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五年的婚纱
“这门婚事,再稍微等等。”
终于来到了“吸血鬼”的大本营——不夜城。
我打开城中的一扇大门,放声说道。
这里是教会堂。我走在红色地毯上。
没想到这句话也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不过男人在一生中应该都会遇到一次这样的场面吧。
对面二十米远的祭坛上站着一个男人。
吸血鬼,斯卡雷特身穿晚礼服,白色夹克。
他身旁有一栋棺材。虽然隔得远,但我也知道那里面放的是身穿婚纱的希耶斯塔。
一个月前,斯卡雷特夺走了希耶斯塔,而两周前我和夏凪去了“联邦政府”那里。现在我终于来到了这里。
“怎么有个头脑不清醒的男人要来抢走新娘呢。”
吸血鬼新郎看着半途闯入的我,扬起了嘴角。
“这肯定是因为主人公太土气了啊。”
“哈,是剧本太简陋了吧。”
斯卡雷特转身面向棺材,俯身看了看里面入眠的希耶斯塔。
“况且你只是一厢情愿,完全没有考虑过新娘的感受。”
“我当然知道希耶斯塔的感受。”
斯卡雷特说着,伸向希耶斯塔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觉得和你在一起很无聊。”
看看希耶斯塔的脸就明白了。五年前,希耶斯塔身穿婚纱站在我的身旁,当时她笑得比现在更开心。
斯卡雷特哼了一声,又站起身来。
“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进入了正题。斯卡雷特追问我,我是怎么穿过战场,进入这座“不夜城”的。本来“联邦政府”军与“不死者”士兵正在这一带交战。
“我与政府进行了交涉,他们决定暂时休战。近段时间不会再有炮击了。”
“原来如此。我这里也下过命令,不要主动发起不必要的进攻。你们那里退军了自然就停战了。”
但是,斯卡雷特说着,眯起了金色的双眼。
“但即便如此,我们的同胞也不可能无条件地放你进来。”
嗯,没错。如果我直接进来,必然会被“不死者”拒之门外。
“那个侦探少女呢?——难道说。”
“直觉很敏锐啊。没错,是夏凪说服并制止了‘不死者’。”
所以我才能一个人闯入这座“不夜城”。
“不可能。”
斯卡雷特皱起眉头。
“这些死人士兵只知道战斗,连生前的本能都忘记了。是我把他们复活成这样的。不会有之前魔法少女那样的奇迹了。”
……确实。这次不可能像上次一样,通过追诉“不死者”生前的本能,实现其心愿的方式来阻止他们的行动了。但是。
“失去本能而复活的‘不死者’没有自主行动的意识。正因此身为主人的你才能使唤他们。——但是,他们已经出生多久了呢?”
斯卡雷特与“联邦政府”对立至少已经有一个月了。但斯卡雷特说过,自己以前也会将他们当作士兵进行派遣。也就是说。
“要让‘不死者’产生新的自我意识,也是需要相当长时间的吧?”
“这是什么话。你是说他们已经开始出现自由意识了吗?”
“我的意思可没有那么怪。”
就像是意志转化为行动,行动转化为习惯一样。
然后习惯又会产生新的意志,对于他们“不死者”而言,他们会对自己持续战斗的习惯感到疑惑,于是意志——就会自己产生。
“你自己也说过。生物的本能和意识存在于身体的各个角落,甚至在DNA里也有。所以‘不死者’总是会带着本能复活。生命的意志本来就是根深蒂固的。就连死亡也不能轻易将其消除。”
所以,现在他们夺回了自己的意志,在想。
自己根本没有战斗的理由吧。
“所以侦探才能说服他们。他们直到现在也不曾动摇。”
夏凪“言灵”的机理对死人也是适用的。一声低语也能响彻整个战场。
就这样,双方休战了。
“把希耶斯塔还回来。”
所以我要来到这里,完成一项只有我能做的工作。
“这样真的好吗?是我的血在维持白日梦心脏的跳动。”
“我当然不想让你停下。不过你还有下一步的计划吧。”
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一阵沉默。静谧的教堂寒气逼人,如同一个巨大的冰箱。
“我不会放她走的。”
片刻后,斯卡雷特开口道。
“我早就说了。重要的是新娘自己的想法。我们这样争论下去不会有结果的。”
“你在说什么?”
我话音刚落,棺材动了一下。
“最基本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
棺材中走出一位少女。
——是头戴面纱的希耶斯塔。
她睁开双眼,双脚站立,注视着不远处的我。
“她入眠期间下降的体力也通过我的血增强了。好好感谢我吧。现在你一直想见的侦探终于醒了。”
斯卡雷特张开双手,露出妖艳的笑容。
“希耶斯塔……”
我缓步向前,向她伸出手。
但希耶斯塔没有说话。不但如此,她没有在看人。
虽然我和她的双眼对上了,但她其实并没有在看我。
“希耶斯塔现在……”
“她不是‘不死者’。”
斯卡雷特回答道。
“但也与此相近了。应该算是人类和吸血鬼的中间体吧。人类的比率要高得多……但这名少女身上本来还带有‘原初之种SEED’的基因。很难说她现在是什么状态。”
哦,这样吗。但是。
“希耶斯塔,还是希耶斯塔。”
对我而言,她就是我不可替代的生意伙伴。所以。
“把她还给我吧。”
我拿出一把小手枪,对准斯卡雷特。
“要让我说几遍。要看新娘的想法。”
突然,影子消失了。
但斯卡雷特还在原地。那就说明。
“——!”
我感到一股杀气。想闪身躲开,但脸颊还是擦伤出了血。
攻击又到了。我举起了枪。
面前的希耶斯塔拿着一把刀。是吸血鬼的血让她失控了吗。
“我可不想再和你战斗一回了。”
希耶斯塔向后退了几步,和我拉开了距离。
突然发现,她的双眼也和斯卡雷特一样是金色的。
“我可不会留手的。”
侦探和助手,八个月之后再度开战。
◆再一次与你相识
我可不会留手的,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冷静思考一下,我是赢不了希耶斯塔的。几分钟前还想着对方大病初愈,是不是好对付一点,现在我只想给当时的自己来几拳。
“应该是借助吸血鬼的力量,实力增强了吧……?”
我跑出圣教堂,想换个交战的地方,而希耶斯塔紧随其后。她沿着城内的走廊壁走,从天花板跳下,剧烈的冲击把地板撞出了裂缝。这已经不是防御战了,只是我单方面逃跑。
奋力逃跑的同时,我也时不时用枪回击。一般来说这样的捉迷藏三十秒就能见分晓了。然而我能坚持几分钟,只是因为希耶斯塔的耐力还没有恢复完全。
显然她的爆发力无可挑剔,但每跑十几秒希耶斯塔就会停下脚步,调整呼吸。因此我才能与她拉开距离,不被她追上。现在,消耗希耶斯塔的体力就是保证我在这场战斗中幸存最有效的手段,也许这就是与病人战斗的通用方法吧。
“不过我的体力也不是无限的。”
我喘着粗气,在吸血鬼的大本营里跑来跑去。
刚才的那座圣教堂位于“不夜城”的次顶层。我沿着螺旋楼梯不断往下走。然后穿过一层楼的走廊,跑进最里面的一个房间。是一间设有大床的卧室。
“真想休息一下啊。”
换乘飞机来到遥远的异国,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跑出纷争地带,来到了这座城。虽然中途也有“黑袍”相助,但我还是胆战心惊,现在也一样。
说老实话,本来希望风靡姐或者大神能跟着一起来的,但这次我是当事人,有必要由我来做个了断。
况且正因为我是一个人来的,斯卡雷特才愿意倾听我的话吧。但我们的谈话还没有结束。还有些事我必须要直接跟他确认。
“不过,在此之前要先对付你啊。”
房门被踹开了。希耶斯塔使出一记漂亮的回旋踢,站在门口。
“唉,太没礼貌了……吧!”
没工夫叹息了。希耶斯塔朝我飞奔过来,挥动右手上的刀。动作还是一样简练干脆。
但我也因此预测到了她接下来的攻击。
“右踢?”
我扭转身体,躲过了希耶斯塔的高踢。
希耶斯塔肉搏战的动作我多少还是了解的。这些年我和她一起穿梭于战场之间,只有我近距离看过她的所有动作。我还记得去年,我们拔枪对峙的场景。
“这种打架的场景,也很让人怀念啊。”
不光是打架。吵架也一样。
就因为你一直在睡觉,让我快无聊死了。
“我问过史蒂芬的,如何才能让你醒来。”
肉搏战的同时,我也对希耶斯塔说着话。
“移植一颗没有排异反应的心脏也许就行。但这样一来,你可能会失去自己的记忆和人格。”
希耶斯塔的刀微微擦过我的左肩。
而我也抓住她的手臂,控制了她的动作。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最珍视的究竟是你的命,还是和你的回忆,我一直在思考。……我还是不想被你忘记。我希望你能记得我,记得夏凪,记得你所有的伙伴。”
还希望未来大家能一起喝红茶,吃甜派。
希耶斯塔一抽身,向后退去。
她喘着粗气。体力确实下降得厉害。
“但有一天和夏凪说话时,我注意到一件事。到头来我还是最希望让你活下来。无非如此。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这样想。但即便这是我们一意孤行,我们也只是想让你活着。我只是,想让你——!”
希耶斯塔手中拿刀,准备发起下一波攻势。
我开了枪,确信她一定能躲过。
希耶斯塔躲过子弹,但也露出了破绽。我向她的右手踢去,踢飞了她手中的刀。果然这并不是全盛期的名侦探。
“只要你还活着,能活下去,我就能再次和你相识!”
希耶斯塔双眼泛着金光,就仿佛我是她的仇敌一样。
“如果你失忆了,我和你就是初次见面,那我还是想当你的助手。你会警觉地问‘你是谁?’,‘还记得吗?’我说着,然后把我们的回忆告诉你,你会说‘我不记得这回事’。但我还是会腆着脸跟你说的……我不会放弃!”
你说这跟跟踪狂有什么两样?
不,你当初也是腆着脸让我成为助手的。
所以至少得允许我说三遍吧?
“……五遍怎么样?”
我笨拙地讨价还价起来。
“这样一来你我就能再次成为伙伴了。我一定会让你再次选择我的!”
我相信自己的话一定能进入她的内心。史蒂芬也说过,希耶斯塔在入眠期间只有听觉细胞会持续工作。所以现在肯定也一样。
“没事的,希耶斯塔。你一定会再次成为一名侦探的。”
她说过的。
自己天生就带有当侦探的DNA。
也就是说,即便她失去了自己的记忆和人格,也不必担心。
未来你一定还是一名侦探。
“接下来就交给我了。所以——!”
脖子一阵剧烈的疼痛。是希耶斯塔在咬我的脖子。
她的牙齿很尖。是因为她暂时吸血鬼化了吗。
没关系。尽管吸血吧,我的血分你多少都行。
“希耶斯塔,别放弃生的希望啊!”
我紧紧抱住了她。
她咬得更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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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能与她分担的也只有疼痛了。
“快点回到我们身边来。”
突然,脖子上的力道减轻了。
随后希耶斯塔瘫倒在地,我慌忙抱住她。
“你果然都听到了吧。”
我的言灵真的激发了侦探的本能。
◆新娘的心愿与王的选择
我把昏迷的希耶斯塔扶上床,然后离开了卧室,独自一人走在“不夜城”中。
我回到圣教堂,发现斯卡雷特已经不在这里了。
为了找到他,我上了楼梯,一直来到最顶层。突然听到了风声。
我顺着声音向前走,很快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区域。斯卡雷特正站在阳台上。他吹着夜风,仰望着空中的月亮。
“希耶斯塔又入眠了。”
听到我的话,斯卡雷特慢慢回过头。
“抱歉,是我赢了。”
“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斯卡雷特嘴角上扬,用嘲讽般的语气说道。
“背着她逃走不就好了。”
“我当然想这么做,但你肯定不会让我得逞的。”
正因此他才会站在城顶上监视我。
“原来如此。不过你既然回来了,应该是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吧。”
斯卡雷特展开黑色的羽翼。看来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不过,我并不打算与他战斗。
因为我回来的目的只是想和他聊聊。
“斯卡雷特。你最大的心愿并不是让希耶斯塔成为自己的新娘,对吧?”
听到我这么问,斯卡雷特露出敏锐的目光,仿佛已经看穿了我的本意。
“那我为什么要抢走白日梦?你也明白我要利用她干什么了吧?”
“嗯。吸血鬼种族的繁荣——但对你来说这不过是第二重要的心愿而已。最重要的心愿实现不了的话,就启动这项替代……不,最终计划。”
斯卡雷特原本的心愿并不是种族繁荣。
“你认为我真正的心愿是什么?”
“守护你最重要的对手。”
斯卡雷特的眼皮下方突然抽动了一下。
“你承担了消灭同族吸血鬼的使命,同时也委托‘联邦政府’保护一名少女的安全。也就是说,你最重要的心愿就是保证这名少女的安全……但这项契约因故破裂,于是你又调转船头,宣称自己最大的心愿是实现种族的繁荣。”
就这样,他将那些被自己杀死的同族复活成了“不死者”,差遣他们为自己服务,又拐走希耶斯塔当自己的“新娘”,这才到了现在这步田地。
“我一开始以为你要守护的那名少女就是希耶斯塔。但其实不是吧?”
斯卡雷特应该也是当上“调律者”之后才认识希耶斯塔的。而斯卡雷特知道希耶斯塔的身世特殊,认定她可以成为自己的新娘候选人。所以这不过是一项以防万一的准备。十五年前,斯卡雷特心中就已经有了一名自己想要守护的少女。
“嗯,你说得没错。”
斯卡雷特冷静地说道。
“是一名从小一起长大的老乡。她比我更聪明、高洁、美丽。那个女孩让我着迷,很难相信她竟然和我一样是鬼。”
青梅竹马的少女。斯卡雷特以前也提到过她。
但这名少女不是希耶斯塔。
而且肯定也不是伊丽莎白。
“十五年前,那名青梅竹马死了。街道被大火烧了,她三次复活,但在第四次死了。她拥有的就是一名普通吸血鬼的再生能力。最后她焦黑的手伸向天空,咽了气。但我没有时间绝望。我自己也身陷火海之中。”
后来的事我知道。
拥有超常再生能力的斯卡雷特在大火中幸存,后来他遇到了政府高官奥丁。就这样斯卡雷特就任了杀戮同族的“吸血鬼”。作为签订契约的代价,他要求政府保护一名少女。
“也就是说,你想要保护的那么少女就是……”
“嗯,就是我复活成‘不死者’的青梅竹马。”
斯卡雷特终于说出了全部的真相。
“我和政府签订完契约,青梅竹马就复活了。是利用我吸血鬼的能力复活的。但她醒来之后忘记了一切。忘记了种族,忘记了我,甚至忘记了她自己。这是因为她的本能如此。”
——她的心愿只有一个,就是转生成为人类。
——所以她复活时失去所有吸血鬼的记忆。
“她转生成了人类。”
斯卡雷特露出了怜爱的微笑。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摆脱吸血鬼的短命诅咒。青梅竹马很快就要死了。所以最后我要再实现了她的一个心愿。她说过自己的梦想——未来我们种族,我们的子女能像人类一样长久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在最后,我要在这座城里完成这项计划。”
斯卡雷特说完,转身面向我。
“不可思议吧?我竟然详细地讲完了来龙去脉。”
“不。我觉得这是你临死之前的仁慈。”
不过,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你也希望有人能听听你的故事。”
斯卡雷特睁大了双眼,随即唾弃道。
“你到哪能理解!”
突然,斯卡雷特消失了。随后我的腹部遭到了一记猛击。
“……!……啊。”
我大脑一片空白。当我身体撞在房间的墙上时,我才意识到是斯卡雷特踢了自己一脚。
“你应该也这样祈愿过。想让一名少女复活。为此做出多大牺牲都行。但你没能负起这样的责任!”
我模糊的意识飞往过去。在决定复活希耶斯塔时,我确实发过誓。无论什么代价我也接受。自己绝不后悔。
但后来夏凪牺牲了自己,让希耶斯塔醒来时,我却后悔不已。自己说过付出多大牺牲也无所谓,现在又捶胸顿足,后悔不该落到这步田地。我珍视的东西太多了。很快我的双手就抱不过来了。
“人类的这股蠢劲,我是发自内心地厌恶啊!”
斯卡雷特向我冲来,一记飞踢踢碎了地板。
我感到一瞬间的游离感,随即冲击传遍了全身。身体重重摔在了楼下圣教堂的地面上。……喘不过气来。骨折了吗?但身体还能动。感觉自己并没有受身注倒地。
译注:受身(日语:受け身),源于柔道,一种安全倒地的技巧动作。
“死不了。你现在暂时吸血鬼化了。”
斯卡雷特轻盈地落地,低头看着我。
“……因为被希耶斯塔咬了吗?”
我的身体素质也随之获得了暂时性的提升吗?之前并不知道有这样的设定,但疼痛并没有消失,光是站起来就感觉直冒虚汗。
“你救不了白日梦的。”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听到了斯卡雷特的话。
“将世界和白日梦放在天平上,你选择后者的可能性为零。”
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夸张。
冰娃娃也说过。正因此我应该趁早将“特异点”这个角色忘得一干二净,不再和世界产生联系,告别这种受牵制的生活。
“我,无法反驳你。”
世界,还是少女。
这样两个选项摆在眼前,故事的主人公自然会选择后者。
但我选不出来。可不是因为什么希耶斯塔肯定不希望我这么选。我自己没法做出选择。
“但斯卡雷特,你不一样。你放弃了世界,选择了少女。”
对斯卡雷特而言,就要那名青梅竹马活着就够了。
为此,他不惜背负使命,亲手杀戮自己的伙伴。不惜让那个老吸血鬼、伊丽莎白,乃至所有同胞都怨恨、诅咒自己,听着他们临死前的惨叫也无动于衷。即便做到这个地步,自己想要守护的少女也仍旧不记得自己。只要她能在某个地方幸福地生活,其他事情全都无所谓。
正因此,斯卡雷特现在很愤怒。见我半途而废而感到愤怒。见我无法选择去保护一个自己珍视的人而感到愤怒。而他想要证明自己才是对的。所以他才说出了这一切,在这里向我倾诉了那么多。
“我错了吗?”
斯卡雷特笑了。
但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悲凉的笑容。
我毫不犹豫地对这位吸血鬼之王说道。
“不,我尊敬你。”
我并不是在求饶。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我真心想向他做出的选择表达敬意。
“——是吗。”
斯卡雷特又笑了。
他手扶额头,露出扭曲的笑容。
“不过,判断你选择正不正确的可不是我。”
而是另有其人。斯卡雷特自己也说过。
所以。
“问问真正的新娘吧。”
圣教堂的门开了。
“抱歉来迟了,君冢。”
夏凪渚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她的脸和衣服上都沾着泥污。
而她的双手正推着轮椅。
轮椅上坐着阳伞魔女。
“你怎么在这里,贞德。”
斯卡雷特叫出了新娘的名字。
◆心愿的终点
事情要从两周前说起。
那天,我和夏凪闯入了“联邦政府”的会谈,政府高官奥丁说出了那些往事。
十五年前,斯卡雷特居住的故乡被烧掉了。斯卡雷特独自一人活了下来,当时“联邦政府”认可他的能力,物色他当“调律者”。他的使命只有一个——杀死全世界的吸血鬼。
斯卡雷特接受了使命,并提出一项条件。自己要复活那名被烧死的青梅竹马,并专门委托政府保护她。“联邦政府”只好接受,将这两名吸血鬼拉进了白名单。
但此时又出现了问题。复活成为“不死者”的少女由于其生前的本能——想转生成为人类,失去了吸血鬼时期的所有记忆。斯卡雷特对此也感到十分震惊,但还是尊重了她的心愿,离她而去,独自以“吸血鬼”身份执行着杀戮同族的使命。
另一方面,“联邦政府”不能让这名转生成为人类的少女回想起她吸血鬼时期的记忆。所以他们准备了一个设定。少女独自一人出国旅行时被卷入了一起突发事件,因此失去了记忆。而政府在暗处保护着她。只要斯卡雷特一直执行使命,这项契约就是有效的。
但故事并没有就此搁笔。这名少女坦然接受了自己的遭遇,她开始寻找自己的故乡。她逐渐长大成人,擅长唱歌并以此为生,漫游世界的同时寻找着自己的故乡。后来她找到了一名侦探。
“这是我们的委托人,玛丽。”
身穿黑色连衣裙的阳伞魔女坐在夏凪面前的轮椅上。
斯卡雷特吃惊地望着玛丽,而玛丽也苦笑着抬头看向他。
两周前,奥丁没有告诉我们斯卡雷特复活的那名少女叫什么名字。但收集了那么多线索,得出结论自然是水到渠成了。我们调查到的玛丽故乡,也就是吸血鬼藏匿的村落。
论文里查到的那些明面资料上只写到他们是一种少数民族。实际情况究竟如何,没有人知道。这些信息一定是被机关封锁了。
于是上上个月我去了北欧那处被烧毁的村落,原本那里是吸血鬼居住的地方。但他们全被杀掉了,并成为了那名老吸血鬼的食粮。现在想想,正常人的遗体不可能埋在地下那么久还不腐烂。正因为是吸血鬼的遗骸,才能成为那名老吸血鬼的储备粮。
这么分析下来已经真相大白了。起初我和夏凪以为毫无干系的两件事——玛丽的委托和吸血鬼的叛乱在暗地里紧密相连的。
“斯卡雷特。你应该注意到我们和玛丽有交集了吧?”
是上上个月的事了。我和夏凪初遇玛丽,在斋川的家里第一次听到了她的委托内容。而在当天晚上,我就被斯卡雷特带到了直升机上。到了第二天,我们为了汇报调查进展,在饭店与玛丽共进晚餐,返回的路上在公园里又见到了斯卡雷特。也就是说,斯卡雷特一直在监视我们。
更何况他也说过。叫我们不要插手他的工作。细细一想这句话很奇怪。比如说,在我们结识玛丽之前,在国会大厦遇到斯卡雷特的时候,他问我们能否解开自己杀戮同族的谜团,相当于向我们下了挑战书。
而后来他又态度大变,叫我们不要插手这件事,估计就是因为侦探和玛丽扯上了关系。斯卡雷特担心,这样下去玛丽会恢复以前的记忆。他来到我们的街道,从直升机向外播撒自己的血液,应该也是希望以伊丽莎白为首的其他吸血鬼不要接触玛丽。
“斯卡雷特,你的愿望就是让玛丽像人类一样活下去。让她忘记自己,忘记种族,就这样活下去就好。所以,你一直……”
“不。”
斯卡雷特打断了我的话。
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以往冷淡的表情。
“我是认识她,所以刚才叫出了她的名字。但她不是什么女吸血鬼。她是以前在我故乡走丢的一个人类的孩子。”
他在说谎。一听就知道了。
但斯卡雷特将视线撇向一边,继续说道。
“我跟她也就见过一面。后来故乡被大火烧掉了,我当时四处奔走,也没有再见过她。我和她也就是这种关系而已。”
“斯卡雷特,等等。”
“但没想到她居然失忆了,真可怜啊。应该也不记得我了吧。”
“斯卡雷特!”
圣教堂里只剩下我的声音,随后又是一片沉默。
“看看玛丽的脸。看着她的脸说话。”
她没有在哭。
但她的表情若有深意。
“……那就怎么样。如果你们的这些胡思乱想是对的,难道她就能恢复吸血鬼时期的所有记忆了吗?你现在敢这么说吗?她始终都没说话,不就是不记得了吗。”
“斯卡雷特,不。我……”
突然闪过一道人影。
玛丽在夏凪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她说了些什么。可是。
“————————”
发不出声音。嘴明明在动,但没有声音出来。
四天前,玛丽就发不出声音了。
两周前,她咳嗽得厉害但还能说话,然而几天后她的嗓子开始嘶哑,最终就成了这个样子。
起初一直以为是她的慢性病恶化了。但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是吸血鬼的短命诅咒——生物的寿命将至。
“看吧,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吧。”
斯卡雷特微微翘起嘴唇。
“她根本没恢复记忆。不,原本她也没有我的记忆。毕竟她不是我的青梅竹马,更不是什么吸血鬼。”
“不!玛丽全部回忆起来了!”
玛丽说不了话,那就让我来说。
斯卡雷特,你其实也知道。
“玛丽记得你喜欢的所有绘画、文学。最近两个星期,她跟我们说了。她回忆了那十五年里在故乡和你度过的每一天……”
“胡说什么!”
他猛地按住我的脖子,按得我喘不过气来。
“君冢!”
远处传来夏凪的喊声,我后脑勺着地,倒在了地上。斯卡雷特面目狰狞地按住我的脖子。
“扯淡,扯淡!你说的全是假的!我和她之间哪有什么回忆!她不是吸血鬼,也不是恶魔!她是人类!”
白肤鬼哭了。
没有眼泪,但他的内心在呐喊。
“她就是人类!和我不一样。她不杀人,不伤害人,不用遭受莫名的迫害。她不是世界之敌。只是,一名普通的人类……!”
斯卡雷特无法承认。
他就是无法承认,玛丽是吸血鬼的事实。
因为只要自己承认了,她的心愿就实现不了了。只要自己承认了,她就不能像人类一样活,像人类一样死了。斯卡雷特为此奉献了自己的一生,背叛了所有的同胞。
“我,错了吗?”
脖子上的力量减轻了。
我无话可说。
世界,还是少女。我都不能像斯卡雷特一样做出一个选择,因此我没有资格说什么。这不是我该踏入的领域。
也许。前代名侦探就是因此在注意到这个未来危机的情况下却没有管它。她认为,选择权应该交给吸血鬼之王和他真正的新娘。
那么,我们也——
“斯卡雷特,你说过。我们都只是在享受自己被赋予的角色,在固定的一处舞台上跳舞。”
发话的女孩如今就承担着这样一个角色。
自从把玛丽带到这里之后,夏凪渚就一直泪眼汪汪,咬紧嘴唇,但同时也一直默默地守护着玛丽,现在她做出了一个决断。
“那么‘名侦探我’这个角色,就是要维护委托人的利益。”
短暂的静寂过后,圣教堂里响起了沉静的歌声。
声音来自夏凪的手机,是一名少女的歌声。
“这是。”
斯卡雷特睁大了他金色的双眼。
没错,你一定知道这首歌。
因为这是玛丽小时候经常哼唱的一首歌。
“为什么会是这首歌。究竟是谁唱的……”
斯卡雷特说着,注意到了什么。
“是蓝白色姑娘吗。”
“嗯,斋川的嗓音恢复了。”
还没完全恢复好。几周前,斋川在和我、夏凪,以及玛丽谈话之后决定低调地活下去,或许是精神压力释放了,她慢慢地能够说话了。不过她的嗓音还不够完美,还唱不出像以前那样的颤音。尽管如此,斋川还是选择将自己的歌声传达给需要它的那个人。
当她终于自己唱完了一首歌时,玛丽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这就好像是玛丽将自己的歌声托付给了斋川。所以斋川现在为玛丽唱起了追忆之歌。再次献出自己整理好的歌声。
“…………”
斯卡雷特一脸愕然地听着斋川的歌。片刻之后曲调发生了变化,斯卡雷特的表情也跟着做了变化。斋川现在吟唱的歌词并不在上上个月玛丽唱给我们听的部分里。当时玛丽说,这首歌自己只记得一部分——但现在。
“明白了吧,斯卡雷特。玛丽重新教给斋川的这首歌就是最好的证明。玛丽现在确实记得十五年前的事情。她已经回想起与你度过的那些日子了。她已经知道,你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斯卡雷特怒吼道。
他跪倒在地,看着自己那双屠戮无数同胞的手,恸哭不已。
他现在明白了。
自己为她付出的十五年,自己杀戮同族流下的血全都是无意义的。
“玛丽女士!”
夏凪叫道。
玛丽正跌跌撞撞地向斯卡雷特那里走去。
“为什么……!”
双膝跪倒的斯卡雷特猛烈地敲击着地板,叫喊道。
“再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你就能像人类一样,带着幸福的回忆终此一生了,然而你,为什么……为什么……!”
见斯卡雷特悲苦地抬头看着自己,玛丽摇了摇头。
她哭了。
“我只想让你……让你,像人类一样……!”
瘫倒在地的斯卡雷特紧紧抱住了同样站不起来的玛丽。
而她把手搭在斯卡雷特肩膀上,用气声说道。
对不起。
她的话不仅勾销了斯卡雷特十五年来的恶行,同时也让他从这段噩梦中解脱出来。斯卡雷特再次发出痛不欲生的惨叫,惨叫声传遍了整个圣教堂。玛丽则不断抚摸着斯卡雷特的后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们没有什么话可说。但至少我们可以注视他们,倾听他们。我和夏凪将见证一个男人做出的选择……以及由此招致的结果。因为这个故事一定会继续流传下去。
就这样又过去了几分钟,圣教堂又恢复了平静。斯卡雷特慢慢抬起头,注视着一旁的玛丽。
不知何时,斯卡雷特的脸上露出了邪魔退去一般的表情。
“——十五年了。”
斯卡雷特开口说道。
“好久不见,贞德。”
他承认了自己的败北,与真正的新娘再会。
◆王的背影
吸血鬼与新娘没有交流。正确地说,是无法交流。尽管如此,斯卡雷特还是在和玛丽搭话,而玛丽用表情回应着他。两人以他们独特的方式,开展了这段时隔十五年的对话。
我和夏凪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这才想起来查看我们彼此的情况。
“没想到你真把玛丽带到这儿来了。”
城池周边都是战场。也不知道地里都埋了些什么。虽然有“黑袍”们的支援,但要推着轮椅进来实属不易。
“搞得全身脏兮兮的。”
夏凪苦笑着,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的便装。
不过这也是荣誉的象征。衣服上沾满泥,侦探和偶像却是漂漂亮亮的。
“君冢。那希耶斯塔呢?”
“嗯。在楼下睡着呢。不用担心。”
“那就好。”夏凪说着,长舒一口气。但她仍然有点闷闷不乐。她的目光投向了斯卡雷特和玛丽。
“这还不是最好的结局。”
应该是夏凪自己的选择招致了这样的结果。侦探说出的真相并不尽如人意。还有人没有得到拯救。尽管如此,夏凪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因为玛丽一直想知道真相。她只想得到一个答案。夏凪始终待在她的身边,实现她的心愿。没必要去假设,如果是希耶斯塔她会怎么样。因为身边的这名侦探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
“辛苦了,名侦探。”
我能说的也就是这句话了,但这也正是我最想说的话。
夏凪的肩膀微微一震,犹豫半晌说了句“谢谢”,露出了微笑。
“——嗯?”
突然,脚下的地面震动起来。起初以为发生了地震。但紧接着响起了爆炸声,大楼整体都在晃动,意识到并不是地震。
“夏凪!”
见夏凪快要摔倒,我赶忙冲过去抱住她。震动很快就停下了。
“为什么会有炮击……”
夏凪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不会有错。现在城池遭受了攻击。元凶也毫无疑问。
“被联邦政府他们摆了一道。”
我们向政府发出请求,暂时中止对包括“不夜城”在内的交战地域的攻击。我们约定,在此期间制服“不死者”,并阻止斯卡雷特。但现在,他们重新开启了攻势。
“哈,不愧是他们。”
斯卡雷特仿佛明白怎么回事,缓缓站起身。
“等我一下。”
接着,斯卡雷特的身影消失了。
他向天花板上的开孔飞去。那个开孔通向楼上的阳台房间。几十秒后,斯卡雷特回到了我们身边。
“被包围了。”
看来他是利用阳台查看了城外的情况。
“还没完全围上,地面上的战车方阵已经朝这里开过来了。刚才的爆炸声应该是弹道炸弹的声音。”
“……可恶,怎么会这样。”
被背叛了。我这样想。
但很快我反应过来。我们已经阻止了吸血鬼的叛乱。正因此政府军又重新开始了攻击。他们要肃清包括斯卡雷特在内所有残余的吸血鬼。
“斯卡雷特,怎么办?”
“哈,我没什么,你们必须得逃走。还是说你们想跟他们肉搏?”
这我当然知道。问题在于,怎么逃走。
“……不,等等。这么说,那你。”
“上面那些人本来的目标就是吸血鬼。不会让‘特异点’和‘名侦探’死掉的。快逃走吧。”
“不行。况且玛丽……”
我突然注意到了。
玛丽微笑着朝我摇摇头。
“还不明白吗。”
没错。玛丽是吸血鬼。正是侦探和助手证明了这一点。所以她逃不走了。“联邦政府”此举正是要消灭所有的吸血鬼。
“——!外面又开始了。”
脚下再次传来震动。比刚才更加剧烈。是炮弹爆炸的位置更近了吗。
“快走。”
斯卡雷特命令道。
“别搞错了。我可不会在这里等死。我将迎击敌人。”
“……能赢吗?”
“你以为我是谁?”
斯卡雷特展开单翼,他笑了,瞳仁泛起了金光。
“我是吸血鬼之王!怎么可能输给人类!”
他是我见过的最恐怖,最傲慢,最自大,最不可一世的王了。
“走吧。”
见夏凪还有些犹豫,我拉住了她的手。
“听他的话吧。”
他说过了,叫我们快走。
不是害怕他。也不是畏惧他。我是带着敬意离开这里的。
“先去楼下。我把希耶斯塔背着。”
夏凪止住眼泪,又望了一眼玛丽,转身离开。
我也紧随其后。头也不回地往出口走去。
我现在只能这么做。
我也已经承认了,这次自己败给了斯卡雷特。
“君冢君彦。”
斯卡雷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如果你不知道该选世界还是少女,那就去改变这个世界吧。把情节改成自己所希望的样子。超越自己被赋予的角色吧。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你这名‘特异点’了。”
这是斯卡雷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荣光的谢幕
侦探和助手离开后,圣教堂里只剩下我和贞德。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开始冷静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现在,城外已经聚集了无数战车。而且也不是普通的战车。是装有机关炮的自律型步行战车。是米索耶夫联邦曾在多场战争中使用的一种无人战斗武器。
据说,这种武器的“无死亡管理”在不出现牺牲者的情况下阻止了国际战争的发生,但实际情况根本不是这样。就因为是无人驾驶,这种武器已经破坏了不知多少街道和村庄。大战以后,“联邦政府”收购了这种武器,并广泛应用于实战,以处理“世界性危机”。
但这种水平的战力我基本是不会被打败的。制造出吸血鬼这种生物武器正是为了对付那些不能被这种武器打倒的“世界之敌”,而我正是继承了这类基因的最终杰作。即便寿命已走向尽头,受伤的贞德也需要我保护,要抗衡那些武器应该也不在话下。
“不过,唯独那个男人有点麻烦。”
无人步行战车的中间,出现了一个人影。
“名演”遮面人。
在现任“调律者”当中,就纯粹战斗力而言,他应该仅次于我,位居第二吧。最近听说,他打倒了“界兽”,那名曾使无数“调律者”殉职的世界之敌。最后他承担了肃清吸血鬼的使命,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正义伙伴了。
那个男人常常带着一个银色的公文包。里面装着一个按钮。按下那个按钮就会启动一项储存在世界某处的特别武器,就连我也难以承受其威力。其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这是对我的威胁,告诉我如今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的藏身之处了。
“我们怎么办,贞德。”
我确认完当前的形势,弯下腰向坐在地上的她问道。
有两个选择。
暂且抱着贞德逃走。
在这里与遮面人战斗。
选择前者的话,要是在哪里抓到了“联邦政府”高官,还可以有个人质。选择后者的话,我就要在这里大战一场了。
“选哪个好呢?”
我将选择权交给了贞德。
她静静地摇了摇头。
“就待在这儿,什么也不做吗?”
贞德微笑着点点头。
“好吧。”
逃走也好,战斗也好,我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我们很快即将迎来天寿。
城池周边还有同族。吃掉他们的话还能应付一段时间。而如果能吃掉大量人类血肉的话,就能长寿了。
但贞德不希望这样。我也一样。我已经完成不了当初的使命,实现不了当初的心愿了,永生对我而言毫无意义。现在不论逃走还是战斗,我的结局不会改变。所以。
“就这样,结束了吗。”
我坐在贞德的身旁。
当然,没有交流。
只有战车徐徐逼近的隆隆声,和炮弹的爆炸声。
“我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问贞德,也是问自己。
生而为鬼,被世界所嫌弃,外观虽然和人类别无二致,却不能像人类一样得到祝福,寿命还不到人类的一半。尽管如此,为了让自己的一生活得有意义,我模仿人类的生活,享受着人类所享受的文化。
但直到有一天,我的故乡被大火烧掉了。同族和青梅竹马都死了。后来我得知,烧毁故乡的始作俑者是街道的指导者,那位救世主大人。他的目的是吃掉同族的尸体,让自己延年益寿。但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呢。
“联邦政府”,以及由其任命的“调律者”会不会是凶手呢。也就是说,这一切是他们自导自演。在我正中下怀之后激起我的复仇心理,再任命我为“调律者”,将杀戮同族的使命赋予给我。
也有可能他们与救世主大人私下勾结。救世主大人舍弃了这条街道,向政府出卖了我们。再委托政府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结果十五年后,落得被我亲手杀死的下场。
凶手也可能是某个记恨我们种族的人类。他并不知道有吸血鬼这一种族,而把我们视作低等民族,嫌弃我们。在这种病态正义的驱使下,他决定将我们烧死。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其实凶手是谁都无所谓。同族也好,人类也好,政府也好,正义伙伴也好,是谁都一样。始作俑者就是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憎恨我们,杀死了我们。
所以我决定利用自己的下一半余生,向这个世界发起一点反抗。再让我复活的贞德像人类一样死去。我的愿望仅此而已。即便她忘掉了我,不和我待在一起也无所谓。
让生而为鬼,生而被嫌弃的她像人类一样继续活下去,堂堂正正地在太阳下散步——这就是我对这个世界发起的唯一一次反击。而这也正是贞德她自己的心愿。
最后再骗世界一次。我就是为此不断战斗。
“没错。这三十年我就是为战斗而活的。”
贞德抬头看着我。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站了起来。
——你要走吗?
贞德做出了这样的口型。
——嗯,我去去就回。
“死在这里,还是有点太吵了。”
炮击声始终没有停下。
这个世界还是没法容许我们的存在啊。
嗯,真的可恨。
“抱歉,贞德。”
看来我到最后也只能以吸血鬼之身死去了。
我再次飞到楼上,顺着阳台再来到城顶。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批徐徐靠近的自律型步行战车。机关炮已经瞄准了这里。一般生物只要挨上一炮就得归西了吧。
“但你们不一样吧?”
我这样问道。向“不夜城”附近已经停止活动的几百位眷属——不,同胞们问道。
“你们能听见吧?”
别说听不见啊。
侦探少女的“言灵”你们可都是听的。
“再追随我一次吧。”
帮我一把。
“这是来自吸血鬼之王的宣告。
——反抗吧!
反抗这个荒诞的世界吧!”
大地颤动着。
这是他们的呐喊。
这是我们的同胞再次起立,反抗世界的信号。
“战争,才刚刚开始。”
我远远地看到了自己的敌人。
无人自律型步行战车的中央,有一辆巨大的重坦克。
展望台上站着一个人。他是这个战场上唯一的人类。
此刻我确定了自己的目标。
“哈,演员都到齐了!”
在这个最后的舞台上,还能和“名演hero”拼杀,是我这个反派的荣幸。
“遮面人!”
我展开单翼,飞下城池。
我不是在选择自己的死法。这才是我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