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情况下,罗亚只是一块闲置着的牧草地,如今这块土地上却突然热闹起来。
一切都按照会议上拟定的计划进行。将军按预定顺序往附近的领主派去了使者,同时在自己的领地内再扩充招募了五百勇士。无论是拉蒙纳骑士团还是罗亚的勇士们此刻都忙于着手战争的准备。
据说对于和自己相似的人是容易产生信赖感的,所以对塔乌的一行人的到来,罗亚的男子们似乎是怀有相当好感。来自塔乌的这八位和他们一样也都是身强力壮的勇士,个个都不畏牺牲,并且还精于骑射。即使他们被正式认命为国王的贴身护卫,也没有人流露出骄傲自大的情绪,而是忠于职守,时刻护卫着国王的安全。
德拉将军则为了国王战时装束操着心思。
漆黑的外套采用了腓红色的绢织物做里衬,国王的头盔采用了黄金作为装饰物,此外还有剑带、马刺等等。这些华丽无比的物品一件又一件地被送至馆城来。
上装的衣襟显得颇为宽长,在前胸位置上严严实实地绣着德尔菲尼亚王室的徽章。雄狮的侧面像上两支利剑交叉而过,剑锋上似乎放射着夺目的光芒。这徽章是由夏米昂先勾画出图案,然后由众位女眷们一针一针认真缝制出来的。徽章不仅图案复杂,还大量使用了金线银线,即使作为一件刺绣品来评价的话也是难得一见的杰作,以夏米昂一人之力还真难以做到如此程度。
试穿上全套装束的国王看起来的确浑身充满了大将风度,其堂堂的仪表不禁令人交口称赞。
接下来是国王的坐骑。
德拉将军已经约定要把罗亚最出色的宝马赠予国王当坐骑使用。顺便附带提一下,他也同时答应给塔乌的男子们与少女选一匹骏马。在以盛产军马而闻名大陆的罗亚能得到这样的待遇,简直称得上是盛情款待了。要知道,一匹调教得这般优秀的军马可是值不少钱。
罗亚民众的养马方式显得似乎与众不同。
作为马的名产地,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家家户户都饲养有马匹,但是独特的是在这里却并没有马厩这一类的建筑物,他们采用的是放养的方式。虽然也经常会有数人为了防备偷马贼的出没,而骑马警戒在牧场上,但是在放牧地却没有栅栏之类的东西。极目远望,在视野中无数头骏马自由自在地奔驰在大草原上,时而悠闲地散步,时而惬意地啃着肥美的水草。
“这样的话,岂不是会把自己的马匹和别人的弄混了?”
听伊文这么外行地一问,将军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在罗亚这块土地上,可没有人不会分辨自己的马匹和他人马匹的不同。即便主人同时拥有多达数百头的良马,只要有自己不认识的马匹混进来的话,自然也是一目了然,何况他们也都很清楚附近的其他人饲养的马匹,这匹陌生马的主人是谁也大致心中有数。”
“真是令人佩服!”伊文从心底由衷地发出感叹。
作为领主的德拉将军,在罗亚自然跨上了暂时充当脚力的马匹,向着将军的牧场进发。那里的骏马都非常的出色。
这个时候正值春意盎然的季节,无论是地面还是树上都洋溢着春天的气息。在一片绿意中,牧场上无数颜色各异的马匹正安详地低头吃草。里面也夹杂着不少刚出生不久的小驹,有的依偎在母马身边,不时地伸着脖子去喝母马的奶,有的则怀着十足的好奇心,盯着这群陌生的来访者。
“真的是好美呀!”
看到眼前这番景象,少女跳着拍手称赞道。
“你指的是马?还是指风景?”
“两方都是。”
“哦,小姑娘你喜欢的骏马是怎么样的呢?”
“伊文呢?”
“我嘛……我就要那一匹了!”
伊文手指的那匹黑鹿毛,在无数的骏马中显得尤为出众,那匹马两个前蹄一片纯白,额头上还留有一小块白色的斑纹,看上去特别的显眼。
“啊,要那匹的话可不行!”将军否决道:“那一匹骏马是特意为陛下准备的。不好意思了,你挑其他的吧。”
“哎呀呀,真是可惜了。”伊文眼中充满了遗憾,颇为不舍地摇了摇头。既然是为国王准备的,那就不好意思染指了。于是他打消了心中的念头,重新选择了一匹。其他男子也都各自选了自己中意的骏马。
这个时候,轮到将军的随从们开始大显身手了。毫无疑问,他们也都是骑马而来,只是在他们每人手中都持有一根奇怪的竿子。在细长的竿子顶端系着一条同样是细细长长,但颇为结实的草绳,草绳的另一头绑在略显弯曲的竿子中央。
当塔乌的男子中有人挑中了某一匹马时,他们就单手持着竿子飞快地纵马过去,追赶那匹已经逃开的目标,一会工夫眼看着就要.赶上了,随从一挥竿子,不偏不倚套住了月子,并且让那马从奔跑状态中骤停下来。马显得相当的暴躁,虽然已经被套住脖子,但还是不肯乖乖就范,而是不停地来回跳窜试图从绳中挣脱出来,一直到力气用尽才不得不安静下来。
真不愧为军马名产地的罗亚,每个勇士都拥有那值得骄傲的精湛本领,令人顿生大开眼界之感。
看到这近乎表演似的捕马技巧,少女拍着手乐得又蹦又跳。
“真有意思,钓马竿子呀!”
塔乌的男子们也都一脸佩服地往视着这一切。
“原来如此。罗亚的勇土们的确不是一般的人物呀!”
听到布朗这么一说,伊文也点了点头:“看上去捉起来似乎毫不费力,但如果没有相当大的劲道可是握不住那竿子的!”
接下来将军也指示随从捕获了为国王准备的那匹黑鹿毛。正当他们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目光敏锐的塔尔博似乎看到了什么,他突然小声叫了起来,提醒将军说:“将军大人!快看,那是黑主!”
“啊……”将军下意识地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虽然对于伊文等人而言,他们并不清楚所谓的黑主是什么东西,但是这时罗亚众男子的脸上却都浮现出紧张的神色来。
“在、在哪里?塔尔博大人!”
“在那里,隐约可以看到是在树丛中。”
众人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焦急地等候着那东西的出现。
不久,一匹马从树丛后面悠然自得地踱了出来。
这马绝非寻常的马匹。
此刻,不仅仅是罗亚众勇士,连塔乌的男子们都一起发出了由衷的感叹声。对他们来讲,马并不仅仅只是单纯的一种动物,同时也是用于战斗的宝贵机动力。理所当然他们都拥有鉴别马匹性能优劣的锐利眼光。
刚刚出现的那匹马的雄姿,是他们至今为止从来没有见过的。无论是光泽的躯体还是健实的肌肉,都是那样的完美,不禁令人悠然神往。
那马通体乌黑,看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瑕疵。与其说是乌黑,更具体地说起来倒像是泛着紫色的光芒。令人称奇的不止这些,那马甚是健壮高大,甚至毫不夸张地说,比将军为国王特意挑选的那匹黑鹿毛还要大上一圈,甚至连甩着即使看到外面围着一群人,依然神色自若。
毫无疑问,那绝不是匹被驯服了的家马,因为此刻它正斜着眼睛警惕地望着不远处的人群,那目光是那么的尖锐,视线凛凛地一扫之下,令人不由地胆怯三分。如果用威风凛凛这个词语来形容那匹马的话,是再合适不过了。伊文小声地吹了声口哨,问道:“将军,难道您不想把那马捕获献给陛下当坐骑吗?”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做得到的话,哪里还会让它横行到今天呢?”将军回答道,但是语气中并没有多少嘲讽与不快,倒是能够体味出其中的那份感叹:“那可是罗亚的黑主,马如其名,乃是罗亚的主人……这马自己可没有主人。”
“不属于任何人?”
“是的。从一百多年前起就是这样。”
听将军这么一说,伊文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那马活了一百多年?”
“说什么蠢话呀!当然是换了好几代了。眼前这头黑主估计是第五代或者是第六代了吧!”
马也和国王一样会换接班人,这话听起来也实在是令人奇怪至极。塔乌的男子们都不由竖起耳朵想听将军作更详细的说明。
“那马第一代是在什么时候出现在某牧场的,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了,也有人说是在某一天突然就出现的,那都是陈年旧事了……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以来都是众人垂涎的名马,据说当时有好几个马场主看到它,眼神都变了,一拥而上都想把它据为己有,但是……”
“没有成功?”
“是的,当时的具体情况如何我并不是很清楚,但我听说那马出乎意料的聪明,并且力大无比,好几人一起上去都捉不住它。从那以后,黑主一直就是黑主,通常都是以一身漆黑的样子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绝不为人所驯服,也绝不为人所捕获……”
塔乌的男子们都抱着莫大的惊讶望着那悠然自得享受着美草的“黑主”。心里暗暗嘀咕,真有那么玄吗?
“将军,虽然对于马匹我比不上您那么的博识广记,但是那马又不是人工养育繁衍的,在近百年的漫长时间里,同一毛色同样性质的马一代接一代的出现……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有的。但极为罕见,或者说是绝无仅有吧。我也有幸亲眼目睹过上上代和前代的黑主,与今天这匹同样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我一直在想如果做得到的话,一定要把它驯服……”
在将军的语气中,缭绕着淡淡的苦笑与怀旧感。
将军身旁的塔尔博也用同样的语气说道:“只要是生长在罗亚的年轻人,谁都会拥有这样的梦想。”
“没错!但是到了最后,每个人都不得不带着遗憾的心情放弃这个梦想。那不是人力所能够降服的呀!”
随从们也都一言不发,默默点头表示同意。
当那马靠近时,附近的马群自然地让出一条路来。一般而言哺乳的母马会有极其强烈的地盘意识,但马群的头马对于这匹插入马群的黑马并没有驱逐的意思。似乎对于马来讲,罗亚的黑主也是一个奇异的生物。
“前代到上代黑主的换代时,我还仅仅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当时见到那匹马的第一面,我在想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同样的雄姿,同样的毛色,以及同样出类拔萃的马蹄,甚至连仰天长嘶的动作与表情都完全相同。若是不知这个典故的人见了,一定会错认为是同一匹马,但是那马的年龄与以前的那匹不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年轻起来。即使是心存怀疑的人见了,也只得相信这是个事实。
罗亚的男子们都以钦佩的目光望着那匹巨大的黑马。
“至于从上代到这一代黑主的换代,大概是这段时间内的事吧!而以前的那匹黑主生死如何,去了哪里,这些我也不清楚。我所知道的仅仅是那马诚然就是这罗亚的主人。”
伊文满脸新奇地看着将军:“作为领主,您居然会说这种话?”
“完全像你说的那样。”将军脸上不禁浮现出豪爽的笑容:“我们饲养马匹,并且驯服它们来作为战场上的脚力使用。虽然人们通常会把马看作类似一种家畜的动物,毫无道理可言。是我们人需要借助马的帮忙,对于马来说,有没有人它们都一样的生活,但是没有马的帮助,我们可是什么都做不了。如果忘记了这一点,在这罗亚连一天都生生存不下去。”
听着这份鲜明的信念与谨慎,伊文略微体味到了将军的心境,但他还是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真是可惜呀!那匹黑马才算得上是符合德尔菲尼亚国王身份的爱马。”
“我也有同感,但是毕竟冒着死亡的危险给陛下奉上这匹马的话,也……”
骑在马上的将军所说的这席话暴露了他的“真面目”,男子们都不由地瞪向他。
这时,塔尔博补充说明道:“刚才诸位说,在捕马时如果没有足够力气是握不住那竿子的,这话一点也没错。但是那匹黑主只要一挥首,不要说竿子,连骑在马上的人它都能毫不费劲地扯下来。人会被它一口气甩在地上,或者被那马蹄毫不留情地践踏过去……至今为止,不幸遇难的人已经数不胜数了。”
听到这里,来到牧场的众人都不禁一片叹息。
涅伊的忽列卡愣了愣,说出了大家心头的困惑。
“既然已经有那么多人倒在马蹄下,那为什么你们还不把那马放倒呢?”
大胡子将军爽朗地大笑起来:“你是不是想说为什么不把那匹马给杀了?很不巧呀,对于我们而言,马是一种比什么都重要、都来得亲密的动物。再说,捕捉不到它是我们本领不够成熟之故!”
“话是没错,但是……”塔乌众男子都不禁面面相觑。“没有危险吗?什么时候出现在什么地方,这一点可没有人知道呀!”
“只要我们不对它动手脚,没有马比黑主更安全的了。”将军在一旁解释道:“本来嘛,马被抓住的时候不免会挣扎抵抗,在这点上哪匹马都是相同的。能不能制住它就得看个人的能耐了,这个世界上不好好估量自己的能耐,只凭一时血气之勇鲁莽行事的笨蛋看来不少。,不时会有人被黑马杀伤,真是复仇不成反被杀。但即便如此,我也并不憎恶那匹马。”
没有经验的家伙却又操之过急,得到相应的惩罚也是理所当然的。与其向人诉说憎恶、痛苦之情,倒不如自己应该好好反省并引以为鉴。这虽然只是将军的个人想法,并且听上去刻薄了些,但细细想起来还是蛮有道理的。
此时好像还有人也赞成这种意见,那就是那个少女。
“这样的话,只要能骑,谁骑上去都没有关系吧?”
德拉将军稍稍睁大了眼睛:“话当然是这样说的,但是这一百多。年来没有人成功过。他们可都是以善于御马而享誉大陆中央的罗亚男儿呀!”
“这是因为他们都抱着驯服它的想法。”少女轻轻地回了一句,她向身边的男子借了根被她称为“钓马竿子”的工具。
“稍去就来。”
“喂,喂!小姑娘!”伊文慌慌张张地试图阻止,但少女已经轻巧1地纵马溜了过去,慢慢地靠近那吃草的黑主。
“小姑娘,危险!那马可是已经踢死过好几个人呐!”
“没关系,让她过去好了。”塔尔博微笑着说:“黑主聪明得很,它会主动让到一边去,不会和这样的小孩子计较的。”
将军也笑着说:“即使小姑娘已经看过一次捕竿的用法,现在突然就挥竿去捕马的话,也不可能正确使用。那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简单使用的……
“的确如此,哪怕运气很好一不小心套上了马脖子,竿子多半也会被马夺走而落到地上。”
单单是握住那竿子就需要与之相掌,竿子被马稍稍一拉的话,一定会不由自主地放开手来——塔尔博的这种想法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那黑马见到少女靠近过来,突然停止了进食,抬起头扫了一眼。它的那副神情似乎在说,接近的这个人可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不过黑马始终都悠闲地甩着尾巴,并准备转身离开去其他地方吃草,而骑着马的少女则放慢马步依然紧跟着它。
黑马似乎感到几分不耐烦,回头盯了一眼少女,然后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少女也暗暗加快了速度。
若是普通的马多半就这样跑开了,但令人吃惊的是黑马反倒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到它那副姿势,像是在猜测少女的下一步行动。虽然那少女的态度看上去并不具有威胁性,但她打算干什么呢?想必黑马心里在不断嘀咕着。
少女也同样停止了马步,仿佛很随意地拍打着骑在跨下马匹的脑袋。
“呵呵,那小姑娘还真有一手!”将军颇有兴趣地评价道。
众男子也都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看着事情的下一步发展。这般精彩的捕马可不是容易见得到的。
“但是一旦黑主跑起来的话,那匹马是不可能赶得上的。”
“那是自然,对手可是罗亚第一够保证它移动的迅速度。”
“真有那么快?”
忽列卡不由地问了一句,将军与塔尔博都严肃地点了点头。
“那是上代黑主的逸话了……有一次五个罗亚勇士一起联手行动,打算无论如何也要捉住那匹黑里冲了出来,撇下那五个倒霉鬼在一边发呆。”
塔乌的男子们都一起瞪大了眼睛。
“接下来听听有关它耐力的故事吧!在那以后也有人想马总有疲倦的时候吧,只要它一乏力就自然是手到擒来。但是狂追之下,一连倒毙了五匹备用马,却还是被它逃脱了。”
也就是说,那黑马拥有普通军马五倍以上的持久力。
这次发问的是来自兹路的布朗,他有些诚惶诚恐地开口道:“那真的是马吗?”
“我们也常常在考虑同样的问题,但是最终我们只知道来硬的手段是不可能得逞的。那个小姑娘似乎很有经验呀!”然而将军并不知道的是,与罗亚的黑主不是凡马一样,格林迪艾塔·莱丹也并不是位普通的少女。
当黑马准备再次缓缓迈开脚步时,少女看准时机,几乎在同时用力地拍了下马背,令自己跨下的马匹一气狂奔起来。绝妙的步调!当黑主感到有异变而要撒开脚步时,少女已经逼近到它的身边了。
说时迟那时快,在那一瞬间少女一挥竿子,绳子漂亮地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套住了黑马的脖子。
“喔!”男子们欢声雷动。但这只是好戏的开场而已,问题才刚刚开始。
黑马猛然睁开铜铃般的双眼,愤怒得全身似乎要喷出火焰一般,躯体的色泽也顿时变得鲜艳起来,陡然增添了几分光润。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人敢对自己做出这等无礼举动,绝对不能够便宜她!必须狠狠地报复!
于是黑马突然扬起前蹄,拼命地摇晃着身躯,试图把纠缠在自己脖子上的异物摔开。
在一旁看戏的众人,都认为将以竿子被马夺走而告终。但是没有料到的是少女等的正是这个机会。
少女早有准备似的两脚离开了马镫,一脚踏在马的背上,顺着黑马甩头摇晃牵扯竿子的力量,或者说像是少女自己从马鞍上跳了起来,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踩到黑马的背脊上。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实在是精彩极了。
“什么!”罗亚的男子们几乎同时发出了惊叫声。
“糟了,会被甩落下来的!”伊文的脸色也骤然变地苍白起来。
黑马的愤怒自然是不消形容了,它可是至今为止从来没有被人征服过。马蹄狠命地刨着脚下的泥土,突然纵身跳了起来,猛烈地甩着马头,拼命想把刚才突然飞过来的坐到自己背上的不速之客甩落到地上,气势极度狂野。
黑主即没有缰绳也没有马鞍,是匹野马。如此暴跳起来的话,哪怕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都坚持不了一会儿。但少女紧紧地抓住鬃毛不放手,任凭它在身下激怒如雷。虽然两条腿不知道应该搁在哪里,但还是牢牢地夹住那疯狂黑毛的背脊。无论马怎么纵跳折腾,少女都纹风不动。
黑马也很快改变了策略。既然自己怎么狂暴也无法把那家伙摔下来,那还是先跑上一段距离吧。罗亚地方不小,南半部是草原,北半部则是分布有森林的斜城,还有河川、悬崖、倒地的大树、以及横七竖八的岩右。黑马似乎想跑到那里去对付少女,于是跳着蹦着突然转身向北部方向奔去。
“糟糕!”这时德拉将军暗叫一声大事不好,狠狠踢了一下马腹。
“将军大人!”塔尔博也紧随其后,在他身后伊文也追了过来。
其他男子则停在原地不动,因为他们手中还同时牵着八头只配有缰绳的马匹。
黑马即使背上有个讨厌的东西紧紧地抓着马鬃,速度也依然惊人。
将军毕竟是罗亚屈指的勇士,能够勉强跟在后头。他大声叫道:“快从马上跳下来!”虽然不免有放马后炮之嫌疑,但看到现在为止,将军相信以那少女如此身手是能够做得到的。
“一旦进入森林,黑主的手段就难以预测了。若是在那种地方摔下来的话,那可就太危险了!趁现在赶紧下来!”
“放心,没事的!”少女紧紧地抓住马鬃,回身叫道。
“混蛋!黑主可是很会蹦跳的呀!你根本不可能是它的对手!”
罗亚的名马果然名不虚传。将军眼看着自己的坐骑被甩开了一段距离,他拼命地挥鞭抽打着马屁股,不想被黑主甩掉,奈何马力相差得太过悬殊,怎么也赶不上。
渐渐地将军被越拉越开,不久之后只能听到在视线中变得愈来愈小的马背上,少女似乎在叫喊着什么。“黄昏之前……一定回来……”其后好像还说了什么,但已经听不清楚了。很快少女骑乘的黑马就消失在罗亚北方那片茂密阴郁的森林之中。
将军没有办法,只好停下马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是怎么回事!”语气中充满了痛苦之意,又有些自责。
“将军大人!”从后面追上来的塔尔博也是一脸不安的神色。
不自量力,却当开玩笑一般地去挑战黑主,即使丢掉小命也是自作自受。将军虽然这么恨恨地想着,但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姑娘,并且国王还对她很重视似的,就这么撒手不管的话似乎说不过去。
“要不要搜索这片森林?”
塔尔博询问道,但被将军摇头否决了。
“即使派人搜索的话,人手也远远不够,首先还是把此事报告给国王,由陛下来定夺吧!”
将军一行急急忙忙地赶回馆城后,立即向国王的居室走去并紧急报告了这件事。但是尽管这帮忠诚的部下一个个都铁青着脸,但听了他们的报告后,国王只是歪了歪脑袋。
“我想诸位不必担心。”
“难道陛下您说,若是发现了那小姑娘的尸体也是没有关系的吗?”
将军的这种担心无疑是最合情合理的,当时一同在场的罗亚男子们也都确信,那少女要嘛被黑主一脚踹死,要嘛从马背上摔下来丧命,两者必居其一。
于是众人都向国王申诉道:“虽然那孩子技艺超群,但无奈对手是匹烈性不改的野马,绝不可能抵挡得过那畜生。虽然上了年纪的黑主相应会变得稳重温顺些,但如今的这代黑主年方四岁,哪怕是匹普通的马都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
“我认为应当趁现在搜索一下森林。从马上滚落下来只受点轻伤的情况也不是说没有,即使身无事的。”
国王一边浮现出苦笑,一下子又露出遗憾的表情,看着这些部下他这样说道:“怎么诸位好像都认为那小姑娘会被黑主踢死似的……”
“陛下,您以前也常常来罗亚,应该也知道罗亚的黑主是怎样的可怕吧!”
“啊,我有幸见到的是上代的黑主,那马真是棒极了。我想没有一名骑士会不喜欢那匹马的……想不到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换代了呀!我也想亲眼看看如今的这代黑主呢!”国王到现在还始终是一副悠然的口吻:“既然那小姑娘说了黄昏之前会回来,那就一定没有错,大家不用太担心。”
“您开玩笑的话可真让人为难了。”将军说道。塔尔博和其他男子也都异口同声地表示声援将军的意见。
将军接下去说道:“即使假设小姑娘没有死掉,照那马的劲头不知道会一口气跑到哪里。那黑主的脚力太恐怖了,无论如何今天之内是回不来了。让这样一个孩子孤身一人走在那远离人烟的森林里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呀!陛下您难道认为她会平安地度过夜晚吗?”
这意见听起来一点也没有错,但国王的黑色眼瞳中依然不变地浮现着笑容。
“也许吧,但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她会出乎意料地骑着黑主返回来呢!”
将军差点就当场发作起来,他强忍着怒火,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那种荒唐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承如将军大人所言。”国王接着说道:“那样的话,就不妨等到日落之前。那小姑娘的话,大家绝对不用担心……”
即使太阳落山,那少女一个人待在森林中也不会感到胆怯与恐惧,何况在森林里也没有什么野兽可是亲身体验才学来的经验。
就算是被黑主带去了非常遥远的地方,她也会用自己的双腿赶回来的。
这时,国王突然心头涌起一个恶作剧般的淘气想法,他问道:“将军,万一那小姑娘真的跟黑主一道回来了呢?那又怎么说?”
“绝对不可能有这码事!虽然小姑娘在她那个年龄段得上是骑术精良,但单凭她那瘦小的身体绝不可能坚持太久,毫无疑问会因体力不支而失败的!”
“那,如果事情发展一切如我所述,那又如何?”
国王觉得这件事的发展变得越来越有趣了,不禁笑了起来。位于身后的拉蒙纳骑士团副团长嘉兰斯,此时也是一脸的高深莫测。
“不如这样,我们不妨来赌上一赌?”国王建议道。
“陛下!”
“我倒希望你能够接受这场赌博。那个小姑娘一连救了我三次,她的那身神奇的力量怎么看也不像是人类所能够拥有的。毫无疑问,小姑娘一定会平安返回,而且依我看这罗亚的黑主倒是挺适合成为战神巴鲁德女儿的爱马!”
看着主君轻松的样子,将军显得很疲倦。
“陛下,到现在你还在开那种玩笑吗?”
“那样的话……将军,如果那小姑娘平安无事返回,或者说带着黑主回来的话,那就让那小姑娘作为国王军的参谋陪伴在我的身边,您看这怎么样?那时您可不要在一旁不断发牢骚呀!”
面对国王突然提出来的这个提案,将军极其震惊。
“什么……”
“我和小姑娘有个约定,啊,可以说是我自己单方面向她做的约定。如果有朝一日能够率领大军进军寇拉尔的话,就以国王密友的资格对待那小姑娘,也希望到时能够得到她的一臂之力。多亏了将军之助,这一天得以早早到来,真是之主,岂能够言而无信,违背自己立下的誓言?”
德拉将军声音低沉得近似于呻吟了:“陛下,但那个样子的话……如此特别地对待那样一个少女,国王的尊严何在!王国的荣耀何在!世人见到陛下这种举动又会有怎么样的议论呢?陛下,您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呀!”
“不会吧?没有那么严重吧。这样可爱的一个美少女跨着罗亚黑主率领大军进发,简直就像幅画一般呢!能够让她站到大军前头,这可是很好的宣传呀。”
听到这里,伊文也随口附和道:“那倒也是,小姑娘的确出落得像幅画一般……”话还没有说到一半,突然发现德拉将军正凶相毕露地盯着他看,吓得连忙把脖子缩了回去。
“虽然说起来的确是令人难以置信,但那小姑娘确实拥有极度恐怖的能力,简直不敢想像她属于人类。真是不可思议的能力呀……”
主君的态度依然是那样的固执,没有要松动的迹象。将军终于放弃似的叹了口气。
原本担心少女会有生命危险才提出去搜索的提案,但不知怎么的说着说着就偏题了,变成起讨论该不该让少女担任参谋率领大军一事了。
“知道了。既然陛下已经这么说了,我也就没有办法了。依我判断那小姑娘肯定难逃一死,也许会……希望能够有奇迹发生吧。”将军一口气这么说道。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可见内心想必也非常痛苦。
“如果陛下所说的假设成为现实的话,我就当众把我的这一大把胡子割下来吃掉。这样荒唐的事怎么可能呢?万一那小姑娘平安无事回来了,那时我就任凭陛下您处置!
扔下这句话后,将军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席。
看到将军这般生气,国王只好无奈地苦笑了。
这时,一直站在一边静静听着的夏米昂忧心忡忡地对国王开口了。
“陛下,请原谅我多嘴说一句……”
“啊,夏米昂有事尽管讲。”
“我也赞成我父亲的意见。我们在这里坐视少女惨死在马蹄下,似乎……”
“不会吧……怎么我现在看起来像是个大恶棍似的。”国王困惑。地苦笑着:“放心!没事的。我都已经说了无数遍了,你们能不能相信一次?”
夏米昂听到国王的这般回答,温柔的脸上不禁浮现了几分悲壮的神情。
“也许外地人对此难以理解,罗亚的黑主虽然只是一匹马,但绝对不是像普通的马那么简单。它是不可能被人力征服的。”
的确这话一点也没错,罗亚的人们甚至把它当作这片土地的主人来崇拜,也许真的是凭借“人”的力量难以降服的。但是这次它的对手如果不是“人”呢?那又会如何?
国王虽然这样沉思着,但并没有把心中所想的说出来,而是望向了长年的友人。
“伊文,来说说你的意见。”
黑衣山贼轻轻地耸了耸肩膀。
“至于那个小姑娘嘛,光看她的本领实在令人不敢相信她才那么点年纪,这一点令我也倍感惊讶。但是……那小姑娘毕竟还是初次来这罗亚,这一带可是那匹马的地盘。此外那匹黑主也不能把它当作一匹马来看待,它非常的聪明狡猾,这我已经见识了。两方比较起来,怎么看都是小姑娘处于劣势。”
“那样的话,要不我们也来赌上一把?”国王哪嚷道。“是带着黑主一起回来呢?还是一个人返回小姑娘是肯定能够生还的。”
“陛下!”
夏米昂快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那小姑娘已经危在旦夕,为什么平时那么善良的国王如今却是这般的冷淡。夏米昂感到难以理解。
“既然这样,那我一人去森林找她……”
夏米昂对那少女怀有好感,再想象她那瘦小的身子倒在马下被山瓜人胸中痛苦得喘不过气来。
“夏米昂,拜托你冷静一点。等到黄昏也来得及吧!”
“但是,白白浪费时间的话,到时可能就晚了!”
听她的口气似乎对国王颇有责备之意。
虽然此刻嘉兰斯也在场,但为难国王的并不是什么男子,而是一位年轻的女性,这让他感到甚为棘手,不知道该怎么收拾这个场面。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笑眯眯的走进房间。来者乃是骑士团长纳希亚斯。
“陛下,刚才你们的谈话我在外面都听到了,那小姑娘好像是在和罗亚的黑主互相较劲吧?”
“没错,好像互相纠缠僵持着消失在森林中了。所以这屋子里的人都一个个为小姑娘感到担心,他们还嚷着要派搜索队去森林搜查,我好不容易才让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真是辛苦陛下了。”
这话对于男子而言是个安慰,但从纳希亚斯口中说出来给人的感觉是像在开玩笑。他似是很遗憾地摇摇头说道:“真可惜当时我没在现场,真希望看到那小姑娘与黑主分出个胜负来。陛下,您认为哪方会胜利?”
“那还用说,莉当然会是胜利者。”
“这个……我倒觉得很难讲。毕竟那家伙有四条腿,对小姑娘而言也不免稍稍感到棘手,更何况在这一带,那匹黑主可是被当作神或魔物一般的存在呢!我觉得黑主的赢面会大一些。”
“有意思,那咱们来赌一赌吧?”
“那就一试。”
正当两人意气投合、互相来了兴致时,夏米昂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了。
“纳希亚斯大人!你太过分了!”
她似乎很生气的样子,突然转身退出了房间。
对此国王的反应是一边缩着脑袋,一边吃惊地感叹着:“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发起脾气来,连样子都完全一样呀!”
纳希亚斯也为难似的笑了笑。
“我们确信的事物,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而言好像是难以理解呀!”
这时,嘉兰斯也整了整面容,开口说道:“但是陛下,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机会吗?如果小姑娘能和那黑主一起回来的话,这可是大功一件!”
纳希亚斯也点点头说:“在这片土地上,每人都对黑主充满了敬意,就像我们战士对战神巴鲁德怀有的崇敬一般。”
听两人的口气,他们似乎对少女能够生还确信不疑。这下男子不由地嘴角露出笑意来。
“这样也好,如果小姑娘能够跨着黑主一同回来的话,那小姑娘就会与黑主一样,受到这罗亚民众的尊敬吧!”
拉蒙纳骑士团团长那浅蓝色的眼瞳中,微微流露出少年般的笑意。
“这个,事情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你下赌注吧!”
真是一位无论是在什么场合都是那么爱逗乐子的国王。纳希亚斯笑着点头说道:“那就接受您的挑战。”
※※※※※
夕阳渐渐变大,斜向西山,把绿色的草原染上了一层红霞。这时候,突然在德拉将军的馆城周围、以及拉蒙纳骑士团的阵营中涌起了一阵骚动。
在这馆城的四周围着将军的直属部队,同时这里也是拉蒙纳骑士团两干大军驻扎的区域,除了待在馆城里的纳希亚斯与嘉兰斯,骑士团的其他人都在稍微远离建筑物的地方扎营。
也就是说,按道理将军的心腹部下们应该是牢牢地守卫在馆城周围,他们之中有早就名声远播的,也有富有经验的,都可以称得上是身经百战、拥有强大实力的武将。但是此刻他们却都像是陷入了半疯狂似的,慌慌张张地向馆城内将军的起居室赶来。
“领、领主大人!将军大人!发生大事情了!”接下来就说不出话了。
“怎么回事?这般吵闹!”将军略有不满地说道。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喧哗声大得连自己待着的这间房间都能听到。看到自己部下慌张的神情,而没有为将者的镇定,这自然引起了将军的一脸不快。
“发生什么事了?莫非是从寇拉尔出阵的前锋已经到罗亚了?”
武将疯狂般地摇头否认:“总、总之,请将军大人您先过去瞧瞧!”
声音似乎激动地有些走样,然后又如脱兔一般地赶了回去。
看来发生的不是寻常之事。
在那一瞬间,将军也一把抓过一直陪伴自己的爱枪,紧跟在众人后面跑出门外。
出了馆城定睛一看,不禁令将军大吃一惊。士兵们都从营地里跑了出来,站在一边注视着同一个方向,像是在盯着什么看。
“到、到底……”将军的话刚开了个头,就当场愣住了。
握在手里的枪差一点就掉了下来。
在将军身后,从后面赶过来的夏米昂也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惊叫。
同样是从馆城飞奔而来的纳希亚斯与嘉兰斯发出了感叹声;伊文的一双碧眼瞪得又圆又大;国王则得意地微笑着,转过头来对纳希亚斯说道:“这场赌博好像是我赢了!”
在多达数百人视线的注视之下,少女一脸轻松地策马前行。没有缰绳,少女就用双手抓着马鬃,悠闲地控制着那马以接近小跑的步调朝向馆城。马儿没有马鞍,但这样和小姑娘的那身打扮倒是很相配。
德拉将军近乎呻吟地叹了一声,像是在默默祈祷一般。
将军家城馆的四周密密地围满了临时构建的兵营,只留下一条通往馆城大门的通道,只有这条大道看起来是平整,宽敞的。
少女理所当然地就走在这条大道上。
两旁的士兵挤作一团,看到少女走近都不由地自主地挪动了脚步,主动为少女和马让出一条路来。少女只是静静地坐在马上,什么都没有做,任由马信步往前走。而那马像是知道路一样,轻快地向着大门一溜小跑过去。士兵们都不禁咽着口水,眼睛瞪得硕大,像是见到了不可思议的怪物,目送着那马通过自己的眼前然后离去。
“这……这是在做梦吧?!”
甚至有不少士兵震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他们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目眩。
估计此刻德拉将军也好、塔尔博也罢、还有夏米昂都是同样的感觉。对于他们而言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如今正成为现实出现在眼前。
少女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众人的紧张与惊愕,她拍了拍马头,那马就乖乖地直接跑向站在大门口的国王与将军,然后少女轻盈地跳下马来,说了声“我回来了!”
人和马都浑身是汗。
当然刚刚跨在少女身下的毫无疑问就是“罗亚的黑主”。将军走近停下了脚步的黑主,愣愣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能够如此接近地看着这匹马,这还是第一次。
令人大为称奇的是,现在黑主的态度与原先看到的样子完全两样,当初是如此的暴跳如雷,现在却看上去情绪不错,乖得像头绵羊。
出来迎接的众人都像一尊尊栩栩如生的铜像呆在一旁,少女斜愣着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轻轻地拍了拍马头说道:“过来,给你擦汗。”
马若是大量出汗,并且又没有擦拭掉任其蒸发的话,身体就会崩溃,一时无法再度驰骋如飞。野生马通常自己知道这一点,会尽量避免大量流汗。但是黑主看起来已经飞奔了相当长的距离,全身上下都是热气腾腾。
通常如果是野生马的话,不可能人说声“过来”就乖乖跟过去的,更何况这黑主拥有近百年自由自在的历史,从来就没有被人驯服过。但黑主却似乎听懂了少女的话,老老实实地跟在少女身后。
德拉将军的身边,刚刚赶来的随从都脸色苍白地偷偷望着主人。此时此刻无论是主人,还是他的心腹,脸色都惨淡得像张白纸。
在将军家中备有临时马厩,在户外也同时建有保养马匹的场所。
少女仔细地替马擦拭着身上的热汗。在那黑主的身上没有任何束缚,依然是一副自由自在的野马模样。擦完汗后,少女轻轻地拍了拍马屁股,那马又悠闲地顺着刚才来时的道路返回而去。
士兵们则又一次呆成一片,目送着黑主通过眼前。
在这一点上,罗亚的领主也是同样的表情。
巨大的黑主如少女所说的那样跟着少女,又在保养房里乖乖地让少女擦拭浑身的汗水,并且在照料之后,又独自缓缓地向着草原方向奔去。看到这一切,将军不由得感到自己的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
国王不禁被眼前的这番景象逗乐了,他努力地闭住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纳希亚斯也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偷偷地瞄了将军几眼。伊文则一脸呆呆的神情,一个劲地反复对比着少女与那远去的黑马。
目送黑马回草原后,少女终于把注意力移回到自己身上。
她一本正经地抬头向国王询问道:“肚子饿死了,有什么吃的吗?”
“你想吃什么就说一声,凡是罗亚有的美食我都可以搬到这里让你大吃一顿。”
国王满脸乐呵呵地作着保证,然后他向黑主远去的方向眺望着。
“一天下来,你和那马好像变得很亲密了呀!”
“托你的福……如果有马鞍的话就更好了,能给我备一个吗?”
这时,尚处在茫然若失状态的塔尔博用同样茫然若失的语气问道:“马鞍……”
“是的,马鞍。”
塔尔博似乎还一时不能理解少女说这话的意思,精神恍惚的他又呆呆地问了一句。
“准备马鞍……要干什么呢?”
少女瞪圆了绿色的眼睛。
“干什么?一般来讲,马鞍这东西,难道不是用来给人骑在马背上的吗?马背上光禿秃的话,骑起来一点都不舒服。”
周围众人再度受到巨大的冲击,精神承受力都已到了极限。无论是听到这句话的士兵们,还是德拉将军与塔尔博,眼珠子都差点飞了出来。众人一起叫道:“为黑主准备马鞍?”
这的确够让人震惊的。骚动声像波涛一般涌了开来,国王终于忍不住高声大笑起来。
※※※※※
少女活像是个即将饿死的流浪儿,气势汹汹地不住地往嘴里塞食物。一旁的德拉将军与塔尔博都愣愣地盯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夏米昂则在一边侍候着少女大快朵颐。国王走到少女对面弯下腰来,两手托着腮帮,噗嗤笑着说道:“你这小姑娘……托你的福,这次的豪赌就我一人赢了。”
“赌注是什么?”少女边往嘴里塞食物边问道。
“从纳希亚斯那里只能拿到一枚金币,至于德拉将军那里嘛,他说输了的话就当众把那大胡子拔下来吃掉……”
将军紧绷着老脸,但还是勇敢地挺起胸来。
“陛下,那是当然……如果您非要我这么做的话……”
“玩笑啦,不要当真。”
国王怎么也停不下笑声,继续在一边窃笑,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将军与塔尔博的表情太过于滑稽可笑。这两人似乎还没有恢复正常,就连纳希亚斯也是一副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俩,不时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将军似乎一口气苍老了五岁,他稍稍定了定神,开口对少女说道:“这个……小姑娘呀!”
“大叔,有什么事吗?”
听到这里,国王嘴角噗哧发出一声怪响,虽然强忍着不笑,但似乎不太成功。
德拉将军斜着眼睛瞪着国王,嘴角的大胡子微微颤抖,牙关咬得嘎嘎作响。他紧紧地握住特大的拳头,再次发起了挑战。
“我想说的是,好不容易才辛辛苦苦地驯服了那匹黑主,如今又把它放回草原,这个好像不太妥当吧!下一次可不一定能够抓住它呀!”
“没事的,等它玩够了就会回来的。”
将军差点就当场晕厥过去了,他好不容易才坚持住。旁边的塔尔博又忍不住想冲小姑娘大发脾气,但由于刚才亲眼目睹了原本认为是不可能的现实,所以虽然满肚子的怒气,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代替他发问的是夏米昂。
“黑主跟你说它会来这里?”
“嗯,我们已经作了约定。”
“……你好像是说,你能够与黑主交谈……”
“夏米昂不行吗?”
澄绿的眼瞳天真无邪地望着比自己年长几岁的伯爵小姐;榛色的眼瞳则往下看去,微笑中泛着几缕为难的神色。
“我生长在罗亚,当然也能够和马交流,只是通常都是和驯服了的马……如果是面对黑主的话就不行了吧,看它一眼就有胆战心惊的感觉。”
夏米昂好像已经从冲击中清醒过来了,不过她被能够熟练操控黑主的少女完全折服了。
“莉,你不害怕吗?黑主可是相当暴躁的呀,”
“起初时也很怕,但只是起初而已。”少女又夹起一大块肉,一脸认真地回答道:“虽然动物和人是不同的,但如果能听懂它的话,也就不难成为好朋友的。”
“原来如此。”国王钦佩地点头:“那黑主和你成为好朋友了吗?”
“嗯,人类可真是差劲呀!居然听不懂黑主的话……”
“我也一样差劲吗?”国王不禁又涌起了恶作剧的念头。
少女用可怜的眼神看着他,摇了摇头说:“渥尔的话,看起来要比一般人好上那么一点点。”
在场的忠实臣下们一半变得满脸通红,另一半则都不禁苦笑起来。
“莉,怎么可以用这种语气对陛下说话呢!”
夏米昂责备地劝诫着,虽然皱着眉头,但不妨说更像是满脸的无奈。也许这位伯爵小姐是因为少女比自己年幼,在语气上才会放客气一些吧。不过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在少女与国王之间,与自己和父亲对国王所抱有的期待似乎有些不同。
伊文也夹杂在凝视着少女进餐的人群之中,他冷不防冒出一句:“喂,小姑娘,你打算骑着那匹马去打仗吗?”
“有这个打算。”
“但是,这种高头大马……你骑的话,身高好像不够的样子……胳膊也不够长。我想你不太适合吧!要不,把它让给陛下怎么样?”
这是不是伊文的真心话倒不得而知了,看他的表情又像是只狡+猾的狐狸,也许只是故意说这番话,想看看少女有何反应罢了。
只是,对这个建议将军也顺水推舟地说了一句:“伊文说的的确有道理。”
塔尔博也恢复了正常,用力地点头声援着德拉将军。
“这是理所应当的。如此名马,当然只有一军的总大将才配得上嘛!虽然我的脑袋暂时还不能够接受有人骑在黑主身上……但如果成为现实的话,国王显然是最……”
“多谢你们的好意,只是我不得不恭敬地予以谢绝,将军。”国王委婉地说道:“既然是罗亚第一的儿才有资格骑上它。而且,恐怕那黑主也是因为小姑娘之故,才会乖乖来到这里的。”
少女笑着点了点头。
“黑主说了,像渥尔那么重的人,驮在身上感觉很讨厌呢!”
“喂!我虽然是重了点,但对于骑术还是有相当自信的。”
“知道了,明明比我重了十倍却还说这种话……”
“怎么可能有十倍!最多只有三倍吧。”
国王显然是急了。看到他的这副模样,伊文小声地叹了口气。
自己的这位童年好友虽然已经贵为国王了,但行事举止还是那么的不合道理,肯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真是令人无法相信。不过虽然他在心中暗暗嘀咕,却绝对不会从口中讲出来的。
翌日清晨,黑主果真出现在将军家附近。
首先发现黑主踪迹的依然是昨天户外营地的那些士兵。
野生马主动靠近人类居住的地方,而且那家周围有数百人守卫,这说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但它依然平静地靠了近来。倒是看到这种怪事的人们慌作一团,下一步该怎么办?还是和昨天一样继续请示将军吧!
当然,少女似乎早已心中有数,出来迎接自己的这位四蹄朋友。在其身后,馆城里的众人不管身份高低,都咽着唾沫盯着少女。从初代经历一百多年,一直以来都被当作守卫这片土地的神神祗的黑马,如今将被安上马鞍,这是怎样一副令人激动的场面呀!
昨晚国王所说的那席话似乎是正确的。除了少女,黑马根本就不让其他人碰它。
想上前帮忙安置马鞍的随从胆战心惊地靠近黑主,但一看到黑主黑着一张马脸似乎要冲上来咬自己几口,连忙慌张不已地逃开了。
在少女给马安上鞍,扣上腹带时,黑主似乎在不停地苦笑着。看样子这并不是出自的它的本意,但木已成舟已经没有办法了。不过伊文说的没错,少女也考虑到了自己身体不足的方面,她仅仅给马配了鞍,就跨着黑主开始进行骑射练习。
这是罗亚男子们的传统技艺,当然实际上也是塔乌自由民的强项。
所谓骑射也就是说在策马狂奔的同时连续放箭。由于是在不停摇晃的马背上做这件事,如果不勤加练习的话,命中率会低得惨不忍睹。然而在奇袭战中,没有一种战法比它拥有更佳的效果。罗亚男子人人都拥有一身骑射本领,不用说也拥有磨练技艺的马场。
少女携带弓箭,策马向练习场而去。士兵们都争先恐后地跟在后面。跑去参观的不单是罗亚的士兵,也有许多是拉蒙纳骑士团的。因为这次少女要展示她的箭术本领,骑士团的高级骑士自然不愿意错过这个好机会。
“成何体统,都在干什么?!”
德拉将军也跑了过来,对着向马场蜂拥而去的士兵们大加斥责。但是没有料到的是,站在士兵前头的居然是国王!所以他不得不闭上嘴巴。
“为什么小姑娘不给马配上马衔?”伊文不解地问道。
“可能是因为两手自由的话容易引弓放箭吧,不过看起来她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如果我们再赌一场的话,估计赢家还会是我。”
“可恶!只要是关于那小姑娘的,我绝对不再和你打赌了!”
昨天晚上国王不仅从纳希亚斯手中赢了一枚金币,还成功地从这位山贼手中取走了五枚银币。这让山贼心痛了整整一个晚上。
“陛下!还有伊文,你这个样子对国王大呼小叫成何体统。陛下也一样,在这种危急时刻岂是游玩逗乐之时!”唠唠叨叨的将军在一旁暴跳如雷。
身边的夏米昂突然一脸苍白地对将军说道:“父亲大人,请您看那边……”
夏米昂此刻手指着的,正是练习场上那些并排竖立着的箭靶。
一见之下,将军顿时感到血液在瞬间凝固了。在间隔平均、竖立着的十多个箭靶上,都插着一支箭。这没好稀奇的。但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每支箭都稳稳地射在了箭靶的正中心!
这种事基本上是不可能做到的。即使是站在原地固定姿势射的话,也未必箭箭都中靶心,骑射要做到这一点,更是难上加难了。
少女在马匹的迅速移动中还能做到全部命中靶心,这身惊人的本领不禁令将军属下的精锐们称赞不已。
“那马以怎么样的速度移动……”将军沙哑着嗓子问女儿。想提高命中率的话就必须降低马的速度。如果刚刚少女跨下的马在慢悠悠散步的话,这也不足为奇。
“看,又来了!”
将军紧紧地盯着夏米昂手指的方向。
黑主似乎已经到了预定位置了。相距非常的远,原本巨大的黑马如今看上去像小驹。它卷起一阵土尘,隆隆逼了近来,以其他马匹难以企及的惊人速度狂奔而来。
在马匹以如此速度移动的情况下,想从身后的箭筒内一支一支地拔箭放箭,无论如何也是来不及的。也许只射了一两支就已经通过整个训练场了。
但少女是个连矢的高手。
只见她的小手从身后箭筒同时拔出数支箭,在通过箭靶的那一刹那依次放出。只听弓弦声不绝于耳,当黑马狂奔过终点时,所有的箭靶中心上又都多了一支箭!
士兵们像是沸腾了一般,从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喝彩与鼓掌声。每个士兵都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一脸的激动,眼睛中都闪耀着狂热般的赞美之意。这种样子不仅仅是对少女技艺的称赞,更接近于一种崇拜。
说起来这也并不过分,在这片土地上,能够驯服烈马并能熟练骑射的人都是为人所敬重的。何况那人驯服的是至今为止谁都奈何不了的黑马,同时也展示了罗亚男子谁都不能望其项背的骑射本领,更令人吃惊的是,那是个年纪轻轻、美得出类拔萃的少女。
众人的表情与看到少女跳上比尔格拉要塞城墙时的骑士团员一样,或者说更令他们吃惊也说不定。
夏米昂也小声惊叫道:“也许那小姑娘真的就是巴鲁德的女儿吧!”
将军不快地回应道:“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了!”
“但是,父亲大人……”秀眼认真地望向远处的箭靶。“那又如何解释呢?”
“哦……”
“这种技艺我可做不到。虽然这里也有几位称得上是屈指可数的猛将,但是……”
恐怕谁都做不到这点,对此将军其实也是心知肚明的。
夏米昂继续说道:“罗亚的黑主乃是人力所不能降服的神物,我到现在还是这么认为的。陛下说的没错,正因为小姑娘是巴鲁德的女儿,所以才允许她在自己身上安上马鞍吧!”
将军沉思着,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那刺着两支箭的靶子。
收回视线时,看到国王正微笑着和已经下马的少女说着什么。
“已经结束了?虽然大家还没看过瘾,但好歹是大饱眼福了。”
“以后到了实战,想看多少都可以。”
听到这话,将军不由地回想起与国王的约定。国王说自己希望以上宾之礼对待少女,并希望她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也许当时自己并没有当真,但照现在这个样边。同时将军也想起了伊文的话:如此美少女如果骑着黑主行进在大军前头,真像是幅图画一般赏心悦目。
将军郁闷地叹了口气。
光看那惊人的骑射本领的确想象不到她只是个孩子,连驭马也是那般的完美。但是如果带去战场的话,年纪也未免太小了吧!将军考虑的是这一点。虽然他自己就是在不满十五岁时迎来初战,但不管怎么说,如今那位只是个少女……
他低声咕哝着:“看来这次国王军的阵容会比较奇怪。”
复米昂笑着回答道:“不拘泥于常形可是陛下的作风。父亲大人您以前不也说过,水无常势,兵无常形,战争不可能拘泥于呆板的阵型呀!”
将军只好在一旁苦笑:“你总是记得我说过的无聊话……”
“您不是说过,只要能精于驭马善使兵器,无论男女都没有关系吗?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句话正是当年将军教夏米昂学习剑术时亲口说的,所以不免令将军有种寂寞的感受。
“如果我能有个男孩子的话,又岂能让你作为骑士卷入战争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一定是会让女儿过着一般女性应该过的生活吧!在话中渗透着深深的父爱。但是对于年轻的夏米昂而言,哪怕说这话的是父亲,对她都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我不能赞同父亲大人的意见。我对现在的自己充满了自豪,虽然生为女儿身,但既然身为德尔菲尼亚的国民,就有义务有权利为自己所信仰的国王而战斗!”
大胡子将军不禁为自己的失言再次苦笑不已,也许在心中正称赞着女儿的勇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