该收在壁橱深处的几本杂志不知为何被排列到书架上而已。
「那场意义不明的闯空门事件,该不会是月华搞的鬼吧?」
她从当时应该就在追查丹尼的下落,因此如果假借调查的名义干出那种事情也不奇怪。看来下次见到她时,必须好好质问一番才行了。
我接著轻轻叹一口气,走向衣柜。将我平常不太会碰的那扇柜门打开后,从里面窜出刺鼻的气味。柜中收藏著大量的破铜烂铁,然而那些并非我孩童时代留下来的玩具,全部都是丹尼•布莱安特出门旅行的过程中收集来的纪念品。
我从那些堆积如山的破烂之中,挖出一把用陶土制作的万宝槌。那玩意乍看之下只是个平凡无奇的地方传统工艺品。不过如今若要为它附加什么特别的意义,那就是──一年前,丹尼•布莱安特在北陆之地断绝了消息的三天后,这东西透过邮寄被送到了这个家。
现在这房间里到处都是我没有兴趣的美术品和古董,全部都是那个男人买来的东西。然而,它们原来并非丹尼爱乱花钱、喜欢搜集或者因为老好人的个性而收集的玩意。
举例来讲,像是那幅作者不明的油画,实际上是他生前抱著某种信念贯彻到最后的工作所留下的成果。既然如此,他从自己的丧命之地特地寄回这个家的装饰品假如同样具备什么意义,那就是……
「──有了。」
万宝槌摔落在地板上。
从破裂的陶器碎片之中,我捡起一把钥匙。
这究竟是什么钥匙,不用猜也知道。然而藉由这把钥匙从那个黑盒子中究竟会冒出什么「秘密」就不得而知了。
丹尼•布莱安特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经营那座设施收养保护拥有特殊能力的小孩们,背后真正的意图是什么?一年前,他是和什么人交战,试图从什么人面前逃脱?在他面具底下隐藏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
即便有这么多疑问,现在唯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
此时此刻,丹尼•布莱安特遗留下来的东西就握在我手中。
他故意挑在五月五日寄到这个家的──赠送给我的这把钥匙。
「首先要报告才行。」
我用冒汗的手掏出手机,从通话纪录拨打电话给月华。
必须向她报告我顺利找到钥匙的事情……不对,应该先从保险柜的事情开始讲起吧。我在脑中排列著说明顺序并等待接听,然而电话中却迟迟听不到她的声音。
「……这么说来,她好像讲过自己暂时没办法打电话。」
我回想起今天早上月华说过的话。
她说等她事情办完之后会再跟我联络。
我不禁自嘲:「也太著急了吧。」
光是因为这种程度的事情,我内心就在期待著什么。只不过是丹尼•布莱安特或许将什么东西托付给我,这样仅仅是可能性的假说,我居然就──
这时,握在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我猜想也许是月华已经办完她所谓的事情而回拨电话给我,于是立刻按下接听按钮。
然而,来电的人物却是……
『啊、喂喂?呃,这是君冢同学的电话号码没错吧?』
月华才不会那样称呼我。也就是说……
「……你是之前那位画商?」
听到我如此询问,对方便「啊,太好了」地松了一口气。
『对,我是克萝内。上次受你关照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两天前我们准备离开那间画廊的时候,为了今后可能还会再请她提供关于丹尼的情报,所以交换了彼此的联络方式。
『其实我只是有点在意后来事情变得怎么样了。呃,毕竟我跟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这么说来也没错。克萝内当初是扮演丹尼与格蕾特之间的桥梁,而且这次我和月华也是多亏她提供情报才找到了太阳之家,进而得知丹尼生前从事的工作。然而我却彻底忘记要向克萝内报告这部分的事情了。
于是我重新将事情的真相、丹尼留下来的保险柜,以及就在刚才找到了钥匙的事情告诉克萝内。
毕竟我想说与生前的丹尼有生意往来的克萝内,搞不好可以提供什么新情报。然而……
『原来如此,是这样呀……』
她听起来像在思考什么事情似地小声呢喃后,接著表示『对不起,我完全不晓得这件事』,并且感觉在电话另一端对我摇摇头。
「这样啊……没关系,别在意。我现在准备再去一趟太阳之家。」
一切的事情都等我将这把钥匙插进那个保险柜之后再说。如此一来,就能解开据说是丹尼留下的最后「秘密」了。
那是关于他工作上的机密情报吗?还是关于他当时交手的敌人?不管怎么说,我有必要知道这件事。身为被托付这把钥匙的人,我必须见证丹尼•布莱安特留下来的遗志。那恐怕就是我最后能做的──
「就这样,克萝内。我会再跟你联络。」
我对著电话如此表示的同时走向玄关,穿上皮鞋。
只要现在马上出门,应该勉强可以赶上最后一班电车才对。
我在脑中计算著前往那座设施的最短途径,并转开家门的门把。
「不,没有那个必要。」
当我打开门,发现有一名女性站在门外。
是那位女画商──克萝内(注:Krone为流通于北、中欧的货币,中文一般译为「克朗」。本书中配合女性人名译为克萝内。)。
「因为我接下来也准备要到那个地方去呀。」
她有如魔女般扬起涂有口红的嘴角。
霎时,我的视野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
当我清醒时,眼前一片漆黑。
「……呜!这是、怎么回事?」
我搞不清楚现在自己到底面临什么状况。
在硬邦邦的地板坐起上半身,顿时感到腰部与背部一阵疼痛。
这感觉很像是长时间被人硬塞在什么狭窄局促的空间中所造成的疼痛。然后我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这种形容,让我不禁对自己容易被卷入麻烦事件的体质深深叹息。
就这么胡思乱想间,我的眼睛逐渐习惯了幽暗的环境。从屋外有微弱的月光透进来的这个地方,看起来有点眼熟。
「──太阳之家。」
是那间大厅。可是为什么?我今早和哲基尔交谈过关于保险柜的事情之后,应该已经离开了这地方。然后回到自己家,发现钥匙,接著……
「原来是这样。」
我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一瞬间的景象。
看来我是被那家伙绑架,带到这里来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克萝内?」
我对著黑暗中蠢动的人影如此询问。
从大厅深处──走到月光下现身的礼服打扮女性注视著我,「不好意思喔,对你做出这样粗鲁的行为」地向我道歉。
「……克萝内,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
可以确定的是,她绝非一名普通的画商。除此之外,我只知道她从前和丹尼之间似乎有过生意往来。但如今看来,这点也不保证是不是真的了。
然而……
「我吗?我只是个正义使者。」
克萝内却说著这种话,并伴随「喀、喀」的高跟鞋声响从右往左走去。
「这年头的正义使者居然还会绑架中学生吗?世界真是无可救药啦。」
「最近暗黑英雄也能当主角啰。」
你不看电影的吗?──克萝内这么询问。才不,那可是我唯一的兴趣。
「若要说你是暗黑英雄,假如没有坏到彻底的反派登场可就令人难以接受啊。」
至少对付的敌人必须凶恶到让人觉得绑架一名年幼中学生的行为,根本是小事一桩的程度。
结果克萝内呢喃一句「是呀,没错」并遥望远方。
「对我来说,他毫无疑问是那样的存在。」
他──究竟是指谁?克萝内没有说出答案。
就算我再度开口询问「你绑架我来有什么目的?」她也只是回应:
「遇到自己不清楚的问题就马上问别人,并不是一件好事喔。如果抱著那样天真的想法,可是会轻易受骗上当的。」
……是啊,没错。所以我现在才会上了克萝内的当,被带到这里来的吧。
那么她究竟为什么要绑架我?
总不可能因为我就是对她来说的那个反派才对。
既然如此,代表她的目的并不是我本身?
被克萝内绑架之前,我还在跟她通电话。
当时她问过我什么?我又讲过什么?
那时候克萝内想要知道的情报是……
「钥匙吗?」
我很自然地得出这个答案。假设如此,接下来浮现的疑问就是她为何会觊觎那把钥匙。想当然是为了打开保险柜。那么也就是说,克萝内知道那个黑盒子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而且想要得到手吗?
「没错,这一年来,我想要得到的就是丹尼•布莱安特藏在保险柜里的『秘密』。」
克萝内总算自己主动开口了。
「然而那个保险柜在尺寸上实在不是能够直接偷出来的玩意,而且还装了如果强硬打开它就会瞬间爆炸的机关。因此我只好等待能够打开它的钥匙出现了。」
克萝内以前在丹尼的委托下,为了收购格蕾特的画作,曾经拜访过这座设施。难道是那时候已经对保险柜做过调查吗?
或者克萝内刚刚讲说「这一年来」,换言之她可能也是在一年前的那一天──丹尼死亡之后才得知保险柜的存在。不管怎么说,藉由和格蕾特建立关系而获得某种程度信任的她,要进入这座设施本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我等待了好长、好长的时间。然后就在这时,你出现了。身在这座设施外部,并且与丹尼•布莱安特有关系的人物。毕竟他是个谨慎小心的人,所以我认为他会把钥匙托付给像你这种人物的可能性非常高。」
上次你来到我这里时,我好惊讶呢──克萝内注视著我如此表示。
那天是我和她初次见面。那么她就是在当时盯上我的吗?
假如这样,也就是说她从那时候便对我设下陷阱了。故意将丹尼的情报提供给我,诱导我来到设置保险柜的太阳之家。
「我趁那个轮椅老人不在的空档,偷偷在保险柜的房间装了窃听器。多亏如此,你的行动完全在我掌握之中。」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知道我今天回到公寓找钥匙的事情,并预先埋伏。
「那个保险柜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嗯,其实我本来也可以在这里把那东西拿给你看的。可是……」
克萝内表情有点寂寞地如此呢喃。
不过我紧接著知道,那态度实际上是感到失望的意思。
「你那把钥匙是假的。」
克萝内告诉我,靠我那把钥匙没能打开保险柜。
「别说是转动了,根本连钥匙孔都插不进去。那或许只是为了欺骗试图打开保险柜的敌人而准备的假钥匙吧。」
克萝内接著讲的话都没有听进我脑中。
一切终究是我想太多。在生日当天,丹尼或许托付给我什么重要的东西──这其实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妄想而已。
我应该早就明白才对。包括我当初没有被带到这座太阳之家,而是独自一个人被丢在公寓所代表的意义。对那男人来说,我并不是家族中的一员。
「你还有想到其他头绪吗?」
克萝内这时终于向我提出具体的问题。她想必是指真正钥匙的下落吧。所以她才会为了保险起见把我也带来这里吗?为了万一遇上那把钥匙派不上用场的状况。
但很遗憾,关于答案我根本无从得知。丹尼没有留给我任何东西。
「这下怎么办?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吧?」
「……嗯,没错。你的确既不是这座设施的小孩,也没有真正的钥匙。不,应该说看起来像是没有真正的钥匙。」
克萝内又伴随高跟鞋的声响来回走动。
「但是丹尼•布莱安特绝对会把线索的种子留给小孩们。就算他们自身没有察觉这点,在脑中──海马回的某个角落绝对留著关于钥匙的记忆才对。」
看来克萝内对于曾经是敌人的丹尼,在这点上非常信任的样子。
「可是那又怎样?就算小孩子们真的在不自觉中知道钥匙的下落,你们又要如何得知?难不成要剖开脑袋确认吗?」
我说著这样光是讲出口都觉得很低级的玩笑话,试探克萝内的反应。
「嗯,那也不错。」
但是见到敌人面不改色的态度,我顿时无法接话。
「我想到最终手段就是远渡重洋到某座孤岛去。」
在那里有我们的同伴──克萝内说出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很不利的情报。
「身为医师的那个人在岛上做与人脑相关的研究,拥有干涉大脑的特定记忆区域消除某段记忆,或是反过来挖出某段记忆的技术。」
「……呜!难道你想要把小孩子们集体绑架到那地方吗?简直太乱来了。只不过为了调查根本不晓得是否存在的记忆,做出那样大费周章的事情……」
「这么做还有另外的目的。」
来回走动的克萝内忽然停下脚步。
「那座孤岛上正在做某种临床试验。我们的同伴是那里的主治医生,然后这座设施的小孩子们是很特别的样本。这些孩子肯定能够成为出色的容器。」
容器?她这下又在讲什么?
即使我疑惑歪头,克萝内也只是面带冷笑,不再进一步具体说明。
不过至少听到这边为止,我脑中已经浮现了近乎确信的假说。
关键的丹尼•布莱安特留在保险柜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我并不知道;然而觊觎那东西的克萝内,甚至拟定了如此大规模的计画是不争的事实。
关于丹尼的事情,现在还有我不晓得的秘密,而克萝内应该知道那个内容。丹尼和克萝内之间存在有我想像以上的恩怨关系。既然如此,与自称正义使者(暗黑英雄)的克萝内对立的敌人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丹尼•布莱安特不会错。然后丹尼•布莱安特在一年前身亡,也就是说──
「一年前的那一天,杀害了丹尼•布莱安特的人就是你们对不对?」
听到我这么说,克萝内眯著眼睛静静点头回答:「没错。」
「……呜!混、蛋。」
就在我准备冲过去殴打克萝内的瞬间,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倒在地板上。本来以为是自己急躁过头绊到脚,但事实上恐怕不是那样。
「对不起喔,我稍微挂了一点保险。」
克萝内一步一步走过来。我大概是被施打了什么药物,双脚使不出力气。
「你身体真是健壮。不但清醒得比预期还早,而且你现在其实就算全身肌肉无法动弹也不奇怪的说。」
在距离我几公尺前方停下脚步的克萝内呢喃一句:「要感谢妈妈把你生得这么强壮呢。」
「……很遗憾,我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啊。」
而且如果要说这身体稍微比一般人健壮,那也是由于这麻烦的体质让我后天性锻炼出来的。我以前不但被卷入过帮派间的争斗,甚至也有过偶然碰上强盗事件结果被痛殴的经验。所以我的身体对于异常状态或负伤早就习以为常了。
「克萝内,为什么你……为什么你们要杀掉丹尼?」
然后我不懂得放弃的个性想必也是源自于这个体质。
既然都会被卷入麻烦,就乾脆彻底插手到最后的最后。
这就是具备这项体质的我唯一能够选择的人生态度。
「真是坚强的孩子。」
克萝内说著,开始在我周围走动。
「我们和丹尼•布莱安特之间的关系非常单纯──追捕者与被追捕者。那个人掌握了某项『秘密』,而我们基于一些理由不能放过那样的他。于是我们和那个男人就持续交战了。」
以前丹尼有事没事就会说有什么人在追捕自己。那样的存在想必很多,不过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肯定就是克萝内这帮人。克萝内当初大概是隐藏自己的身分和丹尼接触的吧。
克萝内接著表示「他真的是个很顽强的男人」,并开始描述起过去的丹尼:
「无论我们再怎么拟定策略将他逼到绝境,他在最后总是有办法躲避、逃脱。」
彷佛在回忆从前的战斗般,克萝内遥望远方。即便如此,他们之间的战斗究竟结局如何,唯有最后的落幕方式我也知道。因此接下来从克萝内口中要叙述的,只是为何最终会演变成那场悲剧的过程而已。
「凡是人必定都有其弱点。你知道对那男人来说是什么吗?」
克萝内向我问起丹尼•布莱安特的弱点。
换个方式讲,也就是那家伙究竟恐惧什么。
人一般会对什么感到害怕?──就是自己珍惜的东西被破坏。
那么人究竟会珍惜什么?──性命吗?还是……
「家人。」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虽然不伴随现实感。
但是最近我才透过某桩事件,亲眼目睹过那样的感情、那样的现象。
然后重视家人的心情,肯定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普遍性的东西才对。
「不过丹尼哪有什么家人……」
我讲到一半顿时想到。
有。那家伙确实有家人,就是住在这座设施的年幼孩子们。
「没错,对于丹尼•布莱安特来说唯一的弱点,就是这座设施中收养保护的小孩子们。我因为他提出的那份委托,确定了这点。」
那份委托──肯定就是指丹尼拜托克萝内来收购格蕾特画作的事情。当时克萝内听到这样的请求,因而明白对丹尼来说,太阳之家的孩子们是无比重要的存在。然后她恐怕就是利用了这点。
「一年前的那一天,我们在这座设施装设了炸弹。」
克萝内叙述起一年前我听到那通电话的另一头发生的事情。
「当时将丹尼•布莱安特追逼到某处的悬崖边缘后,我们给了他两个选项。」
克萝内说著,竖起两根手指。
「是要对宝贝的孩子们见死不救,还是自己一个人抱著『秘密』离开人世?」
……啊啊,原来如此。克萝内那群人的目的并不是想知道「秘密」的内容,而是为了不让「秘密」曝光,所以要消除知道了那个内容的存在。因此对于知道「秘密」的丹尼•布莱安特,克萝内他们提出了那样的终极选择。
然后面对那样的选项,丹尼当时究竟做出什么决断,我很清楚。我不得不明白。因为和他最后那通电话中响起的枪声,我还记忆犹新。
「……可是就算丹尼死了,问题也没有解决是吗?」
这点从克萝内如今依然这么执著于丹尼留下的保险柜就可以知道。
「是呀,我们最大的失算就是丹尼•布莱安特的死后──虽然他的确带著『秘密』离开了人世,但后来我们却发现他把引导至那个『秘密』的线索藏在保险柜中。」
「……所以你们才会想找出打开那个保险柜的钥匙。」
「没错,假如是『秘密』本身装在保险柜中,其实只要把『秘密』连同保险柜一起炸掉就可以了。然而那黑盒子里装的终究只是通往秘密的地图。因此我们必须先回收那个地图之后,再靠我们自己把不知藏在世界上何处的『秘密』确实处分掉才行。」
真是个设想周到的男人呀──克萝内回忆著过去的仇敌,眯起眼睛。
「丹尼设想了那么多,最后又……」
一年前的那天。丹尼不但设想、准备到那个地步,最后还为了保护自己珍惜的存在而死了。
但是为什么?设施的那些小孩子和丹尼根本毫无血缘关系,他为何会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
「应该是当成自己女儿的替代品吧。」
对于我不自觉说出口的自言自语,克萝内用稍微变得低沉的嗓音如此回答。
于是我又问了一句「那是什么意思」后,她却说道「原来他连这件事都没告诉过你呢」,露出彷佛在同情的眼神注视我。
「他其实也曾经有过真正的家族呀。在十年前。」
克萝内接著说出关于丹尼连我都不晓得的过去。
「十年前,丹尼•布莱安特原本和妻子与女儿三个人住在一起。后来夫妻间由于一些因素离婚了,不过他获得小孩的监护权,并靠著自己一个大男人继续养育宝贝女儿。」
一年前和丹尼最后那通电话中,他的确也暗示过自己曾有过家庭。
「从前的丹尼•布莱安特是靠著类似私家侦探的工作养家活口。从外遇调查乃至解决杀人事件,只要有人委托,他不管什么工作都做过。」
这和我认识的丹尼是一样的。他自称万事屋,在日本各地,不,在世界各地到处飞,从事各式各样的工作。
「就在那样的日子中,有一天他抓到了某个新兴宗教团体的领头男子。那个身为教祖的男人,其实是个假借驱散恶魔之名杀戮小孩的连续杀人鬼。」
以一名私家侦探处理的案件来说,这规模未免太大了。然而直觉与经验告诉我,如果是丹尼就算真的做出那种事也不奇怪。
「然而那名犯人实际上是某个大财团家的公子哥,结果就在法外措施下,那男人最后没有受到制裁。」
那是本来不该存在却经常耳闻的情况,这个世界上确实就是有那样的特权阶级。
「如果事情就此结束倒还好。但是那个教祖的自尊心实在……不,应该说他太过重视神明的意旨。他认为自己明明像这样没有受到神明制裁,那个侦探却一度把自己送进牢笼中,可见那个侦探才是恶魔。」
「那根本是倒打一耙啊……难道说、他因为这样把丹尼……?」
「不,犯人目光盯上的并不是恶魔本身。相对地,他认为必须把恶魔的女儿驱散才行。」
──!那么该不会……
「有一天当丹尼•布莱安特做完工作回到家后,在自家房间赫然看见自己女儿惨不忍睹的模样,当场恸哭泪下。」
从那之后过了一年──克萝内接著说道:
「他开始了将世界各地不幸的小孩们收养保护的活动。」
──那家伙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什么都没有。
包括自己曾有过家庭,又失去了家庭的事情。
自从丧失女儿的那天以来,丹尼肯定不断自责,并且为了赎罪而开始救助世界上的小孩子们。那就是他的工作,他的生存方式。是无论对我或任何人都一直隐瞒的事情。
所以说,那家伙没有向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明明如此……
「为什么你会知道丹尼的过去?你应该是局外人啊。」
被我这么一瞪,克萝内并没有带著什么嘲笑的态度,而是单纯把事实静静说出口:
「因为杀掉丹尼•布莱安特女儿的人,也是我们的同伴。」
啊啊,原来如此。一切恩怨想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果然就是这帮家伙,就是克萝内他们把全部都──
「不过你放心,那男人已经不在世上……」
「你可以闭嘴了。」
我再一次把力气注入双脚,朝克萝内冲去。
大概是药物影响,我的手臂没什么感觉。即便如此,我依然凭藉著心中流窜不止的感情,高高举起右手。
「唉,真是可怜。」
那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不知不觉间站到我后面的克萝内抱住我的身体,在我耳边呢喃。
「丹尼•布莱安特创造出虚伪的家庭,但你甚至不在其中。」
住口,不要同情我。
「所以你现在才会任由自己的身体顺从心中无处宣泄的愤怒冲动,淌泪恸哭吧。」
我才没有生气!我才没有哭!
我只是认为最起码要为了那家伙报仇而已……!
「放轻松,你不用担心了。虽然其实还有事情没告诉你,但再讲下去你肯定精神上会难以负荷。我们现在就让你解脱。」
这也是身为正义使者的我们应尽的责任──克萝内这么说道。
就在这时,大厅窗户忽然应声破裂,出现另一个人影。
对方披著一件有兜帽的斗篷,脸上戴著像猴子的野兽面具,右手还握有一把沾了血液的斧头。
「送这只可怜的羔羊最后一程吧,《泰铢》。」
那也是克萝内的同伴吗?
一年前杀害丹尼,自称正义的黑暗英雄──
「──呜!」
我全身上下的血液再度有如沸腾般滚烫起来。可是身体却跟不上情绪,依然发麻的下半身轻易跪到地上了。
「放心,那个怪人二十面相也早已被泰铢收拾掉了。」
邪恶已经断绝──克萝内如此说道。
「……!你是说月华吗?」
这些家伙的魔掌甚至伸向了月华。原来她的电话之所以打不通,其实是因为已经被这个兽面男干掉了?
「混、蛋……」
兽面的佣兵在克萝内的指示下朝我一步步逼近。然而我的脚却无法动弹,就连叫喊「你说月华邪恶是什么意思」的力气都使不上来。只靠著感情、只靠著思绪,无法改变穷途末路的状况。
……那么像这种时候,应该重视什么代替感情?大概由于对死亡的恐惧而闭起眼睛的我在脑中拚命思考。
印象中好像有谁说过,当感到犹豫时、裹足不前时,遭遇到只靠感情无能为力的时候,那个人教我要思考什么?要观察什么?──对了,最起码要仔细观察。要用自己的眼睛看清楚此刻发生的现实才行。
于是当我睁开眼睛的瞬间,一阵风忽然扫过我身旁。
「什么人!」
克萝内大叫著。
但是那看不见的疾风一口气逼近,出脚踹飞克萝内。
疾风的真面目,竟是甩荡著斗篷的那名兽面佣兵。
摔落到坚硬地板上的克萝内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是、什么人……?」
我对佣兵披著斗篷的背影这么询问。
结果那家伙依然背对著我掀开兜帽,从深红色的布料底下泻出一头长发。那是我从没见过的背影,不过可以确定是个女性。
她接著转回身子,摘下野兽面具。然而我依然不认识这个人。突然登场的正义英雄,对于那关键的长相我却完全没有印象。
即便如此,从我口中冒出的却不是「谢谢」,也不是「你是自己人吗?」之类的话,而是很自然地说道:
「你真是个美人。」
于是本来面无表情的那位女性露出淡淡的微笑回应我:
「因为我是月华小姐呀。」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在几公尺远处,被月华踹飞摔落到地板上的克萝内嘀咕著「……呜!难道泰铢奇袭失败了?」并擦拭嘴角的血丝,摇摇晃晃站起身子。
对于她的疑问,月华则是……
「或许你们以为可以趁我不备,但其实我早一步从某位博学多闻的人物口中听说了敌人的所在地。所以当那敌人准备拿起武器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胜利的准备。」
她说著连我都不晓得的幕后秘辛,并走近依然无法起身的我面前。
「抱歉啰,不是你理想中的角色扮演装。」
随著一句胡闹话,她脸上淡淡微笑。
「没关系,只要哪天你扮成猫耳女仆就行了。」
「这要求我倒是没听说呢。」
月华说著,告诉我「你退下」并将我挡在背后,单独与克萝内对峙。
「……呜!计画乱了。」
克萝内脸上依然带著凶恶的表情,但视线却到处游移不定。
是因为出乎预料的闯入者让她慌了吗?还是……
「──不准动。」
结果月华彷佛在同情对方似地注视著敌人,从怀中拔出一把手枪。
「白色?」
然而那和我认识的某位女刑警偶然让我看过的手枪不一样,无论颜色或形状我都没有见过。
「虽然这还不是完成品啦。」
月华依然盯著前方如此回应我。
「其实我比较想要枪身更长的东西就是了。」
毕竟那样才帅气呀──她这么表示。
接著瞄准克萝内不知从礼服胸口掏出了什么东西的右手臂,开枪射击。
「呜!啊啊!」
子弹擦过克萝内的右肩,让她发出忍耐疼痛的呻吟。
然而,那并不意味著我们的胜利。几乎与枪声同时──「轰!」地传来使身体都被震起的巨大爆炸声响。脚下有如地震般摇荡,紧接著大厅右侧的墙壁忽然朝内侧炸开。黑烟与烈焰随后从破口窜入室内。
克萝内中枪前拿出的东西原来是炸弹的引爆装置──火舌从成为牺牲品的隔壁房间延烧出来。浓烟刺激著眼睛,空气灼热得光是吸气都感觉喉咙彷佛会烫伤。
「──!你乖乖投降。我不会取你性命的。」
在态度著急的月华注视的前方,大火逐渐包覆克萝内周围。但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同时也成为了保护克萝内不被月华直接接触的盾牌。
「你认为这样真的好吗?」
在火墙中,女人如此说道。
她那对映著摇荡火光的眼眸,注视著远处依然跌坐在地上的我。
「君冢君彦,能够阻止丹尼•布莱安特的人,现在只有你了。」
逐渐要吞没自己的烈焰也好,月华举向自己的枪口也好,克萝内彷佛都没看见这些东西,视线始终朝著我。正因为如此,她的话语只侵入到我……君冢君彦的心中。
「我今天之所以会在这里把一切内幕都告诉你,是为了让你明白一个真相──丹尼•布莱安特隐藏的那个『秘密』,本来是绝对不能曝光的东西。而我们自警队就是为了防止那种事情发生,一路来和那男人奋战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
的确,我至今依然不晓得丹尼以前究竟是抱著什么「秘密」在逃跑。
而克萝内将掌握那个「秘密」的丹尼视为最大的敌人,一直在追杀他。
那么,丹尼隐藏的「秘密」到底是──
「丹尼•布莱安特根本不是收养资优儿童或家庭有问题的孩子们到这个设施受到保护,他根本就是在做未经家长授权的诱拐绑架孩童们。」
「少年,别听她的话!」
霎时,枪声响起。
然而子弹由于热气造成的摇荡景象而射偏了。
「君冢君彦,你心中应该也有些线索吧?关于丹尼•布莱安特对小孩子强烈到近乎异常的执著心。」
听到克萝内这么说,我回想起那个男人的过去。平常总是冷静而泰然自若的丹尼•布莱安特,在少数的状况下也会变得激动。
那种状况一定都发生在有「小孩子」遭受到家庭问题的时候。对于无法挑选自己的父母,却又只能仰赖父母为生的「孩子们」,丹尼总是会由衷感到同情,也因此在我面前露出过他平常不会浮现的愤怒或忧伤的表情。
「丹尼•布莱安特对于小孩子那样扭曲的情感,后来逐渐变化为只有自己才能守护他们的想法。」
为什么丹尼会对于素昧平生的小孩子们也会热切关注,甚至感到执著?大概就像克萝内刚刚也说过的,他是将那些小孩们当成是自己已故女儿的代替品──
「丹尼•布莱安特的企图不只如此。那男人的仇恨矛头同样指向夺走了女儿……对女儿见死不救的自己国家。他将当时负责处理事件的警察与检察官家中的成员状况都调查出来,把他们的小孩们选定为接下来的诱拐目标。」
「……难道说,丹尼打算要做的事情是──」
丹尼过去抓到了某个杀人狂,结果却遭对方倒打一耙杀害了自己女儿。如果丹尼的企图是复仇……
但是照克萝内的说法,那个犯人早已经死了。那么丹尼的复仇目标就只剩下当初没有给予犯人适切刑罚的国家。然后他选择的复仇手段该不会是──
「没错,丹尼•布莱安特不但诱拐了无辜的小孩们,还考虑到下一步。我们自警队便是为了阻止丹尼•布莱安特那样的计画而存在的必要之恶。」
克萝内如此说著,主张一年前把丹尼•布莱安特逼上死路是正当的行动。所以她才会一贯自称是暗黑英雄。同样身为邪恶的存在,有必要讨伐更加巨大的邪恶(反派)。
「少年,别听她的话!」
月华再次大叫。然而她的声音却没有化为具备意义的话语进入我脑中。不知不觉间,我的耳朵只倾听著克萝内的发言。
「这位怪人二十面相其实是在寻找丹尼•布莱安特不知遗留在世界上什么地方,记载有资优儿童们所在地的名单。所以在那男人死后,她追寻著那个『秘密』和你接触了。一切都是为了获得找出那份名单的钥匙。」
啊啊,对了。印象中月华以前有说过。
她是为了某种目的在寻找丹尼……肩负追寻丹尼足迹的任务。
「怪人二十面相的目的,恐怕是找出具备特殊才能或技术的小孩子们。毕竟只要巧妙利用,他们会成为优秀的摇钱树。」
能够将世界上任何名画都完美仿制的少女,脑袋甚至凌驾于量子电脑之上的少年。在这座设施以及我还未见过的世界中,有许多类似这样的小孩们。月华就是为了找出那些少年少女们,才会调查丹尼留下的足迹吗?
……对了,月华是在某人的雇用下追查丹尼。那么她的目的果然──
「──!──!」
月华转回头似乎拚命在讲些什么。
但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却传不进我的耳朵、我的心中。
我总有一种感觉,认为反正那些都是虚伪的话语。
这想必是因为她至今依然没有让我看过自己真正的样貌。
对,我根本不晓得月华的事情。本名也好,长相也好,她接近我的真正目的也好。难道我一直以来都是被怪人的话语骗得团团转吗?
──不过现在重要的是丹尼的事情。
「……!为什么丹尼会策划那种诱拐行动?那家伙不是应该比任何人都要重视小孩子吗?」
那他为什么要把复仇的矛头指向无辜的孩子们?
他不是应该把孩子们和自己已故的女儿一样当成家人爱护吗?
「有时候,人的爱是会扭曲的。」
克萝内的声音再度缠绕于我耳边。
「丹尼•布莱安特失去心爱的女儿后,为了女儿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式。那样的日子中,爱与死在他脑中不知不觉间开始混淆。也许他逐渐迷失了究竟什么才是目的,什么才是手段。不过对于丹尼•布莱安特来说,透过自己的手玷污心爱的孩子们,可能并不存在任何矛盾。」
你应该也曾有过类似的矛盾经验吧──克萝内对我的深层心理如此询问。
「你把丹尼•布莱安特当成如同父亲般仰慕的同时,是否也对他心怀过怨恨?为什么他不愿意关心自己?为什么只有自己没能成为他家族的一员?为什么他要丢下自己离开人世?」
吶,少年──有如某人以前这么叫我一样,克萝内在我耳边呢喃著。明明她应该不在我旁边才对。
「那东西就在你夹克的内侧口袋中。」
柔和的声音彷佛某种魔法,悄悄地侵入到我的心中。克萝内明明应该站在熊熊烈焰之中,她的声音却在不知不觉间包覆了我的身心。
「那口袋里的引爆装置,你可以用它让一切都结束喔。」
我知道克萝内是敌人,是邪恶的存在。这个事实不会改变。然而她是在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邪恶的自觉之下引发一年前的事件,如今又这么与我们对峙。那一切都是为了阻止更巨大的邪恶──丹尼•布莱安特所拟定的计画。
「这座设施的小孩们已经移动到别的场所了。因此就算发生爆炸,会丧失的只有站在这里的我们的性命,以及丹尼•布莱安特留下来那幅通往『秘密』的地图而已。」
夹克的内侧口袋中有某种坚硬的触感。她之所以把引爆装置也交给我,是为了预防自己遭遇什么不测的状况吗?
现在只要引爆炸弹,我们三个人就会连同保险柜一起被炸烂。如此一来无论是通往「秘密」的地图或者企图滥用「秘密」的存在都会消失,无辜的孩子们就能获救。
当然,这样克萝内就没办法亲手将「秘密」的存在本身处分掉,搞不好将来有一天会再度出现跟月华同样的人企图将「秘密」找出来。但即便如此,与其担心某一天或许会发生的事态,更应该思考现在──
「你死了也无所谓吗?」
「是呀,毕竟那就是正义使者(暗黑英雄)的使命。」
幻想中的克萝内温柔地碰触我的手,要我一起打倒共同的敌人。
当回过神时,我的手指已经放在引爆按钮上。
「你过去遭到那个男人背叛,没能加入他的家族之中。你肯定很不甘心、很难过吧?」
克萝内看著我发抖的指尖,彷佛由衷感到同情似地流下眼泪。
「你没能成为丹尼•布莱安特的儿子。不过正因为是没能结下这段缘的你,才有办法完成这份使命。」
啊啊,原来如此。丹尼•布莱安特已经不在这世上。
我应该做的不是继承他的遗志,而是要斩断两人的关系。不是要为他报仇。
我真正必须打倒的,是名为丹尼•布莱安特的亡灵──
「没错,那就是你唯一能够和丹尼•布莱安特之间结下的缘──名叫恩怨。按下那个引爆按钮,是你能够对那个亡灵做出的最后反叛。」
丹尼•布莱安特留下来的东西,由我亲手破坏。这无关乎什么正义或邪恶。就算按下这个引爆按钮是邪恶的行为,我也不怕成为邪恶的存在。
我从以前就是这样。即使要成为杀人犯,成为世界的敌人,我也不会畏惧。我现在要按下这个按钮,把那个男人留下的东西连同这个家一起毁掉。能够办到这点的,只有不属于那家伙家族的我。所以我──
「──我这个人不太能够明白人的感情。」
并非发自克萝内的这个声音之所以忽然会被我听见,原因恐怕是窗户玻璃被子弹击破的声响。我忽然有种原本漆黑的视野豁然开朗的感觉而看向前方,发现月华站在那里面朝著我。
「因此我能说的,只有根据客观性事实建立出来的假说。」
她右手握著手枪,另一只手则是缓缓从自己怀中拿出一个USB随身碟。
「那是……!」
在隔著月华的另一侧,火墙围绕中的克萝内如此大叫。
刚才感受到她的温柔拥抱,原来是诈欺师让我看见的美好幻想。
「没错,这就是丹尼•布莱安特藏在黑盒子里的东西。」
我在过来这里之前先去把保险柜的锁打开了──月华转向克萝内如此说道。
「……打开了那个保险柜?你吗?」
脑中的混乱还没完全消散的我,有如在讲梦话般询问。
月华是怎么办到的?真正的钥匙到底在哪里?
「就是你公寓的钥匙呀。」
月华背对著我,语气轻松地表示。
「虽然说,正确来讲应该是类似备份钥匙吧。就是我起初为了见你时用过的钥匙。我因为抱著某种确信用那钥匙尝试一下,果然就打开了。」
什么叫「果然」啦?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华究竟看出了什么?察觉了什么?
……我的心脏顿时加速起来。因为感到不安吗?还是──
「换句话说,丹尼•布莱安特从最初就在等待这一天到来了。」
月华说著「你明白吗?」并转回头。
「一年前,他觉悟到自己的死期将近。不过与此同时,他也确信将来有一天追查自己死亡真相的存在会出现。然后那个人物肯定会和君冢君彦接触。透过如此,在自己死后想必会活得很忧郁的君冢君彦应该就能重新找到活下去的目的──丹尼•布莱安特早已预料到事情会变成如此了。」
那也就是说……
月华将我心中呢喃的猜测毫不犹豫地说出口:
「这个潘朵拉的盒子,是被设计成当你能够再度往前迈步的时候才会打开的。」
吶,少年──
这次真的是月华如此叫我。
「他这样信赖著你而留下的遗志,可不能用错误的解读去玷污喔。」
月华丝毫不在意包围了房间的烈焰。
她凛然站在我眼前,对我询问。对我质问。
「你认为丹尼•布莱安特真的是个会把小孩子们当成复仇道具的人吗?」
怪人二十面相──白银月华刚才说过。
自己不能够理解人的感情,因此只会根据客观性的事实建立假说。
在这点上,我也是跟她一样。
我不能理解人的感情。因为从小没有人教导过我什么是爱。
然而奢望自己没有的东西也没意义。所以我也和月华一样。
不去看自己不想看的东西,不去察觉自己不想察觉的事情。然后戴著一张透明的面具,不让别人看出那样的自己。
可是这个面具不知在什么时候出现了裂缝。所以当我和月华初次见面的那时候,我忍不住想要理解一名父亲重视小孩的亲情,于是帮希望遭受逮捕之前见女儿最后一面的父亲顶替了罪名。
当时的我觉得藉由如此,也许可以稍微明白丹尼•布莱安特真正的心意……明白父亲重视小孩的心情。
「──交出来。」
就在这时,隔著熊熊烈焰的另一侧有个人影蠢动。
表情变得凶神恶煞的克萝内趁著月华一时不注意,将她压倒在地板上,手中还握著月华一开始假扮成佣兵时拿的那把斧头。
「──呜!你果然没有打算连保险柜里的东西都烧掉。」
月华即使被压倒在地,也依然说著「你企图只把我和少年炸死对吧」地逼问克萝内。要是我刚才真的按下手中那个按钮……
「少年!」
月华叫唤我一声,紧接著把USB随身碟丢掷到我脚边。
「你仔细听好,少年!不要被诈欺师的甜言蜜语给骗了!如果你也和我一样,那么至少要根据确切存在的事实去判断丹尼这个人!」
她拚命阻挡著克萝内准备挥落的斧头,并继续大叫:
「你见过他什么!你认识的丹尼•布莱安特是个怎样的男人!你和他一起达成过什么工作!」
我和丹尼做过什么工作?
举例来说,我回想起丹尼曾经指示我,打电话给名单上记载的每一户人家,然后……
「把那个家的小孩约出来玩。」
不用说,当时每个家的人都对我表现出诧异的态度。那也是当然的,因为我真的都不知道关于他们小孩的事情。然而……
「现在的你应该可以理解他那样指示的意图了吧!」
对,没错──丹尼是在保护那些孩子们。
如此一来能够暗示那些遭受虐待或家庭失和的小孩们:有人站在你们这一方。另外也可以让那些家长知道有人在看著他们,成为不让问题变得更严重的抑制力。
『前途无量的小孩子们的生命必须优先于一切问题。』
这也是丹尼•布莱安特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他当时这么说著,为了救助素昧平生的小孩子而亲自前往正在闹不和的家庭。
前途无量的小孩子──回想起来,他在讲这句话的时候好像也有对我露出笑容。不,现在这点不重要。就算只是我想太多也无妨。唯一可以确定且重要的是丹尼•布莱安特过去曾挺身拯救过小孩子们,这项无可动摇的事实。
他那样的行为想必是源自心中的懊悔。丹尼过去说过「小孩子只有父母」这句话背后真正的意义──原来是一种自我警惕。
女儿明明只有自己(父亲),自己却没能保护女儿。
是自己害死女儿的。
从前的丹尼偶而会把目光望向远方,那视线所见的其实是一面镜子。
镜中映出来的,是自己的过去。
「对,你就是这样的男人。」
什么精神上的父亲或者师父,称谓不是重点。
那个名叫丹尼•布莱安特的男人对自己的过去怀抱懊悔,但没有改变自己的处世方式,把全世界的小孩都当成像自己的女儿般疼爱──这次终于保护到最后,离开人世。
既然如此……
「这才是我的答案。」
克萝内听到我的声音而转过头,这才发现她想得到的东西已经转交到我手中。
但为时已晚。
我将手中的USB随身碟朝著燃烧得特别旺盛的一处火焰丢掷而去。
「……!你做什么!」
就在克萝内把绝望与著急交杂的脸转向火焰的瞬间……
「你做得真是太棒了,少年。」
我忽然感受到并非幻觉的真实体温包覆我的身体。
被人拥抱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月华将药物影响下不太能动弹的我抱在双臂中。
「会觉得丢脸吗?」
她如此问我,并且在大火包围的房间中奔向窗户。
的确,这动作看起来也很像是公主抱。
但是在这样的状况下顾面子也没意义。
「不,还好。而且──」
没多久后,月华便抱著我跳出破裂的窗户。
紧接著从背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响,刚才我们还在的大厅被一片火海吞没。
后来我们又和建筑物拉出更多距离,才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
「……你还好吧?」
一片草原上,全身呈现大字形躺在我旁边的月华这么询问。
于是我将刚才回答过她的那句话重新讲出口:
「我没事。被一个大姊姊拯救其实也不坏。」
◆五月四日 ???
深夜。一名女性在葱郁茂密的森林中奔跑著。
「……呜!呼……呼……」
被爆炸热风烧过的肌肤到处溃烂,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和瘀青。在这样的状态下之所以还能动弹,都要多亏她事前摄取过的药物。
那是女性的同伴之中代号为《德拉克马》的医生制作的烈药。以某种原料为核心开发出来的那个药物能够促使人体机能大幅提升,也能增加负伤肉体的自然治愈功能。在执行此次的作战计画中女性摄取过这个尚在临床实验阶段的药品,就结果来说发挥了功效。
另外,这名女性──《克萝内》不能停下脚步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要将她勉强从爆炸火焰中保护下来的USB随身碟交付到某个人物手中的使命。
「……呜!这内容还没有被知道。」
克萝内带著急促的呼吸不断奔跑,并紧握右手中的USB随身碟。关于这个内容临时编造的谎言虽然遭到戳破,不过克萝内听说过浏览内部资料用的密码非常复杂。即便是怪人二十面相,在那样短时间内应该也没能确认内容才对。
「『秘密』成功守住了。接下来只要把这东西交给那位人物……」
除此之外的事情都无所谓了,也进不到脑中。克萝内只是为了达成赋予自己的使命,在没有道路的郊外赶往同伴应该帮忙准备好的车子。
「你跑得那么急是要往哪里去?」
这时忽然传来某个女性的声音。在这样深夜的森林中,应该不可能碰到人才对。
在提升警戒的克萝内眼前,那个人物从一棵大树后方现身。
被月光照亮的红色人影,克萝内从没见过。
「……!你是谁?」
从对方身上感受不到什么杀气。即便如此,克萝内依然用左手举起带在身上的野外求生刀。
「要问问题的应该是我。你是打算带著那样焦黑的玩意到哪里去?」
「……你在说什么?」
克萝内看向自己左手的短刀。刀刃锋利得一点缺口都没有。只要顺势割开那女人的颈部,绝对会当场鲜血喷散──
「不是那边。我在讲你的右手。」
听到对方这么说,克萝内张开原本紧握的右手。
结果发现握在手中的是一团焦黑的不明物体。
那团黑炭接著随一阵风消散而去。
「──呃、咦?」
本来以为自己应该成功夺来的USB随身碟,其实早就被烈焰燃烧殆尽了。
「真是可怜。药物的副作用让你看见了什么幻觉吗?」
红发女性似乎在说什么。
但是克萝内已经变得无法理解那话语的意思了。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地方?究竟是和什么敌人奋战?想要获得什么?然后──
「吶,克萝内,你是在什么人的指示下杀害了丹尼•布莱安特?」
对,什么人。印象中,自己在一年前接到杀害丹尼•布莱安特的委托,而自己也接下了那份工作──克萝内虽然回想起这些,但她仅存的思考能力却想不起来委托人究竟是谁。
「我们本来能够成为名副其实的存在才对。」
唯有这份留恋支配著克萝内的心。
只要完成这份任务,应该就能成为真正的正义使者了。
听到她这么说,红发女子呢喃著「我们,是吗?」并完全不顾状况地点起香菸。
「包含在贫民街长大的你在内,成员们基于各自的背景怨恨这个世界,试图改变世界而集结在一起的邪恶自警队。」
对方这句话让克萝内回想起自己的过去。
没饭可吃,活下去的手段只有诈骗与扒窃的幼年期。即便在那样的环境下……忘记是什么时候、出自什么人的手,克萝内只记得有一天突然出现在街上一道墙面的街头艺术画让她感到无比美丽。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人,让自己再度怨恨世界,与同样想要改变世界的同志们集结在一起,克萝内都想不起来了。大家后来怎么样了?克萝内茫然地仰望天空。
「你那位杀害丹尼•布莱安特女儿的同伴《卢布》,在五年前被某个男人用镰刀切割杀死了。」
行刑的是《执行人》──红发女子说道。
据说将表面世界无法制裁的罪犯暗中处刑,就是那个所谓《执行人》的工作。克萝内忍不住讥笑,原来还有其他跟我们类似的组织呀。
「佣兵《泰铢》也输给了怪人二十面相……不,应该说《名侦探》。」
看来那个怪人也是那个组织的成员。既然如此,那些人何止是和我们类似的组织,完全是我们的高阶版本了──克萝内当场领悟这点。
她同时也想到:就是这个呀。
我们就是希望成为这种拥有真正实力的存在。
可是……
究竟在哪一步走错了?真要反省起来,犯过的错误实在太多了。
「《达乐》和《雷亚尔》没事吧?」
克萝内不经意说出了剩下的同伴名字。
「如果他们是可能导致《世界危机》的存在,迟早会有人出面应付吧。」
对于克萝内的疑问,红发女子冷淡回答并吐出白烟。
「这样呀。然后呢?你是来杀掉我的吗?」
药物似乎也有往好的方面发挥效果,让克萝内感受到自己身体变得轻盈起来。虽然那搞不好也反过来意味著自己死期将近,但现在对她来说那已经无关紧要了。
「不,我没办法杀你。」
不是不杀的意思──女子如此表示。
她说那就是《暗杀者》的规矩,也是和《执行人》的相异之处。
「我没办法杀害罪人。我能杀的只有无辜的人。」
唯有透过杀害无辜的人,才能维持世界和平。世上也存在有这样的案例,而负责这种任务的人就是自己──暗杀者这么说道。
「恶魔。」
克萝内冷笑一声。
假如说自己是必要之恶,这女人就应该叫绝对之恶了。但克萝内同时也认为,或许就是那份觉悟的差异,让对方能够成为真正的存在吧。
「要那样说我也无所谓。」
暗杀者用携带式菸灰缸熄灭香菸后,接著说道:
「因此对于至今犯下无数罪恶的你,我没办法执行斩首的任务。」
就在这时……
从克萝内背后传来「叽──喀啦、喀啦」的奇怪声响。
于是她转头一看,发现从黑暗中浮现了另一个人影。
「你是……」
那位乘坐轮椅的人物,是克萝内以前拜访太阳之家时招待过她的老人。名字──叫什么来著?
「你认识的是哪一个他?」
我到今天才得知他原来在这里呢──暗杀者这么表示后又接著说道:
「疼爱孩子们的温柔老父──哲基尔。为了保护那些孩子们甚至能够成为魔鬼的人物──海德。你认识的是哪一面?」
克萝内呆滞的眼中,此刻看见老人从轮椅上缓缓起身的姿态。翻著白眼的老人接著架起原本伪装成拐杖的暗藏刀。
不用担心──暗杀者看著那一幕,对克萝内如此说道。
「你肯定连感到疼痛的时间都没有吧。因为那是来自前任《剑豪》的一刀。」
前来见证自己一年前未完成的任务如何落幕的暗杀者,将最后的工作托付给自己过去的同志,转身准备离去。
然而就在消失于暗夜之前,她又询问克萝内:
「本来像个诈欺师的你最后却轮到被骗的一方,感想如何?」
对于克萝内来说,这是回忆自己人生的最后问题。
「嗯,真是舒畅呢。」
◆五月五日 希耶丝塔
与《情报屋》布鲁诺•贝尔蒙德告诉我的那个自称正义的自警队交战后过了两天。将佣兵男子《泰铢》逮捕,并且与少年K联手惊险讨伐了诈欺师《克萝内》之后,我又再度来到太阳之家。
设施最后逃过了全部烧毁的命运,小孩们也都平安无事。唯独设施的负责人哲基尔据说被人发现倒在附近的森林中。虽然没有明显外伤,但他至今依然躺在设施的床上昏睡不醒。搞不好他是遭到了自警队剩下成员的袭击吧。希望他能早日康复。
话虽如此,这次一连串的事件还是可以算告一段落了。盯上我们的威胁暂时消失,敌人事到如今应该也不会再把魔爪伸向太阳之家的孩子们才对。
但我依然还有一项必须完成的工作。在太阳之家附近的草原上,我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接起某个人物打来的电话。
『你辛苦了,代号──希耶丝塔。』
来电者是《联邦政府》的高官之一──艾丝朵尔。也就是当初委托我调查丹尼•布莱安特下落的人物。
如今一连串的事情获得解决后,我透过电子邮件将调查内容的报告书寄给了她。看来她是为了这件事情联络我的样子。
「如果你能察觉我现在的疲累,我本来希望你不要打电话给我呀。」
明明我就是为了这样才想透过邮件结束工作地说。
跟人交谈也是很花体力的事情,如果对方是上级的人物就更不用说了。
『是呀,我也觉得不太好意思打扰你。只是报告书中似乎有遗漏,所以我想跟你确认一下。』
结果艾丝朵尔用非常认真,但听起来又好像有点在装傻的口气这么说道。
「遗漏?你们想知道关于丹尼•布莱安特的下落,我已经都有具体记载了吧?」
既然对方要跟我装傻,那我也不客气地如此回应。
『是没错。很遗憾地,丹尼•布莱安特在一年前已经丧命。而且关于他死亡的背景,你也有连同可信度很高的假说详细记载。在这点上,我很感谢你的工作态度。』
不过──艾丝朵尔接著说出她特地打这通电话来的理由:
『报告书中并没有写到丹尼•布莱安特遗留在儿童保育设施的那个保险柜里的东西。』
唉,我就知道是为了这件事。
不过在报告书中我最起码有说明保险柜里装的是一个USB随身碟,然而在与克萝内交手的过程中不小心将它烧毁的事情,另外也有写到一切都是少年K把那东西丢进大火的错,我没有任何责任。
「不好意思,我没有想到你们会那样重视USB随身碟里储存的资料。」
听到我这样开口道歉,艾丝朵尔顿时闭嘴。
那样简直就像你们其实早已知道丹尼•布莱安特身亡的这件事情本身──而真正想找的是他遗留下来的USB随身碟里面的内容呀。但总不可能有那种事情吧──我如此再度询问。
『由于丹尼•布莱安特过去担任我们《联邦政府》的直属间谍,知道了太多的情报。因此我们只是担心他带出去的机密情报有没有外泄罢了。』
艾丝朵尔用这样的正当主张躲避了我的问题。
「也就是说,那个USB随身碟里装的是什么万一被世人知道会非常不妙的情报啰?」
『……你的态度还真强势呢,名侦探。』
艾丝朵尔的声调顿时变得寒冷如冰。
『你对我们感到什么不信任吗?』
「也没有──只是……」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讲出口。
不过在考虑之后,我依然觉得必须说出来才行:
「丹尼•布莱安特或许是在调查你们密佐耶夫联邦所持有的《虚空历录(Akashic records)》相关的事情──这样的猜测会不会是我想太多了?」
然后艾丝朵尔会不会是误以为那个调查结果就记录在那个USB随身碟里呢?至少可以确定那内容绝对不是什么具备特殊才华或能力的小孩名单──所谓「秘密」的真正内容不可能只是那种程度的东西。那想必只是克萝内为了欺骗少年K而撒的谎而已吧。
相对地,唯独《虚空历录(Akashic records)》是绝对不可以泄漏到外部的世界秘密。所以政府的人才会那样拚命,甚至委托身为《调律者》的我做这次的调查吧?──我向艾丝朵尔丢出了这样的疑问。
『对于《虚空历录》相关的提问,艾丝朵尔并不具备回答的权利。』
我一时之间还以为是什么合成语音。
不过那毫无疑问是艾丝朵尔自己发出来的声音。只是极为冰冷,充满无机质感,将自身放到第三者的立场拒绝回答我的问题。
既不肯定也非否定,而是对问题本身不予受理。自己没有受理那种问题的权利──艾丝朵尔这么主张。
既然如此,剥夺她那项权利的究竟又是什么人物?这个问题肯定也无法被受理吧。
「那么这样如何?」
只要跟《虚空历录》本身没有扯上关系的问题应该就行了。
如此判断的我,接著向艾丝朵尔询问另一项我无论如何都想确认的事情:
「你当初没有把丹尼•布莱安特其实是前任《名侦探》的事实告诉我,是有什么意图吗?」
这点并不是听谁说的,只是我的直觉。但依然有几项根据。
首先,艾丝朵尔之所以将本来没有这种使命的我和风靡派去搜索丹尼,除了因为他掌握有《虚空历录》等级的绝对禁忌情报以外,想不到其他理由。但我不认为一介间谍能够办到那种事情。要说到有可能接触《虚空历录》的人物,果然还是《调律者》等级的存在吧。
在这样的前提下,如果把丹尼•布莱安特假设为过去的《名侦探》,在很多事情上就能讲得通了。举例来说,像是肯定并非凑巧来到日本的布鲁诺先生会答应我请求的真正理由,会不会是过去的《名侦探》曾经交代过他什么事情?还有最后将丹尼•布莱安特留下的保险柜打开的那把钥匙──那是托付给《发明家》让代代的《名侦探》继承的东西。这件事实同样可以成为佐证。
然后我就任《名侦探》是大约一年前的事情。那么假如在我之前有其他人担任过《名侦探》,究竟是谁?把同样是在一年前身故的私家侦探猜想为前一任,应该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情吧。
『恐怕你此刻在想的内容就是真相不会错。』
艾丝朵尔忽然恢复原本的声音,言外之意承认了丹尼•布莱安特的真实身分。
接著,她又向我说明当初隐瞒丹尼是前任《名侦探》的理由:
『我只是想说,如果让你知道在自己之前担任《名侦探》的人有可能是殉职离开,你或许会感到不舒服。』
原来如此,还真是巧妙的理由。
「这样呀,感谢你的好意。」
我向对方说出自己根本没在想的谢意。口是心非是我的拿手把戏。
「不过你不需要担心那种事,因为我不会死的。」
或许也可以说我不会畏惧死亡。
但总觉得那样听起来会给人一种徒有无谋之勇的印象,所以我还是只告诉她「我不会死」。
然后为了达成这个目标──
「我今后预定会找个同伴。」
至于那个同伴究竟是谁就不用说了。当然,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愿意被卷入我这样任性的计画。至少现在……不是那种时候。
他也需要一段时间。因此我会慢慢等待。假如那个时机直到最后都没有到来,其实也无所谓。这是我的故事,是我自己开始的冒险活动。因此将他卷进来终究不是我的本意。
然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今已故的那位侦探是带著明确的意志让我和少年K相遇的。
丹尼•布莱安特很清楚,万一自己抱著《虚空历录(Akashic records)》的秘密身亡的时候,《联邦政府》绝对不会放过这件事。然后政府肯定会为了回收他留下的秘密,派遣《调律者》──而且他还推理出负责这项任务的,很有可能是接替自己就任《名侦探》的人物。届时新任的《名侦探》应该会跟自己在日本时最关照过的君冢君彦接触才对。
丹尼•布莱安特如此安排让身为新任《名侦探》的我与少年K相遇,究竟抱著什么打算?这点只要假设他当时有看出少年K具备的某项资质,自然就能得出答案。也就是说,丹尼•布莱安特比任何人都早一步看穿了少年K拥有的某项特殊素质──亦即少年本身评为《容易被卷入麻烦的体质》的《特异点(Singularity)》资质──并且将少年K放在自己身边保护。然后相隔一年,又将那份使命交付到身为继任者的我手上。
丹尼•布莱安特无法像《巫女》那样预视未来,也不像《情报屋》那般尽知世事,想必也不具备如《吸血鬼》的武力。然而那位《名侦探》拥有甚至能够猜测到自己的死亡,并且推理出接下来世界上各种可能性的头脑。
那样一位传统侦探的使命,如今确实交接到我手中了。藉由光是用「巧合」这种单纯的话语无法尽述的巨大力量──在伟大的侦探引导下,我和少年K的命运确实交错了。因此……
「我会和同伴携手合作,总有一天找出真相。」
侦探已经死了。
但他的遗志,绝不会消逝。
(插图015)
我会将它背负起来,今后继续活下去。
『同伴,是吗?』
结果听到我的宣誓后,艾丝朵尔淡淡笑了一声。
仔细想想,感觉起来的确是我比较幼稚也说不定。
可是──
「你知道吗?那些拯救世界的故事,总是会由少年少女担任主角呀。」
◆五月五日 君冢君彦
在之前也来过的海岬悬崖上,我从刚才就呆呆伫立了三十分钟以上。也没有做什么事,只是听著海浪打在岩石上的声音。即便如此,对我来说这个地点本身就具有意义了。
我身旁立著一座彷佛在瞭望海景的白色十字架,地面则是排列著大量的鲜花。这是设施的小孩们亲手为丹尼•布莱安特设立的墓碑。我也没有在祷告,也没有对谁讲话,只是始终站在这里吹著风。
──丹尼•布莱安特。三年前忽然出现在我面前自称是亲戚,一下又说自己是我精神上的父亲,到最后又主张是师父,后来一同生活了两年的神秘流浪人。我们并没有一直都住在一起,反而应该说他回到那间公寓的日子非常少。
虽然也不是要归咎于这个原因,不过我没有太多那个男人送过我什么、给予过我什么的回忆。丹尼经常发表的各种宛如人生哲学的闲聊内容,很少让我由衷产生共鸣,我甚至不知道他贯彻至最后的人生态度与死法究竟是否正确。我也没有立场做这种判断。
就算是这样,我现在依然来到这地方。丹尼到底实际上达成了什么使命,抱著什么样的秘密离开人世,这些如今都已不得而知。但我还是想像著那个男人在最后看见的景象,忍不住来到这个地方。
「你在做什么呢,少年?」
从我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是月华。于是我头也不回地回应:
「我在想,那家伙以前是这样笑的吗?」
在白色十字架周围除了鲜花以外,还立著一幅油画。是格蕾特为丹尼画的肖像画。
「开始下雨前要把它收起来才行呢。」
听月华这么说,我才注意到。
天色多云阴暗,感觉随时都会下起雨来。
「这样的结局算好了吧──如果我这么说,你会安慰我吗?」
既然她会特地到这里来,应该多少愿意陪我聊聊。于是我故作轻松地如此询问。
「只有这样的结局可以选择呀──我这样讲你应该也很难释怀吧。」
看来我的问题好像有点太过坏心了。我回头一看,发现月华尴尬地把视线落在脚边。
没错。丹尼•布莱安特的死已经无法挽回。无论靠言语如何美化,已经发生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就在我准备说声「抱歉」的时候──与忽然抬起头的月华对上了眼睛。
「做为替代,这个给你。」
她走到我面前,将拿在手中的智慧型手机递给我。
「那个USB随身碟中储存的真正档案在这里面。之前你丢进火焰的,其实是我准备的假东西。」
里面装的是影片档案──月华如此告诉我USB随身碟的内容。
「……这东西可以给我看吗?」
这难道不是提示丹尼将「秘密」藏在什么地方的地图?就算之前克萝内讲的东西是骗人的,丹尼过去带著某种「秘密」逃避敌人依然是不争的事实。难道那跟保险柜里装的东西其实没有关系吗?
「嗯,而且这正是你才应该看的东西喔。」
月华说,她交给我的是好几件档案的其中之一。
那些影片档案全部都是拍给太阳之家每一位小孩子的内容,而当中似乎也有以我为对象的东西。
我稍微犹豫后,按下播放钮。结果横向画面上映出某间房间中,丹尼•布莱安特坐在一张沙发上的影像。
『嘿,好久不见。你看得到吗?』
那影片有如什么家庭纪录片。
然而那样温馨的气氛在下一秒便烟消云散了。
『如果你期待这是什么感人的影像信,现在马上给我丢掉那份期待。』
……啊啊,这种令人不爽得恰到好处的感觉,正是那个男人的风格没错。
我根本不会期待你讲出什么感人的话啦──我很想这么回呛,只可惜对方听不到了。
『话说在先,我不会留给你任何东西。包含财产在内,一件都没有。』
那讲法简直就像他已经领悟自己的死期将近,所以才留下这段影片代言的。只不过那内容始终辛辣。
『反过来也是一样。你能够为我做的事情一件都没有。活著的家伙能够为死者做的事情,一丁点都不存在。』
这样残酷的主张让我胸口霎时一疼,不过我很快又明白那是正确的。
我们会向死者送花,会对著天上讲话。会告诉自己对方永远活在自己心中,然后继续往前走下去。
然而,没错,到头来那些行为也许都不是为了死者,而是为了让自己心中释怀也说不定。因此被留在人世的我们,在真正的意义上能够为死者做的事情,其实一件都没有。我今后能够为丹尼做的事情也──
『这样就好了。』
这句话让我自然垂下的头又忍不住抬了起来。
『我已经办完了所有我必须做的事情,所以不会留下什么烂摊子。你更是没有为我报仇的必要。我全部都完成了。因此你不需要被死者的目光束缚自己。』
坐在沙发上的他双眼直视著前方的镜头,语气柔和又强劲有力地对看著这段影片的我述说:
『所以我本来其实连这种影片都没必要留下。反正现在你身旁肯定有个人。那个人想必甚至会把今后要如何活下去的方法都告诉你。不过唉呀,反正录影容量还空著,我这次至少教你一个道理吧。』
丹尼•布莱安特就这样说起最后的话语。
『──没有家人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没有朋友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一个人活著,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听好,别把那种东西当成你的特点。
──甚至连你个人资料的一小角落都别写进去。
──顶多是哪天被人问起的时候,「哦哦,好像是这样呢。」地回想起来就够了。
──对,真正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就只有这个问题──丹尼•布莱安特说著,声音越来越有力。
『──像这样问自己。不断问自己。
──你究竟想做什么?期望什么?
──为了实现那个心愿,你能做到什么?能够牺牲什么?
──我说,君彦。
──到了明天,你想做什么?』
他最后如此说完后,笑了。
画在他那幅肖像画上的,就是这张笑脸没错。
「居然今天跟我讲这种话吗?」
看著变黑的画面,我忍不住如此嘀咕。
五月五日。今天是我十四岁的生日。
「真是讨厌的巧合啊。」
即便知道不是那样,我依然只能这么说。
我把手机还给月华后,抬头仰望阴暗的天空。
不知不觉间,开始下起小雨了。
「那家伙果然是对一切都感到满足,达成所有使命,然后离开人世的。」
我走近悬崖边,俯瞰浪涛汹涌的海面。
「可是,失去了女儿,后来转为展开守护不幸儿童们的活动,最后为了保护那些孩子们丢掉了自己的性命──这样真的就好了吗?不,那家伙应该很满足吧,应该对自己的死不抱遗憾吧。达成了使命,贯彻了正义,或许死得心甘情愿吧。」
但是──
我用力咬牙,甚至发出嘎响。
内心期望著越来越强的雨势能够冲刷掉一切,并紧握起拳头。
「既然这样,除了他以外的人总该为他的死感到悲伤才行吧……!假如那家伙没有感到后悔,我就代替他后悔……!不是该这样吗?因为这样的结局未免也太悲哀了──」
这种心情该如何用话语表达才好?
这样的难受,这样的不如意,这样压倒性的无力感。
死人无法复活。
被留下来的人能做的事情一件也没有。
即便如此也依然吞没这个身体,彷佛浊流般难以抵抗的这份心情,如果要总括为一句话,单单一句话,那就是──
「──太不讲理了……!」
从我丹田深处挤出来的答案,是这样一句平凡无奇的话语。
雨滴敲打在我的脸颊上、肩膀上、脚下的地面上。
冰冷的现实如同一把利剑,深深刺在我的身体。
「──你这家伙,是笨蛋吗?」
然而就在这时。
混杂在雨声中,我好像隐约听到那样推翻现实般的话语。
「不会死。才不会死。丹尼•布莱安特才没有死。」
是月华。
她平静但确实带有力量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只要有人继承那份遗志,他就……我们就绝不会死。」
月华接著「吶,少年」地对我说著,询问我的决断:
「你要怎么活下去?继承了他的遗志,今后你要如何活下去?」
丹尼•布莱安特失去女儿后,选择了保护世上小孩们的生活方式。
那么我呢?失去了师父之后,今后我要如何活下去?
「……我……至少可以确定,我没办法做到像那家伙的生活方式。我没有足够拯救每个人的力量。」
那么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插图016)
连自己的事情都不明白的我,还是只能故技重施地追寻师父的背影。
『人根本很难知道真正的自己是怎样。搞不好你其实是个会笑得更亲切的小鬼喔。』
我回想起丹尼曾经这么说过。
没错,我对于自己的事情根本一丁点都不理解。
那么是不是至少照那家伙说的,今后学著说些俏皮话笑一笑呢?
背负著这样容易被卷入麻烦的体质,我究竟能够保持这样轻松的态度到什么时候?
『带有那种麻烦体质的你如果要跟警察或侦探交手,就只能当个诈欺师或怪盗啦。』
对了,他也曾经跟我这么说过。
从今以后我必须面对的对手,肯定不只是警察或侦探而已。
帮派分子、间谍、教人作呕的罪犯,甚至难以想像的巨大邪恶,或许都会被我碰上吧。那样的人生,我该怎么活下去才好?
『放心吧。当你碰到必要的时候,总会遇上当下必须认识的人物。今后也一直都是如此。』
到最后把问题丢给别人处理就好了吗?
……不对,不是这样讲。他所谓「碰到必要的时候」,应该是指我自身已经竭尽所能之后。
所以无论将来会遇上多大的困难,无论到时候有谁陪在我身边,在那之前我都必须先做到自己该做的事情才行。
对。
所以我只有这样的生活方式了。
总是会被卷进各种事件的我,想必会随之背负各种人的愤怒、悲伤与痛苦,会在最接近事件中心的位置看著那些人的悲剧。既然这样……
「至少要对自己眼睛所及范围的人伸出援手。我要成为这样的人。」
这就是天生带有这种体质的我选择的人生态度。
到头来还是追随著师父背影的我,如此告诉月华。
「──是吗?很高兴能听到你这么说。」
结果月华露出淡淡微笑后,转身背对我。
「──你要走了吗?」
我没有问「去哪里」,不过内心隐约知道她不只是要离开这地方而已,也准备要从我身边离开了。
「嗯,下一份工作在等我。」
月华依然背对著我,一如往常地用听不出感情的声音这么表示。
对于那样的她,我大概是出自惜别的心情忍不住问道:
「你觉得我们哪一天还会再见到面吗?」
就算没有约定再相遇。例如走在哪里的街上偶然碰面之类的,那样的可能性存在吗?
「谁晓得呢?这世界很广阔的。」
月华没有看向我的脸,口中冒出苦笑的声音。
然而接著……
「但就算世界再怎么大,人的意念肯定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互相交错。如果我和少年从同一个人物继承了同样的遗志,或许有一天会再相遇吧。」
她又彷佛暗示了什么之后,往前走去。
「月华!」
我再一次出声叫住准备离去的怪人二十面相。
「总有一天,我会回报你。」
直接讲谢谢莫名让人感到害臊,因此我稍微含糊了讲法。
不过相对地……
「就好像你帮助过我一样,将来有一天我也会拆掉你那个面具。」
你以为我都没发现吗?
以为可以单方面装成一个大人离去吗?
「你跟我是一样的。不让别人看见真正的自己。不允许自己坦露真心。」
就这样为自己铐上枷锁,戴著虚假的面具扮演白银月华。
她戴在脸上的不只是怪人二十面相的面具而已。
月华一直在隐瞒的,是包覆真心的厚重铠甲。
「稍微再给我一些时间。」
总有一天我会帮你拆掉那个面具、那个铠甲。
所以在那之前,我们暂别吧。
结果月华叹出了自从认识以来到现在最深的一口气,但最后还是转回头,带著微笑对我说道:
「明明只是少年,也太嚣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