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端神社冬例大祭的准备在小镇内推进着。
一个晴天的休息日,积雪渐化的屋檐下装饰着绣着各家家徽的浓绀色的帷布和提,曳山巡游的路上被六角雪洞灯照的色彩斑斓。
祭典当天,每家门前和客厅里都会摆放酒,鱼,米的供奉品,每家人都忙于祭典的准备。
真一郎家也不例外。防雨门板全部打开的账房里,透明的玻璃窗被浓绀色的帷布围住,其中央有着和家徽一样的用白色幕房结成的髻。画着家徽和祭文的提灯在风下静静摇动。
“是的,谢谢。”
账房里传出着刊接着订单电话的明快声音。
“麦端纯米两箱是吗。明白了。是的,谢谢。”(译注:麦端纯米是酒名。)
祭典近在眼前,新酒的订单迎来了最高峰。
“这边是仲上酒厂。……是的,谢谢。准备了三箱……”
电话刚挂,新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听着刊的声音出了内玄关的真一郎吐着白气望向酒窖。
“师傅,麦端纯米还剩几箱?”
“四箱。”
是在进行装完瓶的酒品的发货吧。酒窖里传出了松下和宗弘的声音。
“感觉今年的订单很多呢……”
感觉比去年的祭典的时候多了约两成吧。侧眼看着酒窖的真一郎穿过中庭的大门。
“麦端舞的花形啊……”
望着久违的晴空的真一郎因为阳光太过炫目而眯起眼睛。直到去年都一直被叫去帮工作和祭典准备的忙,今年却没有,真一郎再一次体会到了对花形期待之高。
“……那么。”
把手插进大衣口袋的真一郎慢慢走下坡道。比吕美离开这个家开始独居生活后,昨天傍晚她第一次联络真一郎,邀请真一郎造访自己的新房子。
“是什么样的房子呢。”
就搬家那天的行李量来看,比吕美的行李并没有那么多。毕竟是她,应该已经全部整理好了吧。
洒了融雪剂的路上雪和水混在一起,每次前进脚都会被打湿。走在没有雪额的车辙印上的真一郎一直走到海边。柔和的海风吹了上来。
海边的野津和城浜的路上也点缀着雪洞灯。有人正往房子上挂帷布。晴空下随风飘动的浓绀色帷幕和雪洞灯与这个季节似乎不符,不过这倒是让真一郎回忆起了和比吕美一起度过的那个夏日祭。
“……在这附近吗。”
抵达比吕美发来的地址附近后,以瓦屋顶和细纵格为基调的房子变少了,成栋公寓楼和新建住宅鳞次栉比的新兴住宅区出现了。
“恩,是这儿吗。房间号是201……”
真一郎拿出手气,确认着比吕美发来的信息的同时抬头看向公寓楼。
“看起来有好好生活着,便当也有做。”
就在学校所见,搬家后比吕美的生活没有发生大的改变。比真一郎更早到校,在篮球部晨练,午休的时候和朋与一起在教室吃便当,就和以往的比吕美一样。
“好,走了。”
把手机放回口袋的真一郎用力舒了口气。踩着混有停车场的泥土的黑雪,真一郎爬上阶梯,敲响了位于二楼角落的房间的房门。
“欢迎。”
比吕美的声音很快响起。她从温暖的室内出来相迎。
“眼镜……”
“恩。平时我带的隐形眼镜。”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第一次见到戴眼镜的比吕美的真一郎僵在了原地。
“奇怪……吗?”
“不,没有!只是觉得很新鲜……很适合你,在学校里也戴戴看吧?”
红色的纤细框架、椭圆的镜框和比吕美的氛围很相称。真一郎赶紧夸奖,随后比吕美咯咯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打篮球的时候很危险的。”
“是吗,也是呢……”
脱下外套,解着围巾的真一郎附和道。
“进来吧。”
解开绑好的头发比吕美催促真一郎进屋。
“恩……打扰了……”
脱下被雪打湿的运动鞋的真一郎进到了房间里。穿过兼做通道的小厨房后,真一郎注意到这是一间带小阁楼的一居室。
房子里东西不多,整洁利落。阁楼上是当卧室来用的吧。房间里摆着一张正方形的桌子,上面放着比吕美准备的早餐。
“腊肉配烤面包和煎鸡蛋吗。很好吃的样子。”
把左手上的大衣和围巾挂到阁楼楼梯的边上后真一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给你泡茶哦。”
目送比吕美走进厨房后,真一郎再次环视房间。自己之前才进过比吕美的房间,不过和那时的印象完全不同了。
“怎么样,房子不错吧。”
“恩。离我家很近,挺好的。”
从身后的厨房里传来了询问声让真一郎看向窗户的方向。挂着淡粉色窗帘的窗户那头能看到被雪染白的竹林。
“麦端祭很快就要到了呢,你不帮忙准备没关系吗?”
厨房里传出了放下马克杯和往里面倒水的声音。
“我集中在麦端舞上。”
“是吗。毕竟是花形呢。真一郎……”
两个马克杯碰在一起的声音响起,随后又一次响起了倒水声。听声音觉得比吕美挺辛苦的真一郎回过头出声问道。
“祭典是在大后天。明天真的要打对抗赛吗。”
“高冈队长决定的事情,我……”
这是在停学期间决定的吗。比吕美露出苦笑。
“不过,我会好好准备的。”
“……早上要练习对吧?不要太勉强哦。”
很有比吕美风格的回答让真一郎不禁露出微笑。像这样两人单独聊普通的话题,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想到这里,真一郎的心里一股怀念感满溢而出。
“话说也太急了吧。祭典之后也可以比赛啊……”
“祭典之后是新人赛。”
“…………”
关于比吕美,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还如山一般多。篮球部的事情就是典型。
“高冈队长无论如何都想在新人赛前组织一场比赛。”
“对手是,萤川对吧……男队也——”
“恩,男子篮球队也会来加油。”
听懂了真一郎的意思的比吕美回到。
“那那家伙也会来吗……”
“那家伙?”
“萤川高中的……4号……”
比吕美侧眼看向真一郎,含糊起来。自觉心中泛起嫉妒之情的真一郎不禁皱起了脸。
“你很在意?”
“啊,不……并没有……”
左手拿着粉色、右手拿着绿色的马克杯的比吕美从厨房走了回来。穿着蓝色罩衫和灰色裙子的比吕美和发生摩托车事故那天的装扮很像。就算不愿意还是回忆起那个时候泛起的感情的真一郎垂下眼。
“……4号啊,我对他说了……”
“……吵架了?”
虽然真一郎并没有打算插嘴比吕美和纯的事,但是无法保持沉默于是还是问了出来。
“没有。”
站在桌前的比吕美轻轻摇了摇头。
“……说不要再扮恋人了……”
比吕美用若有似无的声音说道。
“诶?”
真一郎不禁抬起头,眼前正放着绿色的马克杯。
“来。”
接着,粉色的马克杯也放了下来。桌上摆着两只马克杯。
“趁热赶紧。”
“啊,恩……我开动了。”
被催促后,真一郎用力咬住了面包。
“怎么样?”
“恩。煎的正好,很好吃哦。半熟的煎鸡蛋最好吃了。”
把叉子往里一插,蛋黄流了出来。
“你这么喜欢,我下次努力做得更好看看。”
“已经够好了,很好吃哦。”
溢出的蛋黄被蛋白抱住,充满了嘴里。比吕美准备的早饭每一样都很好吃,让人食指大动。
吃完早饭后,真一郎拿起装着温度正合适的红茶的杯子的时候,比吕美轻轻叫了一声。
比吕美站着望向的窗外,淡铅色的天空中有雪飘飘落下。
“我喜欢下雪时的大海。”
凝视着静静落下的雪花的比吕美回过身,把手叉在身后,往前探出身子冲真一郎微笑后用无邪的声音说道。
“去海边吧?”
没等回答,比吕美立刻披上了风衣,戴好了粉色的围巾,冲出了房间。
“我先走一步咯。”
“喂喂。”
因为突然的提议而抓住大衣披好,往脖子上挂上围巾的真一郎追了出去,不过比吕美已经出了玄关到了外面。
穿好了鞋的她一只脚已经踏在了门外。小跑着冲向楼梯的比吕美的裙子随风飘动着。
“钥匙帮我拿一下。”
“喂,等一下。”
调整着穿上的运动鞋的真一郎踉踉跄跄地来到了玄关外。比吕美已经迈着轻快的步伐转过转角往楼下走去。
“…………”
真一郎挠着头冲着露出与平时不同的兴奋样子的比吕美微笑。
“雪,虽然喜欢却又讨厌……”
顺着海风,雪吹上了公寓走廊的窗户上。望着渐渐消融的把玻璃染成白色的雪的结晶,真一郎眯起眼。
“现在,是喜欢吧……”
离开了房间的比吕美沿着通往海岸的竹林慢慢走着。突然慢下脚步的比吕美的背影看上去难以追近。
踩雪的脚步声在竹林里静静回荡。明明她应该注意到真一郎到了附近,却握着双拳并没有回头。在真一郎就快追上的时候,比吕美忽然加快脚步再次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真一郎慌忙跑了上去。
——因为,我把眼泪送走了。
海上的钝色云景,与和那天相同的黑尾鸥的鸣叫交织在了一起。乃绘的低语和被夕阳染红的海岸突然浮现在了真一郎的脑海里,让真一郎停在了原地,瞪大了眼睛。
现在已经不是会有鲜艳的茜色天空的季节,天上被落着雪的钝色云朵覆盖着。感受着被柔和的风吹到脸上的白雪,踩着湿透的沙子的真一郎追向走在沙滩上的比吕美。
吐着白色气息的比吕美仰头望着被雪染白的竹林。她的眼睛里似乎有着竹林那头的麦端神社的影子。
“大后天呢。麦端舞练好了吗?”
“恩,嘛,差不多吧……”
真一郎把手放到脑后,挠着脖子苦笑道。
——就像雷轰丸一样。
乃绘第一次来看麦端舞的那天。
——威风凛凛,高大魁梧,闪闪发光。
能在正式出演的时候表现出乃绘在那天感受到的之上的东西吗。能像雷轰丸那样张大翅膀,展翅飞向天空吗。像只有乃绘才懂的那样,高高地——
“我也很期待呢。真一郎的盛装。”
被比吕美叫了名字后,真一郎一下回过神来。
“诶……恩。”
转过身,只见比吕美正露着带着期待的微笑看着真一郎。
“阿姨说叔叔以前也做过花形。”
是镜片上沾了雪吗,比吕美一边说话一边摘下眼镜。
“……恩。”
真一郎躲开并非透过镜片传来的比吕美的视线看向脚边。
“什么嘛,你知道啊。”
“恩。”
脚边渐渐开始堆起积雪。
——我会在最前面看真一郎的。
后天能见到乃绘吗。她会在最前面看盛装的自己吗。尽管和比吕美在一起,提到麦端舞的事情真一郎的脑袋里就尽是乃绘。
“啊……”
从乃绘那边受到的期待和从比吕美这边受到的期待是完全不同性质的东西。其中有何不同真一郎并不了解。望向大海的真一郎注意到比吕美的长发被有些强的风吹的飘飘起舞。
顺着摇曳的长发,真一郎看向比吕美的侧颜,就在这时,两人的视线重合在了一起。
“啊……”
比吕美转向真一郎,一步一步慢慢缩短着两人间的距离。
“…………”
比吕美露着安稳微笑的表情每近一步就变得更为真挚。已经没有继续和比吕美四目相对了。她的眼瞳里虚浮地印着真一郎的嘴唇。在注意到比吕美想做什么而屏住了呼吸的刹那。
闭上眼睛的比吕美把双手放到了真一郎的胸前,吻了上去。
“……!”
真一郎的呼吸宛如停止了一般。嘴唇所碰触到的比吕美的唇瓣,温暖又柔软。这股感觉让真一郎的脸颊热了起来。明明是这样,真一郎却没有自己主动接近比吕美,也没有用空着的手抱住她。
“…………”
睁开眼的比吕美慢慢地和真一郎分开了。
“回去吧。差不多该去真一郎家了。太忙的话阿姨的心情会不好的。”
比吕美没看真一郎的眼睛,转过身沿着沙滩走了出去。看着快步走上公路的比吕美,真一郎用冰冷的指尖触摸着被她的嘴唇所触碰的唇间。
***
女子篮球部和萤川高中的对抗赛当天。因为是在麦端祭的前一天,所以没有男子篮球部的对抗赛的时候进行那么盛大的筹备,不过放学后学生们还是陆续前往了体育馆。
“姑且去看一下吧……”
虽然遇见纯会觉得尴尬,不过真一郎也想看到比吕美的活跃表现。
“觉得不爽就回家好了……”
一边尽力放轻松考虑一边走下台阶的真一郎意外发现了前方有乃绘的身影。
“乃绘。”
真一郎慌忙冲下楼,不过乃绘并没有注意到真一郎走开了。她转过楼梯转角消失不见。在真一郎下到一楼的时候,不管是走廊里还是玄关处都找不到乃绘了。
看了一圈周围发现完全找不到人的真一郎皱起脸。以防万一,真一郎到门口确认,但没有看到类似乃绘的人。
“没穿大衣的样子。”
看到乃绘仅仅在一瞬间,不过她应该是穿着制服的。
“……体育馆吗……?”
萤川高中男子篮球部来加油,那么乃绘或许会为了看哥哥而去体育馆。
“去体育馆就能看到乃绘了吗……?”
看对抗赛的动机又多了一个。
体育馆的钢制拉门前挤满了前来观战的学生。对抗赛已经开始,比分牌显示“麦端24VS萤川36”,看来比吕美她们陷入了苦战。
“投的好!”
萤川高中的5号漂亮地投篮得分,参与防守的比吕美和朋与只能目送皮球入网。加油声中,球重新发出,比吕美以敏捷的动作运球和朋与一起发动快攻。
“快攻!”
似乎是受到了高冈队长的声音的推动,比吕美一个假动作骗过萤川的8号。就在她继续向篮筐方向运球的瞬间。
“啊!”
8号用脚绊倒了比吕美,比吕美猛地摔在地上。
“比吕美!”
尖锐的哨声响起,朋与跑向了比吕美。
“……唔。”
比吕美不甘地皱着脸,咬牙站起。比赛重新开始,比吕美从高位投进了三分。
麦端一开始暂居劣势,但在找回节奏后不断得分。比吕美和朋与的快攻让萤川的防守失效,比分追到了萤川60VS麦端58。
“好,让我们追上去!”
追到只差一球的分差后,高冈队长给众人打气。9号朋与运球发动快攻,跑在旁边的比吕美伸手要球。
“比吕美!”
萤川的6号追到了比吕美身后。要进行防守应该会绕到比吕美身前才对。注意到两人位置关系的违和的高冈队长大叫起来。
但是,忠告并没有赶上。6号用手肘推了比吕美的后背让比吕美失去平衡摔了下去。裁判鸣哨时,比吕美勉强一个半转身用屁股着地。萤川的5号似乎都被这幅场景吓到了的样子。
“比吕美!”
跑到比吕美身边拉她起来的朋与瞪着萤川的选手。
“没关系……”
“绝对是故意的,太过分了。”
比吕美抿着嘴站起,比赛再次开始。那之后,以比吕美为目标的萤川的激烈动作仍在继续,真一郎除了看着什么都做不到。关于篮球的规则,真一郎只是在体育课上稍有涉猎而已。对于露骨的犯规裁判没有严厉警告让真一郎觉得焦躁,但是身为当事人的比吕美既然没说什么,并非篮球部员的真一郎除了看着之外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针对比吕美的动作变得越来越大,无球时的身体接触也增加了。
“那是针对萤川4号那件事的吧?”
“女人的嫉妒?”
看到在裁判视线死角使出的恶劣犯规,麦端高中的学生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尽管如此,萤川的队员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被6号猛推了的比吕美摔得四肢趴地,高冈队长忍无可忍叫了起来。
“裁判!”
萤川的选手们用冰冷的视线看着倒地的比吕美。体育馆里的私语声变得打了起来。在不安的氛围中,有个萤川高中的男生慢慢走入了球场。
“你在做什么,离开球场。”
无视裁判,把手插在口袋里的纯走向萤川的球员。汇集在体育馆里的学生们在纯出现后骚动起来,不过纯的声音比这些骚动声更为响亮。
“刚才的露骨犯规算什么。”
被瞪了之后,萤川的6号和4号背过脸去。
“有什么理由的话在这里说出来。”
叮嘱般看着两人的纯用清楚的声音问道。
“…………”
萤川的选手们全都背过脸去,低头不语。
“好帅……”
起身的比吕美和朋与茫然地望着纯。
“你!立刻离开球场!”
“暂停!请求暂停!”
裁判的尖锐声音打破了沉默。高冈队长慌忙要了一个暂停。纯转过身,无言离开了体育馆。
“好厉害!万众瞩目下的告白。”
“那样的话一下就让人迷上他了啊。”
目送着离开体育馆的纯的背影,学生们感慨地说道。听着这些的真一郎呆呆地看着站在球场上的比吕美。
“…………”
自己明知比吕美受到了不公的待遇,却什么都做不到。另一边,纯却进到球场里特意帮了因为交换条件才交往的比吕美。他正面斥责了不正当的动作,被裁判要求立场也不为所动。
“多亏4号能好好打了。绝对要赢哦,比吕美。”
“恩。”
是因为纯呵斥了萤川的选手们的关系吗,比吕美的表情变得开朗起来。真一郎不知道纯的想法。或许他在交往过程中真的喜欢上了比吕美。如果不是这样,他是不会像那样帮助比吕美的吧。
“我……”
如果自己有纯那样的行动力,能设身处地地为比吕美想办法,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因为是部外人员就不帮助比吕美,只是沉默地看着的自己,果然是无力的。
“…………”
自己没有继续看比赛的资格了,真一郎转过身去。
“听好了!不要放松,集中精神!”
“是!”
体育馆里想起了高冈队长的声音。比吕美用洪亮的声音回应。
“我……”
真一郎离开体育馆,望着晴空。炫目的阳光让真一郎眯起眼睛。此时,真一郎注意到有个人向自己靠近。
“哟。”
“你不是先回去了吗?”
听到真一郎的询问,野伏呵呵笑起。他手插口袋点了点头。
“希望你能帮我传个话。”
“传话……?”
是跟谁传什么话呢。给爱子的传话的话自己还是拒绝的好,想着这件事的真一郎假装没注意到这点歪着脑袋。
“那个,告诉石动乃绘……她的诅咒,没有起效。”
“诶……?”
——可,才不是这回事吧……
爱子的话闪过脑海。
“你们的关系……更倒退了?”
“不是。”
真一郎犹豫地询问后,野伏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会为了让她有朝一日给我织毛衣努力的。”
野伏露出开朗的笑容,把手叉在脑后。
“我交到了一个元气满满的女性朋友。和她做朋友还有可乐和今川烧,赚到了吧?”
虽然不知道事情经过,不过话里带着可乐和今川烧,看来这是爱子提的。
——我从真一郎毕业了。
爱子那句话的意思,真一郎似乎有所明白了。
“野伏……”
重要的东西或许只有失去时才懂。爱子提出从朋友重新开始,应该是她设身处地考虑之后的结果吧。虽然至今仍无法忘却的嘴唇的触感,不过在对野伏的罪恶感消失之前,是打算和野伏从头开始吗。如果她是这么打算的,那么自己也必须在之后面对野伏才行。
“就是这样,帮我跟石动乃绘问声好。”
野伏转过身去轻轻挥了挥手。
“那再见啦。我今天开始在小爱那里打工。”
离去时,他的声音就和呼唤最喜欢的爱子时一样轻快。
“…………”
野伏轻盈地跑在仍有积雪的路上。目送着他的背影的真一郎因为突然听到的声音转过头。
树上的积雪落在了鸡舍的旁边堆积起来。来到这里就应该能见到的乃绘今天并没有出现。
“……乃绘……”
体育馆里也没有乃绘的身影。二楼的美术室,讲坛都去找了。尽管如此,还是没有找到。如果是自己漏掉了的话,现在她也应该和纯一起回去了吧。
“呐,地面,乃绘有没有来?”
地面一边啄食着饵料一边咯咯咯的叫着。在真一郎看那是不是红色果实而弯下腰的时候,体育馆里爆发出了“哇”的欢呼声。
不知是萤川得分,还是其他人打了个精彩的球,体育馆被欢呼声包围。
“…………”
真一郎瞥了一眼后重新看向鸡舍。
“果然来过啊,乃绘……”
鸡舍的地上,散着红色的果实。
***
即将在后天正式上演的麦端舞的练习里准备了斗笠和一尺五寸的杣刀。把刀别在腰间,手持斗笠后,一股从未有过的紧张感环绕在了心头。
“一、二、三……”
台上放着的CD机播放着麦端舞的调子。顺着拍子往前踏出右脚,同时回转手上的斗笠,发出沙沙声。
重新架好斗笠往左前方看去,背对台子左手放到鞘上,想象着下一个动作的同时把斗笠收到左手。
“……唔。”
集中在正确做出动作上的真一郎比旁边的林快一步放下了斗笠。
“少爷,好好听拍子!”
很快,能登的声音响起。
——冷静,冷静。
真一郎一边说给自己听一边用脚后跟踩着拍子。把斗笠伸到前方静止后,这一次所有人的节拍调在了一起。
“……能登先生,刚才的地方再来一次。”
没喘一口气,真一郎便转身看向站在台上的能登,低下头道。
“我们陪你,少爷。”
林拍了拍真一郎的后背,有泽和东海也点了点头。
“在永森来之前练刚才的地方。”
“好。”
拍手打着节拍的能登重新调整CD。乐曲很快再次开始,双手持笠闭着眼睛的真一郎全神贯注在了节拍上。
正式表演前的最后一次练习一直持续到很晚。吃完野伏送来的爱子做的慰劳品后回到家已经是九点左右了。
“我回来了。”
拉开内玄关的拉门后,真一郎冲家里喊道。真一郎坐到台阶上把鞋子脱掉,换上拖鞋顺着走廊前进,不过在此期间并没有人回应自己。
“我回……”
是没听到吗。走近客厅的真一郎又一次开口。这时,酒窖的方向传来了声音。
“那边怎么样?”
“是的,没问题。”
是在准备麦端祭用的新酒的发货吗,宗弘和松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刊的声音也从里面传出。真一郎看向灯火点点的酒窖。
“妈妈也在吗……”
父母和松下在酒窖,说明主屋里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酒窖的忙碌和主屋的寂静,让真一郎响起比吕美已经不在这个家里的事情。
走到比吕美的房间前的真一郎停下脚步。
“…………”
真一郎犹豫了一下后把手放到了门把上,推门进了房间。
关上门,打开灯。走到整理干净的榻榻米上后,真一郎看向空了的书架和桌子,停下脚步。
——还是第一次呢。我到这个家后真一郎进我的房间。
“……比吕美……”
第一次进入比吕美的房间的那天。那天的比吕美的身影和如今什么都不剩的桌子重叠在了一起。感觉凝神看去,靠着桌子的比吕美的身影便出现了一般。不久之前,她确实还在这间屋子里,和自己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处理好……什么啊。”
比吕美搬家的那天,真一郎对她说的话是否真的能实现呢。
——真一郎,你能飞。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扪心自问,闭上双眼后,乃绘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我,什么都没有处理好……”
和乃绘说的一样,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不能飞。
“没能,照顾好任何人……”
皱紧眉头,抿紧嘴唇。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呢,就在真一郎这么问自己的时候。
“……唔。”
有个踩着雪走向主屋的声音响起。
“今天很冷呢。”
“恩……”
内玄关的拉门拉开的声音和宗弘的说话声响起。真一郎急忙关灯离开了比吕美的房间,为防万一,真一郎在走近客厅后便在走廊里加快了脚步,随后在内玄关附近慢了下来。
“啊啦,你回来了啊。”
看到真一郎的刊用轻松的声音说道。不能让她注意到自己是从比吕美的房间里出来的。战役了安心地同时继续假装自己才刚刚回来。
“啊……恩。”
真一郎停下脚步,面向双亲。
“我很期待麦端舞哦。”
“恩。”
脱下鞋子走上走廊的宗弘点了点头,重新拿好挂在肩上的包。
“那,我先。”
“恩。”
是还有家务没做吧,刊小跑着前往客厅。走廊里只剩下了真一郎和宗弘两个人。
“……那么,画本的事怎么样了?”
宗弘一边问一边走近。突然提到了画本让真一郎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露出暧昧的微笑。
“马上就画完了。”
“是吗。那边我也很期待哦。”
“恩。”
宗弘用柔和的表情说出自己的期待。突然被投以的期待让真一郎微微低下头,不自信地点了点头。
“嘛,总之现在先做好麦端舞的花形。”
“……恩。”
要做的事情不少,烦恼的时间,或许已经没有了。目送着往客厅走去的宗弘的真一郎往二楼自己的房间前进。
“啊,少爷,欢迎回来。我很期待麦端舞哦。”
开始爬楼梯时,窗外传来了松下的开朗声音。因为这份率真的期待让真一郎觉得难受,于是真一郎打算假装没听见。
“……倒是振作点啊,我……”
爬上楼梯后,真一郎呼了口气,然后打开了二楼的窗户。
“加油!”
松下少年抬头看着用带着决意的声音叫出来的真一郎,微微一笑。
***
“……好的,拜托了。”
账房里传出了比吕美的声音。尽管祭典将在第二天进行,新酒的订单依旧不断。从早上开始就很忙,不过因为有来帮忙的比吕美在,家中的气氛仿佛回到了之前。
外面排着从山藏拉出的曳山。人流的声音从外面传到了家里。
“吉田先生的份已经准备好了。”
“是吗。那边放着的小真的衣服,能不能帮我送过去?”
小憩片刻而下来到厨房拿饮料的真一郎听到刊和比吕美的对话后皱起眉。
“……衣服我能自己拿回去的。”
尽管已经离开了这个家,现在是来帮忙的,但比吕美受到的对待还是没有发生变化。(译:这就是真一郎你的不对了,妈妈这分明是在给准儿媳助攻。)
“要说这很像妈妈,也是……”
口气并不严厉,或许这是母亲对待比吕美的风格吧。真一郎从冰箱里取出装着可乐的易拉罐。
咻,二氧化碳排出的声音响起,褐色的气泡从口子里溢出。真一郎把嘴巴贴了下去,喝下一半后大叹了口气。
“那么,再努力一下吧。”
回到房间的时候,比吕美也差不多该回到账房了吧。想着这件事的真一郎离开厨房走进走廊。爬上楼梯的过程中,真一郎从打开的拉窗看到了在自己房间里的比吕美。
“啊。”
真一郎不禁哼了一声。比吕美慌忙开口。
“那个……刚才阿姨要我把洗好的衣服送来……”
她边说边躲着视线,要从真一郎身旁挤过往楼梯的方向走。
“……我看了昨天的比赛。”
“……唔。”
感觉比吕美屏住了呼吸。停下了脚步的比吕美的表情变得紧绷起来。
“我——”
“真一郎,麦端舞要加油。”
比吕美用强硬的口气打断道,然后就那么走出了房间。
“等一下,比吕美。那家伙——”
“…………”
4号是不是真的喜欢比吕美呢。无视了真一郎的比吕美没有回头下了楼。
“……比吕美……”
到了楼下的比吕美在楼梯边和刊说了什么。
“我出去一下。”
短暂的对话结束后,内玄关拉门的声音响起。她去到了外面。
“……要处理好对吧。振作点啊,我……4号的事情想也没用吧……”
真一郎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对自己说道。
“我会处理好的,全部。”
重新确认后,真一郎拿起大衣和围巾下了楼。
“小真,你要出去吗?”
“稍微出去一下。”
真一郎一边穿运动鞋一边向听到了脚步声后询问的刊回答。
“去一下麦端神社,已经到了搭台的时候了。”
“我知道了。那么,我出门了。”
披上大衣,戴好围巾后,真一郎拉开了内玄关的拉门。雪已经停了,柔和的阳光照在依旧积有残雪的路上。
“总之,去神社吗……”
自己并不知道比吕美去了哪里,但往人流密集的麦端神社的方向走的话,应该能碰见她。
穿过被浓绀色的尾部和雪洞灯装饰的镇子,真一郎看着搭好的曳山往麦端神社的方向走去。
“……公园。”
途中,真一郎经过了接受乃绘让眼泪变干净的仪式的公园,不禁停下脚步。
“……比吕美……”
围着粉色围巾的比吕美从公园里走出走上了人行横道。
“…………”
注意到她的表情严肃,真一郎没有叫住她,而是往公园的方向看去。公园的入口处站着穿着私服的纯,他目送着快步前行的比吕美的背影。
“和4号……为什么……”
从傍晚开始下的雪仍在静静继续着。是因为祭典前的紧张吗,还是因为看到了比吕美和4号见面呢,真一郎瞪着眼就是睡不着。
麦端舞的花形,画本,还有其他的事情,真一郎都没有心情去想,只是关在房子里一心画画本。完成最后一页的时候,时针已过零点。
“……画好了……”
真一郎往回翻画好的页数,一直翻到乃绘看过的部分。翻过画着雷轰丸的帅气样子的一页,然后沿着乃绘没看过的页数继续翻动的真一郎吸了口气。
“第二天是个下雨天。地面在旁边不停拍打着翅膀,不过雷轰丸却悠然自得。”
拍动着翅膀的地面,和为飞翔不安的自己一样。它羡慕着能睡着度日的雷轰丸的从容。
“终于,那座十米的小山上迎来了阳光。雄赳赳站在上面的,莫不是地面吗!”
尽管如此,或许总有办法能飞吧。并非是雷轰丸,而是让地面飞,是因为想改变被乃绘称之为不能飞的自己。但是——
“地面的身影从山上跃下,然后,失速了的地面急速坠向地面。雷轰丸从头到尾看清了整个过程。”
——没能飞起来。
离开山丘,决意飞翔,尽管如此,现实并没有那么顺利。全部处理好。尽管这么决定了,但自己还没有踏出一步,什么都没有处理。
“第一只飞天的鸡和失败到了的光荣的死,都是属于地面的。”
害怕受伤,害怕造成伤害,只是一直看着别人受伤。简直就像画本里的雷轰丸一样。
“雷轰丸只是胆小鸡群中的一只而已……终。”
翅膀折断,没有了气息的地面被同样是白色羽毛的鸡们包围了。甚至无法靠近地面的尸体,伫立原地的雷轰丸和现在的自己并没有两样。
“…………”
合上读完的速写本后,真一郎深深叹了口气。想要望一望天空的真一郎打开窗子。下着雪的天空昏暗无比,甚至连星星都没有。
“这种bad end……会有人看嘛。乃绘看了会说什么呢……”
吐着白色气息的真一郎严峻地皱着脸。无声落下的白雪取代星星点缀在了夜空中。
“是啊……”
乃绘怎么说是她的自由。如果害怕受伤,就什么都做不到了。
“要让乃绘看看……”
就算受伤,也想要给她看。这么想的真一郎躺到了床上。
“…………”
设置成震动模式的手机剧烈震动了起来。
“这么晚了是谁啊……”
真一郎拿起平常没怎么用的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着汤浅比吕美,真一郎慌忙坐起。
“喂?”
“比吕美,怎么了?”
比吕美的不安声音让真一郎握紧手机问道。
“对不起,你睡了吗?”
“我在画画本。”
桌子上摆放着的数字时钟显示已经到了四点。虽然是祭典当天,这个时间还是有点太早了
“…………”
电话那头的比吕美没有出声。
“喂……比吕美?”
“……雷轰丸和地面的故事……”
“诶?”
她低声说出的似乎是画本的名字,但比吕美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不,没什么。”
“是吗……这种时间打过来,怎么了?”
切入正题后,比吕美立刻做出回答。
“石动乃绘好像没回家……”
“诶……?”
“4号问真一郎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真一郎一直没见过乃绘,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说话,是在乃绘来看麦端舞的练习的时候。
——再见。(译注:原文这个词含有永别了的意思。)
那个时候乃绘说出的告别再次在真一郎耳畔响起。
“……啊,所以才……”
“什么?”
从乃绘角度考虑后,真一郎咬紧牙关。听到比吕美的声音,真一郎用力摇了摇头,随后从衣架上抓起大衣和围巾。
“我知道了,我立刻去找她。有消息我立刻联络你。”
真一郎从床上起身,穿好上衣,围好围巾。挂掉电话后,真一郎戴好帽子和手套,然后拿着刚画好的画本冲出了家门。
夜深人静的雪下小镇。一股寒风吹得真一郎鼻子疼。
“你在哪里,在做什么,乃绘……”
没有朋友的乃绘在某人家中呆着的可能性极低。也没有会在这种时间开着的店铺。如果她在室外,现在应该冷得不行才对。
“在做什么啊,我……”
真一郎一脸险峻地在刚堆了新雪的路上跑着。紧紧抓着速写本,在昏暗的小镇上跑着。
“乃绘,乃绘,乃绘……唔!”
吸入的冰冷空气沉在了喉咙里。真一郎咽了口口水。
“……唔,乃绘会去的地方,会在的地方……”
明明在交往,却完全不懂乃绘。
“乃绘,乃绘!”
真一郎喜欢乃绘的笑容。受到乃绘的鼓励,感觉自己真的能够飞翔。
“画本,我是为了你……”
不顾紊乱的呼吸和剧烈跳动的心脏,真一郎不断地跑着。几乎下意识地跑在上学路上的真一郎看到前方的无灯校舍后喘了口气。
“……唔”
——不,我以为会在。
——在哦。
交往前乃绘随意所说的话语闪过了真一郎的脑海。
“在那边吗,乃绘……”
看着被夜幕包围的校舍,真一郎往后庭的鸡舍走去。应是无人的校园内留着点点足迹。其中的几处被下着的雪渐渐掩埋。
“……乃绘,你在吗?”
真一郎一边呼唤一边往鸡舍跑去。地上留着许多足迹,但看不到人影。每个足迹都被雪渐渐掩埋。
“地面,你看到乃绘了吗?”
真一郎透过微微裂开的铁丝网朝里看去,向地面问道。是睡着了吗,平时应该能听到的鸡鸣并没有传出。
“……地面?”
真一郎伸手抓住了铁丝网。开了锁的铁丝门被轻易打开。在眼睛习惯了黑暗后,真一郎注意到里面放着一条粉色的毛毯。
“地面?”
拿起毛毯,真一郎还是没有发现地面。
“……乃绘,你把它带走了吗……”
乃绘曾在此处。虽然毛毯已经冷了,但还带着些许乃绘的味道。
“但是,你去哪里了……”
从鸡舍里带走地面的乃绘去了哪里呢。真一郎闭上眼睛思考后想起了最后一次看画本的乃绘说的话。
——不过,是呢。你应该飞去的不是这里。
垂着湿润的双眼的乃绘如此低语。从那个时候开始真一郎一直没能理解的话语和乃绘的表情一同浮现在了真一郎的脑海里。
“那是……告别……?”
如果是那样的话,乃绘到底是有多设身处地地从真一郎的角度考虑啊。
“乃绘!”
真一郎用力比赛因惊愕而瞪大的双眼,咬紧自己的嘴唇。冲出鸡舍的真一郎拿好速写本顺着来时的道路返回。
真一郎知道乃绘去了哪里。一定是海边。真一郎跑在依旧沉睡着的小镇里,冲向岸边。
——蟑螂。
——真一郎的帽子里有蟑螂。
某处传来了歌声。是乃绘在唱那首歌。
“乃绘。”
海堤上,有着被淡淡的朝阳照亮的乃绘的轮廓。带着耳罩的乃绘抱着地面伫立在被大浪打着的海堤的一头。
乃绘!
想要叫出的声音化作白色的气息被强风吹散。
“在真一郎的心里的是……汤浅,比吕美。”
乃绘的歌声,伴着海浪,清楚地传到了真一郎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