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将军的领地罗亚要从寇拉尔北上走三日,,大约相当于到斯夏路程的一半,是一片非常富饶的领地。这里作为野马群的产地极负盛名,民风也偏于豁达朴素。罗亚的男人即使是农夫也是个骑手,对此他们非常骄傲。
可是从寇拉尔出发的将军却像乘兴出游一样悠闲地继续着马上的旅行。准确地说,他好像是故意放慢了脚步以作拖延。带着几个从老家跟来的家臣,从寇拉尔出发已有五日了,却只走了整个行程的三分之二,算起来已经花费了比普通旅行更胜几倍的时间了。
从故乡带来的家臣也都是有亲眷的,大家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没见过彼此的样子了。大家都希望更早一刻地奔回家去,然而却也都了解主人的心境,因此默不作声地忍耐着。
只是随从中的一些年轻人仍为主人的样子感到讶异:“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这样的议论慢慢传进了上司的耳朵了:“给我住嘴。将军大人自有将军大人的打算。”
“但是,现在必须尽早赶回罗亚,与在比尔格纳的陛下会合才是啊。将军大人牵挂小姐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那么就应更快地整备军队,将小姐救出来才是啊。”
“这还用你多嘴,你以为将军连这一点都想不到吗?有空闲说这种没用的废话,还是给我多小心点吧!”
说是要小心,可周围连会来袭击的野兽都没有,这一望无际的绿色平地上有什么东西要小心呢?年轻的侍从一面探头寻找着该小心的东西,一面走回队伍中去。
刚刚训斥他的年长的侍从无可奈何地跨步向前,追赶上主人乘的马。
胡子将军看到自己忠诚的心腹跟到了身边,轻声叨念着:“对不起啊,达尔伯。”
“干嘛这么说。偶尔我也会想乘着马悠闲地欣赏一下周围的景色呢。以往通过这条路的时候,多半都是带着杀气疾驰而过的。”
他说的是上次内乱的时候。察觉到寇拉尔的异变,将军与达尔伯为了救出他们的主君,都曾拚死地策马狂奔过这里。
然而,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寇拉尔城还是已经被佩尔泽恩率领的改革派完全压制了,而国王也下落不明,随后既是重要人物又是将军旧友的费尔南伯爵被捕了,为了谨慎起见,改革派将主要几名国王派人物的权利尽数剥夺,而将军也在那个时候被强制解除了武装,软禁在王宫内。
那是一段相当屈辱的经历,连夏米昂也从罗亚被招来,受到严密的监视成为了人质之一。
将军现在只由衷祈祷着国王能够平安无事。
直到两年前还是朋友的儿子,只育有一个女儿的将军对于友人之子的性格相当赏识,对其异于常人的勇武也由衷地喜欢!曾多少次和伯爵说起盼望着自己也能有那样一个儿子。
那时费尔南伯爵的脸上既没有对儿子的自豪,也没有半点得意,相反却是一脸平静地道谢还礼。
“怎么呢老朋友,我难得夸奖别人的,你至少也应该表现得高兴一点吧。这个真是鸡窝里出凤凰啊!”
对于伯爵的冷淡态度将军看来相当不满,伯爵却似乎是觉得很有意思,竟然淡淡地笑了出来。
“这个嘛,德拉,就算是一种缘分吧,应该说是上天所赐或命中注定的。谁又会相信你与夏米昂是有着血缘关系的父女呢?看来,应该感谢你老婆了。”
“你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样谈笑着把酒言欢,现在想来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可是费尔南,你这家伙上辈子一定积了大德啊,只在这里说说,像你儿子这样的年轻人找遍都城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呢,啊对了对了,倒是那个骑士巴鲁说不定可以一争高下呢!”
确实,那个时候的伯爵未发一言,只是脸上浮起欣慰又寂寞的微笑。
后来明白那个笑容含义的时候,德拉将军惊讶得差点摔倒。
费尔南伯爵就算是对旧友德拉将军都没有提起过半句的儿子原本的姓氏。后来在首次与作为看护人登顶宫廷的伯爵的碰面的时候,将军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也许是责怪他没有事先打过招呼吧。也许是想对他一个人忠诚守护着前国王的私生子表示赞叹。
伯爵也不发一言,却带着一双哭肿了似的红眼睛,定定地看这个位多年老友。
而更加悲伤的却是伯爵的儿子。二十二年来,一直叫着父亲的人并非生父,而真正的父亲却是自己称为君主屈膝下跪、宣誓效忠的人。
他心里一定大叫着“停止吧!”完全了解这种心情的德拉将军却还是对朋友的儿子跪了下来。
不,已经不再是朋友的儿子了,是自己要捧剑效忠的君主。
继父亲之后,自己这个‘德拉叔父’的态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想要对如今的君王所说的话也全部被死死咬在嘴里。
也许想尽快忘记着伤痛,也许是要回报伯爵至今的养育之恩,年轻的国王一继位,立刻投入公务之中。因此完全没有考虑其他事情的闲暇。那不曾漏听任何细小情节的耳朵,与不曾疏漏任何账目的眼睛,惟独就是不愿体察自己的内心。
德拉将军想着,这也是种无可奈何吧。
虽然是一个意外的出现,但那个即位的国王却表现出了令人惊异的优秀才能。他拥有敢于正面迎击任何丑闻的精神,与一种不可思议的吸引众人的能力。
经常有人说名将是当不了政治家的。在战争中战胜敌人的军事能力,和能让敌人心悦诚服的政治能力,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然而,就是有这种能兼备两方面才能的人物。那位国王就是这样的人。
有身为知名政治家的父亲,和敦厚的武界名人作养父,他同时继承了两方面的优点。一直图谋成为王宫实际支配者的佩尔泽恩会畏惧他也是情理之中,然而他所使用的手段实在是恶毒到了极点。
胸中沉吟着友人的名字,那个老家伙的儿子还活着,如果能将这个消息告知不能谋面的伯爵,对他将是多大的振奋。那个看来温厚却又顽固无比的伯爵,大概会说着那不是我的儿子来拒绝别人的好意呢。不过将军知道,他远比自己更深切地祈祷着国王能够平安无事。
费尔南伯爵经过半年的牢狱生活已经变得更为坚强了。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在那个年轻的侍从看来,将军的心已经越过故乡直奔比尔格纳去了。
自出发以来,将军一定是拼命压抑着想要拼命地快马加鞭、全力向罗亚奔去的强烈愿望与焦躁心情。
有理由让他必须这么做。不管是为了永诀后患,还是为了能够全心全意地去支援那个男人,现在都必须要等待。
达尔伯对这一脸忧虑表情在马背摇晃着的主人说:“将军大人,您不必太过忧心。”
“你知道我在担忧什么吗?”
“好歹也是跟在您身旁二十多年的人了,不可能会不知道吧。不要紧的,小姐对付那个恶劣的男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虽然现在可能赶不上来,但她也一定会独自前往比尔格纳的。”
虽然是没什么根据的胡乱安慰,将军还是勉强地笑着点了点头。
终于来到了罗榭大道附近,前方就是相别了半年之久的塔乌那巨大的身影。
只要穿过街道,距离罗亚就只剩一天的路程了。
虽然走到这里已经花费了远远多于一般行程几倍的时间,将军还是不由得为这不能如愿的路程叹息。而就在此时,走在一行人最后面的侍从突然大声惊叫起来:“将军大人!看那个!”
将军停住马,回首望向刚刚走过来的道路。
顺着侍从所指一直向前,一匹快马正驰骋而来。马上的人熟练地控制着缰绳,眼看就要来到近前了。
将军终于打破了方才的消沉,侍从们也发现了那名骑手,纷纷大声喊起来:“真的是她!”
“小姐?!”
不知夏米昂想了什么办法,竟在途中换过了马。马鞍上还挂着装有水壶和干粮的袋子,就连从侍从那里夺来的剑也还在身上,原封不动地别在腰带中。
确认了前方的一行人马,她一边急驰一边大力地挥手,不过速度却没有丝毫减慢。
一口气追踪着将军一行的踪迹而来,只用两日便追上了父亲的小姐那年轻的脸庞已被汗水浸透,眼睛中闪烁着不同往日的光辉走上前来与父亲打招呼。
“我来迟了,父亲大人。”
“终于出来了!夏米昂!”大笑着回答的将军一扫多日来的阴郁神色,向侍从们下达了命令:“好了!从现在开始不能有一刻的迟疑!今天就直奔过去!”
达尔伯也满面笑容地说:“您立了大功啊,小姐!”
“夏米昂,你还能跑吗?不行的话就让一名侍从留下照顾你,你们稍后跟来就好了。”
一路狂奔至这里的夏米昂却摇了摇头。
身体的疲劳根本不在话下,与那持续了半年却无可奈何的痛苦比起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比起这种事,王国的真正主人现在正迫切需要他们的帮助,更何况想到那些与自己一样日夜担忧着那个男人,却因为身陷牢笼而只能忍耐的人们,就不会再有半刻的迟疑。
“没关系的,父亲大人,我们出发吧。去那个人的身边!”
呼应她的是众人异口同声的呼喊。
被压抑已久的东西终于释放出来了。
带着如拼杀战场一般的气势,大地也为他们而震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