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与新娘
斯卡雷特与“联邦政府”陷入对立后的第十天。“不死者”军队已经攻陷了大部分阿拉斯加的米索耶夫联邦领地,他们利用原有的宫殿,建造了城池作为据点。
这座吸血鬼城叫做“不夜城”。
城主是吸血鬼之王,斯卡雷特。
本来,“不死者”是带有生前本能复活的。丽露的那位田径对手最后复活,也是带着再跳一次撑杆跳的愿望的。但现在镇守“不夜城”的“不死者”都只服从斯卡雷特的指示。他使用了与伊丽莎白相同的手段,还是其他什么特别的手段呢。
但即便处于这种状况下,“联邦政府”除了向现场派遣治安部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本来阻止“吸血鬼叛乱”是“名侦探”的使命,而现在行动也宣告中止了。
“巫女”分析了其中的理由。
“因为《圣典》对于‘吸血鬼叛乱’的预言,并没有预料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一步。”
几天前,我跟米娅视频通话时提到了这件事,她给出了自己的分析。虽然“巫女”之前对“吸血鬼叛乱”有过一定程度的预言,但具体情况没有怎么记录下来。但事件的危险级别由于斯卡雷特的介入而大幅上升,“联邦政府”也改变了原先的对策。
“不过,前辈已经注意到‘吸血鬼’迟早要发动叛乱了吧。”
米娅说着眯起双眼,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她说的前辈就是希耶斯塔。我告诉米娅,斯卡雷特之前说过“原新娘候选人也注意到了”,她起初很吃惊,后来也渐渐明白了。
“那她当时好歹会留下点提示吧。”
我随口对米娅这样说道。当然我不是真的要求她这么做。毕竟希耶斯塔当时还在和“原初之种SEED”这名眼下的强敌交战。
“不过,前辈的一言一行肯定都是有意义的。”
米娅十分确信地说道。
“当时前辈什么都没做,如果连这都是有意义的话,也许是她最后把事情委托给别人做了。”
“委托?委托给谁,让他做什么事呢?”
“吸血鬼之王的选择。或者是以后与侦探交战时做出抉择。”
这可不是预言,只是我的推理,米娅苦笑道。
“错了别怪我,我是巫女不是侦探啊。”
随后我们与彼此告别,挂断了电话。
如果米娅的推理是正确的,希耶斯塔究竟对斯卡雷特知道多少,了解多少,才会选择把一切交给了未来定夺呢。总之,我们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即便“联邦政府”叫我们不要多管闲事,我们首先也必须要把希耶斯塔救回来。
斯卡雷特把她带走后,应该是把她监禁在了那座“不夜城”里。但目前斯卡雷特率领的“不死者”军队正与“联邦政府”的治安部队相互对峙,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我们也很难做出什么行动。
——但自事件爆发已经过去了十天,形势终于有所发展,我和夏凪来到了希耶斯塔原先住的那家医院。我们是被主治医生叫来的。
我们来到指定的房间,推开门,看到了一面玻璃墙,可以看到楼下手术室的情况。而现在似乎有一场手术即将开始,一名白衣医生正低头查看着那里的情况。
“抱歉,我必须得这么跟你们讲话了。”
面朝玻璃的那名医生,史蒂芬·布鲁菲尔德对我们说。一边工作一边讲话,他一直都是这样。
“握着手术刀的人是德拉克马吗?”
“嗯,我委托他做一项研究。他虽然过去不太光彩,但水平是没话说的。”
“……研究啊。还以为是手术呢。”
我朝玻璃对面看了一眼,手术台上披着一层薄布,只能看出底下有一具人体的轮廓。
“是有关魔人的研究。”
史蒂芬盯着手术室,说道。
“只要来了我这儿,就是我的病人。有必要仔细研究。”
“这个魔人难道是之前的‘贪婪’吗?”
听到夏凪的询问,史蒂芬沉默地点了点头。
几个月前,我们被卷入与“七大罪魔人”的战斗中时,史蒂芬保护了我和夏凪,与魔人展开了战斗。听说魔人被他打倒了,结果是被当作试验品了吗。
“进入正题吧。”
听到我的话,夏凪使了个眼色,向史蒂芬问道。
“你真的已经知道希耶斯塔的情况了吗?”
“嗯,我手下的一名‘黑袍’成功潜入了‘不夜城’。”
史蒂芬低头望向手术室,对我们说道。
“当然,‘黑袍’的职责是有限的。他们肯定解决不了问题。所以他也只能去‘不夜城’看一圈,至少‘名侦探’还活着。这一点是确定的。”
总算松了口气。希耶斯塔没事。
斯卡雷特特意把她拐走,并不是要杀她。但考虑到希耶斯塔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能太过乐观。我和夏凪本准备尽快行动,确认她的情况。但没想到史蒂芬却主动担起了这个责任——
“我的病人被绑架了。身为医生,我有义务确认她的安危。”
——就这样,他让我和夏凪不要轻举妄动。那里是实实在在的战场,不是打感情牌的地方。突然我回想起大神的那句“轻敌冒进乃兵家大忌”,于是我们就把这个战场侦查任务交给了史蒂芬。
现在,最大的疑团终于解开,但还有几个问题需要处理。
“为什么斯卡雷特要拐走希耶斯塔?”
一方面斯卡雷特自然是想拿她做人质。当时斯卡雷特在医院屋顶上被“黑袍”包围。那他有没有其他绑架希耶斯塔的理由呢?
“当时斯卡雷特已经知道伊丽莎白在这家医院开仗了吧。”
夏凪回想起十天前的战斗,说道。
“不过,他会选择迎击,说明他也觉得这里是个战斗的好地方。还可以认为,斯卡雷特本来的目的就是在战斗时趁乱带走希耶斯塔。”
这是在来之前我们得到的推测。
“不过,还是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为什么斯卡雷特要把希耶斯塔拘禁起来。他所说的‘新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片刻的沉默。正在观看手术的史蒂芬很快又说道。
“斯卡雷特可能是想解除短命的诅咒。”
“短命的诅咒?是说吸血鬼的诅咒吗?”
春假时遇到的老吸血鬼,之前交手的伊丽莎白都提到过。吸血鬼作为曾经的一次性武器,拥有短命的诅咒。
而斯卡雷特已经三十岁了。寿命很快就要走到尽头了。他是想延长自己的寿命吗?像那个老吸血鬼一样。
“并不是用那种单纯的方法,依靠吃过量人类血肉延长寿命之类的。他想要解除整个种族的诅咒。”
“……什么意思?不光是自己,要延长全体吸血鬼的寿命?”
真有这样的方法吗。我思索着,这时夏凪发话了。
“如果他想让整个种族都存活下来的话,这不就和当初‘原初之种SEED’要做的事一样吗?”
为了守护种子生存本能而展开行动的原初之种。
他当时要做的是寻找人类容器。——难道说。
“方法上不一样,但他们的目标基本是一致的吧。”
史蒂芬支持了夏凪的猜测,又以专家的口吻说道。
“如果对短命的基因施加变化,只会淡化吸血鬼种族的血缘。例如让人类与吸血鬼不断交配,经历几代,以此期望能改写吸血鬼的基因——就是这种没把握、不合理的计划。”
“这样一来,斯卡雷特并不打算延长自己的寿命吗?”
“不,他在施行了这个不合理的计划之外,自己应该也吃过一些同胞以延长一定的寿命。在此期间尽可能生出子女,淡化吸血鬼的血缘。根据他目前的行动迹象,这是最有说服力的一个说法了。”
“那为了留下子女,他找到的搭档难道就是?”
“斯卡雷特提到的‘新娘’吧。”
希耶斯塔被他选中了吗。作为人类种族的代表。
“……是吗。希耶斯塔的资质确实要高于常人。她和我一样,都有接受其他生物基因的土壤。”
夏凪用力按了按左胸。她和希耶斯塔曾经参加过人体实验,当时“原初之种”把自己的基因一点点移植到他们体内。
“所以斯卡雷特为了种族延续要和希耶斯塔交配……交配……”
一想到这里,我的大脑一阵眩晕。
“……不行,不,绝对不行!”
“嗯,我知道君冢你在想什么,冷静冷静。”
夏凪安抚着我的情绪,自己向史蒂芬问道。
“不过希耶斯塔现在也在睡眠中吧?我觉得她不会轻易让斯卡雷特的计划得逞的。”
“没错,所以现在还处于准备阶段。斯卡雷特现在应该在给白日梦输入吸血鬼的血液。一般人是会有排斥反应的,但我之前也说过,她的体质很特别。”
……原来如此。就是说,在这个过程完成之前,斯卡雷特不能动希耶斯塔一分一毫。但是。
“希耶斯塔就这样没有医护真的没问题吗?心脏里的‘种子’会……”
“吸血鬼的血液可能可以让白日梦心脏保持新鲜。”
心脏保持新鲜?难道平常不是这样吗?
“白日梦强制让心脏里的‘种子’进入休眠状态。脏器的工作也因此受到限制,心肌细胞也会逐渐坏死。原本人类的细胞死亡后是可以不断再生的,但她的再生速度只会越来越慢。”
“怎么会这样!”
“我说过的,总是要做出决断的。”
史蒂芬回过头看向我,眼镜中透出冰冷的目光。
“抱歉,下一个病人要来问诊了。我先失陪了。”
身穿白衣的他走出了房间。
“无论那个吸血鬼是要让白日梦当花嫁,还是觉得她没用了要杀掉,我们都有挽回的余地。但别忘了,我们的时间是有限的。”
◆沾满泥的裙子仍不失光辉
和史蒂芬的谈话结束后,我与夏凪暂时分别,来到了医院的阳台上。我坐在长椅上喝着罐装咖啡消磨时间,就这样过了十分钟,一位少女来到了我身边。我站起身,轻轻抬起手。
“感觉怎么样,斋川。”
斋川身穿便装。她还是一样笑着向我伸出剪刀手。
可她没有回答我。那个动听而可爱的声音不见了。
十天前,她被诊断为失声症。不仅症状没有缓解,现在她已经彻底不能出声了,偶像工作也全部取消了。
“史蒂芬怎么说?”
刚才斋川接受了史蒂芬的诊察。史蒂芬临走前说的病人就是斋川。
“啊,不。抱歉。”
斋川为难地笑了笑。我随口这么问了,却忘了现在她不能出声。
随后斋川从书包里取出一本素描本。她在上面写了些什么,拿给我看。本子上写的是对刚才问题的回答。
“还是老样子。”
那位发明家史蒂芬·布鲁菲尔德也有治疗不了的疾病。
他无法用科学修理内心。
“好久没这样好好休息了。”
斋川露出了空落的微笑,把写在素描本的话给我看。
自己十分上心的音乐剧训练也中止了。但预定好的节目已经不能延误了。有人认为应该选一名代理演员。
“新曲马上就是最后一首了。”
这也是斋川之前提到过的六个月连续新曲发行。录制最后一首歌曲的原定时间早就已经过了。这样下去,在最后第六个月企划也要取消了。
“抱歉。是我们的事情让你劳神了。”
我沉重地低下头。
斋川会落得如此下场,一部分是德拉克马诊断出的慢性疲劳、压力导致的。但吸血鬼……木乃伊之手的案件恐怕也对她造成了影响。
遭遇案件的斋川虽然发誓要继续做一名闪闪发光的偶像,但前进时的重压也侵蚀了她的内心。她绝不让偶像看到自己弱小的一面,自己必须做一名美丽的偶像,这反而将她自己束缚住了。
“不。”
斋川连忙摇摇头。
“是我太弱小了。”
不存在的。你是最强的。斋川一直都是那么闪闪发亮,绝不让别人看到她弱小的一面……。……不,这么先入为主肯定不行。因为斋川想要回应周围人的期待。因为她想要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又一次让她背负了重担。
“是我偶像的失职。”
斋川抱着素描本,露出强颜欢笑的表情。我无地自容地靠在她的身边。斋川将额头靠在我的胸前。
这种时候,我能怎么安慰她呢。斋川目前首要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她身为偶像费尽心血的新曲连续发行要停止了。这是斋川尤为担心的。
但其实我从“发明家”史蒂芬那里得到了一个解决方法。那就是利用合成音,制作填词歌曲。这项技术是将事先录制好的歌声当成图书馆,机械地加以合成,听起来就像是真人唱的一样。现在这种方法制作出的歌曲已经成为一个专门的音乐类别,没必要再多加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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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使用斋川目前为止的歌声和说话声,让电子音合成器加以处理,就能现在无法唱歌的她成功发表新曲。这就是史蒂芬的提议。
但无论怎样,现在的情形就和之前黑医生向腿脚无法动弹的丽洛黛德提议安装义肢时一样。
果然,斋川还是。
“你应该对史蒂芬的提议没有兴趣吧?”
听到我的话,她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
“因为机械的声音总是会缺少情感。”
身为偶像,斋川一直以来都是直接用人声唱歌的,她自然会感到犹豫。那么我也不能要求她这么做。我现在没有什么能安慰斋川的话了。
“我说一句话可以吗。”
突然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是一名身穿白色连衣裙,头戴黑色帽子的女人——原·阳伞魔女,我们的委托人玛丽。
但她现在的样子和初遇时不同。
是夏凪推着轮椅送她过来的。
“玛丽,你现在怎么样?”
“还好。就是全身没什么力气。”
露出微笑的她仍然止不住地咳嗽,看上去比之前瘦了一些。听说她身体不太好,后来情况突然恶化,最近住进了这家医院。
“好久不见。”玛丽对斋川说道,斋川泪眼汪汪地朝她点点头。
“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用机械的声音唱歌,也不是说就没有真情了。小唯你想在歌曲中倾注的情感,都已经留在那饱含深情的歌声当中了。”
不是吗,玛丽继续说。
“你的歌声里,包含了你做过的一切,你相信的一切,还有爱与思念。借助这些声音创作成曲。这可不是单纯的机械音。”
斋川扬起脸。透过她的眼神,感觉她似乎有些动摇了。
“音乐,必须要有歌手和听众,二者缺一不可。现在小唯确实发不出声音了。但还有很多人记得你的声音。歌手与听众之间的联系没有断。毕竟这份因缘就是由你谱写的。”
“我的内心中曾经装着各种各样的自己。”
随后开口的是夏凪。她所说的那段过去,我和斋川肯定也十分清楚。
“一时间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感觉自己失去了自我。”
但有些东西是不会消失的,夏凪说道。
“存在过的东西是不会消失的。我被移植了心脏,替换了人格,失去了记忆。但现在回想起来,我并没有失去任何东西。曾经的喜悦,离别的悲伤,全部都刻在我的心里,一直保留到现在。”
夏凪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左胸。
“人不会失去任何东西的。”
无论发生了多么无法言说的事。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遭遇怎样的无理,我们都不会失去任何东西。——所以。
“小唯你珍惜的东西不会消失。它一直就在那里。只是被重新整理好了而已。”
夏凪来到斋川身旁,轻轻触摸着她的喉咙、胸口。
现在还说不出话的斋川只是不住地点头。
“侦探也和我一样呢。”
玛丽知道夏凪有着和自己相同的境遇,露出了空落落的表情。但她再看向斋川时,又露出了柔和的微笑,说道。
“我虽然失忆了,但唯独还记得那些重要的歌曲。人肯定都是这样的。”
听到两人的话,斋川思考片刻,拿起了素描本。她写完一页又翻到下一页接着写,写好之后拿给我们一看。
“还是把新曲发行中止吧。”
斋川的选择没有变。但接着她又把本子翻到了下一页。
“现在暂时将这些歌声留存下来吧。总有一天这边整理好的东西能派上用场的。”
斋川用力擦干泪水。
“到那个时候,我会全力把歌声献给需要的人。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愿!”
这也是一项勇敢的抉择。现在安心调养身体,不再勉强自己,暂时停下发光发亮的步伐。玛丽和夏凪温和地认可了这个决定,我也在一旁注视着她们。
“也不需要我出手了。”
但斋川突然看向了我。
随后她在素描本上写了起来,是写给我看的。
“浑身沾满泥还要追逐梦想的身影是不是也很漂亮?”
嗯,那肯定。斋川唯任何时候,都很漂亮。
◇过去与未来的中间地点
三天前,我和君冢一起去了史蒂芬的医院。大家都在迎接黄金周之时,我也和君冢出了趟远门。
晴天。我们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并排向前走去。走在他的身边能清楚感觉到身高差和步伐的大小。应该是他走太快了。这种地方希耶斯塔就没提醒过他吗。
“有点冷呢。”
风吹得我不停发抖。
早知道穿一件和服外褂了。到五月了所以有些大意。
“毕竟这里是日本最北部的都道府县啊。”
君冢倒是多了心眼,穿了件外套,他走出半步,回头对我说道。
我们现在来到了北海道。对于最近经常出国的我们来说,这不过只是一趟普通的出远门。
“这种时候不应该把自己的外套借给女孩子穿吗?”
“我也很想这么做,但现在的社会是男女平等的。”
“噫,好感度归零了。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出来旅游。”
“不是你带我出来的吗。邀请我的时候还说什么‘去一趟牧场如何?’。”
我们互相瞪了一眼,都笑了。
好久没有这样对过话了。最近遇到的全是不愉快的事,让人难受的事,搞得大家都慌慌张张的。但侦探和助手不能这样。要乐观,乐观一点!
确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同时从容地享受红茶和派。至少前代“名侦探”就是这么做的。
“冷的话就把手揣在口袋里吧?”
君冢放慢了脚步,把外套口袋的位置让了出来。他是想让我把手伸进去吧……。
“这个举动好像在哪见过。”
“问诺切丝借的少女漫画里。”
“是老书吧。”
“好像希耶斯塔很喜欢看。”
说笑的工夫,我们走进了一条人少的小道。我们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走,看到了一家拉面屋。
“正好吃点热乎的。”
我说着,开始了这顿迟来的午餐。“欢迎光临。”我们走进店门,听到了店员有气势的问候声。店里没有其他客人。餐券售卖机上贴着一张味噌拉面的照片。
“夏凪,有大份和特大份哦。你要哪种?”
“怎么我就成大胃王了?要大份的。”
我们并排坐在柜台前的座位上,一边闻着厨房飘来的汤汁香气,一边等着我们的拉面。
“希耶斯塔都没法吃饭。”
一旁的君冢随口嘟囔道。
“明明她那么喜欢吃披萨,喝红茶。都已经睡半年多了。”
没错。她在睡眠期间,都只能靠打点滴获得营养。
关于史蒂芬问及的那个选择。我和君冢还没有想清楚答案。但至少我们还希望能早点让她吃上热乎的饭。这应该是我们共同的心愿。
很快,盛满玉米和豆芽的味噌拉面就端上来了,我们两个人默默地将拉面吃完了。温暖的味道下肚,受凉的身体和内心重新积攒了热量。果然人在饿肚子的时候做不出健全的判断。
“最后可以再加一份饭哦。”
头戴大头巾的店主笑着说道。
这个提议不错,于是我回答道。
“那就来一份咖喱饭。”
店主顿了一下。
“要多辣的?”
“要七味粉注的。”
译注:七味,是由辣椒、陈皮、芝麻、花椒、火麻仁、紫苏、青海苔七种香辛料配置的一种调味料。
“好。”简短的对话过后,店主回到厨房去了。
这里说的是套话。
“我去方便一下。”
我说着放下书包,离开了座位。
“又丢下我一个。受欢迎的人就是好啊。”
“哎呀,对不起。我很快就回来。”
“嗯。我自己消磨时间吧。”
“拜托你了。”他说,于是我转身走向店里侧的洗手间。上面写有“禁止使用”的字样。但我还是打开了门。里面地方不大,既没有厕所也没有洗手池。空空如也。
映入眼帘的只有一扇门。我轻呼一口气,推开门向里面走去。昏暗的空间里散发着微弱的暖色灯光。眼前的地方像是一个酒吧,和刚才的拉面店全然不同。
柜台座位的一端,有个人坐在那里等待我多时了。
“您就是布鲁诺先生吗?”
胡须花白的老者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
“电子设备放进这里面可以吗?”
发话的是一名身穿暗色西装,手提行囊的男人。是“黑袍”。
“手机已经交给我的男助手了。”
“哈哈,准备得挺充分。”
老者笑着指了指身旁的座位。我和他打了招呼,坐在了座位上。
“初次见面,新‘名侦探’女士。”
“嗯,久闻大名,未曾相见。‘线人’先生。”
我们没有握手,只是用玻璃杯碰了一下杯。
今天我来到这片北方大地,正是为见布鲁诺·贝尔蒙特。准许前来会面的也只有同为“调律者”的我一个人。
“之前确实找了您挺久的。您之前还去了一趟印度吧?”
“哈哈,对不起。我也不是刻意要躲着你。”
布鲁诺先生露出了恶作剧一般的笑容。我倒是感觉他有种逃避的意思……算了,好在已经见到人了。
“话说,你居然知道我今天在这里。是‘黑袍’提供的情报吧?”
“我确实动用了‘黑袍’的力量。但也不光是他们。”
我将事先从书包里取出的一本日记本递给布鲁诺先生。
“这是‘名侦探’的手记。”
正确地说是复印本。我成为新的“调律者”之后,“联邦政府”高官冰娃娃把它交给了我。上面有前代“名侦探”希耶斯塔留下的工作记录,可以说是前任者的继任资料。
“上面详细记录了希耶斯塔在何月何日做了什么工作。而在五年前的今天——五月三日她来到了北海道。”
不过,记录的内容只包括吃了当地的冰淇淋,去牧场体验给牛挤奶等日常的方面。
“不觉得这很奇怪吗?突然跑到这里玩了一趟。”
“哈哈,毕竟当时她很忙嘛。可能是想休假放松一下。”
“不,这不可能。”
听到布鲁诺的俏皮话,我摇了摇头。
“五年前的黄金周,她不可能什么都没做。”
没错。我已经基本预想到希耶斯塔五年前来这里做了什么。预想到她当时为了命中注定要成为自己助手的少年K,用了什么假名字,采取了怎样的行动。
“所以五年前的五月三日一定发生了什么。而这件事对于希耶斯塔来说是不能记录下来的。就像我现在偷偷来见线人一样。”
布鲁诺露出了微笑。
“然后我托‘黑袍’调查了你的隐蔽处,这里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其他‘调律者’应该也一样能找到这里。”
“嗯,但你也不确定我今天就一定会来这儿吧?”
“确实如此。但我今天能到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
通过有限的提示,我只能得到这个答案。
“五年前你与希耶斯塔在这里见面,五年后的同一天成为新‘名侦探’的我能否找到这个地方——就是这样一个测验。而我也是想着你会给我这么一个机会,所以才来的。”
而我一来,你果然在这里。
听完我的话,布鲁诺微笑着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不可思议啊。那天我确实上过锁了。”
“上锁?”
“对。本来上锁的情报绝对不会泄露,将来也一样。这是一直以来的铁律。但侦探的遗志还是撬开了我的锁。——你们始终都是这个样。”
布鲁诺说着,饶有兴致地望着我。
“这次一定要认真把锁锁好。无论用上什么圣遗具,也要保证今天的事别泄露到未来去。”
“那个,我还是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哈哈,我是说即便未来的‘特异点’也不能干扰这段时空。”
至少你得记住,布鲁诺先生温柔地教导着我。
“好了。那你究竟有什么想问我的?”
终于进入了正题。也就是说,他愿意听我的问题了吧。
“本来我是想向您请教救治希耶斯塔的办法的。但这么问应该违规了吧?所以上上个月我没有来找您。”
布鲁诺先生嘴角微微上扬,默许了我的话。
找到他当然是我们的工作。他并不是什么情报都方便提供。毕竟“线人”的工作是保证全世界知识的均衡性。
“所以你想问我什么?你们现在想要做什么?”
“我们想要阻止斯卡雷特。现在这件事也和救治希耶斯塔有密切关系。”
“怎样阻止?”
“‘吸血鬼’和‘联邦政府’之间还有什么秘密的关系。我们有必要知道这一点。”
斯卡雷特现在正利用“新娘”希耶斯塔解除吸血鬼种族身上的诅咒。不过,斯卡雷特已经接受了“联邦政府”的任务,葬送了大量吸血鬼。这样的举动与他谋求种族繁荣的目的相悖。
而现在我们的考察工作基本只依据了斯卡雷特的见解,要寻找解开这项矛盾的钥匙,缺少“联邦政府”的见解是不行的。吸血鬼和政府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的关系呢。
“原来如此,你想让我告诉你这件事。”
“不,这件事您应该不能告诉我吧。”
布鲁诺先生哧哧地笑了起来。
“那我就直接问当事人吧。告诉我‘联邦政府’的高官们现在在哪。”
对此世界知识之王的回答是。
“好。算是在这儿和你们结缘了。”
为了未来的我,钉下一颗楔子。
布鲁诺先生说着,拿出一张地图。
◆这才是正确的吵架方式
和夏凪来北海道的第二天。我们一大早从住宿的旅馆出发,在北海道继续向北走。
到目的地坐特快列车和汽车需要五小时以上。即便和夏凪闲聊消磨时间,聊到没话题也没法把这段长途的时间耗完。
“君冢你必须要提升一下自己的闲聊水平了。”
距离目的地只剩十公里了,坐在汽车后排座位上的夏凪对我提起了意见。
“什么时候跟女孩去主题公园玩,在景点门口排队不得无聊死了。”
不知怎的还担心起未来约会的事情了。不过这样我倒是能放心了。
“以前我跟一位女生也遇到这样的情形,当时我跟她介绍各种景点、商品、游行队的知识,她可是一次没插嘴,认真听完了呢。”
“她是被你吓到了吧。”
希耶斯塔真可怜,夏凪嘟囔道。
怪了,我可没说那个女生是希耶斯塔啊。
说完这些玩笑话,感觉肩膀也放松了不少。
“话说,‘联邦政府’高官真的就在那里啊。”
昨天,夏凪与“线人”布鲁诺·贝尔蒙特见了面,成功问到了政府高官的所在地。有几位高官正在北海道东北部海角的一处公馆进行会谈,今天我们正准备去打扰一下他们。
“真是多亏了夏凪出色的行动效率。”
单靠我一个人是做不了这么多的。为了从斯卡雷特那里救回希耶斯塔,今天我们终于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我一直以来也没怎么出力,彼此彼此吧。”
我倒不这么觉得……侦探和助手的出场总是有着完美的配合。
“不过,没想到高官就在我们附近。”
不光在国内,还和我们一样在北海道。真的是顺水推舟了。就好像预料到我和夏凪要来这里了一样。
“君冢怎么看?这是偶然还是必然。”
“难说啊。或者是因为我的体质?”
但话说回来,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见“线人”。正因为布鲁诺在这里,我们才来到了这北方大地。那么也可以认为,是布鲁诺的行动和意志指引了我们。
那么布鲁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日本呢。为什么他会愿意与夏凪见面呢。难道布鲁诺的意志又受到了其他人的指引吗。而这个人可能又——
“君冢,好像到了。”
汽车停下了。这里是荒无人烟的海角。我们下了车,听到了海浪击打岩石的声音。煞风景的海角一边,有一栋砖砌小公馆。
“夏凪,我们怎么进去?”
“压台戏一下子就开始了……。就正常按一下门铃吧?”
“你在说什么,这样我们肯定就被他们看扁了。”
“你跟政府的人较什么劲。”
夏凪吃惊地看着我。
但也没办法吧。毕竟我们现在。
“我们是来吵架的。”
然后我猛地用右脚踢开了公馆门。
“噢,还挺帅。有点陶醉。”
“谢谢。我的脚也‘陶醉’了。”
公馆里有七位高官。有的身穿西装,有的身穿和服。而全员都戴着假面,围坐在一条长桌子旁。他们注视着我们这两位不速之客,而我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好久不见,冰娃娃。”
我没看过她的正脸,应该是上年纪的女人。在政府高官中她与“名侦探”的机会尤其多。
“不太和气啊。”
冰娃娃说着,还是一脸镇定地坐在原处。反正是来吵架的,拿把枪过来是不是更好?
“‘联邦会议’上什么事就只知道甩给‘调律者’,结果自己还在这里偷偷摸摸地开密会。”
“我们可没有什么事都甩给‘调律者’。本来‘联邦政府’和你们就是两个独立的组织。我们只是信赖‘调律者’,把任务委托给他们而已。”
她的话不带有任何情感,像是谎话一般。
“那又是哪位深受你们信赖的‘调律者’与你们兵戎相见了呢?”
夏凪尖锐地回击道。
现在“吸血鬼”和“联邦政府”完全陷入了敌对状态。
“我们当然不希望把事情做大。在我们决定开战之前,‘吸血鬼’就做出了危险的举动。因此很遗憾,招致现在这个结果也是必然的。”
“说得你们好像就没问题一样。起初为什么你们政府与斯卡雷特之间会产生隔阂呢?”
当然正如伊丽莎白所说,起初是“联邦政府”决定消灭包含斯卡雷特在内的所有吸血鬼的。但是。
“斯卡雷特与你们之间,应该还有什么别的秘密吧?”
冰娃娃没有回答。而我和夏凪来到这里,正是为了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们应该也知道。希耶斯塔被带到‘不夜城’去了。我们不可能对她坐视不管。”
“你们是想救回原‘名侦探’吗?”
“这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这个世界。”
失去希耶斯塔是全人类、全世界、全宇宙的损失。
“如果说她是为了这个世界而死,你又会怎么做?”
冰娃娃的这个问题让我哑口无言。
如果希耶斯塔的死对世界有利。
如果我必须要在希耶斯塔和世界当中选择一个。
这个问题究竟有意义吗。这样的情况会出现吗。
“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特异点’,也许有一天你会面临这样的选择。”
冰娃娃的假面正朝向我。
如果真的出现了她所说的情况。并且我有作出决断的权利。那我就不再是某个故事的主人公,我是——
“唬人也该有个限度吧?”
发话的是夏凪。
“我们不想浪费时间。所以快说。你们和斯卡雷特究竟是什么关系。”
夏凪的红色瞳仁泛起了光。
刹那间,其他高官准备一齐起身。但被冰娃娃制止了。
“冰娃娃,刚才你也说过了吧?‘联邦政府’和‘调律者’只是两个独立的组织。别想着我能时刻听你们的命令。”
她说,我会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
比起我的踢门,夏凪的苛责要有力得多。
“——我在十五年前将他任命为了‘吸血鬼’。”
一位高官开口说道。
虽然带着假面,但从体格和声音判断应该是一名壮年男子。
高官的代号是“奥丁”。
“斯卡雷特一直以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保护一位少女。”
是夏凪的“言灵”起作用了,还是他有什么盘算呢。奥丁讲起了过去的事情。
“他向我提出一项契约。他可以承担消灭全部吸血鬼的任务,但代价是让我保证一位少女的生命安全。”
这和一个月前从斯卡雷特那里听到的情报有所不同。当时斯卡雷特并没有提到少女的事情。他只说,自己是为了打倒那些毁掉自己村庄的邪恶吸血鬼才成为“调律者”的。
“……他也不可能什么实话都说。”
本以为他会如实说出自己的过往,结果他还是欺骗了我。
“对了,君冢。斯卡雷特说的‘保证一位少女的生命安全’是指。”
“嗯,应该是指希耶斯塔吧。”
我和夏凪小声沟通着。
从斯卡雷特近期的行动来看,这个想法也是合理的。他之前也一直将希耶斯塔当成自己的新娘候选人。所以这两个人之间应该还有一层我不知道的关系。
“那就是说,你们起初的契约破裂,于是斯卡雷特就发动了‘吸血鬼叛乱’?”
这次是夏凪向奥丁发问。
“这么理解没错。最近这位少女——现在她又成长了许多,但也陷入了危险的境地,所以斯卡雷特想要毁约。但我们也不想让她陷入危险境地,很苦恼。”
“……所以你才在这里召开作战会议吗?”
总之情况大致明白了。
为什么斯卡雷特会在这个时候背叛“联邦政府”。
这是因为本该成为他新娘的希耶斯塔因为“种子”陷入了危险的境地。“联邦政府”没有遵守原先的契约,保证她的安全,所以斯卡雷特以此表达自己的愤怒……。
“不,等等。”
我否定了浮现在脑海中的猜测。
不对,不会是这样。
因为希耶斯塔并不是最近才陷入这样的境地的。
她是在去年初秋入眠的。
再向前追溯,一年前希耶斯塔还死过一次。
“那斯卡雷特当时怎么不发动叛乱呢?”
奇怪。不该是现在才叛乱。斯卡雷特发动叛乱,并不是因为希耶斯塔有危险。
“是不是还缺少什么线索?”
冰娃娃、奥丁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
“哦。是我们搞错了。”
夏凪睁大了眼。
侦探率先得出了新的猜测。
“斯卡雷特真正的新娘,并不是希耶斯塔。”
◆这场战争结束之后
“——累死了。”
我回到住宿的双床房,瘫倒在床上。
后来,通过夏凪的猜测以及奥丁之后讲到的几项事实,我们得以了解到斯卡雷特真正的过去。
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换乘汽车、电车回到旅馆。路上的事情已经不怎么记得了。只感觉不知不觉间就回来了。晚饭也没怎么吃,就这样到了午夜零点时分。
“你夹克皱了。”
“借你个衣架。”同房间的夏凪拿着衣架走了过来。
“没事。我自己来。”
我走到房间入口处的衣架旁,把夹克挂了上去,回到床前,发现夏凪已经趴下了。
“你怎么也这个样。”
我吃惊地躺倒在床上,夏凪见状,扬起脸低声说道。
“肯定累啊。”
不过也确实。身心俱疲。
“侦探总是能碰上很多辛酸的事。”
“毕竟真相本来就不是什么完美的东西。”
我从冰箱里取出瓶装水,也递给了夏凪一瓶。
一片沉默。没想到什么好的闲聊话题。
“但我不会放弃。”
夏凪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
“无论真相有多么令人辛酸,我也会继续当侦探。”
“嗯,我也一样。”
反正我每天都在受难。
即便现在不当助手了,我也不可能消灾消难。这么过就挺好。
“明天又要忙起来了。”
我们已经知道了真相,接下来有些事是要做的。黄金周很快就要结束了,但我们怕是没空去学校了。
“这日子过得还是和高中的时候一样啊。”
“嗯,我还是侦探,你还是助手。”
夏凪露出了微笑。那我们这次也一定会——
“先睡觉吧。”
本想先洗个澡,但睡意实在强烈。行程定在了明天一大早。我正准备换睡觉的衣服,这时——嘭,我听到了东西被弹开的声音。比枪声更尖细。我回过头,看见夏凪手里正拿着礼炮。
“生日快乐,君冢。”
一看时钟,日期已经到五月五日了——是我的生日。
“……准备真充分啊。”
我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表情,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谢谢”,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
“主要我也没买礼物。就用礼炮来庆祝吧。”
“原来没有礼物的吗。”
“现在也没工夫准备吧。”
夏凪说出这个显然的实情,又拉响了第二个礼炮。
“今天的事如果顺利的话,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庆祝!”
“这算是死亡flag吗。”
“我现在把flag折了,总行了吧。”
夏凪嘴角上扬,露出了笑容,我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又过去了一年,感觉我们仍然跟小孩一样。心愿、自我、漂亮话、人生的选择——这一切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但现在的情况已不再容许我们止步不前了。
所以我要做出选择。即便这个选择不正确,我要为这个结果负多大责任。因为我见证过了……在这几个月里,我亲眼见证过了许多人的选择。所以。
“再等等我。”
我向沉睡在遥远异国的侦探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