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一侧Ⅰ
这一天,我来到了日本的米索耶夫联邦大使馆。
亚伯突袭,君冢倒下已经是三周前的事了。
我断了与熟人的往来,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这个地方也是我与“联邦政府”通话的窗口。
“你就是罗得吧?”
宽敞的大客厅内安装了一块屏幕,上面显示出一位政府高官的身影。
“嗯,没错。”
代号“罗得”。
他一如既往带着假面,看上去就是个毫无特征的人偶。都说他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但我感觉他和自己之前联络过的“杜宾犬”、“奥丁”等其他高官也没什么区别。
但我找他是有特别理由的。只有“罗得”一个人对我的提议产生了兴趣,并邀请我来到了这里。“联邦政府”内部也未必就是意见统一的。
“夏洛特·有坂·安德森。你真的要自首吗?”
罗得有些疑惑地问道。
“嗯,没错。我们一直在未经政府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回收‘虚空记录Akashic Records’地图。我认罪。”
即便是为了阻止亚伯,我们也不该这样擅自行动。我知道,“联邦政府”并不希望我们去调查虚空记录的事情。
“你要不信我,就看看这个。”
我用手机把这几个月以来我们的行动记录数据发给了他。当然,这里面详细记录了每样地图的回收人、回收时间和地点。
“原来如此,整理得还不错。”
罗得扬起了头。
“但你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的同伴呢?”
没错,我自首也就意味着我出卖了我的同伴们。——不过。
“你不知道吗?我上次还把‘特异点’卖给了人口贩卖组织呢。”
有件事我必须不择手段地办成。
“但我出卖‘名侦探’和‘暗杀者’是有理由的——达成一项交易。你要带我去保管虚空记录的地方。”
亚伯会出现在那里。他偷出所有的地图,最后一定会去那里。
就由我来阻止亚伯。
“为什么你要做这项工作?”
“我的母亲……有坂梢对我说:‘为什么你也要来抢地图’。也就是说,亚伯之前肯定也跟她有过接触。”
听说有坂梢以前当特工的时候追查过亚伯。但事实正好相反。是亚伯窥觎她的地图,一直对她穷追不舍。
我早就预料到,诺亚去世后有坂梢的情绪会不稳定。但上次去见她时,她的反应确实太奇怪了。应该是她对亚伯异常恐惧的缘故。
那么一来。
“那就由我来讨伐他。”
我要亲手解决这名折磨有坂梢的元凶。
“所以我想知道虚空记录在哪里。告诉我吧。”
我对它的内容不感兴趣。
我只想到那里去,这就是我的目的。
“那你的顺序不太对吧?你想做交易,就不该先把数据交给我。”
“嗯,是这样。所以我给你数据的意图只有一个,就是希望你能听完我说的话。”
接下来才是我的正题。
“你要是不答应这场交易,我早晚会对君冢君彦出手的。这样你就难办了吧?如果‘特异点’出了事,天知道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他的“特异点”体质我了解得也不是很多。ma'am也没怎么主动跟我提过。但自己多少也听到过一些传言。
很抱歉,我要利用一次他的特异性。侦探、偶像、巫女、魔法少女她们通通做不到,但我没问题。我能在他毫无戒备的情况下假装友好地靠近他,然后再把他——
“原来如此。但现在‘特异点’还能不能发动他的能力呢。”
然而,罗得冷静地反驳了我。
“那名青年接受了亚伯的‘代码code’,已经丧失了五官感觉,语言和思考能力。也就是半死不活的状态。这样一来他还能发动‘特异点’的能力吗。”
“……你是说,即便我要杀掉君冢,也依旧无事发生吗?”
“嗯,你的这张王牌对我构不成威胁。他被‘丧失代码’封印之时,一切都已成定数。”
就像是在说胜利宣言一般。
“——哦。那这个形势对你们还挺有利的。就好像你们是有意制造这个形势的一样。”
这一直是个谜。“联邦政府”为什么始终不愿承认“怪盗”亚伯的真实身份就是全世界最邪恶的罪犯亚伯·A·勋伯格呢。
而且,“怪盗”曾经犯下了偷窃《圣典》的大罪,为什么他们只是将“怪盗”关在地下,而不处决他,甚至后来还秘密地赦免了他呢。
只有一个理由。
“你们‘联邦政府’中有一部分人,也就是希望尽早除掉‘特异点’的那一派人,一直在和‘怪盗’合作。”
亚伯使用的特殊“代码code”确实有可能让“特异点”失去作用。因此他们始终对“怪盗”的一些恶行视而不见。
“你们以‘联邦会议’的名义传唤‘调律者’还有君冢去英国,发出抓捕亚伯的指示,都是为了这个吧?让君冢接触到亚伯的事件,由此将‘丧失代码’给他,这就是你们的目的吧?”
罗得缄口不言。这是无声的肯定。
“你刚才说我要是不答应交易,你就对‘特异点’下手,这也是虚张声势,为了引出你的这番话吗。”
罗得低声说道,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意图。
“嗯。这种策略我现在也会了。”
不过,以防万一我连这个计划D也准备好了。毕竟嘛,我无论怎样都搞不死君冢的,对吧?
“我们的对话都录音下来了,我给你的数据也实时保存到了云端。就算我人不在了,也还有这些情报在。然后就会有人注意到你们的计划了。”
“到时候你怎么办?”
“那还用说。‘特异点’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解除了‘丧失代码’之后,为你复仇?”
“你们还真是相互信赖啊。”罗得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信赖?这是哪里的话。”
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不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能表达出来的。还要更黑暗,更脆弱,更丑恶,更扭曲,和一般的冤家也不一样。
即便如此这个爱管闲事的家伙不会对我坐视不管。他不会对我见死不救。所以反过来也是一样。
“就由我来杀死君冢的敌人。”
即便敌人就是你们“联邦政府”高官。
“…………哦。”
罗得吐出了一个字,随后又是一片沉默。
“接下来你要去一个地方。但在去的过程中要给你的记忆上把锁。”
“锁?什么意思?”
“接下来你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所有东西,都请你忘掉。仅此而已,其他东西都无所谓了。”
他的话说得不清不楚。但听他的语气也明白接下来会有什么情况了。
“没事。带我到虚空记录那里去就行。”
“嗯,可以。”
——终于到了开战的时候。我握紧了拳头。
“对了,罗得。”
奔赴战场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比较在意。
“你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
“…………”
头戴假面的高官如同人偶般一言不发。
◇风靡一侧Ⅰ
这一天,我待在南美洲的某个国家。
两周前,我在伦敦与山羊见面。我为了找一个人走南闯北,最后甚至来到了日本列岛的背面。
半夜我来到了一家地下酒吧。我在入口接受了搜身,交出电子设备后往里走去。柜台的一端有位老者正晃着手中的威士忌酒杯。
“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还有赌场。”
我说着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线人”布鲁诺·贝尔蒙特。之前的“联邦会议”我没去,也是很久没有像这样和他独处了。
“哈哈,藏身的地方肯定要有趣味一点。”
布鲁诺先生放下酒杯,发出明快的笑声。
“怎么样,轮盘赚的钱多吧?”
“……哪里的话。我又不是来这里玩的。”
行事最为正义的线人反倒非常喜欢开玩笑。
我也准备喝一杯,先拿出了一支烟。叼起香烟靠近打火机,想缓解一下暂时的疲劳,这时我感觉到了一旁的视线。
“这里禁烟吗?”
“啊,没有。看你气色不错。”
“周围人老是叫我戒烟,你这反应倒挺新鲜。”
“哈哈,大家是为你的健康着想啊。”
……我倒觉得没人会这么为我着想。
“所以,你要问我什么事呢?”
布鲁诺先生目视前方,切入了正题。
我想问的事其实多得数不清。莱恩的去向,亚伯使用“代码code”的能力机制,还有——虚空记录的真实内容。
全知全能的“线人”究竟对此知道多少呢。但即便他全都清楚,现如今我也没有能力让他将这些情报全盘托出。“线人”不会毫无理由地分享自己的知识。
“随便聊聊吧?”
没有理好思绪的我只好先抛出了一个话题。
“随你。我这个年纪,还是挺想和年轻女孩子一起聊天的。”
布鲁诺先生说着让人难以捉摸的闲话,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全知之王脑海中的‘完美正义世界’是怎样的呢。”
虽说是闲聊,但我问出的这个问题却十分不寻常。同往常一样,我自己没有答案。
“你培养那么多特工,也是为了这个吧?”
布鲁诺先生反问的角度很让我意外。
“因为你自己希望知道正义究竟为何物。你召集那么多优秀的特工,尽心尽力地培养他们,就是为了得到尽可能多的参考答案。”
我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的话。
但唯一明确的一点就是,我至今依然没找到一个合格的学生。
“还有,你会特别关注‘名侦探’少女和‘特异点’少年,也是同样的原因吧。”
“……我可没有特别关注他们。”
我抽完烟,看到端来的白兰地直接就着瓶子喝了起来。
“完美正义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但我也只是‘线人’,我拥有的数据不足以让我给出答案。”
布鲁诺先生似乎一直在进行这项思想实验。
“不一定是答案,单纯的假设可以吗?”
“嗯,当然。”
我知道有一种职业可以对此进行实证。
“在这样的世界里,人类从战争、暴力、贫困——乃至一切负面的因素中得到解放。或者说存在这种得到解放的希望。所有人当下未必幸福,但都对未来怀有小小的期待。这样的世界才是正义而理想的世界。”
翻译一下就是,布鲁诺先生使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描述了自己关于“完美正义世界”的假设。
“你觉得这是无法实现的乌托邦吗?”
“不。人能想象到的就一定能实现。这是一位作家曾说过的话。”
“嗯,没错。那‘创造者’一直以来都是——”
布鲁诺先生话说一半止住了,转身面向我。
“按照你的想法来做就行。”
他用温柔而忠诚的眼神凝视着我。
“不用担心。我答应你,无论你选择怎样的道路,以怎样的正义为目标,我都会一直支持你。”
他静静向我伸出手,就和十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我时一样。
“是我拉拢你当‘调律者’的,我有这样的责任在身。”
我本想伸手接住他的手,但又缩了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要走了吗?”
“嗯。要打破当前的僵局,我还需要一个人引线。”
但我和这个人的关系并没有近到这个地步。也不清楚自己的计划能进行到哪一步。
“哦。那我也要跟她说两句。”
……布鲁诺先生应该清楚我要找谁了。为什么他愿意帮我到这个份上呢,连我心中的这个疑问似乎也被他看出来了,布鲁诺先生接着说。
“哈哈。没什么。我只是想给自己的未来做一笔投资罢了。”
◇夏洛特一侧Ⅱ
我发现自己正待在一片静寂的地方,像是某个遗迹的内部。
“——这里是哪?”
自己根本没来过这里。感觉又阴冷又昏暗。
打个比方,就像是游戏里出现的地牢。我的衣服、随身物品都原封未动,和去那家米索耶夫大使馆时一样。
距离之前和罗得谈话已经过去了多少天了呢。
谈话结束后,我走出大使馆,坐上了政府备好的车,到这里的事情还记得。但接下来就……
“记忆上了锁?”
那名高官说过这样的话。我是被喂了什么药吗。
“现在也无所谓了。”
能来这里就足够了。
所以我向前走去。不过我并不知道“那个”在哪里。
地牢就如同迷宫。
“怎么又到这儿了……”
不知走了几个小时,可却无数次回到原点。
我是有点……有点路痴。不过这个遗迹确实不太寻常。
找到一扇门后爬了几百级台阶,结果不知怎的又来到了原来的地方。但只要打开门,就可以看到一片茂密的丛林。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是怎么一回事。甚至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止我到达“那个”所在的地方。
“难道说。”
我想起了之前无意间从君冢那里听来的事情。去年末,他同魔法少女一起与“百鬼夜行”交战。而事件就是起因于一种名为“寄生灵parasite”的生物,他当时站在无穷无尽的楼梯上,被困在了医院里。
而君冢被困的原因就在于他对ma'am深厚的情感,他潜意识里并不想离开ma'am所在的那家医院。
这种现象与我现在的情况有些类似。
“我潜意识里不希望自己往前走吗?”
所以我就一直被困在同一个地方吗?
当然,这里不可能有“寄生灵”。但可能有与之类似的怪物在。或者这里就有这样的机制。
“我怎么会不想往前走。”
我不害怕。
虚空记录,亚伯·A·勋伯格,有坂梢,我都不怕。
我什么都不害怕。——所以。
“快点到战场去。”
我闭上双眼,紧握拳头竖在胸前,“意志”坚定地祈祷着。
紧接着,周围的气氛变了。那么快吗,我疑惑地睁开眼。
周围的场景完全变了,开阔了不少。
“怎么回事啊。”
天空被划分为了两种颜色——昼与夜。
蓝空与星空正好在中央分割开来。
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我站在一个巨大圆形场地中,没有墙也没有天花板。这个地方就像是在浮在高空中一般。
而这片开阔的舞台一端,有一块浮空的巨大纪念碑,距离这里足有二十米远。是倒三角锥的形状。纪念碑下方出现了一个人影。
“——亚伯。”
他背朝我。虽然看不到脸,但我也明白了。
“今天你没缠绷带吧。”
我走近了十米,这时亚伯回过头。
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看起来像亚洲人……不,是日本人。那双澄澈无比,让人看不透其情感的眼睛是他最大的特征。
“你来了啊。”
亚伯开了口。看来他已经预料到我会来这里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
现在再问这是哪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在解析‘虚空记录Akashic Records’。”
亚伯抬头看向浮在空中的倒三角锥形纪念碑。
“保护虚空记录的‘系统’非常严密。用我的‘代码code’侵入也要花上不少时间。”
……系统。第一次听说。就是指那块白色的纪念碑吗。那么虚空记录是不是就埋在这个里面呢?
“你知道虚空记录究竟是什么吗?”
“嗯,我知道。我也知道它有多重要。——所以呢?你是来阻止我的吗?”
亚伯就好像看穿了我的内心。
“还记得有坂梢吗?”
我随即反问道。亚伯听闻,眯起了眼。
“你之前想强行抢走她手里的‘虚空记录Akashic Records’地图。对吧?”
有坂梢应该就是因此恐惧亚伯,精神失常。
“强行抢走?我偷一张地图可不费事。”
“那怎么……!”
“有坂梢怕的不是我——是虚空记录本身。”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有坂梢也知道虚空记录的真实内容吗?
“她这种工作性质,完全有机会知道这种事情吧。但这种潘多拉的秘密终究是不能让个人保有的。有坂梢承受不了这把巨大十字架的重量。即便她已经失去了这段记忆,这份重量依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时,倒三角锥形的纪念碑发出了紫苑色的光芒。凭直觉我知道,这是亚伯“代码code”的解析取得了一定进展。
“你刚才说,偷地图不费事。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行动呢?”
问话的同时,我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为什么敌人现在才行动……他肯定还做了什么准备。万事俱备后,他才开始了行动。
亚伯这段时间做过的比较特别的事情,那就是——
“——我从君冢那里,拿到了解析虚空记录的钥匙。”
钥匙。他最近听说了类似的词汇就拿来用了吧。但这样的概念恐怕是他从君冢那里抢过来的。君冢的概念不是丧失了,是被亚伯偷走了。
亚伯为了掌握君冢,一直在制定周密的计划。
“我不会再让你为所欲为了。”
我举起枪。这是我唯一的随身武器。
“你有什么目的?我说了,我不清楚你母亲的情况。你是受正义感的驱使吗?见我扰乱这个世界,你要阻止我?”
“嗯,当然。但在此之前——先把君冢恢复原样!”
我不假思索地开了枪。反正对准的不是亚伯本人。我的子弹射向了那块巨大的纪念碑,虚空记录应该就在这里面。
“有一点你没搞清。”
子弹不知被什么东西弹开了。
“‘系统’建立的防御程序保护着虚空记录。这种普通的武器怎么会有用。”
“……程序?难道这里……”
“好好祈愿吧。你是渴望力量的。渴望有助于实现绝对正义的力量。”
紧接着,我手上出现了一杆火枪。这把武器对我而言就是最强力量的象征。
“没错。‘系统’的程序对这里的作用效果尤其强烈。我们把代码写进去以后,就可以得到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但我本不该有……”
“不不,你们也有。你们‘意志’的力量是与我的‘代码’相当的。”
……是吗。起初我被困在这个迷宫里,凭借祈愿的力量才来到了这里。这是我的“意志”作用的结果。那这个地方其实是……
“不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妙吗?在这里,我们能实现自己所有的理想。”
亚伯看向我,不,我的身后。
有人来了。我举起火枪,回过头去。
“——为什么,是你。”
沉寂的世界里,只有我的心脏不安跳动的声音。
◇风靡一侧Ⅱ
距我几米远的他慌忙回过头,好像已经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没必要这么吃惊吧。”
见对方瞪大了眼,我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真是的,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了啊。究竟什么意思——莱恩·怀特。”
我们待在一个又像是遗迹,又像是古老神殿的地方,相对站立。
自从莱恩去追查亚伯,他已经失踪三周了。
“……可以的话,我还想继续耍帅下去呢。”
“哈,怎么。这回那么有自知之明?”
我们说着玩笑话,中间隔出几步距离向前走去。
昏暗的遗迹里贯穿一条长长的过道。
“所以,莱恩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提出了这个理所应当的疑问。因为这里可不是一般的地方。是封印虚空记录的神域。
“当然是为了阻止亚伯。”
莱恩干脆地说。
“这三个多星期,我一直在分析回收来的地图数据。虽然还没集齐,解析花了不少时间……但总算让我找到这里了。”
“又分析又解析的。你这是铆足了劲要抢在亚伯前面啊。”
“嗯,没错。……不过,风靡,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莱恩停下脚步,向我投来可疑的目光。
但答案其实很简单。
“我收地图的工作可不是从这次的永无岛计划才开始的。几年前我就开始秘密收集地图数据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几年前就注意到亚伯的企图了吗?”
不,和亚伯没关系。当时我确实已经开始提防他了,但当时我看得更长远一点。
“我要再往上走,‘虚空记录Akashic Records’是必不可缺的。”
我对虚空记录的内容并不感兴趣。
但我要拿到它……好歹要获得它的访问权限,以此确立一个平台。一个能与“联邦政府”平等对话的平台。
“而现在,莱恩,我和你还有他们一起回收地图,终于把必要的地图数据都集齐了。其中有些东西单靠我一个人是没有能力拿到的。”
“……哦。哈哈,那我们全被你利用了啊。真是的,你还是那么不好对付。”
莱恩得知了我的计划,露出了被人钻了空子一般的苦笑。
“但你究竟是怎么解析地图的呢?”
莱恩继续向前走去,问道。我们必须要找到潜藏在这个遗迹里的虚空记录。
“找到这个遗迹的是‘革命家’。你在美国也见过她吧?”
“……她啊。上次我把地图数据的副本给她,作为共犯,她就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原来你们也合作了。”
“革命家”妖华姬。平常利用自己面纱下的美貌巴结各国首脑,对整个世界地图了如指掌。
但对她而言,唯一的潘多拉魔盒就是这虚空记录。
所以我将“虚空记录”的地图数据发给了她,在我们利害关系一致的情况下她才帮我找到了这片神域。她不但是中间人,还是全知之王。
“话说回来,这里真像迷宫一样。根本看不到终点。”
“嗯。这里肯定有一个管理虚空记录的房间的。”
莱恩疑惑地环顾着四周,继续向前走去。我们好像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不过,我现在才感觉不对劲啊。莱恩,我居然会和你一起追查一名嫌犯。”
“哈哈,确实。你在暗,我在明,我们一起守护这个世界。就这么十年过去了,没想到我们还能产生交集。”
嗯。我身为“线人”的眼线,十年前左右开始做这项工作。而后“联邦政府”授予了我“暗杀者”职位。我早已决定在暗中守护这个世界,这个职位对于我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听说你工作挺苦的。”
“早就预料到了。”
我“暗杀者”的工作,就是为了很多人的性命安危去杀戮一个无辜的人。
为了一百个人去杀一个人,这就是我的使命。
“——很久以前。一个小国家里出了一名很有理想抱负的年轻政治家。他厌恶谎言与金钱,只热爱真相与人情。有一次,这名政治家抓住了政界干部贪污国家的证据,准备向国民告发他。”
结果后来,“联邦政府”向我下达了一项使命。
让我暗杀这名年轻政治家。
“当时‘巫女’预言了。如果贪污国家的行径暴露了,就会发生大规模的暴动,国家会在正义来临之前垮台。”
所以我杀掉了那名怀有远大理想的无辜政治家。防止那场必定要发生的纷争夺去数万人的生命。
“感觉自己每天都在面对电车难题。”
“风靡,你也……”
莱恩睁大了眼。但他的脸上随即又多了几分坚定。
“那么,就由我们来改变这个世界吧。”
莱恩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扇大门。
而莱恩却毫不犹豫地钻进了大门,我也跟在他的身后。
眼前出现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
什么时候自己到外面来了。一回头,刚才进来的门已经不见了。
“这回近了。虚空记录就在这里了。”
莱恩抬起头。
天空分割为了昼夜两种颜色。
“你很高兴啊,莱恩。”
我对着他的后背说道,莱恩没有回应。
“就好像和亚伯没关系,是你自己想早点拿到虚空记录一样。”
“……你话里有话啊。能把话说明白吗。”
我就喜欢听你说话,莱恩说着玩笑话,依旧后背冲着我。
我说出了脑海中思虑已久的猜测。
“莱恩·怀特。你是不是和亚伯联手了?”
沉默。我见状继续说。
“为了阻止永无岛计划要回收‘虚空记录Akashic Records’地图——最初就是莱恩,你这么提议的。恐怕这都是亚伯的指示。凭借‘名侦探’、‘特异点’的力量高效地回收地图,再交给亚伯。”
也就是说,莱恩最近失踪,并非是准备以地图为诱饵引诱亚伯出来。单纯是把地图带走,想与亚伯接头而已。
“你刚才说自己解析了数据,才总算找到了这个遗迹,但实际情况根本不是这样。你是被亚伯带过来的。”
真正的主角似乎还没有登场。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莱恩终于开口了。
“风靡,你也是警察,说话得讲点道理。”
“这就是你的一项计划story,这么想应该就好理解了。”
最近这一系列的事件,我一直推测为亚伯让“特异点”失效,再夺取“虚空记录”的计划。——但这并不完全正确。亚伯的计划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的计划里……故事里总会找一些玩家来。比如山羊就是。但还不够。要让计划顺利进行,还需要一位管理游戏的大师。”
这个人物正是现在身穿军装,背朝我的这名男子,莱恩·怀特。
“你为了实行亚伯的计划,把玩家都集齐了。比如‘巫女’、‘名侦探’、‘暗杀者’、‘执行人’、‘特异点’、‘特工’。再把要打倒的幕后主使设定为‘怪盗’,我们都是你的棋子。”
我们玩家分配的任务是将这些包含世界秘密的地图回收过来,也就是像角色扮演游戏一样满世界乱跑。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受了幕后主使和他左膀右臂的控制。
“你是什么时候出现这个想法的?”
“亚伯来袭的那个时候,我疑心是最重的。”
当时莱恩正带着我飞往欧洲。他说,有张地图必须由我来回收。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君冢就被亚伯授予了“丧失代码”。
“你不想让我接触到亚伯。你担心我可能会给君冢帮上忙。”
所以就在亚伯来袭的时候,你把我支走了。原本亚伯是不会出现在自己编写的故事里的。但为了让“特异点”失效,自己必须要亲自出马。就是在这里,计划出现了若干破绽……违和感。
“原来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但你还没有证据。”
“无所谓了。所以侦探相关的小说里警察都是很无能的。”
莱恩说得没错,我也只能这么自嘲了。——但是。
“已经不需要了。”
见我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莱恩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我和你之间,还需要什么证据。告诉我,莱恩。你和亚伯联手,是为了什么?”
我朝莱恩的后背举起了枪。
“和你刚才一样,我也来讲点以前的事吧。”
莱恩冷静地开了口。
“ICPO高层认为某个发展中国家可能会爆发军事政变,任命我为指挥官赶往现场。具体细节就不说了,经过几个月的潜入调查,我们成功将恐怖组织的所有干部抓获。”
也不知是多久以前,我当时通过新闻媒体久违地看到了莱恩。被赞颂为“纯白的正义”的他,脸上的表情不同以往了。
“那个国家的执政者称赞这次行动很出色。我也知道自己当时多嘴了,引渡了恐怖分子之后我还提议——一定要明确恐怖分子的作案动机,依法惩处。执政者还笑着点了点头。”
的确像是他会说的话。上次逮捕山羊的时候他也说过。邪恶应由法律而不由武力制裁,这是莱恩·怀特的座右铭,这是他亲口说的。
“第二天,所有恐怖分子都上了断头台。在民众面前斩首了。”
莱恩背对着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我大概能猜到他是什么表情。
“最后并没有明确他们的动机。这对于政治而言毫无意义。这场恐怖袭击未遂以后,强权政治不断高涨,法律更加严苛。叛国罪的成立条件放宽,有一点叛国倾向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处死。”
我曾经也以牺牲国民为代价,守护国家的正义。
我望向莱恩的后背。军装的颜色是悲哀的纯白色。
“从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拯救那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守护他们的正义呢。——虚空记录是解决这个问题的不二法宝。”
莱恩回过头。
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微笑。他的眼神中暗含着自己炽热的信念。
“之前第三次世界大战就是因为虚空记录爆发的,好在‘调律者’及时遏止了战争的进一步升级。所以我要再次为了虚空记录发起战争。但这次的战争完全是受到控制的。该留存下来的国家都会留下来。风靡,我想做的——就是修正国家的边境线。”
这次莱恩露出了微笑。
“……亚伯与你利害一致,所以你们就联手了吗?”
“嗯。亚伯的‘代码code’能操控人心。这样我就可以建立国家,让那些与我志同道合的人担任领导人。亚伯的目的也与此一致。所以我们才能合作起来的。”
不可能。目前的一系列罪行都是亚伯在暗中一手策划,而他居然和亚伯联手,这不可能。这是对正义的亵渎。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大义,你都没有理由挑起国家之间的战争。”
“风靡,你搞错了。我可不是‘世界之敌’。”
莱恩朝我走近了一步。
“巫女没有预言到亚伯的来袭,而我也一样从来没在《圣典》上出现过。这就证明,这个世界不认为我是恶。——我不是敌人。我没有伤害任何人。我跟你说好,这是一场没有牺牲的战争。”
“所以,”莱恩向我伸出右手。
“风靡,你也到我们的船上来吧。”
◇夏洛特一侧Ⅲ
我预感背后有人,回过头,不禁屏住了呼吸。
“为什么,是你。”
只能听到心脏不安的跳动声。
随后我面前的这个人打破了沉默。
“夏洛特,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哭丧着脸。”
有坂梢。我的母亲一脸惊讶地凝视着我。
“啊,懂了。做噩梦了吧?真拿你没办法,过来。我读绘本给你听。”
就像是在哄自己家撒娇的小孩子一样。有坂梢露出温和的微笑,张开双臂准备拥抱我。
“妈妈mum?”
我向她走去。就在我即将投入她的怀抱时——
“——少开这种低劣的玩笑了!”
我转身向浮空的倒三角锥形“系统”开了枪。
不对。不对!有坂梢不会这么跟我说话的。不可能这么温柔地抱我的!
我小时候都不会发生这种事。她的微笑永远只会对着诺亚。我迅速转过半身。有坂梢已经不见了。“系统”制造出的幻象已经消失了。
“这不是玩笑。”
亚伯站在“系统”的正下方,摇了摇头。
“你内心深处的想法化为了‘意志’,‘系统’对你的‘意志’给予了回应。它制造出了你理想中的有坂梢形象。”
“……这可不是我理想中的。现在想这些有什么意义!”
“你几个星期前不是拒绝了我的‘杀戮代码’吗。也就是说,有坂梢对你来说其实是相当重要的。”
“这没什么好害羞的。”亚伯微笑道。
“反正我会利用‘代码code’,创造一个颠覆一切常识的世界。这个世界会实现你的一切理想。但为此我必须要先控制住‘系统’。”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亚伯说,是那块巨大的倒三角锥形纪念碑实现了我的理想。他还说,“系统”的程序对这里的作用效果尤其强烈。
那“系统”就是类似于电脑一样的东西吧?而亚伯向里面写入代码,操作这台电脑……他就是程序员。
“那虚空记录呢?”
那项世界级秘密就藏在这个“系统”里。亚伯为了控制“系统”,准备解析虚空记录,将其偷出来。那么虚空记录就相当于电脑的CPU吗?
“换句话说,虚空记录就是管理整个世界的机械大脑——”
——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它管理世界的塔台。
“你们这些生命当然不是以电子数据形式存在的。但这个塔台是可以对我们居住的这颗地球进行机械干涉的。自古以来,‘系统’能在忽视一切物理运算的情况下,消除地球上发生的所有危机以及随之产生的矛盾。”
“……干涉的具体表现就是这些‘调律者’的行动吗?”
“嗯,基本上是。这些具有坚定‘意志’的人借助‘系统’的力量,消灭世界之敌virus,消除危机bug。对于实力强劲的‘调律者’来说,以快如子弹的速度挥拳,用魔法般的科学力量在夜空中奔跑,营造白日梦的幻觉欺骗敌人都不是什么难事吧。”
突然,亚伯背后出现了巨大的怪物以及人形战斗武器,双方战在一处。它们也是“系统”编写的程序——那种武器肯定不是地球上真实存在的。
“但我会解析、偷出虚空记录,让它进化。我写入的代码将会管理一个新世界,这里不会出现世界之敌。也没有什么危机。”
人形战斗武器打倒了怪物,随后自己也消失了,也许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新世界将完全处于程序的管理之下,人类的情感、行动也能够控制。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是没白费。”
“……你之前犯下那么多项罪行,就是为了做实验,为这个新世界的诞生做准备吗?”
亚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再次抬头望向“系统”,准备取出虚空记录。
他手指悬空划来划去,就像是在敲打键盘一样。不清楚他具体在进行什么操作。但我心里清楚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以及他之前都干了什么。
不能让亚伯·A·勋伯格成为新世界的管理者。不能忘记那些为他的实验牺牲的人们。
“不要让你的犯罪计划程序波及到整个世界!”
火枪口冒着火星。但我的子弹打不到亚伯。有层巨大的屏障将子弹弹开了。是他利用“代码code”,让“系统”保护了自己吗?
“我确实要用‘代码’管理世界。但我也说了,我还会实现你们的理想。你们的愿望、自由都包括在内。”
突然亚伯来到了我面前。我到现在才明白,这既不是高速移动,也不是瞬间移动。他利用代码移动了自己的坐标轴。
“在这个新世界,我要做的就是给予。比如让坐轮椅的老人也能去游泳。让先天失明的年轻人能看到烟花。让家庭破裂的少女重新恢复生活的一切。”
然后只听一声响指。
“怎么回事。”
我一失神的工夫,周围的景色变了。
我不由得向四周望去。自己处在一个全新的时空,不是原先那个奇怪的地方。
时空。不光是空间。时间也不一样。因为这里是。
“之前不可能是在做梦。”
我正待在小时候住过的老家。是诺亚的房间。
“——怎么了,姐姐。”
见我一直呆站在房间中央,诺亚叫了我一声。
是诺亚。诺亚还在。
弟弟正盯着我看,他同往常一样把枕头高高立起,睡在床上。我不由得要朝他那里走去——但我停下了脚步。我知道这都是幻想。
“不,没事。”
我摇了摇头,在床边坐下。这确实是八年前的床,坐下来压得床板嘎吱响。
“来读书吧。”
“我知道。”
我苦笑着打开诺亚递来的书。
这个系列讲述的是特工接连打倒邪恶组织的故事,诺亚一直很喜欢看。时隔多日再次打开这本书,我十分怀念地把内容读给他听。
原本不会读的汉字突然全都消失了。
“姐姐,你怎么哭了?”
诺亚吃惊地望着我。
“老哭的话,会把幸福也一起哭走的。”
“嗯。我会注意的。”
我用指尖擦去了泪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你觉得,诺亚现在幸福吗?”
“嗯,应该吧。不是有姐姐在吗。”
“……诺亚。”
“但姐姐有时会生气,我害怕。”
“……诺亚?”
见我一脸不悦地盯着他,诺亚扑哧一笑。
“但妈妈一直愁眉苦脸的。”
说到这里,诺亚微微沉下脸来。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就好像在和什么斗争一样。我想帮她,但自己的身体条件不允许。所以还是姐姐来帮她吧。”
诺亚说着,拿起刚才我读的书。
“以后你一定能成为像这本书主人公一样的人,对吧?”
“……嗯,我跟你说好的。”
我拿起书,慢慢站起身。
“不过,诺亚。其实我已经是一名特工了。”
所以,交给我吧。
诺亚看到我的笑容,有些吃惊,但随即又放心地点点头。
我见状,打开了房间门。
一束光照进来,幻想的结界破裂了。
双色天空下的塔台。亚伯依然背对着我,他还在进行提取虚空记录的操作。
“这世界本就不会是我们理想中的模样。但以此为目标,为之奋斗,仍有意义。”
听到我的话,亚伯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一开始就羽翼丰满的理想没有意义。这不过是——虚假的理想罢了!”
我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机枪,开了火。现在我的周围到处都是军火武器。是我的“意志”具象化了。
“势头很猛啊。‘斗争意志’终究还是出现了。”
屏障破裂了。但这只是其中一层——包裹亚伯的多层防御墙立即把子弹弹了回来。
“你以为我会认输吗……!”
手上出现一门筒状大炮。我不需要做任何事。炮弹是自动发射的。就好像武器本身也具有“意志”一样。我周围的其他武器也一同发起了攻击。
猛烈的枪击声,浓厚的硝烟气味。枪林弹雨落在半透明的防御墙上,散发出各式颜色的光线。一层、两层、三层屏障都碎了——就在这时,枪击停止了。
“没子弹了?怎么可能。”
只要我的“意志”还在,武器也应该是无限的。
“不,都是有尽头的。”
这时,防御墙上破开的洞开始修复。
“人的‘意志’都是有极限的。但我的‘代码code’是永恒的。不管你的情感有多强烈,在我设定好的代码面前都不堪一击。”
“但管理这段程序的是你,你不也是人吗!”
所以你总归会有失误的。像你这样根本当不了新世界的管理者。
我放下枪械,利用残存的“意志”生成了一把军刀拿在手中。我遵照红发暗杀者的教诲,释放全部的杀意,挥动武器——
“我是程序。不多也不少。”
——就是差一点。就在我的眼前,那名敌人就在那里。亚伯面前还有一层防御墙,可就是打破不了。
“你的‘意志’比不上我的‘代码’。”
听到他的话,我忽的愣住了。
我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就突然被带出了老远。目前这个空间里发生的事我几乎无法理解。
“……呃……啊……”
终于发出了点哼声。身体莫名地发冷。不是在颤抖,更像是在抽搐。有哪里骨折了吗,有什么器官坏掉了吗。全身的疼痛几近让我昏过去。
“快点丢掉你的‘斗争意志’吧。”
耳鸣让人烦躁,而这个声音却格外地清晰。
“你不丢,这种痛苦就会一直折磨你。方才我给了你‘救济代码’。只要你丢掉‘斗争意志’,你就会获得快乐。你就可以马上迎接死亡了。”
声音温柔而和缓。
“不用再努力了。你已经战斗了很久了。你面朝理想,向自己的命运发起了挑战。接下来你只需要等待救赎就好了。我马上带你过去。带你去那个没有憎恨,没有悲伤的新世界。你的家人就在那里等你。”
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全身冰冷,基本已失去知觉。自己设想过很多死亡的瞬间,但都没有现在这么疼痛、冰冷、痛苦。
“……我……我。”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出声。现在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但我的“意志”确实在说话。
“……我……我……就想……受苦……”
没错。我就想受苦。
我想憎恨,想悲伤。因为前方的风景一定是绝无仅有的。我带着这样的信念,为了自己的使命活了十九年。所以。
“……我才……不需要……这种……随便……到手的东西。”
这样还不如不去拿它。
我伸出了手。
不是为了求助,而是为了战斗。我伸出手,想要拿起武器。
这不是什么意志,是执念。
“……我……要战斗。”
指尖碰到了一个硬物。不用看也知道。是火枪。
“我要……为了不能实现的理想,而战斗……!”
我右手握住枪杆,却碰到某个人的手。
◇风靡一侧Ⅲ
“你还是很犹豫啊。”
我没有立即接住莱恩的右手。此刻他的右手还拿着手枪。
那要是现在他没拿枪呢?我就能立即接受他所说的正义了吗。以虚空记录为导火索引发战争,由我们来描绘新的世界地图。
“风靡,有个东西我想给你看看。”
这时,周围突然一片漆黑。接着有块长方形的区域亮起。像是电影屏幕一样。我和莱恩是观众。
“这是什么。”
“是‘系统’运行的结果。在这里我们的‘意志’也能发挥类似于亚伯‘代码code’的力量。”
就这样电影开始了。
屏幕上出现了五位身穿西装的男子,他们围在圆桌边谈笑风生。他们的国籍各不相同。都是老面孔,都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们是时任国家元首。
“他们笑那么开心,你觉得他们在聊什么?”
莱恩问。五位国家元首的身后竖着五杆国旗。
“这场会议,他们要讨论近期殖民地土地与资源的分配问题。就像是在分一块蛋糕一样。”
蠢到极致了,莱恩说。
“他们只考虑自己国家的利益,所以才会这样。所以我们要站得更高一点。视角再客观一点。俯瞰世界地图,重新画出正确的边境线。我们要把这个世界引向正义的彼岸,风靡。”
莱恩的话语中带着热气。
这时我发现天空已经恢复为了原先的两种颜色,电影也结束了。
“我想起一件事。”
在回答莱恩的问题之前,我先讲起了来时在路上想起的一件往事。
“以前‘联邦政府’下达指示,让我暗杀一位清廉的年轻政治家时,我犹豫过。”
当时我刚成为“暗杀者”没多久,对正义应有的状态认识不清。那位政治家见我举起枪,吃惊地睁大了眼。
“但他很快就明白,是自己失策了。自己如果告发了政界干部,可能并不会给国家带来益处。他看出我在犹豫,便说。如果自己的死能让国民得到拯救,那就不妨点燃这根导火索。”
那位年轻政治家有很高的觉悟。也很为百姓考虑。正因此,他能将自己的正义坚持到最后一刻。
“但是,莱恩。你和亚伯的做法是不会成功的。你们只关注地图,不关注人,这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莱恩听闻,瞪大了眼,但随即又露出了平常的微笑。
“你意思是,多关注人少关注地图。风靡,你自己好像也没资格说这种话吧。”
“我不是想居高临下地批评你,毕竟你我在这一点上都做错了。”
所以我才会当“暗杀者”。身为正义的伙伴,我深知这么做是错的。
“原来如此。那你的意思是?”
“谈判破裂了。”
我们同时扣下了扳机。
子弹将对方的武器都打掉了。没时间再捡了。趁此间隙,双方拉近了距离。反应慢的一方就要吃一记回旋踢。
“不愧是风靡啊。”
莱恩贴着地面退后数步,眯起了眼。
“看你这‘意志’力量相当强大啊。这是在哪,跟谁学的?”
“没必要告诉你。”
真想知道的话,倒可以带上自己珍藏的杯子,到全世界的藏身酒吧逛一圈。运气好的话就能见着了。
“话说,你这战斗力非同一般啊。我刚才那脚可是往死里踢的啊?”
可是他却跟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有说有笑的。
“哈哈,太过分了吧。你要踢死你的未婚夫啊。”
“——少屁话。”
我用力挥拳踢腿。比刀具更锋利,比子弹更快。确实打中、踢中了。但感觉并没有伤到对方。
“嗯,我能感觉到你强烈的杀意。也就是‘破坏的意志’差不多吧。”
莱恩没有闪避,直接受下了我的攻击,开口道。
“你天资过人,使命感强烈再通过不断的锻炼磨练出了自己的‘意志’,尽管你没有什么出奇的能力,在‘调律者’当中你也是首屈一指的强者。——不过,风靡。你的‘意志’再强大,也比不过无限的‘代码code’。”
眼前闪过一道紫色的光。
“——!”
我扭过身体,躲过这一击。但右肩还是被这道光擦了一下,散发出一股焦味。莱恩·怀特正拿着一把类似激光剑的武器。
“哦,莱恩。是我搞错了。”
你没有和亚伯联手。你不是他的同党,也不是他的左膀右臂。
“你就是昧着良心,跟恶人办事。”
那我也没必要再和你站同一个舞台了。我也来使用一下这个特别空间里的力量吧。利用“意志”生成的机关枪向莱恩开火。
荒野上尘土飞扬,冒起阵阵黑烟。恢复静寂,烟尘散去之后浮现出一个人影——是身着纯白铠甲的莱恩·怀特。他的头盔上有个缺口。露出的一只眼睛发出红黑色的光芒,如鬼一般。
“这身挺帅的啊。”
我也不想以这个阵势开仗。摇身一变,拿起一把日本刀。
“有点武士的样啊。这才像你呢。”
莱恩消失了。一秒后便是短兵相接。莱恩的剑发出不祥的光芒,我用刀架住他的剑,胳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变成这种鬼样还爱贫嘴。莱恩,醒醒吧。”
“是你该醒醒了,风靡。”
他强悍的臂力压得我有些招架不住。我向后翻滚,然而莱恩的剑很快跟了过来,情急之下我赶忙用刚才的刀挡住。
“风靡,你也该也知道,现在的世界充满了错误。”
“是啊。贫困、暴力、饥饿、战争,还有‘世界性危机’都是无休无止。”
“那你就不准备改变它吗?为什么你我对此都有相同的体验,却得出了相反的结论呢?”
他挥剑砍断了我的刀,我闪身躲过他的攻击。对方的武器劈裂了大地。
“我们的——我们的父亲可不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才死的!”
哦,到头来还是讲到了这里。
莱恩,你还是对他们的事耿耿于怀啊。
“错了。这个世界当然错了!他们为了保护政府高官而殉职,可是政府为了防止恐怖主义抬头,居然撤销了对他们的报道——就当我们的父亲都不存在了。这种无情的世界,我必须要亲手改造它!”
突然,我被吊了起来。
“我要讲到你明白为止,风靡。”
自己正站在一个类似绞刑台的地方,手脚都被结实的铁具固定住了。凭自己正常的“意志”根本挣脱不开。
莱恩在不远处挥起了剑。发出紫光的剑如同鞭子一样伸长,一次又一次地鞭打我的身体。莱恩此刻的行为都像是被亚伯的代码控制了。
“为什么你就不懂,为什么你不遵守约定!当时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要继承我们伟大父亲的遗志,守护好他们理想中的世界啊!”
嗯,没错。我们都想证明,我们的父亲是为了守护这个美好的世界而死。希望有一天,我们能满怀自信地说出这句话。
但这个理想破灭了。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多少正确。我和莱恩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我还是希望守护这样的世界,而莱恩则选择改造它。
这两条不同的道路之间又有多大的差距呢?——突然,我想到了一个人。
“有个奇怪的女孩。”
鞭打还在继续,他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自言自语。
这时我的发夹掉了,红色的头发披散开来。
“她智勇双全,虽然使命尚未完成,但她拥有过人的资质担当正义的伙伴。她的使命感无比强烈。”
甚至可以说,名侦探的意志天生就是刻在基因里的。
“但她为了自己的同伴,也敢于献出自己的生命。她敢于将‘意志’化为‘遗志’,把自己的一切托付给邻居——”
——嗯,是这样。我继续说。
“根本没有必要站高一点。”
扑面而来的紫光消失了,他的剑也像鞭子一样缩了回去。
莱恩·怀特在等待我的答案。
“没必要俯瞰什么世界地图。为了保护自己的邻居,我们就必须在地图上不断战斗!”
这才是我们“调律者”该有的风貌。
“是吗。那就站在最前线,坚守你的使命到最后一刻吧,不留名的正义使者。”
莱恩的剑再次散发出不祥的紫色光芒。我放着狠话,身体却动弹不得。自己的“意志”没法战胜亚伯的代码code。
“当然了。”
这样的正义只可逞能一时。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不过,已经有人继承了这份“意志”。那就没问题了。剑锋离我越来越近。不想躲了。直到最后一刻我都不会闭眼。
“好巧啊。我也是受她影响,才当正义伙伴的。”
挥剑的动作停下了。绞刑台下站着一位女孩。
“这把剑是击垮不了我们的荣耀的。”
霎时间,敌人的剑碎掉了,程序好像被破坏了。莱恩睁大了红黑色的眼睛,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随后他怨恨地喊道。
“‘名侦探’……!”
来的是夏凪渚。
“哎呀,没事吧?”
这时我发现绞刑台消失了,自己被夏凪抱了起来。手脚上的铁具也不见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这身打扮?”
夏凪渚身穿夏季水手服。听说她已经高中毕业了。
“一,一两句也说不清……现在先不说这个了。”
就在我们说话的工夫,空中冒出了几个小球。它们不停地旋转,泛着紫光,一下子朝外放射光线。
“趴下!”
“没事,打不到我们的。”
然而夏凪却纹丝不动。眼看十几道紫色光线就要打过来了,这时突然有一道隐形的防御墙挡住了光线,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将它们反射了回去。
“夏凪渚,你究竟……”
“我知道自己还不是一名合格的正义伙伴。”
夏凪没有在意敌人的攻击,对我说道。
“我知道,你并不是很认可我。——但我会努力。这个世界上不会万事如意,理想也未必都会实现,但我还是选择挺起胸膛,不断前进。打起精神,扬起脸!”
夏凪渚笑着向莱恩·怀特走去。激光如雨水般打下来。但光线在碰到她的一瞬间,都被反射了回去。
“莱恩·怀特。你一开始也是这样的吧。”
“闭嘴……!”
莱恩叫喊的同时,发光体也朝夏凪发起进攻,引起了剧烈的爆炸。但几秒后,名侦探毫发无损地从黑烟中走了出来。
“你周游世界,为正义而战,看透了冰冷的现实——自己知道得太多了。你没法再坚持自己原来的立场了。”
一声巨响,地面出现了裂缝。
莱恩的背后出现了一个带翅膀的巨大球体。
“不过没关系的。这个世界上除你以外,还有很多人是相信正义的。也多亏有了他们。”
球体的翅膀向前折叠,开始向中心蓄积紫光能量。
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我不由得叫住了侦探。
“没事。我们不会输的。”
巨大的激光发射过来。冲击波打在荒野上,扬起大片尘土。
如果没有侦探留下来的防御墙,我怎么会平安无事呢。
烟尘散去——夏凪渚毅然地站在原地。
“哦。你这。”
在这里,强大的“意志”主宰了一切。
所以满怀“激情”的她自然是最强的。
“这就是名侦探的意志——”
——不,是遗志的力量吧。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莱恩·怀特咆哮着,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身体前倾,握住手中的剑。
“让我来。我要好好地管理这个世界!”
“你这根本不是管理。是支配。”
听到侦探的话,化作正义之鬼的莱恩身上燃起了纯白色的火焰。他的太刀伸长到几米长,他拿着太刀,纵身一跃。
“借用一下,赫尔。”
夏凪渚小声嘀咕道。此刻她身穿燕红色的军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莱恩·怀特大喊一声,消失了。
夏凪渚也同时消失了。刹那间,响起了剧烈的金属碰撞声——胜负已见分晓。
Illus_p246
纯白的正义倒在地上,旁边的名侦探威然站立,右手上的红色宝剑泛着道道光芒。
◇夏洛特一侧Ⅳ
我趴在地上,伸手握住火枪,却碰到了一个人的手。
我不由得抬起头。
“为什么,是你……”
这个人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他身穿毫无特点的配套衣裤,一如既往地露出达观的表情。可实际上他还很毒舌,神经质,平时一点也不可靠,偏偏在关键时刻又能创造奇迹。
“君冢。”
偏偏是——我最讨厌的这个人。
“之前你怎么来看我了?”
君冢拉住我的手,慢慢地将我扶起来。
“……没什么。就是单纯看看你。我就猜到你很快就能醒。”
瞎说的。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唉。还以为你难得一次关心我了呢。”
他爽朗一笑,我扶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还站得起来。拖着这具疲惫不堪的身体,反倒觉得有些愉快。
究竟是因为谁呢。我注视着身旁的这名青年。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已经在远处的敌人身上了。
“——亚伯,我们又见面了。”
“——特异点,真没想到你能改写‘丧失代码’。”
亚伯果然也没预料到。君冢是如何克服这种状态……这种症状的呢。
“好像是一个对我喜欢得不得了的人救了我。”
君冢用戏谑的口吻对我说。
我想起了一个人。她后面要是听到了君冢的这番话,一定会羞红了脸,怒不可遏的。
“可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君冢奇迹般地恢复之后,他又是通过何种方式找到这里的呢。是和我一样找人进行了交涉吗。这里应该不是日本……
“我的本体其实并不在这里。”
他平淡地说出了这句出人意料的话。
“等一下。难道,你已经死了吗!?你是幽灵!?”
“夏露,你是不是傻啊。”
“哪里傻了啊,我哪里傻了!”
我可是在认真思考的好吧……
“我意思是,现在是我的意识在说话。真正的肉体不在这里,在别的地方。”
“……是那个‘系统’搞的吗?”
我们所处的世界的一切都受到了那个程序的干涉,物理法则也被搞得一团糟。但现在,那块浮空的倒三角锥形纪念碑发出的光芒正不断减弱,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或许是因为缺少了来自“特异点”的钥匙,产生了什么问题。亚伯背对着我们,朝“系统”操作着什么。
“那你的肉体在……”
“嗯,还在医院。”
趁亚伯还在忙,君冢接着说。
“今天在医院醒来时,看到病房里出现了一扇门。凭直觉我知道它是通向哪里的。”
——门。之前夏凪也提过。亚伯把“丧失代码”给君冢后,就钻进一扇门消失了。也许正是因为他夺走了君冢的“特异点”属性,这扇门才出现的。
而今天在君冢面前出现的门很可能是同一扇门。他听到了夏凪的呼唤,克服了“丧失代码”,夺回了“特异点”属性。通向这处塔台的门——它的钥匙就是君冢自己。
“所以你所有事情都知道了,就到了这里,对吧。”
“嗯,通过了那扇门,整个身体还是没法瞬间移动的啊。”
不过,唯独君冢的意识……唯独他的“意志”还是来了。
他不是要显摆自己,而是来救我的。
“好了,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谈谈了。”
这时,君冢向“系统”旁的亚伯搭话道。
“真没想到你就是亚伯啊。守屋教授。”
敌人听到他的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你认识他?”
确实是一副日本人的面孔,没想到居然是他的熟人。
“嗯,是我大学的教授。”
也就是说,夏凪也认识他?
我们的对话镇住了亚伯,他缓缓回过头。
“你用了‘没想到’这三个字,但你好像也没有那么震惊吧。”
“你把代码给我的时候,我冥冥之中就明白了。所以现在也没有那么吃惊了。”
君冢凝视着亚伯,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不是达观,而是吃惊。
“大学教授只是你的假身份吧?”
“我说过很多次,我是程序。我设定了守屋这一角色,作为我几个分身中的一个。我就是一个旁观者,默默注视着‘特异点’,并推进故事的进度。”
所以亚伯本来就是无面的,敌人说。我突然想起那张缠满绷带的脸。
“你出现在这儿,就代表你已经做好理想破灭的准备了吧?”
“嗯,你上次也说过。”
Illus_p251
君冢手握一把漆黑的枪。这把武器是由他的“意志”生成的。
“要再次侵入‘系统’,还是少不了你。”
亚伯说着,突然伸出右手。
“小心!他又要用‘代码code’把你变成钥匙……!”
“不,现在不可能的。”
可是君冢却一脸坦然。
“亚伯,你的能力也是有限制的。”
他胸有成竹,对亚伯的“丧失代码”全然不惧。
“如果你真的可以利用‘代码’随意更改世界的物理法则的话,你大可以从我们身上夺走更多的东西。你大可以杀掉我们。但你没有这么做,就是因为‘代码’的编写也是需要相应准备的。”
亚伯没有动。不,他也动不了了。
这也证明了君冢的猜测是对的。
“如果说我的‘特异点’属性是自动、立即发动的话,你的‘代码’虽然可以自主控制,但也需要时间准备。尤其是对我这种麻烦的对手使用的时候,就需要更繁杂的代码来编写程序了。没错吧?”
……哦。亚伯希望得到“特异点”,他就不得不绕些弯路。他不可能一下子改写掉“特异点”的程序。所以他就先去干涉“特异点”周围的人。
“那就是说,亚伯要准备一段时间才能给你‘丧失代码’……!”
“嗯,该反击了。”
君冢话音刚落,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灰色立方体。立方体把亚伯盖住,瞬间变小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亚伯一瞬间就没了?怎么可能……
“还不能松懈。程序应该很快就解开了。”
“他是暂时被关起来了吗?”
“嗯。‘特异点’不光能开锁,也能关锁。”
君冢轻描淡写地说着,抬头望向天空。
“但我们的敌人还在。”
巨大的倒三角锥形纪念碑。“系统”泛着紫光。
“还有防御程序!”
“看来我们被当成扰乱秩序的入侵者了。”
刹那间,“系统”向我们发射了光束。
没有时间躲闪。我拼命护住头部。——可是。
“还是她的‘言灵’厉害啊。”
光线还没打到我们身上,就被一道看不见的墙弹了回去。
“哦,这样啊。”
她也在这附近。
不会有错。以后她就是守护世界的一面盾牌。
“夏露,看。”
“系统”的攻击还在继续,这时君冢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张背面朝上的照片。
“我们一起去找有坂梢的那次,不是拿到了存放地图的保险箱钥匙吗?这就是保险箱里的东西。我倒下之后,侦探把它收了起来。”
是夏凪把它……没错,我当时因为亚伯的代码失去了意识,所以就没有打开保险箱。
“可是,保险箱里放的不是地图吗?”
反倒放了一张照片?我吃惊地把照片翻回了正面。
是一张家庭照。
我和诺亚,还有父母。一共四个人,在以前住的房子前拍的照。
“还有这张照片啊。”
父亲抱着一岁的诺亚,母亲用手牵着我。我抬头望着她,她另外一只手向前指,叫我往前看。
她微笑着向前指。
“啊。”
还有,这张照片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们之间,我们家人之间,竟然真的还有这样温馨的时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知道,这里是战场。
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浸湿了皱巴巴的照片。
“夏露。”
我不由得把额头靠在了他的胸口上。
“夏露,我和你关系算不上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既不是狐朋狗友,也不是对手。我想了很多,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形容了。……不过,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都无所谓。就这一次,忘掉我们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就今天,就现在,让我们不计前嫌,成为战友吧。”
夏洛特,他叫着我的名字,声音温柔得让人窝火。
“我现在,能帮你做什么?”
我能做的事,该做的事,想让他做的事。
我们过去的关系,说过的话,骂过的脏话——暂且全都忘记。
没人看到,没人知道。
我们接下来的对话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到明天我们自己也会忘记。
那么。
“我讨厌你!最讨厌你了!”
我说着似曾相识的话。
但却是在他的怀里说的。
“我根本不想这么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说出这种话。”
明天的我一定也不相信。
昨天的我怎么会说这种话,只会一笑置之。
——但现在,我要说。
“有你在,我什么事都能做成。
所以,牵住我的手——一起战斗吧。”
手上一阵暖意袭来。
我们缓缓放下手,看向远处的浮空倒三角锥形纪念碑。
“就是那个东西在折磨有坂梢。”
我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嗯,我们……我们的明天掌握在自己手中。一切都由我们的‘意志’掌控,不会任程序摆布的。”
我们松开了手,拿起了各自的武器。是两杆配套的火枪,颇为眼熟,极其相似。看来我们的想法一致。
“君冢。”
“怎么了。”
我们伸直手臂呈一条直线,枪口对准“系统”——不,是它的中枢。虚空记录一定就在那里。
“耍酷耍过头了吧。”
“诶,不讲理啊。”
Illus_p257
射出的只是两发子弹,但它们携带的正义意志却给世界的根基带来了沉重一击。
◇风靡一侧Ⅳ
战场胜负已定。倒地的是纯白的正义,站在原地的是名侦探。“系统”让两个人的外观发生了变化,现在他们已经变回了原样。
胜者夏凪朝我这里走了过来。
她是怎么到这里的。侦探在这里,那她的同伴怎么样了呢。现在再问这个有些不合时宜了。
我什么也没说,与她面面相觑。
已经两年多没见过她了。
当时,夏凪渚受到赫尔人格的支配,她得到了“白日梦”的心脏之后才得以恢复原本的人格。按照“白日梦”事先的委托,我一直在暗中保护、照看夏凪渚。
这期间我有过这样的想法。她很叫人担心。关键她非常——弱。身体上精神上都很弱。夏凪渚取代不了“白日梦”,继承不了“名侦探”的遗志。
那这样也好。
与其半吊子地参与世界事务,不如在遥远的角落当一名普通的女高中生。“白日梦”甘愿献出自己的心脏拯救她,也正是为了这一点。所以我就让她做回了普通人。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留有一丝希望,暗中守护她去上学。我不愿放弃“名侦探”的遗志,才让她和那名“特异点”少年待在一起。
很快两人相遇了。再一次相遇了。就这样她出现在我的面前,提出了这样的委托——寻找左胸这颗心脏的主人。侦探的“意志”,还是变回了“激情”的形态。
而接下来不必多言,发生了一些冲突。见她还是这么稚嫩、弱小,我对她挥起了刀,训斥她,遗志这种东西对世界根本没有用。
况且,精神强大了,身体跟不上也是没有意义的。无论“意志”有多坚韧,如果没有相应的才干,一样发挥不出它的效用。夏凪渚确实已经死过一次了。她被自己的“激情”击溃,烧成了灰烬。
我这才对她有了改观。我开始承认,夏凪渚是真正的名侦探。对于完成了使命的人,我应当对她致以起码的敬意。然而,夏凪渚又回来了。激情的火焰并没有消失。
她掌握了之前自己另一个人格的战斗方式,本身的“言灵”能力也培养了起来。她就这样与敌人战斗,解决危机,无形之中也磨练了侦探的“意志”——所以此刻她才能站在我的面前。
我该说的话只有一句。
“你确实变强了。”
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对面的夏凪渚微微瞪大了眼。
我不是要同她竞争。也不愿固执己见。
我只是想承认,自己输了。
今天,“名侦探”救了“暗杀者”一回。
“哦。……嘿嘿,那就握个手?”
“不要得寸进尺。”
我们俯下身,轻轻碰了下拳头。
“不过,彼此彼此吧。我以后肯定还要依靠你的。”
“违反《联邦宪章》是要被开除的。”
“啊,是禁止‘调律者’之间私下合作的对吧?不过,感觉这条规定现在也已经形式化了。”
“那你看这样行不行?”夏凪苦笑着,又给出一个提议。
“单纯就是侦探和警察合作。怎么样?”
“你这歪理真多啊。……行吧,我考虑考虑。”
都不知道我明天还当不当警察了。
就在我思索的时候。
“晃得有点厉害啊。”
地面,或者说是整个世界在晃。随后我说。
“夏凪,你。你的身体……”
面前的侦探身体渐渐变透明了。难道说。
“哦。是君冢他们在破坏虚空记录。”
夏凪抬头望向两色的天空,嘟囔道。
他果然也来了啊。刚才她说的是君冢“他们”,说明夏洛特也来了吧。这两个人好像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虚空记录被破坏了,整个‘系统’也出现了异常。而你是单纯凭借‘意志’来到这里的,所以你的存在也开始动摇了。”
“嗯,确实。我的身体其实还在君冢的病房里。”
原来如此,我是亲自来的,不一样。
那么我必须靠自己的力量离开这里了。不知道“黑袍”究竟能不能到达世界的最边缘呢。
“我会等你的!”
夏凪同情地安慰我道,她的下半身已经消失了。
“没有你的力量,整个世界还怎么守护。……我回去之后会在对岸等你的!”
“嗯,我一定会回去的。”
看到我点了头,夏凪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消失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这里是荒野,首先必须得回到原来那个像遗迹一样的地方……该怎么过去呢。我开始了思索。
“不,我没有落单。”
不是说自己内心不孤单,这里确实还剩下一个人。就是那位刚才与我展开死战,而后败北的正义之鬼。
就在我准备转头看他的时候。
“——”
突然,脚下的地面碎裂了。
应该是“系统”的异常导致的。
我失去了下脚处,身体悬了空,似乎是地面的数据突然被删除了。但消失的只有我脚边的地面。现在伸手,应该还勉强能够到悬崖边沿——
“要紧吗。”
够到了。不是地面,而是人的手。
我抓住了他的手,他一使劲把我拽了上来。
“没事吧?”
他拉我上了悬崖后说道。
“……你自己都半死不活了,反倒来问我。”
“哈哈,很讽刺啊,可我们不就是这样吗。”
莱恩·怀特。他又恢复了白色军装的打扮,看到我一脸不悦,笑了。就是这个最让我窝火的表情。
“伤得不轻啊。”
原本身为正义象征的他,此刻却伤痕累累。这些永恒存在的伤痕都是真正的正义伙伴带给他的。但他死不了。那位名侦探不会杀了他的。
“我不想谢什么罪。”
莱恩坐在地上,视线望向别处。
“我不会放弃我的正义。没有人能说服我。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我才是对的。”
哦。唯独他的价值观没被“代码code”操控。
那也好。你就继续坚持下去吧。
“你来几次,我就阻止你几次。”
你要是成了“世界之敌”,阻止你也就成为“暗杀者”的使命了吧。所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还是——
“——风靡!”
莱恩把我扑倒在地。
光芒四射。有股烧焦的气味。莱恩的脖子鲜血直流。
我扭头看去。空中浮着一个小球。
“可恶!”
我拿起身上仅有的真枪,扣动了扳机,将球体打下了深渊。
“莱恩!”
莱恩捂着脖子,倒在了我身上。脖子上的血止不住地流。他被球体发射的光线击中了。
我撕破衣服,按在莱恩的脖子上。“别流了。”我内心祈盼着,但已经半残的“系统”并不认可我的这份“意志”。
“……原来是我,没被世界选中啊。”
莱恩自嘲地嘟囔道。
“不要再说话了。”
“我本来要在这里和亚伯会合。”
莱恩没有听我的话,继续说。
“但他没来。嗯,到头来,我只是他的一枚棋子吧。刚才可能也是他搞的。”
……亚伯利用半残的“系统”又在哪里布置了代码吗。
“说起来,他计划中管理支配世界的方式比我更甚。”
“什么意思?”
我不禁问道。
“亚伯接下来应该会尝试复原‘系统’,并准备进化虚空记录。……现在来看,你们的同伴应该会比较清楚。你出去以后,问他们就好了。”
嗯。抓捕亚伯本来就是“暗杀者”的使命。赶快行动吧。
“但要走的可不止我一个。你也一起。”
还有很多事情,我必须向你问个明白。
“审讯很严格。做好准备。”
“……哈哈,好害怕。”
莱恩的神情放松了一些,继续说。
“不过,我就到这儿了。”
他是说,他走不了了。
“对不起,风靡。”
“你道什么歉。”
你刚才不是还说,自己的正义没有错吗。
“我向你认输。”
“你只是被‘代码code’操控了罢了。”
“那就更是我的问题了。自己会沉醉于邪恶的思想,我真心感到耻辱。”
我回不了你们所在的世界了。
莱恩的后脑勺枕在我的膝盖上,他发青的嘴唇上下嚅动着。
“你真蠢。”
我训斥着这个没出息的男人。有错就去承认、弥补。然后再继续为正义行动。这才是你的使命啊。这才是你的生存之道。
“所以,这儿……”
可是莱恩摇了摇头,说。
“能交给你吗?”
什么交给我,他没有说出口。
“不行。‘暗杀者’的使命只是为了大义杀掉无辜的人。但你是罪人——我不杀有罪的人。最多让法律制裁他们。”
“哦。那你不如就杀了我。这样你就会因为违反《联邦宪章》被解职。你也该早点从使命中解脱出来了。”
“开什么玩笑!我……!”
“我不是说你不能做正义的同伴。但你不适合当‘暗杀者’。你——心太软了。”
哪里有。我这双手都脏了多少次了。
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说这些呢。
“对不起。”
莱恩又小声地道歉了一次。
“本来应该是我。应该是我担任你这个角色的。我和你,一明一暗。每个人守护他对应的世界。我们的角色应该互换一下。”
不对。这都是我决定的。我觉得这样没问题。
我不后悔。以后我还会为了保护别人而杀人——
“风靡。”
莱恩沾满鲜血的手摸了摸我的脸颊,我也一头栽在了他的怀里。
“哭什么。”
我的泪水流到了莱恩写满悲怆的脸颊上。
上次哭还是在十五年前。
“你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没什么好担心的。”
“……哦。是啊。”
没错。我们是大人。为了少男少女的未来守护世界的大人。
“那风靡,我想说。”
不,你不用再说了。
未等我回应,莱恩就开了口。
“我,爱过你。”
我的动作又停下了。
但这样不对。不对的。这不是我现在该做的事。
我该做的事,十五年前就已经定下来了。
“哈,这种鬼话谁信啊。笨蛋。”
我说完,笑了。
原本要闭上眼的莱恩听到我这句话,又吃惊地睁开了眼。但随后他也笑了。十五年前的那天没做成的事,今天终于做了了结。
“莱恩。”
我收起笑容,叫着他的名字。
了却了过往的牵挂,接下来该履行现在的约定了。
“真正的正义是什么样的。我并不满足于这次给出的回答,我还会一直问下去。”
“嗯。终有一天,我们能见到那个和平、无纷争的世界。”
我握紧手中的枪。这次右手不再颤抖了。
几近毁灭的世界里,响起了一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