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三章】

◆无从选择的人偶

从那之后过了七天。

也就是史卡雷特和暴食魔人消失踪影,莉洛蒂德以及连大神都为了追查敌人下落而离开我们之后,过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出乎预料地,我因此过着每天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

不需要再像前阵子一样跟莉露出去巡逻《百鬼夜行》。姑且考虑到升学的事情,每天从早上就到学校出席升学考试对策的讲习。放学后一如往常地到希耶丝塔沉睡的医院报到,发点小牢骚给她听。

像是史卡雷特他们依旧行踪不明啦,莉露完全不理会我的联络啦,另外也忍不住抱怨一下关于跟两人都有关系的史蒂芬一直找不到人的事情。就算知道不会有回应,我还是会跟希耶丝塔商量。甚至会问她「如果你是侦探会怎么做?」之类的问题。

当然,在这段期间我也跟夏凪讨论过各种问题,也有跟米亚联络。例如偷偷询问看看身为《巫女》的米亚,在《圣典》中有没有留下什么关于《七大罪魔人》的详细情报。然而最后也没有得到比大神口中所说更多的内容。

据米亚说,那七名魔人是几年前忽然现身后,在世界各地大肆作乱凌虐。然而其中三名魔人被《怪盗》亚森杀死,其他魔人也因此销声匿迹。

『关于这次《暴食》再度出现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连我也没能预言出来。』

我回想起米亚在视讯电话的另一头不甘心地咬起嘴唇的模样。她自己似乎也不清楚,为什么对那个魔人竟然没有发挥出《巫女》的能力。结果就是我们现在欠缺找出身为敌人的魔人或史卡雷特的方法,也没有和身为自己人的莉露或史蒂芬接触的手段……只能过着这样停滞不前的日子。

不过今天,我在那样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中来到了跟平常不同的场所──位于某栋建筑物中的会客室。在这间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的房间中,我对着墙边的一台萤幕说道:

「你会带给我们什么进展吗──艾丝朵尔?」

画面中映着一名脸戴白色面具的高龄女性。

这里是位于首都圈内的密佐耶夫联邦大使馆。入夜后,有个《黑衣人》来到我居住的公寓,开车将我一个人载到了这个地方。政府的大人物竟然不是找夏凪而是找我见面,究竟有什么事情?

『现在你的周围似乎有各种事情很忙碌的样子呢。』

政府高官艾丝朵尔开口如此说道。然而我跟她之间的关系还不到可以回应她「是啊,我确实正忙着准备升学考试」之类的玩笑话。

「今天夏凪不在这里,没关系吗?」

『没问题,因为今天是要找你讲些话。』

那可真光荣。不过这似乎也证明我自身已经踏足世界的深渊到无法再回头的地步,让我心中莫名有一丝的不安。

『如果可以,我们其实希望你能一直保持着无知的状态。』

艾丝朵尔似乎在面具底下皱起了表情。

她究竟想要跟我说什么──我抱着警戒,静观事态。

『然而如今没有办法再把一切的事情都隐瞒着你了。这个世界已经以你为中心逐渐开始变动。《名侦探》、《暗杀者》、《魔法少女》,甚至连《吸血鬼》都已经跟你接触了吧?』

「这么说来,《调律者》们正陆续聚集到日本来啊。」

另外我和《巫女》也有频繁在联络。

『这些全都由于你是《特异点》的缘故。』

……哦哦,这件事啊。不过我还是第一次从《联邦政府》的人物口中听到《特异点》这个词。

『今后依然会以你为中心发生各种《世界危机》,同时想必也会与更多的《调律者》们扯上关系。』

「如果那是真的,我也太受欢迎了吧。」

虽然说唯有来自史卡雷特的好意我无法接受啦。

『只要你身为《特异点》,这世界的混乱就会集中到一个点上。』

「那并非我自愿的就是了。」

『重要的永远只有结果。』

艾丝朵尔用寒冰般冷淡的声音如此断言。

『有鉴于以上的理由,其实在我们之中也出现了或许将你处分掉会比较好的意见。』

这样缺乏现实感的发言内容,害我一瞬间还听不出她究竟在讲谁。迟了一拍后我才意会那是在对我讲的话,也总算理解所谓的「处分」意味着什么。

「……再怎么说也太不平静了吧。顺便问一下,你是站在哪一边的立场?」

我尽可能保持冷静地如此询问艾丝朵尔。

『当然,我是站在反对的立场。因为我深信保障每一个人的生命安全与和平才能维护世界的安定。』

「原来你们《联邦政府》也并非完全团结一致。」

虽然我不清楚他们实际上是个什么样的组织,究竟有多少人就是了。

『对立意见完全不存在的组织也不太健全不是吗?』

「……然后呢?今天的主题到底是什么?你具体上想要告诉我什么事情?」

『正如我刚才所说,在《联邦政府》中现在有打算把你处分掉的动作。因此我想给你一点建议。』

在画面的另一头,艾丝朵尔从面具底下注视着我。

『你可以回到像从前那样也没关系喔?』

这个提议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回到你还不晓得《调律者》或《特异点》这些事情的时期。回到你与当时以为只是个普通侦探的白发少女一起旅行的时期。或者甚至更早之前,你还没有背负任何重担──你的双手还空着的自由时期。你有权利回到那样的生活。』

她这段发言简直就像要让我摆脱沉重的束缚。彷佛是让我从强制与世界扯上关系的《特异点》命运中获得解放似的提议。

『我想你也不希望自己被卷入什么《虚空历录(Akashic records)》的争夺战之中吧?』

「……是啊,我的确没兴趣。我自己周围的和平还比较重要。」

从前为了争夺那个玩意,在各大陆之间曾经爆发严重战争是很出名的故事。虽然关键的《虚空历录》究竟是什么东西,据说只有各国少数一部分的重要人物才知道就是了。

『既然如此,你就不应该继续身为这个世界的特异点(Singularity)。』

艾丝朵尔谆谆告诫似地如此对我说道。

我是在意想不到的形式下背负了名为《特异点》的十字架。

假如能忘记一切,回到什么也不知道的时期,或许心情会比较轻松吧。

不过──

「换言之,你这是在威胁我不要继续跟世界扯上关系吗?」

我解读艾丝朵尔这番话背后的真意,如此回问。我很清楚,《联邦政府》才不是会出自纯粹的好心善意而救助人民的组织。

艾丝朵尔稍迟一拍后,开口说道:

『一些状况下,《特异点》或许可以发挥出良好的效果。例如对你来说,让白日梦复活是最大的心愿,而那项心愿也实现了一部分。然而像这样违反世界常理的心愿必定会造成扭曲。』

也许该说不出所料,艾丝朵尔讲述起《特异点》的功过……也就是其危险性。

「我早已做好觉悟,愿意承受实现心愿所造成的代价。」

『那是真正能够承担责任的人才有资格讲的话。』

光只有觉悟是不够的──艾丝朵尔如此断言。

『你真的可以说付出了代价吗?』

「我……」

接下去的话,我讲不出来。让死者复活所造成的扭曲具体上究竟是什么,我无法回答。

去年初秋,希耶丝塔曾一度醒来的契机,是因为夏凪献出了自己的心脏。换言之,当时让希耶丝塔复活的代价,是同为名侦探的夏凪的性命。然而夏凪后来也奇迹似地再次睁开眼睛,如今做为我的搭档活在世界上。

既然如此,假设因为我的心愿让世界产生了扭曲,是不是在真正的意义上我还没付出那个代价?至少我自己本身没有牺牲任何东西。明明那个心愿是我许下的。

『从今以后,在你周围还会继续发生类似那样的事情。你会与名侦探、魔法少女、巫女以及其他许多的《调律者》们扯上关系,每当改变一次世界就会产生一次扭曲。那样的矛盾可能迟早有一天会以你自身无法承担责任的形式出现。』

「……所以在那之前,《联邦政府》要把我处分掉?」

『所以我的提议就是,你或许应该在那之前好好思考一下自己该怎么做。』

话题就这么回归到刚才艾丝朵尔给我的提议。

把自己身为特异点的设定彻底忘得一干二净,选择不再与《调律者》、《世界危机》或《虚空历录(Akashic records)》等等东西扯上关系的人生。

「你想要让我辞掉侦探助手的工作?」

『为了让那样的一天随时到来都不会造成问题,我们应该也帮你准备好了替代的人才吧?』

……也就是大神吗?名为代理助手的备胎。如果说他是我的替身,性能甚至比我还好啊。虽然说,那家伙到头来也把私人恩怨摆在优先,现在正擅自行动就是了。

『选择是自由的。我们之中没有人能够对《特异点(你)》做出命令。』

艾丝朵尔给予我的选项。

那就是不需要再做出选择的一条路。

要帮助名侦探,还是帮助魔法少女?要打倒吸血鬼,还是打倒七大罪魔人?要握住谁的手,实现谁的愿望?《联邦政府》给了我一个从这些不断选择的故事之环中脱逃出来的选项。因为他们对于双手已经空不出来,连自己都已经无法承担责任的《特异点》的末路看不下去了。

『无论你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我们一直都会关注着你。』

艾丝朵尔对现在还无法得出答案的我如此提出忠告。

「你们要让《黑衣人》来监视我吗?」

『不,还有更加接近你身边的存在不是吗?』

对我来说,比《黑衣人》更接近身边的《调律者》──那种人物只有一个,就是夏凪。

『本来她做为《调律者》的能力并不足够。然而她是唯一能够把身为《特异点》的你控制住的存在也是事实。』

「……所以你们才会指名夏凪为《名侦探》啊。」

一切都是建立在这些家伙的盘算之上。去年夏凪提过的疑点,奇迹似地正中了红心。当时她说《联邦政府》肯定是基于某种意图而让自己坐在《名侦探》的位子上──不过既然是这样……

「事情可不会轻易如你们所愿。」

夏凪尽管有察觉出《联邦政府》那样的企图,也依然保持着骄傲,怀抱着心愿,继承侦探的意志活着。所以──

「你们别太小看夏凪渚。」

我不等艾丝朵尔回应,便转身离开了。

◆为你存在的故事

隔天,我一如往常地从早上就来到学校。由于是自由出席的缘故,教室里的学生寥寥无几,跟我不同班的夏凪恐怕也没来学校吧。到现在还没确定升学出路的我,坐在位子上埋头苦读着大学考试的考古题。

因为我把目标锁定在私立大学的文科,所以必须准备的科目只有三科。英文对我来说本来就没问题,社会科也能靠短期记忆硬背起来。但最棘手的就是国文了。

「小说问题应该不是靠熟背吧?」

真有种想要跟夏凪见个面,请她教教我的心情。

告知午休时间的钟声一响起,我就立刻带着面包与咖啡前往顶楼。最近一阵子几乎都是反覆着这样的日常生活。不过昨晚艾丝朵尔讲过的话不经意闪过我的脑海。我现在之所以过着每天一成不变的日子,搞不好就是我自己在无意识间选择了「不要选择」所造成的结果。

「……好冷啊。」

顶楼上半个人都没有。一月的风冷得让人一瞬间忍不住想要掉头回到校舍内,不过我看到头上一片蔚蓝的天空,还是决定在顶楼随便找个位子坐了下来。这是莉洛蒂德也说过她很喜欢的蓝天。

我吃着便利商店买来的面包,并拿出手机。已经不知传送给莉露多少次,询问她平安与否的讯息。画面上满满都是我传出去的文字,但没有一次得到回应。

尽管如此,我今天依然要传讯息给莉露。坚信着没有回应不代表对方就没有看到──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显示在萤幕上的名字,是个出乎我预料的人物。

「夏露啊,真是稀奇。怎么啦?」

我喝了一口罐装咖啡滋润嘴巴,调整喉咙的状况。

『……什么怎么啦?是你自己上次传了一封冗长的邮件给我不是吗?』

这么说来,我之前由于迟迟收不到莉露的回应,所以不知该不该说取而代之地,找夏露商量了一下关于我最近发生的事情。看来她就是为了回应而打电话给我的。

『不过你为什么会找我啦?我们之间应该不是那种会互相找对方问意见的关系吧?』

「所以我才想说或许可以从你那边获得什么崭新的想法啊。」

『怎么不去找唯呢?』

「我和斋川虽然偶尔会闲聊啦,但毕竟她偶像的工作很忙碌。我总不能用太过严肃的话题造成她的负担吧?」

『为什么造成我的负担就没关系啦?』

夏露在电话另一头很明显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呢?你到底在烦恼什么?』

「嘴上抱怨一推却还是愿意奉陪的精神,我觉得很棒。请继续保持。」

『我挂电话啰。』

对于曾经水火不容的我和夏露而言,现在变得能够这样对话算是一种进步了──我希望是进步了啦。

「要说我烦恼的事情嘛,就像我在信中写的,有很多啊。」

『那么哪一个问题最让你感到头痛?对《名侦探》来说也是敌人的史卡雷特迟迟无法掌握下落的问题吗?还是跑去追查暴食魔人而联络不上的《魔法少女》让你很担心?』

哪个才是我最大的烦恼──我被她这么一问,顿时答不出来了。

然而到头来,这样半吊子的个性或许才真正是我必须改善的坏毛病吧。诺契丝之前也清清楚楚地点出了我这个问题。

『反正我们感情也没有很好,我就跟你直说了。』

「最近大家都对我这样说啊。」

反过来想,搞不好根本没有人和我感情很好吧。

『哪边都很烦恼,哪边都很重要──这样有什么不行呢?』

然而从夏露口中说出来的,却是这样意想不到的一句话。

『又没有规定每个人只能有一种烦恼,也没有规定重视的存在只能有一个。要把什么事情摆在第一优先去考虑,要把什么视为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应该是会根据时机状况而产生层次变化的吧?』

夏露的思维方式彷佛正肯定了我的现况。

『举例来说如果有个母亲生了两个小孩,要问她哪个小孩比较重要……你不觉得根本是很愚蠢的问题吗?』

「……是啊。不过像那种状况也会有你所谓的层次变化吗?」

假设有两个自己辛苦怀胎生下来的小孩,会对其中一边怀抱的心情特别强烈的瞬间真的存在吗?

『会呀。像那种时候,母亲就会特别担心离自己比较远的孩子。』

夏露讲得好像自己是个有过那种经验的母亲一样。当然,她不可能真的有那种过去就是了。

『君冢不是也一样吗?会有最爱大小姐的瞬间,也会有最思念渚的时候。』

「哦哦手机讯号忽然变差啦。」

我差点当场把手机摔在地上,幸好千钧一发之际忍住了。

『我有讲什么奇怪的话吗?』

「……禁止你再有下一次。」

我勉强如此挤出声音,结果夏露感到好笑似地『好啦好啦』笑了一下。

『不过像你那样会觉得犹豫,对什么事物都很珍惜,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她接着这么做出结论。

『只是当珍惜的东西越多,被迫做出重要决断的机会也就会随之增加。假如想要守住那一切,也就必须具备相对应的力量。所以我觉得终究问题还是当提升自己的才干感觉面临极限的时候,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做才好。』

这想必正是因为夏洛特做为一名特务历经过世间种种,才让她培养出的思考方式吧。在时而面临枪林弹雨,时而穿梭战火的日常生活之中,她肯定做过许许多多的选择。要保护什么,舍弃什么,如果想守住一切又该怎么做。

在两项选择之间感到犹豫,或者让自己重视的东西越来越多──这些本身都不是坏事。只是如果想要实现全部的心愿,就不能允许自己维持现状。想必我今后必须要想办法找出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抱歉啰,我没办法过去帮忙你。』

「不,你已经给了我充分的提示。」

就在这时,电话中传来远方的飞机声。难道她在机场吗?

「你又要到别的国家去了?」

『是呀,毕竟这就是我的人生。』

在斋川的庆生派对上也提过这件事。当然,既然大家都怀抱着「让希耶丝塔醒来」这个共通的心愿,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不会被拆散。不过夏露终究必须为了自己的本分……做为一名活跃于世界各地的特务,踏上她的战斗之旅。去守护想必在世界的某个地方需要她的什么人。

「你要回来喔。」

电话霎时沉默了一拍。

『那当然,毕竟大小姐肯定在等我呀。』

其他人也是──夏露这么补充。

『啊,你该不会其实是因为担心我才寄信过来的?还故意说什么有事情想找我商量,编了一个煞有其事的借口。』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毕竟希耶丝塔命令我们要好好相处啊。」

『这么说我才想到,我们在设定上言归于好了呀。』

我们互相轻笑一声后,「再联络」地挂断电话。

就在同时,我注意到手机有收到一则网路通知。是斋川唯在简易动画投稿网站上开始直播的通知讯息。

「……糟糕,都已经过十五分钟了。」

我不禁对自己犯下的失误焦急发抖,赶紧点开网页连结。

结果画面中立刻出现便服打扮的斋川唯,似乎正一边念着粉丝们即时送来的留言一边闲聊的样子。就在我打算也送出什么留言的时候,忽然注意到斋川表情认真地注视着这里。

『现在在观看这个直播的观众之中,应该也有人正为了各种事情感到烦恼吧。』

看来现在的话题是在认真讨论什么烦恼咨询。

『不过我觉得,那是证明了你发自内心珍惜那个导致你烦恼的事物。』

当然,斋川并没有真的看着我。她注视的是摄影镜头。

但她是对着镜头另一侧许许多多的粉丝们诉说想法。

『正因为真的感到珍惜,所以会认真烦恼,会犹豫许多问题。我认为那绝对是可以感到骄傲的一件事……其实我自己以前也曾有过那样的时期啦。』

斋川说着,腼腆地笑了一下。

她讲的烦恼与犹豫,大概就是指去年我跟夏凪也陪在她身边一起观望过的那件事吧。

然后现在,斋川面对着和当时的自己一样怀抱内心纠葛的粉丝,这次换成自己站在引导别人的立场,站在麦克风前。

「这么说来,她以前也有对我说过。」

说她总有一天会反过来帮助我。

说她虽然不知道能否胜任我的左右手,但至少可以当我的左眼。

果然她那蓝宝石的眼眸老早就看穿了一切吧。刚好我现在左右手都空不出来啊。

「…………」

有个想法不经意闪过我的脑海。

那只是单纯的一项思考实验。没有实体,甚至连具体的行动指标都没有。更不是能够把现在让我苦恼的好几个问题直接解决的什么方法。

尽管如此,凡事的开头总是起源自一点灵感。

从灵感建立假说、收集证据、补强推论以达至结论。我们每次都是这么做的。无论从前或现在,侦探与助手总是这么做。

『如何呢?有没有让各位肩上的负担稍微减轻了一些呀?不过话说回来,像那样把许许多多自己珍视的事物背负在身上的各位,真的都非常棒喔!──所以说……』

斋川有如花朵绽放般露出笑脸看向镜头,看向我们。

『我今后也会为了那样的你继续唱下去的!』

要把这句话解读为对我个人送出的讯息,再怎么说都是自我意识过剩吧。

「不,其实那样就好了。」

此时此刻,斋川毫无疑问地看着我。只注视着我一个人。

光是能够让我产生那样的感觉,就证明斋川唯果然在真正的意义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偶像。

「君冢!」

就在这时,这次毫无疑问是呼唤着我的声音传来。

从通往顶楼的门走出来的,是身穿冬季水手服的夏凪渚。

她一看见我,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刚才我接到从医院打来的电话,说希耶丝塔她……!」

◆没有委托的事件始末

后来我们搭上了来到学校接送我们的一辆黑色轿车。

驾驶车辆的是《黑衣人》,而目的地自然不用说,就是希耶丝塔的医院了。

我坐在后座随车摇荡了一段时间后,对同样坐在我旁边的夏凪说道:

「我没想到你竟然有来学校啊。不是自由出席吗?」

「嗯,不过我果然还是想要多来学校一阵子。」

夏凪对于学校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又是因为什么样的经历让她怀抱那种想法──正因为我知道这些事,所以很能明白她这样的心情。

「这套制服感觉也不错嘛。」

她现在穿的是冬季款式的水手服。以黑色布料为基础搭配蓝色缎带的设计,穿在她身上非常好看。

「你怎么到现在才讲这种话?」

「毕竟对我来说还算是很新鲜啊。」

「那是因为你以前都没有到学校来吧?」

人生难得的校园青春剧,你都错过了呢──夏凪讲得一副装模作样。

「是啊,直到最后我的人生都与所谓的制服约会无缘了。」

「从你口中讲出『约会』这个词,就让人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啦。」

太不讲理了。我露出表示不满的眼神看向夏凪,结果……

「话说,为什么挑在这时候讲这种话题呀?」

她脸上浮现苦笑。

……真是抱歉啦。不过,正因为是这种时候啊。正因为是脑袋不禁感到混乱的这种时候,所以我只能靠闲扯淡让心情镇定下来。

「你刚才说希耶丝塔的心电图出现了不同于以往的动静,是真的吗?」

这就是刚才夏凪来到校舍顶楼告诉我的事情。

「嗯,是人在医院的诺契丝打电话告诉我的。只不过详细状况我也还……」

难不成是寄生在心脏的《种》发芽了吗?或者恰恰相反,是代表问题可能得以解决,让希耶丝塔安全醒来的预兆?我们就连心电图的变化究竟代表好的意义还是坏的意义都不知道。

……即便如此,希耶丝塔这几个月来毫无变化的身体发生了什么状况是不争的事实。凡事不可能永远维持现状。我忍不住望着车窗外逐渐接近医院的景色。

「没问题。」

夏凪忽然呢喃。

「没问题的。」

她看着前方再次轻语。温暖的手心叠到我右手上。

我们就这么在车内度过抵达医院之前,似是短暂却也漫长的时间。

三十分钟后,我们到达目的地。

搭乘电梯来到三楼,走向位于最深处的希耶丝塔的病房。结果诺契丝就站在病房门前。她一见到我们的身影,便默默点头要我们进入病房。于是我和夏凪做好心理准备,打开房门。接着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景象是……

「……史蒂芬。」

手持平板电脑,身穿白衣的《发明家》站在希耶丝塔的病床边,似乎在记录什么东西。我大约有四个月没见到这个男人了。

我和夏凪互望一眼后,走向病床边。希耶丝塔静静地沉睡着,看在我这种外行人眼中感觉跟平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差异。不过夏凪立刻接着询问「她怎么样了?」请教专家的诊断结果。

「没问题。现在的她跟昨天是同样的状况。」

史蒂芬依旧看着手上的平板电脑如此回答。

那意思大概就是说《种》并没有萌芽,但也没有什么会清醒过来的预兆。我首先松了一口气,放松紧绷的肩膀,但感到遗憾的心情接着涌现。也就是说,希耶丝塔还要继续沉睡下去了。

「不过,希耶丝塔的身体还是有出现过什么征状没错吧?」

「没错,只有在今天上午的一段时间内,心脏出现了异于常态的动静。这点是确定的。」

史蒂芬微微眯起眼镜底下的双眼。

「但是《种》并没有观察到成长的迹象。既然如此,有可能是她靠自己的意思让心脏不规律跳动的。」

「意思说希耶丝塔故意让自己的心脏发生异状?……为什么?」

希耶丝塔以前确实也有做过让自己心跳停止,伪装成假死状态骗过敌人的伎俩。她的心脏具备有那样的能力没错,但为什么现在要做那种事?

「去考察其中的理由,我想应该是侦探与助手的工作吧?」

……他这样讲我就无从反驳了。不过凡事都有原因才会有结果。只要去想想那个因果关系,必定能够建立出什么假说。

「希耶丝塔是基于什么原因或理由,让自己的心脏发生杂讯?」

她明明一直都沉睡着,为什么要这么做?

「试着暂时逆向思考看看吧。」

夏凪这时提出改变思维方式的建议。

「假如把希耶丝塔的心脏发生异状当成原因,那么导致的结果让现在发生了什么事?」

「……?就只是观测到她的心跳出现一瞬间的变化,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史蒂芬刚才不也这样……」

我自己讲着讲着也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仔细想想,希耶丝塔的行动总是带有什么意图,从来不曾做过无谓的事情。

……既然如此,如果她是基于某种明确的意思让自己心脏出现异常,就整个大局来看所造成的结果就是──

「──史蒂芬•布鲁菲尔德到这里来了。」

我这么一说后,夏凪大概也想到同样的假说而静静点头。

这就是以巨观角度来思考时所看到的结果。由于希耶丝塔的心脏出现异状,导致长期以来都没有在这里现身的史蒂芬也不得不前来诊断了。那就是对我们来说感觉理所当然但实则不然的变化。

「没错,事实上我今天的确中断了几项工作特地来到这里。本来对患者的术后观察并非我的工作,因此白日梦基于某种意图想要把我叫过来,才让自己的心脏发生了异状──这样思考绝不算是不自然的推论。」

史蒂芬对我们的假说点头认同。

然而假如是这样,下一个疑问又会涌上心头。

希耶丝塔究竟为什么想要把史蒂芬叫到这里来?

「是为了让我们可以见到史蒂芬。」

这次夏凪把自己的推理讲出口。

「意思说希耶丝塔是为了我们?她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虽然我的确一直都在寻找史蒂芬的下落没错。至于理由有很多,例如关于吸血鬼的事情,关于莉洛蒂德的事情,还有关于希耶丝塔本身的事情。我有一堆问题想要问这位医生,之前也有对着熟睡中的希耶丝塔讲过这些话。

但就算是这样……不,原来如此。

「因为希耶丝塔是个会帮人实现心愿的侦探呀。」

夏凪带着微笑看向那位睡美人。

前阵子我一直都在处理魔法少女以及她敌人的问题。然而即便在那样异于往常的日子中,侦探依旧存在于我们故事的根基。原来希耶丝塔尽管没有意识,也照样实现了我和夏凪的委托吗?

「白日梦的确一直都在沉睡没错,但不表示她所有身体机能都停止了。」

我听着史蒂芬如此解说。

「例如她的听觉细胞其实并没有睡着,依然继续在工作。所以听见你对她讲话的声音,而在无意识间回应了你的请求──这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没想到我明明站在侦探助手的立场,自己却也成为了委托人。

……不过话说回来──

「希耶丝塔,你会不会有点工作过度啊?」

现在难得是你最喜欢的午睡时间不是吗?好歹在睡觉的时候好好休息吧?

我用指尖轻轻拨了一下希耶丝塔的浏海。

「嗯?不过等一下喔。」

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忍不住停下动作。

「那也就是说,我在病房讲过的那些话,其实全部都被希耶丝塔听见了吗?」

例如我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充分确认过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想说反正希耶丝塔在睡觉而讲出口的那些话,其实都被她听到了……?

我的额头自然地渗出汗水。自己曾经偷偷对希耶丝塔吐露过的各种话语顿时在我脑中打转,让我忽然有种想吐的感觉。

「君冢,你该不会对希耶丝塔讲过什么爱的告白之类的吧?」

夏凪半眯着眼睛瞪向我。

「……啥?没有啊?完全没那种事喔?」

我对那样百分之百错误的推理摇头否定,轻咳了十几声左右之后言归正传:

「史蒂芬,我们有些事情想问你。」

如果希耶丝塔真的是为了我和夏凪把这位医生叫来,我们就必须达成目的才行。

「我有义务要回答吗?」

然而史蒂芬却当场冷漠拒绝。

「我的工作仅是救人而已。为人治疗,制作拯救人的道具。我没有那个闲工夫把时间花在除此之外的事情上。」

对了,史蒂芬就是个这样的男人。

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他的患者希耶丝塔平安无事,他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诉诸人情没有意义,若没办法靠理论说服他,他就不会回答对他没意义的问题。

「你总是只关心自己眼前的患者。」

夏凪站到史蒂芬面前。

「然而你拯救的人后来变成了怎样,你创造的道具带来了什么结果──你不觉得关注这些事情同样也能为技术带来进步吗?」

没错,我们这次想询问的议题,正与史蒂芬救过的人物以及他制作出来的东西有关系。既然如此,这对他来说肯定不会是什么没有意义的问答才对。

「如果你希望今后透过医疗或科学技术拯救更多的人,就稍微多关心一下那个圈子的事情呀。」

夏凪丝毫没有畏怯地如此断言。

对于她这番话,史蒂芬转身走向出口的同时说道:

「我还有工作。边移动边讲吧。」

◆秘密作战

我们再次把希耶丝塔交给诺契丝照顾后,离开了病房。

本来还以为史蒂芬是准备搭车移动到什么地方去,但他却带着我和夏凪走向医院的地下室。搭电梯来到地下一楼,再走楼梯到更深的楼层。

来到楼梯的最底部,打开一道门后,我们到达了一处宛如隧道的场所。幽暗的地下道只有等间隔设置着亮度微弱的电灯。我不经意看向脚边,发现有一条生锈的铁轨。

「这里是从前人们使用过的地下铁路。」

史蒂芬背对着我们如此说明。

我感受着空气中莫名的霉味并继续走着,最后来到一处像是停靠站的地方。由于史蒂芬在这里停下脚步,因此我和夏凪也跟着停下来。大约等了三分钟后,伴随隆隆的声响,一列两节车厢的电车来到了停靠站。我们不晓得的世界果然与日常世界是一体两面,确实存在啊。

电车开门后,我们在史蒂芬的带领下走进车厢。

或许该说不出所料,车上没有其他乘客。我和夏凪并肩坐到一张长椅子上,史蒂芬则是在对面座位坐下来。接着……

「你们想问什么?」

他在大腿上打开一台笔记型电脑并如此询问我们。

我和夏凪互看一眼后,我将首先发问的权利让给了她。

「据说吸血鬼是历代《发明家》创造出来的人工种族,这是真的吗?」

这是一个礼拜前,我们从莉露口中听来的情报。

「没错,那些人从前做过那样的研究。维多•法兰克斯坦的科学怪人故事被当成是一段虚构历史传承了下来,然而实际上那个故事内容和史实相差得并不远。」

果然,自古以来《发明家》就在持续做着创造怪物的研究吗?

若真如此,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求知欲或探索精神吗?虽然大神之前说过,不能冀望对学问的追求或研究的野心绝对会有什么理由存在就是了。

「创造吸血鬼的行为,是起源于对那些《发明家》的某项委托。」

「……委托?谁委托的?」

「当时的《联邦政府》。」

对于我的问题,史蒂芬抬起头如此回答。

「大约两百年前,地球遭遇到凶恶的《世界之敌》连续来袭。如果拿最近的例子来比喻,就是跟《原初之种(席德)》同等甚至以上的敌人。」

我记得照莉露所说,《原初之种》应该是分类为等级相当高的灾祸才对。若是比那更夸张的危机接连来袭,造成的威胁肯定难以想像。

「而政府高官们判断只靠当时《调律者》的成员们无法应付那些危机,因此决定开发新的强大兵器。」

「……那就是吸血鬼的意思吗?」

夏凪如此询问,结果史蒂芬点点头。

「既然这样,为什么如今政府却要做出让史卡雷特去杀害同族这种事情?」

明明两百年前是在他们自己的判断下创造出吸血鬼这个种族,为何事到如今《联邦政府》又利用史卡雷特想要把吸血鬼消除掉?

然而,史蒂芬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是他不知道答案吗?还是他明明知道却不愿泄漏?没多久后电车停下来,打开车门。史蒂芬首先下车,于是我和夏凪也跟在他后面。

接着往前走几步就立刻看到一扇门。我们跟着打开门锁的史蒂芬一起进入门内,马上闻到刺激鼻子的药品气味。这是一间推放着各种书籍与实验器具的房间。我和夏凪小心翼翼不去碰到那些东西,并跟着史蒂芬走进深处。

在房间深处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放有电脑与萤幕,旁边还有个相框。照片中是……一名小男孩?

「继续接受下个问题。」

史蒂芬坐到桌前把那个相框盖到桌面上,对我如此说道。

结果夏凪向我使了个眼色──意思说「这次换君冢君彦发问了」。于是我往前踏出一步,询问史蒂芬:

「那位魔法少女究竟对我们隐瞒了什么事情?」

据说从前是史蒂芬从莉洛蒂德身上挖掘出某种资质而游说她加入《调律者》的。如果是帮那女孩制造武器同时也负责为她身体做保养的这个男人,应该会知道关于魔法少女的秘密才对。

「隐瞒了什么事情──吗?」

原本看着文件的史蒂芬一瞬间抬起头。

「为什么你会认为莉莉亚在隐瞒什么事情?」

……莉莉亚?那是莉露的本名吗?

我一直以为「莉露」是「莉洛蒂德」的昵称,但原来莉洛蒂德这个名字是类似代号的东西啊。

「一个礼拜前,莉露突然倒下了。而且那家伙的战斗风格……她对敌人未免太过缺乏恐惧感。基于这些不太对劲的部分,我猜测莉露应该隐瞒着我们什么事情。」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的过去或强烈的使命感导致她培养出那样的战斗方式。

但就算如此,莉露的战斗风格看在我眼中依然太过异常了。例如一个礼拜前也是,即使面临自己的右手即将被《暴食》咬断的瞬间,莉露也丝毫没有畏怯地把攻击行动摆在优先。

「既然这样,你其实已经找到了问题的解答。」

史蒂芬忽然讲出这样出乎我预料的一句话。

「那少女的心中天生不存在所谓恐怖的情感。」

「……那是指个性上吗?」

「我分析认为是那样的一种疾病。」

史蒂芬始终以科学的角度,或者说以医学的角度说明莉露的症状。

「真要形容的话,那是心理上的癌症。罹患这类疾病的患者通常要不是丧失感情活得像个死人,要不就是反过来误入歧途。然而在极少数的状况下会出现选择第三种选项──为了自身旺盛的正义感而活的人物。而莉莉亚就是属于这样的例子。」

……哦哦,原来如此。莉露缺乏与敌人战斗时最为碍事的感情──也就是恐惧。所以史蒂芬以前才会邀请她加入《调律者》。他做为《发明家》的慧眼看出了莉露的疾病,以及活用那项特征的方法。

「但就算再怎么缺乏恐惧心理,正常来想还是会受伤或生病吧?」

夏凪如此插入我们的对话。

「和敌人战斗的时候也是,只要感到疼痛应该就无法行动才对……」

「所以我为此存在。为了让她那样罕见的资质能够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而我这样的直觉一向都很准。

「莉莉亚在战斗的时候,总是会服用能够遮蔽痛觉的药物。」

从史蒂芬的口中揭露了莉洛蒂德的秘密。

「魔法少女借由如此,可以化身为不会恐惧也不会感到疼痛的战斗机器。」

我当场感到不寒而栗。

莉露至今的所有发言、行动、过去与矛盾,全都汇聚到了一个点上。

靠自己亲手讨伐仇敌──莉洛蒂德只为了这样一项目的,献上了自己的人生与身体。

「当然,那个药物的副作用也不算轻。」

史蒂芬启动桌上的电脑并继续说明。好几台萤幕上显示出许多复杂难懂的算式与图表。

「而且感受不到痛觉,也就代表对于自己身体内部究竟受到多少程度的损伤无法产生自觉。因此在她体内埋有能够自动感应那些损伤的晶片,当真的进入危机状况时会发出警讯。」

……所以一个礼拜前的那时候,才会有车子那么快就赶到体育馆来接人啊。莉露的生活随时都面临着自己身体会被搞坏的危险。

「莉露可不是只为了战斗而存在的机械。」

「是她本人如此期望的。」

史蒂芬面不改色地如此回应。

「为了实现自己的夙愿而牺牲什么代价──那样的感情,你无法理解吗?」

我当场讲不出话来。至少我……过去曾怀抱相同心愿的我,没有资格否定这种事情。

「我们走吧,君冢。」

夏凪站到我身边。

「我们想必还有些事情必须找她谈谈。」

「……嗯,说得对。」

我用力握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机。

「看来我们讲得有点过久了。」

史蒂芬这时忽然停下手边的工作,站起身子。

我还有事情要问他。就是关于希耶丝塔的事情……关于能够让她清醒过来的方法,我还必须跟史蒂芬谈一谈。但我很快就明白了,至少现在没有机会实现这件事。

在我们背后的房门被用力撞开。某个人物伴随「锵啷、锵啷」地令人感到不安的金属声响入侵到房间内。

「那是、什么呀……?」

夏凪见到那家伙,不禁睁大眼睛。

对方脸上覆盖着铁面具,然后全身上下长着漆黑的枪械。是那家伙穿着那种设计的铠甲吗?还是他真的把肉体改造成了像那样的武器人?不管怎么说,就在最近我也见过跟这家伙很相似的存在。

「是贪婪的魔人。」

史蒂芬如此说出敌人的名字。

「别称『玛门』。据说其贪婪的性质相当凶暴。」

「……跟《暴食》同属七大罪魔人之一啊。」

贪婪魔人依然不讲话,然而全身上下的枪口都指着我们。

「不过那全身覆盖武器的模样,难道是模仿暴食魔人吗?贪婪的你,究竟来这里想夺走什么?」

史蒂芬踏着喀喀的皮鞋声,走到我们前面。

就在这时,房间里响起如警笛般的声响。

紧接着桌上的萤幕弹出一个视窗,显示两行英文。我在脑中将那些句子重新翻译成日文。

『剩下的四名魔人重新认定为《世界之敌》。』

『赋予《魔法少女》莉洛蒂德击退魔人的使命。』

我和夏凪同时抽了一口气。

无视于我们的意图与心愿,此刻所有的齿轮开始转动了。

「那个书架后面有一道后门。」

史蒂芬依然背对着我们,伸手指向排列在左边的书架。

「你们从那里一路跑到地下道,很快就能看见通往地上的梯子。」

「可是史蒂芬,你……」

「用不着担心。还有──」

他从白衣的口袋中掏出一个东西,看也没看地抛给我。

「等时机来到,就对莉莉亚使用这东西。」

「这是……?」

正当我询问的瞬间,从史蒂芬的右肩膀出现了像是金属机械手臂的玩意。

「这里是我的研究室(圣殿)。谁都不许来打乱。」

见到这一幕的《贪婪》发出机械声响似的叫声。

我和夏凪互相点头,把这里交给史蒂芬应付,转身冲向后门。就在我们准备踏出房间的时候,最后听见史蒂芬的声音:

「来吧,贪婪的魔人。让我好好诊断你,究竟是被什么样的感情疾病侵蚀了?」

◇魔法少女的傲慢

日本的冬天没有故乡那么冷。

即便如此,一月这个时期当太阳逐渐西沉,寒风还是会刺痛脸颊,也让人想要把外套的前襟拉紧。其实只要吃下平常那个药物,何止是疼痛,甚至连冷热感觉都能暂时忘记。但想想之后的副作用,我实在不想积极服用它。

而且就算不依靠药物,在日本还有很多能够忘却寒意的方法。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可以买到热呼呼的关东煮和肉包子,刚刚我在路边摊贩还买了一种叫烤番薯的食物。光是将外面包着铝箔纸的番薯剥成一半吃一口,就能让身体从内暖到外面来。

「你也想吃吧?」

暮色低垂的小巷中。

我对跟在后面几步的那孩子如此搭话。

「喂,你有在听吗──弗蕾亚?」

比我稍微矮一点的那女孩,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空。

暗红色的头发与脸颊上的雀斑都呈现从前的模样,只是好像把露出洁白皓齿的那张笑容不知遗忘在什么地方了。

尽管如此,借由吸血鬼的奇迹而复活的弗蕾亚确实就在我眼前。

「话说,你喜欢吃什么东西呀?」

看着手中剥成两半的烤番薯,我自言自语似地呢喃。

我没什么和弗蕾亚一起去吃过饭的记忆。

我们之间绝称不上什么朋友关系,因此也不会在假日相约出门到哪里去玩。这样想想,我其实对这女孩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多。

「就算跟莉露讲话,果然还是很无聊吗?」

「…………」

弗蕾亚什么都不回答。自从史卡雷特透过某种方法让她复活后已经过了三天,我还没听过她任何声音。

然而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了。史卡雷特唤醒的《不死者》只会带着生前最强烈的本能而复活。我很清楚眼前的弗蕾亚跟从前的她不是同一个人。但就算如此……

「……你也……讲讲什么呀。」

我忍不住对呆呆仰望天空的弗蕾亚如此抱怨。

这三天来,我一直让她待在我独自居住的家里。可是她不但什么话也不说,甚至也不吃东西,也不睡觉。她只会不时透过房间窗户眺望外面的蓝天。就算像这样尝试带她出来散步,也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

「你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情吗?」

我唯一知道弗蕾亚喜欢的东西,是日本的动画。当中又特别喜爱称为魔法少女作品的东西。因此我前天去买了那种作品的人物公仔,昨天也跟她一起看了DVD动画。然而还是没有得到什么良好的反应。

「你以前明明那么喜欢不是吗?」

我明知对话无法成立,但又自言自语起来。

「每次都跟莉露讲说哪一集的哪一幕超棒什么的,讲到莉露都觉得很烦不是吗……结果现在反而变成莉露懂得比较多,这样怎么行呀?」

你已经对动画之类的没兴趣了?什么魔法少女都无所谓了?就算跟你聊这些东西也很无聊吗?──其实你根本就没有想要复活吗?

「如果你不想这样,你就直说呀。」

即使我询问,也很清楚她不会回答。

明知不会有回应,我还是害怕看到弗蕾亚的脸而背对她了。

「害怕?」

我自问自答。

不可能有那种事。那种感情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我心中。

「──啊──啊。」

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弗蕾亚?」

我忍不住回头。

在太阳即将沉落的小巷中,弗蕾亚站在我背后。

然后在更远处,有个巨大的人影。

「你难道是……」

巨大人影──虽然我用这样简单的词语形容,但那影子无论体格或样貌都不是个普通的人类。身高远超过两公尺,头部长有像山羊的犄角,然后多达六只的手臂其中一只握着巨大的长枪。

「──傲慢的魔人。」

我当初决心打倒七大罪魔人的时候,曾在找到的资料上看过。

不会错,这家伙就是《傲慢》。

这时我的手机忽然发出收到讯息的通知。是来自《黑衣人》的联络。内容是下令《魔法少女》讨伐魔人。八成是《联邦政府》高官都柏文传来的讯息吧。

「用不着你们命令。」

我从带来的包包中拿出惯例的那套服装。换装时间花不上几秒钟。《发明家》制作的这套服装就像动力装甲一样可以在一瞬间着装完毕。

接着我抓起魔法手杖。

我被赋予了用来打倒魔人最适切的武器。正因为是身为魔法少女的我才能够击败魔人。所以现在首先要讨伐眼前的敌人──不过在那之前……

「你以前很擅长跑步对不对?快逃吧。」

弗蕾亚没有回应我。

她始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的脸。

「呜!那你至少退到后面去。」

我拿出一颗小胶囊丢进嘴里,用臼齿咬破。

伴随「喀哩」的声响,熟悉的苦味在口中散开。如此一来在这场战斗中,我已经不会感受到任何疼痛与难受了。无敌的魔法少女就此诞生。

「你难得长了六只手,武器却只要一把长枪就好了?」

如果认为长枪一把就足够,这魔人的名字的确够资格称作傲慢。直说了吧,这家伙的别称叫路西法,是最高等的恶魔之名。

「但是在这孩子眼前,我不能够倒下。」

站在弗蕾亚前面的我,对缓缓走过来的《傲慢》举起手杖。

「因为魔法少女是直到最后一集的片尾字幕都不能输的呀。」

◆百鬼夜行

与史蒂芬分开并逃出地下道后,我和夏凪一如惯例搭上了《黑衣人》驾驶的车辆。

太阳已经沉落,黑色轿车在昏暗下来的大马路上不停赶路。我们要前往的地点很明确。手中的平板电脑用一颗红点标示着目的地。

「她就在这地方没错吧?」

坐在我左边的夏凪探头看向平板电脑的画面。

「对,这地图能够靠埋在莉露体内的晶片锁定她的现在位置。」

这是平常为了观察莉露的健康状况而由德拉克马负责管理的东西。本来那位医生基于对患者情报的保密义务,应该不可能提供这样的资料。不过我说我有获得她原本的主治医生史蒂芬许可,而请德拉克马提供给我了。

这种事如果被莉露知道肯定会火冒三丈,但毕竟圣诞节的时候她也对我干过类似的事情。就当作是彼此彼此,请她原谅我吧。

「可是她从刚才就几乎停留在同一个地方。而且还是在路上,也就是说……」

「八九不离十,肯定正在跟敌人交战。」

然而令人在意的是,正如夏凪所说,莉露几乎都没有从那个位置移动过。她的战斗方式应该会更自由奔放地驰骋于战场上才对。假如是她现在根本用不着那么做就能压制敌人倒还好,但万一不是那样的理由……而是有什么让她无法动身的因素,这个状况实在无法乐观看待。

「──呜、喔!」

就在这时,车子忽然紧急刹车。

车身往右剧烈摇晃,让夏凪顺势朝我的方向倒过来。我们当场抱在一起,脸颊碰上脸颊。柑橘的香味扑鼻而来。

「你没事吧?」

「呃、嗯,抱歉。」

她梳着头发从我手臂中离开。然而温热的触感依然残留在我的左脸颊,让我认不住用指尖摸了一下。

「没、没有碰到对不对?碰到的只有脸颊而已吧?」

「夏凪,像这样趁乱偷偷来,有点……」

「骗人的吧!才没有!什么亲……我绝对没有好吗!」

夏凪态度明显地跺脚抗议。

「我知道了啦,别担心。这件事我会忘记,也不会跟别人讲。」

「不、不要用那种像大人般的成熟态度应对呀……绝对不可能!要我亲吻君冢什么的,永远都不可能发生好吗!」

我安抚着激动得拳打脚踢的夏凪,同时重新确认周围状况。

为什么车子会忽然紧急停下来?我不太相信是那个《黑衣人》驾驶失误。于是我从车后座探头望向前方的挡风玻璃,发现车子前方有一大票群众。好几十个人排成队列,公然走在车道上。

「难不成在举办什么祭典或跳盆踊吗?」

「但现在是冬天喔?而且那气氛看起来一点也不欢乐。」

夏凪同样疑惑歪头。

那么是示威游行吗──虽然我这么怀疑,但那群人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难道说……」

我看到人群中每个人的脸,立刻想到一个可能性。

「那东西」我以前也有看过。

「是史卡雷特造出的《不死者》。」

夏凪顿时瞪大眼睛。映在她眼中的是跟我看到同样的景象,一群缺乏生机的死者军团。看起来莫名有种心不在焉的感觉,脚步摇摇晃晃地勉强排成队伍往前行进。

「你看,他们是不是越来越多人呀?」

正如夏凪所说,人墙的厚度不断增加着。

不知不觉间从几十人变成上百人,然后成为几百人规模的游行队伍。

那景象简直有如百鬼夜行。

在月夜中,苍白之鬼创造出来的死者军团究竟朝着什么地方进军着?

「照那方向是通往国会议事堂呀。」

夏凪看着地图软体如此说道。

「……说是示威游行原来也不算错吗?」

假若如此,死者们究竟想对社会提出什么主张?想对国家抛出什么议题?

吸血鬼究竟想对这个世界──

「难道说,这就是吸血鬼的叛乱?」

如果这样,出面阻止就是《名侦探》的使命,是在这里的夏凪的工作。我们没办法就这么让车子掉头绕路到莉露的地方去。这是《调律者》必须绝对遵守的规则……不,对夏凪来说这无关乎什么职位,她肯定无法放着眼前这个事态不管。

「君冢,你看!」

就在这时,行进中的群众忽然乱了秩序。有如摩西分海般,队伍从正中间分成了两半。有个影子出现在那中心。

「夏凪,我们下车。」

打开车门走下来后,那家伙就站在我们几十公尺前方。

虽然从远处看不太清楚,不过那看起来是个身穿红色连身裙的女性。戴着一顶大大的三角帽,从帽子里垂下来的是头发吗?

「那些蛇是什么呀?」

不知什么时候掏出望远镜的夏凪如此呢喃。

她那搞不清楚从哪里变出便利道具的模样简直就像从前某位侦探。我也跟她借来望远镜,观察那名连身裙女性。

「……她是哪来的耍蛇人啊?」

我本来以为是长头发的东西,居然是大量的蛇。而且从那些蛇的口中滴着像是唾液的东西,冒出烟把柏油路都溶解掉了。是硫酸或什么特殊毒液吗?不管怎么说,总之很糟糕的是……

「我说,她是不是朝着我们这里走过来呀?」

「嗯,在你眼中看起来也是那样吗?」

虽然还有一大段距离,然而那名连身裙女性明显与群众朝着反方向……也就是往我们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滴着神秘的液体逼近过来。难道她并非史卡雷特造出的《不死者》吗?那么其真面目究竟是──

「是嫉妒的魔人。」

答案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传来。我连气息都没感觉到。但那家伙就在不知不觉间站在我和夏凪之间,盯着缓缓逼近的敌人。

「大神先生!」

他把还算有点长度的头发梳得帅帅气气,身穿一套有模有样的西装。高䠷的背上背着一把大镰刀。

「《嫉妒》的别称是恶魔利维坦──掌管大海的蛇怪。」

「很感谢你帮忙解说啦……但是大神,你这段时间都跑到哪里去了?你不是夏凪的代理助手吗?」

「我在追查魔人的动向。不过我当然也有随时待在《名侦探》的半径一公里范围内观望状况。」

所以我就说你是什么跟踪狂吗?这个代理助手总不会还干过偷窥之类的行径吧?

「搞什么?原来这里也有个罹患嫉妒之病的人类啊。」

「你说谁是嫉妒的助手!」

这个叫大神的男人,难道患有见到我不讽刺个几句就会难受的症候群吗?

「好啦,让我对那样的侦探助手提出一项委托。君冢君彦,你现在立刻带着《名侦探》到你们应该前往的地方去。」

话锋一转,大神如此表示,并看着从远方缓缓走过来的嫉妒魔人。那态度彷佛在说:这家伙交给我来对付。

「……我们刚刚才被一个大人救过的说。」

我不禁回想起史蒂芬。也就是独自一人承接了对付贪婪魔人的任务,留在研究所的那位《发明家》。

「哈!」

结果大神背对着我,用鼻子笑了一声。

「救助小孩子不就是大人应该扮演的角色吗?」

我的肩膀忍不住抖了一下。

那恐怕是他模仿故友《执行人》所表现出的生活态度。

但对我来说,那是更古早之前──丹尼•布莱安特的生活态度。

「不,那家伙已经不在了。」

我独自摇摇头。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物继承了那个男人的遗志──我不禁这么想着。

「大神先生,真的交给你没关系吗?」

夏凪如此询问大神,确认是否可以把嫉妒魔人交给他对付。

「没问题,你的使命并不是打倒魔人。所以就算离开这里去执行你的本分,想必也没人会责怪吧。」

对了,《名侦探》的使命终究是防堵吸血鬼叛乱。既然如此,前往寻找这群《不死者》军团的创造者才是正确行动。

「你要找的对象恐怕就在前方。」

大神说着,伸手指向死者军团。应该说他们行进方向更前方的国会议事堂。

我们必须去阻止恐怕就在那里的史卡雷特。

「可是,君冢你……」

夏凪似乎在意什么事情而看向我。我们原本搭车要前往的目的地是莉露的地方,因为她此刻肯定也正在跟其他魔人交战中。

「我刚确认了一下,莉露又开始移动了。」

标示莉露所在地的红点在路上缓缓行进,大概是她已经战胜了魔人吧。而且据说当她肉体发生损伤时会响起的警报也没有动静,代表莉露平安无事。

「我们走吧,夏凪。」

我对她伸出右手。

「我们两个人一起去找史卡雷特。」

「那样真的没关系吗?」

夏凪赤红的眼眸直盯着我。

她在问我这个选择真的没有错吗?不去找莉洛蒂德真的没关系吗?

「没问题,现在这是最佳的做法。」

「『现在』的意思是……你并没有放弃她,对不对?」

我对夏凪这个问题点点头。

确实,我的双手已经握住希耶丝塔和夏凪两个人的手,空不出来了。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没办法帮助莉洛蒂德。但尽管如此……

「就算我双手空不出来,夏凪的左手还空着。」

夏凪顿时睁大眼睛。

「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帮助夏凪。所以关于莉洛蒂德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帮助她。」

人与人的圆环想必就是这样轮转的。被诺契丝斥责,与夏露谈话,听过斋川的发言后,我得出了这样的答案。

从前希耶丝塔对我伸手,后来我又握住夏凪的手一路走来,这次再换成夏凪去拯救什么人。然后被救的人又将空着的手伸给其他人。这就是即使双手已经抱住沉重的东西却又不想放弃一切的唯一解决方法。

当然,夏凪已经拯救过许多的人,我也是受过她帮助的人之一。因此这或许是我的任性,是我对夏凪……对侦探的一种依赖心。但是……不,正因为如此,所以做为交换……

「我不会离开你身边。从今以后就算你对我说了多么不讲理的话,我都会跟着你。无论夏凪和什么样的家伙为敌,只有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直到夏凪渚哪一天说不再需要我为止,我会永远……」

「啊~!够了!我知道了啦,STOP!STOP!」

夏凪用双手封住我的嘴巴。好难受。

「会、会被听到呀。」

她接着在我耳边如此小声说道。

我不自觉移动视线,发现大神正一脸无奈地看着我。

「像那种话,拜托你挑个稍微……怎么说?比较没问题的时候再讲可以吗?」

「没问题的时候?」

「……就是说,我比较可以正常表现害羞啦、开心啦,之类的时候啦。」

哦哦,那真是抱歉。

「游戏时间差不多该结束了。」

大神架起大镰刀,眯起锐利的眼神。

嫉妒魔人已经接近到能够靠肉眼清楚确认的距离。

于是我和夏凪将这里交给大神负责,坐进车子中。前往的目标是国会议事堂。由于那群《不死者》为了避开魔人的剧毒,空出了一条整齐的直线路径。

黑色的轿车就这么直指吸血鬼的城堡而去。

◇那就是最后剩下的路标

「……呼、呼。」

即使不会感受到疼痛或疲劳,还是骗不过呼吸器官。

离开刚才的战场走了一段路后,我背靠着巷子里的墙壁坐到地上。白色气息随着短促的节奏不断从口中吐出。

「弗蕾亚,你有没有受伤?」

稍微等呼吸平静下来后,我如此询问站在旁边的少女。

她还是老样子没回答,不过就我观察起来应该没有明显的外伤。

傲慢的魔人连弗蕾亚的一根汗毛都没伤到,就殒落地表。

我忍不住在心中臭骂一声活该。仗恃「路西法」这个恶魔之王的名字而轻敌的代价,就是让我把那桀骜不驯的傲慢心给狠狠折断了。

「你要不要也坐下来?你应该累了吧?」

「…………」

弗蕾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稍微歪了一下头。

她该不会其实听得见我发出的声音吧?即便没有意识或感情,但至少可以明白我正在对她讲话这件事?

……不,那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只不过是我对于她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变化也想从中感受出什么意义而已。那才真的是我的傲慢。

「对不起,我这样擅自把你带回这个世界。」

到最后,我尽管知道这样道歉也传达不到她心中,还是忍不住讲出口了。

一个礼拜前,史卡雷特问我想不想要让你重新活过来的时候,我不知为何一点也没犹豫便立刻接受了他的提议。就好像君彦说他对于把名侦探救回来的事情丝毫不带迷惘,而我也是一样。

明明我连弗蕾亚的真心都不晓得。明明我也没询问过她家人的心愿。但我就是没办法舍弃能够再一次与弗蕾亚见到面的那份可能性。

明明我跟你……应该甚至连朋友都不算。

「其实你想要怎么活下去都可以,随你喜欢喔。」

我自己讲出口都觉得这种话很不负责,当场自我厌恶起来。

就算我说可以随她喜欢,她又能到哪里去?要是被我放手了,她不就……

这时,弗蕾亚忽然在抱着腿的我旁边坐了下来。

跟我一样抱着腿,不过依然什么话也不说,抬头仰望。

「你又在看天空?」

头顶上是一片夜空。然而跟我们以前总是抬头仰望的景色不同。

那时候在我们头上的,总是一整片蔚蓝的天空。

我和弗蕾亚较劲的场所,一直都是那样的景色。

但现在为何变成了这样?为什么我的战场变成了……

手表型通讯器发出收到邮件的通知。是君彦寄来的。

讯息只有短短一句话──我一定会过去。

「你明明连莉露在哪儿都不晓得吧?」

这一个礼拜来,我对他传来的讯息都没有回应过任何一次。可是他到现在还是这样。

真的有够缠人的。早知道就不乱捡什么使魔(宠物)来养了。

「什么嘛,你明明就没有握住莉露的手不是吗?」

总觉得有点累了。不是身体,不知是什么地方。

我把额头埋进膝盖之间的凹陷处。

现在的我有什么呢?

原本是拿手运动的撑竿跳已经放弃了。朋友之类的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工作伙伴又自己亲手割舍掉了。那现在的我还剩下什么?

沙沙──什么东西拖在地上的声音传来。

我抬头一看……啊啊,对了。

我还有剩下的东西呀。

还有那家伙,还有你,还有暴食的魔人。

「只有杀掉你这件事,是我剩下唯一的路标呀。」

在三十公尺前方,有个张开大嘴咆哮的魔人。

他身上到处长着刀刃。看来他果然重新蓄积力量复活了。

我让弗蕾亚留在原地,高高跳到天上。

不能花太多时间。我把手杖一挥,发出水蓝色的雷射光线攻击敌人。

「……穿不破、吗?」

即使靠雷射枪的高温射线也无法对《暴食》那宛如铠甲的肉体造成伤害。结果敌人接着做出反击,拔出全身上下的刀剑朝飘浮在空中的我投掷过来。然而并没有能够准确击中目标的精准度。

我飞梭在刀林剑雨中,从空中用力一蹬,冲向敌人。《暴食》拔出像是锯子的武器,和魔法手杖短兵相接。虽然期间《暴食》身上的其他刀剑划伤我的手脚,但现在那种事情都不重要。

「我只要杀掉你,之后的事情都无所谓了。」

因为我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

可是《暴食》发挥出异常的臂力一推,让魔法手杖的前端「啪」一声折断。我就像被撞飞似地掉落在柏油路上滚动,全身上下发出沉重的声响。即便如此,我依然不觉得疼痛。遮蔽痛觉的药物还持续发挥着效果。不过……

「力量还不够。」

我把不同于平常的另一种胶囊丢进嘴里,用臼齿咬破。

虽然史蒂芬叮咛过我不要过度服用,但之后的事情根本无所谓。只要现在能够获得足以打倒这个魔人的力量就够了。

「──■啊、■──唉■!」

我与冲到面前的《暴食》第二度短兵相接。有手感了。

不愧是速效性的特效药。虽然脑袋变得有点恍惚,但取而代之地,我原本没有的力气源源涌出。这次不但没有输给《暴食》的臂力,甚至反而把敌人的武器折断了。

「接下来是莉露的回合。」

我朝一瞬间被弹开的《暴食》左胸口踹出一脚,结果就连雷射枪都无法造成伤害的敌人肉体当场被踢出裂缝。不过我自己的身体也同时发出沉重声响。

恐怕刚才这一踹让我右脚的脚趾骨折了。但是没关系,我不觉得痛。而且我很清楚哪根骨头就算折断也不会对战斗造成影响。我现在还能跑,还能跳。

「魔人的心脏是什么颜色的?」

接下来只要把多亏刚才被折断而让前端变得锐利的手杖刺进眼前的左胸──

「……!」

然而就在这时,《暴食》尖锐的爪子贯穿我的右手腕。

「还好,没断。」

那就没问题。只要这一击能够成功就好。我不感到恐惧。几周前,我在《晴天娃娃》的白布上看见这家伙的身影时,我也一点都没有害怕。我用喷出鲜血的右手把手杖刺进《暴食》的左胸。

──好硬。看来这家伙连身体里面都像是钢铁制的。

「原来如此,你早已放弃当个人类了呀。就跟莉露一样。」

肌纤维被破坏过度了。即使靠药物的力量,我也无法再使出更大的力气。于是我拔出手杖,往后方大幅跳开。

「弗蕾亚,如果你没办法一个人逃跑,那至少要待在莉露后面。总之绝对不要进入那家伙的攻击范围……」

我讲到一半,忽然发现弗蕾亚正看着后方。从那方向的一片漆黑中爬出一个巨大的影子,躯体怎么看都不是普通的人类。六只手臂的外观──刚才应该已经被我打倒的傲慢魔人出现在那里。

「呜!居然还活着。」

前有《暴食》,后有《傲慢》,两面夹击的状况再怎么说都太棘手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还姑且不说,但这样没办法保护弗蕾亚。要抱着她跳到天上逃走吗?说到底,真的能逃得掉吗?就在我面临这项抉择的瞬间──

傲慢魔人的脖子忽然断了。

简直有如被什么看不见的钢丝切断般,《傲慢》的头部掉落到柏油路上。在巷子的墙壁上面接着出现一道红色人影。

「──加濑风靡。」

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看来是《暗杀者》干的。

「上次见面是去年的《联邦会议》吧?」

风靡说着,同时用钓竿卷线器似的道具把应该是用来解决掉《傲慢》的钢丝卷回去。

「我不小心出手了,但印象中《魔法少女》的工作好像是不允许别人插手对吧?」

她看着我,吊起嘴角。

原来如此,看来这是在呛我上次会议中讲过的话。

「不,或许因循守旧的规矩应该有所改变了。」

多亏有你,得救了──我讲出这样称不上是道谢的道谢。

「但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个人对于那个魔人有一点点感到在意的地方。」

风靡跳下来到路面上,看向位于我另一边的《暴食》。意思说《暗杀者》是基于某种理由特地跑来跟《七大罪魔人》扯上关系的吧。

但不管怎么说──

「那是莉露的猎物。」

我不给予任何对话的机会。

不等风靡回应,我就往地面用力一蹬,奔向敌人。

「■、■■咿──啊■!」

暴食魔人叫出令人不舒服的噪音,如猛兽般朝这里冲过来。

不过要拼力气的话我已经不会输了。我架起魔法手杖,做好觉悟准备迎接第三次短兵相接──然而敌人却从我身边穿了过去。

风靡赶紧掩护弗蕾亚。

但敌人的目标却也不是那两人。暴食魔人一口咬住掉落在地面上的《傲慢》的头部,就这么啃起骨肉、吸食鲜血,叫出声音。

「……把最高等的恶魔、吃掉了。」

这行为究竟代表什么意义,根本用不着思考。

暴食魔人的身体表面大幅隆起,身上的利刃一把接一把剥落。那模样简直有如脱皮蜕变,下个瞬间从背部长出了像是昆虫翅膀的东西。数量共有六枚,是他吸收了傲慢魔人的力量。

此刻,魔人逐渐重生为一只害虫怪物。

然而敌人霎时做出朝我们看了一眼的动作后,忽然背对我们拔腿奔出。难道他判断自己即使靠现在的状态也还无法赢过我们吗?──既然如此……

「风靡,那孩子交给你了。」

我把弗蕾亚托付给风靡,自己往前冲刺。

风靡叫出的一声「等等!」瞬间被抛在后头听不见了。

别想逃。绝对不让他逃走。

要是今天没杀了他,那家伙又会长期躲起来,等蓄积更多力量再回来。不能让他得逞。

快跑。快跑──快跑。

就这么忘我地不断奔跑,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噗哧──我的腹部忽然被什么东西刺到。

由于感觉麻痹的缘故,我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既没有痛觉也没冷热感,但是把视线往下移……便看到有个东西贯穿腹部。

「──啊。」

是一把长枪。鲜血滴落到柏油路上。

我感受到气息而抬头望向一旁的建筑物,发现《暴食》在屋顶上吐出舌头笑着。他是把脱皮剥落下来的武器投掷过来。

敌人看着我跪下后,转身离去。

看来他没打算吃掉我的样子。或许在附近有比我更好的饲料吧。毕竟我的强度终究是靠科学力量造出来的东西。我身上根本没有《暴食》所寻求的优秀基因。

「…………」

声音已经发不出来了。不只是声音,我眼前也陷入一片黑暗。

我明明不能输。魔法少女明明不可以输的。

身体倒在坚硬的柏油路上。

我忍不住伸出左手,对看不见的正义使者求救。

◆两百年的黑盒子

我和夏凪坐车抵达国会议事堂后,两个人走在建筑物中。

走廊上只有点亮最低限度的灯光,看不到半个人影。我们一路打开门确认好几间房间里的状况,最后在主议事厅发现了一名男人。

只不过这个「男人」的表现方式是否恰当还有待商榷。因为在宽广的议事厅深处坐在一张桌子上的那家伙其实并不是人,而是个鬼。

「好久不见了,人类──不,君冢君彦。」

或许他才应该说是真正的百鬼夜行之主吧。身为吸血鬼的史卡雷特看着我,眯起那对金色眼睛。我和夏凪停留在议事厅入口附近,与他保持相当程度的距离互相对峙。

「那边的女人,以前好像也见过一次面吧?」

史卡雷特看着夏凪,妖里妖气地吊起嘴角。

「原来如此,是代替白日梦要来当我的新娘子啊。」

「新娘子?你在讲什么?」

夏凪感到奇怪地歪了一下头。史卡雷特以前曾把希耶丝塔说成是自己的新娘候补,但夏凪应该不晓得这件事才对。不过……

「新娘子才不是谁能代替谁的存在吧?要跟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新娘才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对象呀。」

夏凪搬出这样一套理论拒绝了史卡雷特的提议。

「──哈哈!那种想法我倒是没思考过。」

史卡雷特彷佛有点感到意外地垂下眼角。

「话说史卡雷特,你是怎么入侵到这里来的?」

「嗯?那还用说,我想应该就是跟你身边那位侦探一样吧。」

「你也是看脸就放行啊。」

换言之,他大概是利用了《调律者》的资格。正义使者被赋予的那项特权可以无条件获准进入大部分的公家机关。

「但是也太奇怪了吧。为什么都干出了这种事,你的《调律者》资格还没有遭到剥夺?」

「哈!胡说什么?」

史卡雷特感到好笑地否定我的说法。

「你讲得好像我变成了什么《世界之敌》一样啊。」

「那群死者军团不就是你造出来的吗?」

夏凪接着追问。既然现在这个事态是史卡雷特所引发,就应该有充分的理由让他丧失身为《调律者》的资格才对。

「我只不过是让这个世界恢复它原本应有的样子罢了。」

然而史卡雷特摇摇头表示否定,又「毕竟……」地继续说道:

「那群《不死者》集团本来都是被《暴食》吃掉的被害者啊。」

他这句发言让我和夏凪都当场抽了一口气。

「被害者的DNA已经在《暴食》吃下去时全部被他吸收掉了。因此我是间接利用《暴食》的血液,让被害者们全体化为《不死者》复活过来啦。」

……所以一个礼拜前,史卡雷特才会现身在垂死的《暴食》身边吗?原来那并不是要救助暴食魔人,真正的目的是要从那家伙身上制造出大量的《不死者》吗?

「简单来说,这是助人的行为啊。」

史卡雷特装模作样地张开双臂。

「我透过吸血鬼的能力,拯救了那些不幸惨遭魔人毒手的无辜人类们。究竟有什么理由要剥夺我身为《调律者》的资格?」

我对他这项提问无法立刻回答。

对于尝试让死者重新复活的事情,至少我没有任何资格说三道四。因为我自己也曾怀抱过相同的心愿。

「但假设你是发自良心让那些人复活的,那么现在让他们朝着国会议事堂进军又是为什么?」

结果夏凪不是针对史卡雷特让死者复活的事情,而是对他之后的行为纠弹,质问他现在操纵死者的理由。

「成为《不死者》的那些人,原本生前都是怀抱强韧的意志或心愿的人类。因为《暴食》会杀害并吃掉的都是那样的人种。」

史卡雷特恐怕是在回答夏凪的问题而如此说道。

「因此就算成为了《不死者》,本来应该也会带着自己生前强烈的本能复活才对。然而他们现在却遗忘了那样的本能或心愿,有如被他人改写了自身意志般做出行动。生物的意识,生物的灵魂,到头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史卡雷特只有说到这边,接着抬头仰望天花板。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对金色的眼睛看起来略带惆怅。

「你并不是在做实验吧?」

我如此询问他,是不是在实验能否让死者复活后听从自己的命令。

然而史卡雷特依旧抬头望着天花板没有回答。既然如此,我继续问道:

「你打算靠这样发动叛乱吗?」

他的视线又回到我身上。

「你说我要对谁发动叛乱?」

「对《联邦政府》。」

这么开口回答的是夏凪。

「因为他们曾经下令消灭整个吸血鬼种族。」

「你们连那种事情都知道啦?」

苍白之鬼淡淡一笑。

看来史蒂芬对我们说过的内容果然是真的。

「是啊,或许我的确有对那群家伙报复的动机吧。明明两百年前是自己下令《发明家》创造出吸血鬼这种生物兵器,后来却又判断自己果然难以驾驭就马上决定歼灭整个种族。」

那就是史蒂芬也没有告诉我们的,政府决定要消灭吸血鬼再单纯不过的理由。《联邦政府》是在害怕。对于过度强大的吸血鬼种族感到恐惧了。

「所以从两百年前你就在政府的命令下执行着杀害同族的工作?」

「你似乎误会了些什么。我可是三十年前才诞生的。」

「……原来你的年龄意外地跟外表相符啊。我还以为吸血鬼是不老不死的生物。」

像史卡雷特以前就做过把自己被切断的手臂马上接回身体,让细胞再生这种事。因此我才会以为他们兼具不死的性质……

「肉体的再生能力与不死性质是两码子事。这世界上才没有什么能够超越寿命限制的生物。吸血鬼也一样,终究只是被有限的生命翻弄的存在罢了。」

不死之王根本不存在──史卡雷特自嘲似地勾起嘴角。

「但是等等喔?既然你是三十年前才诞生,意思说《发明家》到现在依然继续在创造吸血鬼这个种族吗?那样感觉跟《联邦政府》的行动方针互相矛盾呀……」

「不,《发明家》创造吸血鬼就仅止于两百年前。」

史卡雷特对夏凪的疑问如此回答。但如果史卡雷特并非《发明家》创造出来的存在,那么他究竟是诞生自……?

「虽然我的确至今还有在接受《发明家》所提供的技术,但我这个身体本身并不是靠科学方式创造出来的。难道你们以为吸血鬼不会有生殖行动吗?」

他冷不防地讲出的这句话当场刺痛了我。我在无意识间一直以为他们吸血鬼是与人类完全迥异的种族。他现在这句话才让我发现了自己这样先入为主的想法。

但其实吸血鬼也一样──史卡雷特也一样有父母亲人。

「吸血鬼的确起初是由《发明家》所制作出来的人工种族没错。但后来他们顺从生物对于自己物种的生存本能,而自发性地反覆起繁殖行为。」

生存本能──这个词让过去的事情不禁闪过我脑海。

「然而《联邦政府》对于那样独自开始繁衍种族的吸血鬼感到恐惧,而订立了一点一滴慢慢消灭吸血鬼的目标。上百年来,各式各样的《调律者》担负过那样的使命。然后从十几年前开始,换成由我负责了。」

「为什么?」

夏凪往前踏出一步,如此询问。

「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信奉什么样的道理,让你决心去杀害同伴的?」

──同伴。

当夏凪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史卡雷特的眼神好像稍微出现了变化。

「你觉得是为什么?」

吸血鬼又如此反问。

他睁大金色的双眸,用那张吸血的嘴巴抛出问题:

「为何我要讨好奉承政府,背叛数量稀少的同族,不惜弄脏自己这双手一路杀害他们?名侦探,你可答得出这道谜题?」

鬼的声音响彻宽广的议事厅。接着是长达几十秒的寂静。

然而这段空白时间正意味着我们的败北。

侦探与助手还不知道。吸血鬼究竟真正在与谁交战,怀抱什么心愿,为了寻求什么目的而活。

「不用担心,人类。」

史卡雷特忽然放松表情,站起身子。

「真正轮到我出场的时机恐怕已经不远,但并非今宵。」

他说出以前似曾听过的一句话,准备离开。

「……等等!你去停下那群《不死者》军团。你应该可以办得到吧?」

夏凪追在史卡雷特后面如此要求。毕竟我们原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到这里来的,绝不能让史卡雷特现在离开。

「所以我就说你们不用担心。根本不需要我出手,那群家伙已经……」

就在这时,议事厅的投影机忽然映出影像。

看起来是利用无人机空拍的影像,地点正是我和夏凪刚刚还在的那个地方。也就是说画面上拍到那群《不死者》军团,而且他们正遭到攻击。

被什么攻击?

「暴食的魔人。」

夏凪颤抖的声音如此呢喃。

然而那家伙的外观与一周前看到时简直完全不同。

巨大的身体估测超过七公尺,覆盖全身的甲壳有如盔甲。六枚巨大的翅膀刮起强风,外凸的红色眼睛三百六十度地转动寻找着猎物。

时而靠双足,时而靠四脚奔驰,将《不死者》们见一个抓一个,用强韧的上下腭直接啃噬吞咽。那怪物的模样毫无疑问地就像是──苍蝇王。

我一瞬间回想起从前对峙过的敌人参宿四,然而现在却感受到与当时绝对无法比拟的恐惧。为什么?──因为至少参宿四不会像那样边笑边吃人。

「君冢,你看!」

夏凪伸手指向画面角落。

出现在那里的是手握大镰刀冲向《暴食》的大神。看来他后来已经击败了嫉妒的魔人,但就在这时候暴食的魔人又现身了。也就是对大神来说最重要的宿敌。

但既然如此──

「莉露肯定也会来到那里。」

就跟大神一样……不,甚至比大神更强烈地为了亲手讨伐那个仇敌。

魔法少女必定会现身在那地方。

「我们走吧,君冢。」

夏凪对我伸出右手。

她的手和声音已经没有在发抖。

「让我们去迎接伙伴。」

我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

想必就算到了百年之后,我也不会对这个选择感到后悔吧。

(插图016)

◇一位魔法少女的故事

「莉露。」

谁在叫我的名字。

会用昵称叫我的人应该很有限。究竟是谁?

「喂,我说莉露。还是要叫莉莉亚你才肯起来?喂~」

对方甚至在摇我的身体。真是的,做什么啦?人家难得在睡觉地说。

──在睡觉?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缓缓睁开眼睛,原本漆黑的视野照入光芒。

有个人在我眼前轻轻挥手。

「你总算醒了~真是的,太过分了吧?人家一直在跟你讲话,你却忽然睡着呀。」

「弗蕾亚?」

暗红色的头发与脸颊的雀斑。

身穿制服的她坐在我的左边。

「这里是?」

身体从刚才就不停在晃动。我才想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我们正在搭巴士的样子。我把视线往下移,发现自己身上也穿着制服。

「莉露,你怎么啦?」

弗蕾亚愣着脸歪头看向我。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什么为什么啦?你睡昏头了?」

也许吧。我揉揉自己的额头边,但怎么也想不出来。

「我们远征回来呀。你忘了?」

听她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吧。

对了,我们今天去参加了外县市的竞赛。

「啊,对呀。莉……我得了优胜是吧。」

「今天赢的人是我!」

弗蕾亚强烈对我吐槽。是这样吗?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坐在这里?这应该是我学校的巴士吧?」

「有什么关系?虽然说不同校,但距离又不远。」

这种理由我不太能明白。不过弗蕾亚从以前就是这样一个古怪的女孩。

「而且有我在身边你也比较开心吧?毕竟莉露你总是一个人看起来很寂寞的样子。」

「才不,我好歹也有可以聊天的朋友。」

「是吗~我从来都没看过你跟谁在谈天说笑呀。」

「……你还是老样子,讲话都不留情。」

虽然说,我自己也是属于有话直说的类型啦。

不过明明两个人在这种地方如此相似,这女孩却朋友那么多,而我……不,没事。我才不在意。

「然后呢?刚刚在讲什么?」

我刚才似乎是累得聊到一半睡着的样子。结果弗蕾亚当场「你不记得了?」地鼓起腮帮子,把拿在手上的平板电脑亮到我眼前。

「就是这个呀,这个!」

打横的画面上播放着日本的动画。而且是弗蕾亚特别喜欢的魔法少女作品。

「这个第十三集呀~根本没人会想到幕后黑手竟然是这女孩吧!不过其实在第二集的时候就已经有迹可循了呢!」

弗蕾亚兴奋激动地说着,还一次又一次地倒转重播同一个地方。

「而且她在故事前半就让人以为已经死了,真的太惊讶啦。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

「为什么啦!」

「因为这件事我已经听你讲第七次了。」

唉,是这样吗?──弗蕾亚对我装傻。

不过老实说,能有个东西让自己如此着迷,还真有点羡慕呢。

「莉露都没有吗?喜欢的东西。」

弗蕾亚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

「我喜欢的、东西?」

有什么呢?我有那种东西吗?自己从以前就是这种个性了。不管对什么事情都很冷漠,容易生腻,对于大家会表现出喜怒哀乐的事物都没有兴趣。

父母亲也对于那样的我不会多加干涉,早早就让我进入住宿学校就读。我会开始练田径运动也是因为那是个人比赛项目。跟周围的人无关,只要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就好。因此要说我特别喜欢田径运动吗?也不能这样讲。拿不拿手跟喜不喜欢是两回事。

在田径运动中又特别挑选撑竿跳,也单纯只是因为从小没有恐惧心的自己很适合这个项目罢了。所以要说真正喜欢的东西,我其实……

「啊啊,不过今天倒是颇愉快的。」

我不经意回想起那片早已遗忘的景色。

「一如既往。只有我和你两个人留到最后,交互一点一点地延伸纪录,一点一点地接近天空。那是……只有那件事,很愉快。」

往地面用力一踏,把力气集中到手臂与腹部,然后就轻飘飘地浮到空中。

五公分,十公分,一小步一小步提升高度的过程令人兴奋无比。感觉犹如逐步接近那片又高又蓝的天空,教人开心。我就是喜欢跳高。

…………因为什么回应都没有,让我忍不住「嗯?」地看向弗蕾亚,结果她一脸惊讶地望着我。

「真没想到莉露竟然会讲这种话呢。」

「啊、不、刚才那是……」

车窗上映出我玩弄着自己头发的模样。

我不得已又转回另一边,见到弗蕾亚笑眯眯的表情。

「我也是!我也觉得跟莉露一起跳高是最开心的事!」

我的心脏微微地用力鼓动。

这心情该怎么说明?

一般人遇到这种时候,是用什么话语来形容这份感情的?

字典上有记载吗?伦理与道德的课堂上有教过吗?现在的我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不过……

「话说,我有点忘了。」

我如此开口发问。平板电脑的萤幕上从刚才就一直播放着那部动画,而我伸手指着画面中正准备迎战邪恶的魔法少女,询问弗蕾亚:

「这女孩,叫什么名字来着?」

其实我知道。我记得。

毕竟何止七次,我已经听过几十次了。

但因为眼前这女孩会开心。因为只要聊到这个话题,她就会无比开怀地笑出来。

「真是的,你差不多也该记住了吧!」

不出所料,弗蕾亚立刻绽放笑脸,道出这位正义使者的名字叫──

「魔法少女莉洛蒂德!」

啊啊,对,我想起来了。

所以我──莉莉亚•林格伦下定决心。

要借用画面中那位魔法少女的名字,成为一名正义使者。

我醒来了。

在摇晃。身体微微地摇晃着。

「……呜……啊。」

嘴巴发不出声音。全身使不出力气。

脑袋昏昏沉沉的,应该是因为流血过多吧。

啊啊,对了。刚才我被那家伙……被暴食魔人击败了。

可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是……谁?」

我总算发出沙哑的声音。

在摇晃。身体果然在摇晃。

然而这里不是巴士中,是某个人正把我背在背上。

那个人背着我,一步又一步地不知往何处走去。

「……君……彦?」

应该早已分道扬镳的搭档之名,我却忍不住叫了出来。

但我错了。那男人的背应该更宽更大才对。

那么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我模糊的视野看到某栋建筑物。

啊啊,对了,原来如此。

「……走、吧……我们、一起。」

到那地方去,实现承诺。

◆传至地狱的言灵

走出国会议事堂后,我和夏凪来到跟《暴食》作乱的现场稍有一点距离的巷子。下了《黑衣人》驾驶的车辆,眼前的惨状顿时让我们哑口无言。

「这是、什么?」

柏油路上到处都是吓人的血迹。然后……

「是莉露的衣服。」

魔法少女服装被撕破的一部分浸在血泊中。不只是衣服破片,还有橙橘色的毛发以及小小的人体肉片。一股呕吐感不禁涌上喉咙。

我们之所以首先来到这里的理由,是因为在车上用平板电脑确认莉露的位置时红色光点在这附近忽然消失了。这件事实与眼前的状况合起来思考,引导出的推论是──

「等等,君冢。」

稍微在我前方的夏凪蹲到地上对我招手。

「从这里有血滴一路延伸的痕迹。」

是移动了呀──夏凪如此分析。

她的意思是莉露还活着,只是移动到别的地方去了。

「……在发生过这种惨状之后?而且显示莉露位置的光点也……」

「我认为在这里肯定发生过什么激烈的战斗不会错。不过莉露受了严重的伤,可能只是因为这样让她体内的晶片破损了。不可以轻易就推定最糟糕的状况呀。」

她站起身子看着我的脸,接着又……

「给我振作一点,君冢。」

对依然魂不守舍的我故意用强烈的语气如此斥责。

「要帮助莉露──这应该是我们的目的才对。但如果从一开始就把那个可能性舍弃掉,根本什么行动都无法做了。我有说错吗?」

……不,没有错。你讲得很对。

我用力点头肯定后,夏凪轻轻摇了一下我的身体。

「我们不能够那么轻易就仰赖直觉。不可以只靠最初想到的假说就做出判断呀。」

她说着,抬头看向上面。我们头顶上是一片被云层覆盖的夜空。

「希耶丝塔呀,肯定是拥有借由本能将自己引导至真相的才华。可是我和君冢不是那样。像刚才史卡雷特提出的谜题,我们也没能回答呀。」

这段话绝非自嘲。这点只要看她的侧脸就可以知道。

「所以我们要按部就班,每次都乖乖思考全部的可能性吧。注意不要漏看任何选项,然后从中找出最光亮的答案。我和你,要成为那样的侦探与助手。」

「……嗯,那样比较像我们的作风。」

现在不是应该笑容满面的场合,不过朝向了同一个方向的我们互相点头。

既然如此,现在就假定莉露应该还活着,思考一下,我们要到哪里去才能见到她?

「虽然刚刚在画面中没有看见,不过我认为应该有可能到《暴食》的地方去了。」

「是啊,不过假设那样好了,我们又应该怎么做?」

一如影像中所看到,暴食魔人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大,大肆作乱。就算现在有大神勉强压制,我和夏凪前往助阵也成为不了战力。无谋之勇在战场上只会成为累赘。假如莉露也在现场,肯定会说没有我出场的份吧──不过……

「那家伙一次都没有拒绝过。」

莉露离开我身边后这一个礼拜,虽然我联络她好几次都没有回应,但是我传给她的讯息都有在软体画面上留下「已读」两字显示被读过。

莉露有在看讯息。恐怕心中觉得这个使魔很烦人,嘴上骂着明明那时候没有回握人家的手之类的,但依然都有看我不断传给她的话语。

「走吧。」

我抬头望向前方。期待主人或许正等待着宠物回到身边。

我们坐车抵达了下一个现场。

假如说刚才看到的景象叫惨状,眼前这片战场简直是地狱。

化为一只巨大怪物的《暴食》,到现在还继续为了吃掉史卡雷特制造出的《不死者》们而到处暴乱,而且让状况更加糟糕的是附近栉比鳞次的办公大厦。从窗户可以看见里面来不及逃走的一般人民。

即便如此,伤害依然有受到控制而没有继续扩大,理由是有人在阻挡《暴食》的攻击。那就是挥舞着大镰刀架开敌人的冲撞力道,继承《执行人》遗志的复仇者──大神。以及……

「风靡小姐……!」

红发的《暗杀者》从手上那把像是卷线器的道具,连同钢丝一起射出巨大的刺针。针头刺到建筑物上,拉直钢索巧妙地绊倒《暴食》巨大的身躯。

正是这两人的存在,勉强控制住了魔人的作乱。

「君冢,莉露她……」

我被夏凪提醒而环顾四周,但没看见魔法少女的身影。

难道她没有到这里来吗?还是……不好的预感又一瞬间闪过脑中,于是我赶紧甩甩头。就算现在去思考最糟的事态,对于试图阻止那种事情发生的我们来说也是没有意义的假设。

「嘿,一般人民。你们何不快点去避难?」

沙沙沙!往后退下的风靡小姐转眼间来到我们面前。

她身上的西装已经脏得很严重,肌肤上还有被划破的伤口。

「你有什么作战计画吗?」

并非一般人民的夏凪如此询问风靡小姐。

问她是否有什么能够击倒暴食魔人的方法。

「假如能够赏他一发大型飞弹就好了──但是就现况来看那样做只有风险呀。」

的确。就算把军队拖到现场来,在一般人民尚未避难完成的状况下也不可能执行什么作战计画。

「至少如果可以把《暴食》诱导到四周无人的场所就好啦。」

就算这么说,这附近哪来什么刚刚好可以把那怪物关起来的场所──

「──田径体育场。」

我不经意想起那个景色。

也就是一周前,莉露带我去的那栋体育馆。那个地方应该可以把身躯庞大的《暴食》暂时与外部隔绝、收容,而且从这里距离也不算太远。

「那是不错的点子,但具体来说要怎么做?」

……对,没错。接下来的问题就在于,我们要如何让那只怪物移动几公里的距离,到我们希望前往的场所?就算我们提议换个地方打,这敌人也不可能会乖乖听话。

「让我来。」

夏凪这时站出来。

「我身上拥有比在场任何人都要强的DNA,《暴食》肯定会盯上我。」

「……对了。席德的血。」

夏凪从前曾经在《SPES》的研究设施,接受过继承席德遗传基因的临床实验。既然如此,她对《暴食》来说,或许会是个求之不得的宝贵猎物。

但就算如此,要让夏凪去当诱饵这种事情──我正想这么表示的时候看见她的眼神,便立刻领悟那种话是多余的。夏凪渚燃烧般的火红双眼早已朝着远处的苍蝇之王。

「看这里,暴食的魔人。」

震撼空气的《言灵》从夏凪口中发出。

下一瞬间,《暴食》外凸的眼球便看向了我们。

「──■■呜■──唉■啊──■■咿!」

苍蝇王吐出长长的舌头笑了。

敌人现在注意到了夏凪渚这个绝佳的猎物。

「侦探,上车!」

风靡小姐把倒在附近的一台机车搬起来,将安全帽扔给夏凪。

战场上的发展总是不等人。载着两人的机车立刻开始诱导《暴食》直指体育馆而去。

「君冢君彦,我们也追上去。」

结果被丢下来的我面前出现了一名救星。

跨坐在另一台机车上的大神催促我快点坐上后座。

他的西装破破烂烂,身上到处是伤,令人不禁觉得所谓正义英雄的背影或许就该是这个模样。这大概就是我不足够的地方吧──我如此想着并坐到大神后面,追逐风靡小姐的机车以及《暴食》。

「抱歉啦,连我们都来出手干预你的复仇计画了。」

我对着大神的背影如此表示。

「无所谓。我跟魔法少女不一样,只要最终能让邪恶遭到毁灭就足够了。」

看来大神所期望的终究只是让《暴食》被击倒这件事情本身而已。既然如此,我们之间的目标与方针就一致了。

「但是为什么你会想要跟这件事情扯上关系?让我问问你的理由吧。」

这次换成大神如此问我。明明打倒《暴食》并非《名侦探》的使命,为何我们还要前赴战场?

「因为自己的伙伴刚好扯上关系吗?」

他的口气并非在责问,然而却让我忽然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拯救眼前所见的存在。最起码在自己双手可及的范围之内救助人们──这种话确实动听,但这世界上可是充满了无止尽的邪恶。」

是啊,没错。无论何时,地球的另一侧都在战争。此时此刻,也有新的犯罪或恶毒行为在伤害人。没有人可以拯救这一切。

「《七大罪魔人》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个世界充满邪恶的证据。我以前也说过,那是人类恶意的象征。」

在夜风吹刮中,大神隔着肩膀对我如此阐述。

「憎怒、怨恨、诅咒,这些罪孽深重的感情之病──心中的癌。可悲的是,人类绝对无法摆脱邪恶的生性。只要人类存在,这世界的战争、贫困与破坏就不会结束。邪恶的连锁永远不会停止。」

可是却说只拯救自己双手可及的范围、只帮助自己的伙伴──那是伪善。

用不着大神来说,我本来就有自觉了。

伪善更胜于不为之善──这类的强词夺理并不能解决这些问题。至少如果想继续站在《调律者》……继续站在以正义使者自居的人物身边,就不能如此天真。

「等到有一天面临那样的自相矛盾时,你要怎么做?」

大神的问题非常抽象。

但我很清楚他究竟在问我什么。

「如果是不久前,还有个能够立刻说出答案的家伙。」

然而那个人现在正陷入漫长的午睡中。

「尽管如此,现在的我也有能够一起思考的伙伴。所以我今后也会跟那个人一起动脑,一起苦思,总有一天会找出答案。」

大神沉默半晌后,「这样啊」地小声呢喃。

「那么我就期待有一天能够听到你们的答案吧。」

他彷佛在教导还是个小孩子的我,隔着肩膀对我如此表示。

机车最终抵达目的地。

然而那里已经先有来客了。

呈现巨大椭圆形的田径场中央,化为一只怪物的暴食魔人正放声吼叫。在他眼前的则是夏凪与风靡小姐。

接下来只要再撑一段时间,等待军用直升机抵达现场轰掉那只怪物就行了。就在我如此安心下来的瞬间,某个影子映入我的眼帘。

东侧二楼的观众席上,有个人站在那里。另外还有个娇小的身影躺在那旁边──我立刻就认出那个人物。毕竟那套服装我已经看过好几次,也好几度站在那人身边一起战斗过。

「──哦■──啊■■──!」

暴食魔人大吼的同时,最后一战开始了。

我奔向战场,冲上观众席。接着……

「莉洛蒂德!」

叫唤出引以为傲的主人之名。

◇誓约的片尾字幕

呼唤。有人呼唤着我。

在梦中。在漆黑的深渊底部听见的那声音,越来越大声。

真奇怪。明明刚才我也被什么人摇醒,叫唤过名字的说。这样不就好像莉露变成了什么万人迷一样吗?

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于是沉睡中的我缓缓睁开眼睛。毕竟这想必也是身为正义使者应尽的责任嘛。

「什么啦?从刚才就叫得那么拼命。」

声音发出口了,手也可以往前伸。

让我的头躺在大腿上的他,一脸惊讶地看向我。

「原来你那么想念饲主(莉露)吗?」

被我伸出的指尖触碰到脸颊后,他……君彦松了一口气似地放松表情。

身体好轻盈。

虽然不感到疼痛是一如往常的事,不过稍微看一下就连伤口也愈合到相当的程度了。我继续躺着仰望上方,「你做了什么?」地询问君彦。

「……其实,我让你吃下了史蒂芬交给我的药。他告诉我只有在遇到束手无策的紧急状况时才能给你吃。」

哦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现在连身体内部都在发烫。当然,是在好的意义上。

我接着在君彦帮忙搀扶下缓缓坐起来,环顾周围。

「可以用三行话告诉莉露现在的状况吗?」

看来这里还是一片战场的样子。远处可以看见《暴食》正大肆作乱,不过他现在的外观变得简直有如巨大的苍蝇怪物。

「《暴食》吃掉一大群史卡雷特制造出来的《不死者》,结果变成了那个模样。为了把伤害控制在最低程度,十分钟前夏凪自愿当诱饵把敌人引到了这地方。目前在等待军用直升机抵达现场,而在那之前由大神与风靡小姐负责撑住局面。然而战况严峻。」

就眼前看来,是大神负责冲锋陷阵,然后暗杀者负责保护名侦探的同时,从后方做支援的样子。

「谢谢说明。然后呢?那个众所期待的军用直升机还要多久才会来?」

「……这个嘛,不晓得为什么,现在军方的指挥系统似乎出现异常。」

「也就是说抵达时间未定是吧?真讨厌的偶然呢。」

现在也只能这么说了。就算这讨厌的偶然是什么人在背后搞鬼,现在也没时间去哀叹那种事情。我的人生对于这种程度的不巧与不幸早就习惯了。

就在我接着准备站起身子时,君彦抓住我的手臂。他究竟想对我说什么,只要看眼神就能知道。

「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史蒂芬把药物托付给你,然后你让我吃下去了。于是我睁开眼睛,如今再次获得能够站起来的力量。既然如此,接下来我应该要做的事情都已经确定了。

「拜托,让莉露在最后完成自己身为正义使者的责任。」

看着彷佛要吠出声音……不对,是哭出眼泪的君彦,我轻轻一笑。

「而且呀,莉露们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要在这里做什么事了。」

我说着,转头看向后方。

「对吧,弗蕾亚?」

她还是老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由于一路背着我来到这里的缘故,她身上的衣服都沾满鲜血。

……虽然我也没资格讲人家就是了。两个人看起来都好糟呢。

「你们打算做什么?」

我轻轻靠近注视着我们的君彦,踮起脚尖。

「耳朵借一下。」

就这样,我告诉了他最后的作战计画。

「……你真的确定要那么做?」

君彦表现得还有点犹豫,于是我对他轻轻点了两下头。

「了解,我马上回来。」

他点头回应后,转身背对我。但就在准备往前踏出一步时,他又忽然把身体转回来。

接着伸出右手,轻轻放到我头上。

「我想起来了,之前有学过对于在努力的女孩子必须这么做。」

他说着,用不太熟悉的动作摸了摸我的头。

「……这宠物真是没大没小。」

「……那可抱歉啦。」

不过我笑了,君彦也笑了。他这次是真的转身冲下楼梯,离开了体育馆。我已经多久没有像这样被什么人肯定过了?

「真傻。」

君彦也是。我也是。

刚才被他摸过的头顶热热的。另外还有一处,身体某个地方燃起了温暖的火种。那想必是肉眼看不见的,我至今持续患病的心吧。

「弗蕾亚,在准备工作完成之前先等等喔。」

我一瞬间转回头如此表示。

从现在开始是最后一集,魔法少女最闪耀动人的时间。

我降落到战场上,结果刚好在近处的夏凪渚做出了反应。到头来,我也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呢。

「不好意思啰──在很多事情上。」

「没关系,名侦探代代都是如此。」

那可真是爱管闲事的职业呀。我们稍微对看一眼,互相轻轻一笑。这么说来,我好像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女孩的笑脸。

「那个人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了。」

「反正应该很快又会跑去找别的女人啦……」

她闹别扭的模样莫名有点可爱。只要那张侧脸存在,我想那个人在真正的意义上放掉这女孩的一天大概永远不会到来吧。我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跟谁建立起像那样的人际关系呢?算了,这种事情等到后日谈再去思考就好。

「那么,你退下吧。」

接下来是我──魔法少女的工作。

毕竟名侦探在今后肯定还有重大的使命等待着她。

「莉露!」

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暴食》没有夺走你任何东西!没能破坏你任何存在!所以你不会输!魔法少女绝对不会输给什么邪恶的怪物!」

我听着背后传来的激情发言,迈步走向战场。

「我会记得你的背影!今后永远都会!」

刚才在心中点起的小火种,现在旺盛地燃烧起来。

动画中登场的魔法少女或许也是像这样,靠着谁的声援获得力量吧?

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比任何药物都效果显著呢。

会不会太老套了?但原谅我吧。毕竟最后一集通常都是这样对不对?

「唉■──■呜■啊──唉■■!」

暴食魔人肚子饿得大呼小叫着。

光是那样咆哮造成的震动,就让人有种全身发麻的感觉。敌人接着张大嘴巴,袭击大神与风靡。那两人虽然用武器挡下,却依然各自被弹向后方。

其中一人──风靡刚好被撞飞到我的方向。然而这位红发的暗杀者不会狼狈地在地上翻滚。她用帅气的姿势让鞋底在地面滑动,压低身子踏稳了脚步。

「如何?你果然还是赢不过魔法少女的敌人吗?」

「搞什么?还以为你总算变乖了,又在耍嘴皮子呀。」

风靡一脸不满地抬头瞪我。

真没办法,我只好咧嘴还了她一个贼笑。

「要那样说,你就有胜算吗?」

「只靠莉露一个人没办法。」

「哦?那是败北宣言?」

别傻了。我只是明白了一件事。

「莉露想做的事情,光靠一个人是无法实现的。」

不过准备工作已经逐步完成。

只是我没发现而已,但它确实存在。

打从最初就在我身边,一直都存在的东西。

「呐,风靡,就让莉露请教你这位战斗专家,那家伙的弱点是哪里?」

「心脏与头部……太勉强了。那外面包覆着就算真的用飞弹炸也不会碎的甲壳。」

不出所料。我曾一度靠嗑药的力量硬是破坏过的地方,现在看起来经过脱皮变得更加坚固了。而且以前应该露在外面的嘴部附近似乎也被坚硬的装甲覆盖。

「但是就算敌人再怎么变成一只怪物,他依然是个生物。为了确保关节与肌肉的活动范围,那家伙的甲壳即便厚重也依然有些微的缝隙。例如说……」

「颈部?」

风靡点点头。

被盔甲般的甲壳覆盖的嘴部下方。从我的角度抬头观察,并没有看到什么缝隙。不过恐怕……

「谢谢你,风靡。」

听到我这么说,大概对于我会乖乖道谢感到很意外的风靡顿时露出讶异的表情。

「明天要刮龙卷风了?」

「不,肯定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毕竟之前才对一个巨大的晴天娃娃祈祷过呀。

「风靡,还要拜托你一件事。麻烦你跟大神联手分散敌人的视线。也注意不要让攻击波及到渚。」

当我这么说的时候,暗杀者已经不见了。她早已理解自己应尽的本分,化为疾风驰骋于战场上。

「■■■──■唉■■■呦──■■哦■呀■■■!」

魔人犹豫不决似地转动脖子,大声咆哮。

风靡与大神左右兵分两路,让《暴食》产生短暂的犹豫。

「工作太过能干也令人伤脑筋呢。」

机会已然在眨眼之间。那短短的一瞬间便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没有时间从现在才开始悠悠哉哉思考作战策略。眼前面临的是事前工作必须已经全部准备完成的局面。

「不过,没问题。」

既然是这样就没问题。因为直到最后的最后,迟到的人只有我而已。

那孩子打从一开始就是抱着这样的打算跟在我身边。

「若不介意,要记得我们曾经在这里喔。」

霎时,一阵风吹过。穿过我身旁的一阵风。

对了,没错。这就是我一直想看到的景象。

我的心愿才不是什么杀死暴食魔人。

还有一项更加初始的心愿。

自从两年前的那一天,我们没能一起站到约定的场所以来,那个愿望一直存在我心中。

跑得比谁都快,跳得比谁都优美──我就是想要目睹她那背影。

「飞吧!弗蕾亚!」

五公尺长的竿子刺到地面上,让她的身体高高地、高高地往上飞舞。

那是君彦跑到体育馆外面从《黑衣人》手中接收,并帮忙转交给弗蕾亚的长竿。

异于从前,头顶上不是一片蓝天。

然而弗蕾亚还是朝着夜空,朝着云层消散的星空,飞舞到比谁都高的天上。

「因为那就是留在你体内一直没有消失的本能呀。」

漫长如永恒的空中飘浮。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那优美的跳跃夺去。

不只是君彦和渚而已,就连魔人也是。《暴食》彷佛对于飞越到自己庞大身躯上空的弗蕾亚感到警戒,抬起头望向上方。让他巨大的嘴部甲壳下方暴露出些许的缝隙。

「对不起,拖了这么久。」

让我们继续两年前的比赛吧。

有如交棒似的,长竿缓缓朝我倒下来。

于是我抓住它,稍微跑了几步。

毕竟我没办法像她刚才那样长距离助跑,所以就用魔法鞋的力量稍微偷懒一下。

嗯?你说这样犯规?别太计较啦,弗蕾亚。

「做为补偿,让你看看莉露最漂亮的跳跃吧。」

当长竿与地面呈现垂直时,我的身体已经浮在空中。

应该用什么部位使力,根本不需特别思索。

身体自然而然地旋转,颠倒的夜空映入眼帘。

你看,弗蕾亚。这就是莉露最后一跳的景色呢。

「真美。」

什么嘛,原来晚上跳高也不差呀。

我最后按下心中看不见的快门,接着身体再度反转。

夜空从视野消失,取而代之地看到暴食魔人的身影。

在那颈部可见到唯独一处,没有被甲壳覆盖的缝隙。

「莉洛蒂德!」

君彦的声音传来。

「接住!」

他犀利地朝空中投掷过来的东西──是《发明家》透过《黑衣人》转交的最后一把武器。我伸手抓住,架到眼前。那是一把长度超过我身高,有如长枪般的魔法杖,绽放着水蓝色的光芒。接着……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呐喊,有个东西在我体内炸开。那是一直以来侵蚀着我内心的癌细胞。

然而那个病灶如今被激情的烈焰烧尽。

无论七大罪的魔人是什么恶意的化身,都无法亵渎这个本能。

人的心愿必定能够飞越恶意的漩涡。

「弗蕾亚啊啊啊啊啊!」

就在此刻实现了那天的约定之后,我注入全身力气把魔法杖前端刺进《暴食》粗壮的颈部。溢出的水蓝色光芒瞬间包覆整片竞技场。

紧接着听见魔人的临终叫喊,是哀叹自己终结的丧钟,抑或我再也没机会听到的起跑鸣枪?

这就是魔法少女莉洛蒂德最后一集的故事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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