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城墙内化作了一片战场。
不只是留在本宫内的士兵。这里还有很多跟战斗完全无关的阁僚和文官,不过他们可没见识过这种场面。他们相信本宫的军队能够击退国王军,所以才呆在王宫中的,可现在国王军冲破了正门,仿佛怒涛一般袭了过来。
有的人抱着脑袋浑身发抖,有的人不停的在王宫中寻找整件事的罪魁祸首佩尔泽恩侯爵。
可是,就在本宫即将沦陷的关键时刻,侯爵却不知道消失到了那里,不见身影。
“怎么办!?”
“这、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
“事到如今只能投降了呀。”
大家脸色苍白的讨论着。
其中杰纳祭司长首先注意到了危险。
如果投降的话,其他人也许能得救,但是那个男人绝对不可能让自己活命。
在听说国王军打破大门的同时,祭司长便偷偷离开了本宫,前往了礼拜堂。
只有达到某些地位的人才知道,礼拜堂的地下有暗室,以及通往库房的暗道。
他打算暂时藏身在地下室中。
从本宫旁边就能到达礼拜堂。他偷偷往外看了看,就看到手举火把的骑兵们旁若无人的在宫墙内奔跑,士兵们的叫喊声以及刀剑碰撞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这份光景简直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他慌忙前往礼拜堂。看起来国王军的目标是本宫,没有一名士兵往这里跑。渐渐的这里变得一片平静。
杰纳摇摇晃晃的来到了礼拜堂,安心的叹了口气,可是就在此时,他身后响起了一个让他大吃一惊的声音。
“你去哪里?”
祭司长顿时僵在原地。
这是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最不想听到的一个声音。祭司长仿佛一个上了发条的人偶,僵硬的回过头,他身后站的正是国王,正盯着自己。
“到了这个时候你才想要藏在地下吗?还是说想使用暗道呢?”
“你,你怎么知道的……”
男人微微笑了笑。
“你以为我是谁?我是你亲手为我戴上王冠的国王。不只是本宫,第一城墙内的构造全都刻在我脑子里了。”
“啊……”
“身为保护城池的主人,不管这里有多么大,我都必须比任何人都精通这里的构造。这是你杀死的我的父亲告诉我的。”
祭司长发出了凄烈的惨叫声,往前跑去,可男人一瞬间便追了上来。
猪和狮子根本没办法决一胜负。
愤怒的国王瞄准了祭司长的双腿,一下便砍断了他的膝盖。
“啊啊啊。”
祭司长当时便倒在地上,他因为过于疼痛,甚至忘记了自己做过什么,痛哭流涕的求国王饶命,但是男人却冷冷的说道。
“父亲所承受过的痛苦,我只让你承受百分之一,你就可以死了。”
德拉将军率领的部队追赶着国王也来到了这里,看到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在地上挣扎的祭司长,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救他。
因为这种死亡方式是最适合这个男人的。
接着国王就像那个少女所说的那样,作为王宫的主人,从正面的大门进入了本宫。
国王军基本上已经完全压制住了内部。看管着投降的那些人。
士兵们很快赶到人多的地方,将集中在宫内不停发抖的女官们控制住,但是却没有发现关键的佩尔泽恩侯爵。
“他藏哪了?”
“哎呀,如果让那个家伙跑了,就还得再来一遍!”
“他是不是一个人藏到什么地方了?”
本宫很大。如果他真心想藏并不是做不到。
但是,一个一个检查无数个房间,太过浪费时间了。
“陛下,怎么样。等天亮之后就开始搜索吗?”
男人沉默了一会,走了出去。
“陛下。您去哪?”
“我想到了一个地方。”
留下这么一句话,他便登上了通往本宫深处的台阶。
“请等一下。我们也去。”
“不,我去。那家伙应该在等我。”
“太危险了,陛下!”
将军们大惊失色的想要阻止男人,可是登上台阶的国王回头说道。
“我一个人就够了。不许跟过来。”
凛然的声音让国王军的勇士们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停住了脚步。
这毫无疑问是《国王的命令》。
不能无视。
虽然本宫楼下一片骚乱,但是上面一层却异常安静。
如果说,北之塔是城堡的阴暗面,一层的执务部是实用的头脑的话,那这部分便是华丽的漂亮脸蛋。
即使是深夜也灯火通明,走在这里没有任何不便。
宽敞的走廊上的尽头平时都悬挂着装饰着穗子的华丽帷幕。两边的门内都是迎接外国宾客时使用的特别客房以及接待室,或者是召开大舞会的大厅,召开祭典的房间。
这些房间在暗示了德尔菲尼亚王国的格调的同时,也是国家夸耀自己地大物博的方式之一。
其中格调最高的地方便是放置着王座的谒见间了。
男人的目标就是这里。
不知何时少女已经赶到了男人身旁。
“我说过不许过来了。”
“我不是你的臣子。我可不记得你有命令过我。”
两人在对话的同时,都安静又小心谨慎的在走廊中前进。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的任务是带路。”
男人并没有再出言阻止。
谒见间作为本宫的标志,处在本宫的最里面。
男人轻松的推了推高耸至天花板的大门,门毫无声息的打开了。
里面的天花板高得吓人。宽敞的能容纳数百个人。四周的烛台都点亮着,将里面照得如同白昼。在远远的正前方,高高的台座上放置着国王的宝座,而佩尔泽恩就站在宝座前。
前几天会见时,他还穿着长长的文官服装,但现在的打扮仿佛骑士一般,腰间还带着配剑。
“你这打扮真是威武呀,佩尔泽恩。”
男人说道。
“你要投降,还是要战斗?”
“我已经从第一线上退下来了。我不会同你战斗的。”
也许知道自己已经完了吧,佩尔泽恩侯爵看起来非常冷静。
“这下就要把你的王座还给你了。真是恭喜你呀。”
男人平静的回答道。
“我应该说不胜感激吧。还是应该说,你为了争夺王座百般计划,结果却遇到这种麻烦,真是可怜呢?”
“可怜的是德尔菲尼亚王国吧。终于要迎来庶出的国王了。”
“比犯罪的宰相要强多了。”
两人仿佛在诉说别人的事情一般交谈着,同时男人和少女慢慢往前走去。
还有一步,只要拔出剑攻过去就能砍倒对方了,男人在这里停住了脚步。
他在宿敌面前淡淡的说道。
“你从我这里夺走了太多的东西。”
“……”
“如果你只是从我这里夺走了国王的称号的话,我是不会站在这里的。我会如你所愿的放弃国家,放弃名字,作为流浪的战士活下去。”
“……”
“虽然我已经不记得母亲的相貌了,可你确实杀死了我的亲生母亲,还杀了卡琳的孩子。”
“……”
“你夺走了父亲的名誉、骄傲、让他身为一名罪人死掉了。”
“不要冤枉人了。”
侯爵反驳道。
“害死费尔南伯爵的不是我。是祭司长。你的母亲也是如此。虽然女官长视我为仇人,但我只不过是一个执行命令的人。而且,下达命令的人还活着。她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还能自由的进入王宫。你放着罪魁祸首不管,反而向我问罪,这是本末倒置。”
侯爵依然不肯认输。
他恶毒的继续说道。
“关于流放你一事也是如此。正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担心这个国家的将来,所以才这么做的。你要报仇是你的自由,但是将来等你支配这个国家的时候,你也一定会做出和我一样的事。不然的话,是根本不可能肩负起一个国家的。如果想要达成国政这些大事,是不可能去一一挂念每个人的生死或想法这些琐事,现在你应该已经很明白了吧。”
“你说什么人将支配这个国家?”
面对男人平静的反驳,佩尔泽恩不由得哑口无言。
“国家是活着的。而且是个人无法应对的巨大的生物。即使是国王,也不可能在她的脖子上套上锁链来操纵她。能做到的只有对她前进的道路进行微调。”
“你说什么……”
“你以为只要手握权力就无所不能。你想要让国家听从你的想法行动。但是你似乎到最后都没意识到这一点是错的。”
男人抬头望着金光闪闪的王座,接着又用同情的眼光望向自己的宿敌。
“你似乎把这个王座当成了支配者的象征,但在我眼里,这只不过是个管理者的椅子。说得极端一点,谁坐都是一样的。”
佩尔泽恩歪了歪嘴,忍不住一边后退一边嘲笑男人。
“果然如此。下贱的女人生下的国王,脑子里想的也只有这些了。去世的陛下听了,该是多么痛心啊。”
“会不会痛心只有死去的国王他自己才知道。”
一直沉默的听着二人对决的少女耸了耸肩,笑着说道。
“不管怎么想都是渥尔说的有道理呀。不过,侯爵,还没轮到藏在后面的军队出场吗?”
男人不由得倒退一步,佩尔泽恩侯爵则吃惊的看向少女。
少女则注视着王座后面的墙壁。一眼望去那只是个手工精细的木质墙壁。但男人却沉吟道。
“藏有士兵吗。无谓的反抗。”
这面墙壁只是个样子。看起来像墙壁的门后面,藏着保护国王安全的士兵。
少女悠然的同墙壁说道。
“出来吧。你们不出来的话我就过去了。”
也许是听了这句话下定了决心吧,还是因为觉得再藏下去没有意义了呢,看起来只是面墙的地方突然打开,从里面出来了十五名士兵。
男人立刻摆好姿势,可是却被少女制止了。
“你别上。这些杂鱼就交给我处理吧。”
佩尔泽恩侯爵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我听说巴尔德的女儿在国王军中,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本事吧。”
少女瞥了一眼侯爵。
“你为什么要准备这种东西。你暗算了渥尔,难道还打算全身而退吗?”
“不,我没那种打算。长年的习惯已经很难改变了。我已经不记得,跟别人两个人单独会面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少女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真是因果报应呀。这就是当权者吗。”
她再次面对出现的士兵。
“这样的话,不想白白送命的人就趁现在投降吧。你们也用不着为了这个男人拼到这种地步吧。”
但是,士兵们没有一个人想要投降。他们沉默的拔出了剑。
与其说这是忠诚,还不如说这是破罐子破摔。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了佩尔泽恩做过了什么,但是他们明白,如果他们的主人佩尔泽恩倒下了,那他们自己也完了吧。
少女明白多说无用,也沉默的走了过去。
这是佩尔泽恩最后的王牌,所以应该都是他精挑细选的精锐吧,但他们的对手虽然是名少女,却有着被称为战斗女神的技术。
少女将剑舞得像跳舞一样,而她的脚步谁都追不上。虽然是以一敌多,但转眼之间就有好几个人被打倒了,而少女依然游刃有余。
男人投去了佩服的眼神,自己也拔出了剑,指向了佩尔泽恩侯爵。
“说得太多了。做个了断吧。”
侯爵现在似乎也下定了决心。平静的扔掉了剑鞘。
虽然佩尔泽恩侯爵早已退居二线,但他曾经也是个精于武艺的人。男人静静的摆好姿势。
在少女挥剑的声音,以及被打倒的士兵的惨叫声中,男人和伯爵相隔站好。
两人谁都没动。
佩尔泽恩用剑尖对准男人的眼睛说道。
“命令我杀死还是婴儿的你的那个人还活着呢。”
“大概吧。”
“那是在国内非常有名的名门。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没兴趣。”
“哦……?”
佩尔泽恩侯爵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那么想给父母报仇,居然不去追究下达命令的那个人,真是奇怪。”
“就算你告诉我一个名字,我也无法相信你。你死在这就够了。”
男人平静的说道。
“而且那个人会一直担心,你是不是已经把自己的名字说出去了,一生都生活在恐惧中吧。如果她担心我会复仇,而乖乖听话,这就够了。如果她不肯放弃,想搞出点什么名堂的话,我到时候会杀了她的。”
佩尔泽恩侯爵脸上的表情变了。
他眼中浮现出从未有过的真挚光芒,认真的望着跟自己对峙的男人。
他的剑尖摇晃着,一脸惊讶的想要说些什么。
“渥尔!”
少女突然大叫道。
一名士兵看到打不过少女,将目标转换成男人的后背,冲了过去。
“唔!”
男人回身一击干掉了士兵,可佩尔泽恩侯爵趁着这个机会缩短了距离。
“啊!”
侯爵的剑异常锋利,瞄准了男人的身体。
男人勉强躲了过去。
佩尔泽恩又往前迈了一步。大概是经过了很多锻炼吧。他的行动完全看不出他已经五十多岁了。
可是,正因为他急于给渥尔最后一击,急于分出胜负,所以动作上有些勉强。然后,男人并不是那种会放过这种失误的战士。
就在佩尔泽恩想要给男人第二剑的时候,男人已经调整好姿势,就在下一个瞬间,男人那可以被称为巨大的躯体以让人难以相信的速度从佩尔泽恩身旁穿了过去。
侯爵口中发出了异样的呻吟。
剑从他无力的手中脱落。紧接着,佩尔泽恩便向前倒了下去。
而同时,少女也解决掉了最后一个人。
虽然男人砍中了佩尔泽恩的左侧腹,但他还有气。
少女将他浑身是血的身体翻了过来,佩尔泽恩仰头望着男人,失去血色的嘴唇浮现出了一丝笑容,他似乎说了些什么。
“什么?”
少女将耳朵凑到伯爵嘴边。
他说了一两句话,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佩尔泽恩侯爵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也没有了一丝力气。
少女丢下断了气的佩尔泽恩,站了起来,而男人也回过头来。
虽然报了仇,但男人脸上没有喜色,也没有感慨,只是默默的抬头望着王座。
这种东西由谁来坐都无所谓。
但是,决不能将它给那些无论如何都想要坐上王座的人。如果佩尔泽恩不是只考虑自己利益,而是有着更大野心的政治家的话,男人应该会很高兴成为一个傀儡吧。
“渥尔。”
“什么?”
“你觉得佩尔泽恩最后说了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说了什么怨言?”
“他说,德鲁瓦大人。”
男人认真的望着少女,接着低头看了看已经不会说话的侯爵。
少女也同样望着侯爵的遗体。
“这个男人也如男人一般,曾经发誓要忠于前任的王。而他在最后的最后,终于意识到你是他主人的儿子。”
“愚钝的家伙。”
恐怕佩尔泽恩最不希望渥尔这么说他,不过男人的表情却很认真。
“但,这也是情有可原的。这个家伙从一开始就认定我不是前国王的儿子。女官长最开始就知道。曾经女官长说过我很像亲生父亲,可他却认为我是个完全不像前任国王的笨蛋。真是随性啊。”
男人的语气有些苦涩,不过他看着跟自己一样浑身是血的少女,微微笑了笑,伸出了右手。
“结束了呢。”
少女也收起了剑,伸出了小手。
“啊,结束了。”
“赢了呢。”
“啊。”
大小相差近一倍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此时,留在楼下的将军们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接连出现。
看到倒在地上的佩尔泽恩侯爵的遗体,德拉将军点了点头,而夏米昂控制不住的湿润了眼眶,亨德里克伯爵笑了出来,巴鲁和纳希亚斯互相抱住了对方的肩膀。
阿诺侯爵在两名神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陛下。请……”
一名神官捧出了一个铺着紫色的天鹫绒,周围镶着金边的宝座。
上面放置着即使在深夜也闪闪发光的德尔菲尼亚的王冠。
“请让我们拜见真正的国王陛下。”
两名神官似乎在雅尼斯神殿工作。
祭司长触了国王的逆鳞死掉了,身处次席的人缓缓的想要拿起王冠,但是却被国王制止了。
“虽然雅尼斯是统御万物的神,但是我的职业是挥剑。我不想让我根本不相信的神给我戴上王冠。”
“啊?”
神官瞪圆了眼睛。不,将军们也吓了一跳。
“可是,陛下。这是代代的传统……”
“让传统见鬼去吧。如果无论如何都要接受祝福的话,我要我相信的神来祝福我。”
男人豪爽的说道。他催促拿着王国第一宝物的神官站到少女身旁,接着他自己在少女面前跪了下来。
“渥尔!”
“你引领着我再次来到了王座之上。巴尔德的女儿让我再次成为了王。我想把这最后一步也交给你来做。”
“等一下!”
少女非常狼狈,她回过头去望着将军们,希望他们能出言阻止,可遗憾的是谁都不想插话。德拉将军、纳希亚斯、达尔伯、嘉兰斯、夏米昂这些国王军的人,只是微微笑着,而后来加入的亨德里克伯爵和巴鲁,面对这种场面也仿佛无可奈何般的抱住双臂。阿诺侯爵很理解男人似的笑着,而以伊文为首的亲卫队的那些人,甚至开始拍手了。
少女一脸不耐烦的回过头,低头望着认真的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如果你觉得这样可以的话,那就这样吧。”
她低声说完,便轻率的拿起了王冠。
已经见惯了那些拿起王冠时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方式,将军们不由得冒出了冷汗,但少女依然举止轻率的把这个宝物放在男人的头上说道。
“只要你还是你,只要你没忘记自己战士的灵魂,你就是国王。”
男人满足的笑着点了点头。这对于拿剑夺回王位的自己来说,是最合适的宣言了。
一直看着的将军们以及占领了本宫的士兵们同时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声。
国王万岁的呼声不久便在整个皇宫中不断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