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眼熊的肉成了一份很棒的伴手礼。
森之民提供好几个天幕给叶卡堤琳娜一行人住宿,希望他们好好休息。森之民通常是好几个家族住在一起,现在却为了借宿给自己而不惜寄住到其他天幕中。原本觉得给大家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只用肉当作回礼不成敬意,奥萝菈却非常开心。森之民好像相当喜爱熊肉。
「吃了可以暖身,还能强健体魄不怕生病。我们会加在汤里,大小姐也请享用。」
「谢谢。非常感谢各位亲切的招待。」
叶卡堤琳娜微微一笑,骑士们也行礼表达谢意。
虽然提议自己可以帮忙准备料理,但奥萝菈只是笑了笑。正常来说,应该都不认为公爵千金有办法下厨吧。森之民尽管鲜少待客,不过一旦需要招呼宾客,他们便会毫不吝啬地款待对方,因此叶卡堤琳娜也不再多说,决定好好享受待在这里的时光。
叶卡堤琳娜在居住地域四处散步,顺便舒缓因为一路搭乘马车而僵硬的身体。除了女仆米娜,弗利跟欧雷格也跟著一起行动。另外还有蕾吉娜和其他猎犬们。
平常就比较排外的森之民,并没有向叶卡堤琳娜搭话。但或许是弗利也同行的关系,有些人会投以微笑或是点头示意,叶卡堤琳娜也对他们回以笑容并点点头。所有人的身高都很高,大多数人的体格都是结实又纤瘦。就算是男性也留著长头发,并有著和发型相衬的中性脸蛋。再加上居住在森林当中,总会让人联想到精灵族──这种上辈子奇幻故事中的经典存在。
这个时段,森之民的女性们都忙于准备晚餐。但似乎也有些家庭是由男性掌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由女王统率的大王蜂处于共生关系带来的影响,他们似乎不在意性别,而是根据适合与否去分配工作。
嗯──这真是进步到令人意外的程度。甚至不需要男女雇用机会均等法吧。虽然这个村落本来就不需要那种东西就是了。
「大家穿的衣服色彩都很鲜艳呢。」
森之民身上的衣服设计感觉都很古风。出现在上辈子漫画中的凯尔特民族角色,感觉就穿著这种服装。上头有著细致又精美的刺绣,而且色彩也很鲜艳。
自从来到尤尔诺瓦领地,不时就会对于刺绣之美感到钦佩不已,但这个设计更是独特又美丽。
看到可爱花卉图案的刺绣,让我联想起芙萝拉。
这种刺绣感觉很适合芙萝拉。不知道她最近过得好不好呢?还有皇子也是。
……我不在身边,不知道兄长大人会不会觉得寂寞呢?距离今天早上他目送我启程之后都还没经过一天,一般来说不会寂寞,但兄长大人是妹控啊。
我可是很寂寞喔!因为我是兄控嘛──!
「您这番话确实很像是女性独有的观点。森之民在草木染色方面具备优异的知识。那些天幕即使受到风吹雨淋也不会褪色。我从以前就很想学习这项技术并制成商品,在皇都推广,然而我对服装一窍不通。」
「这样的话,请务必让我帮忙。」
这番话让叶卡堤琳娜回想起帮忙推广「天上之青」时的经验,接著回答。
在这片居住地的角落有一块小小的田地,上头种植著作物。虽是居无定所,但也是依循季节移动。如果是生长期较短的夏季蔬果,应该有办法收成吧。这里还有种植番茄等外来的作物,会不会是弗利引进来的呢?
而且。
……果然。该说是这里也有,还是这里也在才好?
那些正在动来动去的……
「这里的甜菜,野性比刚才种植在农村的还更强烈一些。」
「……动作也很大呢。」
在角落的那株,前后左右地摇来摇去又动来动去。感觉都快爬出来了。
当我才这么想。
啊。
嘿。
嘿咻。
……就像这种感觉,两条甜菜根「啵」、「啵」地爬出地面……
这是怎样……
「哦哦,刚好就有个未成体爬出来了。」
爬出地面的甜菜尽管用两条根「站了起来」,却还是很不稳的样子。
啊,跌倒了。
「像那样在幼体状态就爬出地面动来动去的,由于无法成为成体,因此我们都称之未成体。就算会在附近走来走去,也不会变成成体,请大小姐放心。」
……我不太懂要对什么事情感到放心才好。
这时,从别的地方又出现了一个走路的甜菜。这边的是小步小步地善用两条根,用称不上快但满自然的脚步走著……说是脚步可以吗,其实是甜菜根就是了。
接著,向那跌倒的甜菜伸出叶子。跌倒的甜菜将自己的叶子叠在对方伸出的叶子上头,重新站了起来……
……真是美丽的同胞爱……?
后来过来的甜菜,那举动也太帅气了……帅哥甜菜……虽然没有脸……
这时突然从森林里冲出了一道黑影。那是狗獾吗?一只小型犬大小的野兽咬住帅哥(?)甜菜就跑走了。
只听见「哔──!」的一声惨叫。那只嘴上叼著甜菜的狗獾眼看就要一溜烟地跑回森林──
就在这时,传出一道划破半空的风切声。
「大小姐!」
米娜将叶卡堤琳娜拉到自己身后,骑士欧雷格则是一边缓缓抽出长剑,一边向前逼近。猎犬们也发出威吓的咆哮,但叶卡堤琳娜完全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狗獾看起来就像突然间消失无踪,叼在嘴上的甜菜也掉落在地面,滚了几圈。
「米娜、欧雷格,不用担心。猎犬也冷静点。只要我们不出手,那东西就不会袭击人类──叶卡堤琳娜大人,成体出现了。」
「那就是……」
朝著弗利所指的方向看去,叶卡堤琳娜不禁睁大了眼睛。在傍晚──这个时段在上辈子也称作逢魔之时──一片朱红余晖之中,虽然看不清楚位于居住地外围森林中的那道身影,但轮廓跟田里的甜菜完全不一样。
首先,体型相当大。身长大概有两公尺吧。跟大头菜一样圆的部分,覆盖了像树皮一般粗糙的皮。粗细大概跟一个成人张手环抱差不多,看起来像身体一般。分成两条算是脚的部分跟象腿一样站得很稳。相当于脖子的部位原本长著的叶子,变化成如同利剑一般的刺。
而且还有好几根像鞭子一样藤蔓状的茎(?)掺杂在利剑般的刺之间,伸得长长的摇来晃去。其中一根卷著刚才那只狗獾,它无力瘫软的身体就挂在上头。
「成体会保护幼体,将袭击甜菜的对象视为自己的粮食。由于成体体内有个堆积消化液的袋子,所以可以消化。」
喔……就像上辈子的猪笼草那样吧……
「成体跟大王蜂之间有著友好关系,因此不会袭击森之民。而且居住地附近的个体,正是种在田地的甜菜在返祖现象之下形成的成体,说不定记得以前森之民对自己的照顾。成体会绽放巨大的花。大王蜂平常不会自己去采蜜,只会派部下的蜜蜂去采集而已,但就只有成体的巨大花,大王蜂会亲自去采蜜。这是为了制作特别的王养蜜,用以养育女王蜂。而成体也多亏了大王蜂得以授粉并结果,所以会待在大王蜂的地盘附近。」
王养蜜应该就是蜂王乳吧……甜菜的甜味原来是为了在开花时吸引大王蜂前来啊。若不是像大王蜂的巨大体型,应该也无法帮甜菜授粉吧。
成体缓缓地晃著自己庞大的身躯,慢慢消失在森林深处。
差点被狗獾抓走的甜菜似乎平安无事(?),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并让另一只甜菜搀扶著。
嗯,我非常明白没有变成成体就可以放心的意思了。
突然,叶卡堤琳娜注意到逢魔之时的森林某处在发光,她定睛一看。
「马……」
「马?」
收剑回鞘的欧雷格一脸狐疑地回过头来。骑士们的爱马跟马车的马匹总共八头,现在全都拴在居住地中间,悠哉地吃著骑士们跟森之民割来的草。
「那里好像有匹很大的黑马。鬃毛还散发著银光……米娜,你没看到吗?」
「我没有看到。」
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米娜感觉也心怀困惑。
弗利换上严肃的表情说道。
「大小姐,您该不会是看见『死亡少女』了吧?」
「死亡少女」好像是在森之民间流传的,传说中的存在。
外表是一位美丽的少女,然而身上却穿著染血的寿衣,手上还拿著一把与纤瘦身形不相称的大镰刀。据说会骑著一头银色鬃毛及尾巴的巨大漆黑马匹现身。
她并非活人。而是在久远以前就迎来死期,却无法安息并一直仿徨于人世的少女。
只要被她的手碰到的一切存在都会绝命。她是为了复仇而选择被困在死亡之中的,被诅咒的少女。
那是早在大概两千年以前,这块土地甚至尚未纳入古代亚斯特拉帝国的版图时候的事情。
她是现今北都所在地为过去部分领地的名门世家的么女。在诚实的父亲及温柔的母亲,以及感情要好的哥哥姊姊身边成长为健康又心地善良的少女。
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但她的姊姊更是一位美女。其美貌远近驰名,因此上门前来求婚的人络绎不绝。
但夺走姊姊芳心的人,是当时在这块土地不断扩张势力的其他豪门大族的继承人。不单单只是个俊俏的年轻人,还有著很大的野心。他用尽花言巧语骗取姊姊的心,让姊姊对他著迷不已。父亲知道对方的家族有多么贪婪,因此不乐见这门婚事,但还是败给姊姊热切的期望,最终仍同意将女儿嫁了过去。
就在婚礼当晚。
新郎一族将新娘一族赶尽杀绝,并抢夺了领地。
新娘的族人为了庆祝这场婚礼,都盛装打扮聚集在一起。他们在宴席上美酒一杯接著一杯喝,并跟新郎的族人畅谈了一番,直到夜深。当大伙全都沉静地睡去后,新郎一族人拿出藏匿的武器,趁著他们在睡梦中发动袭击。转眼间就全杀光了。
新婚之夜过后,领地已经得手的新郎甚至连派不上用场的美丽新娘也杀害了。
少女跟族人一起丧命了。然而她心中怀著太大的悲愤,以至于无法瞑目。她拒绝被死神带往冥府,并希望替族人报仇雪恨。
死神说,若是拒绝落入冥府,就留在这个世上成为我的人吧。若是接受这个条件,就能实现她的愿望。
少女点头答应死神的条件。于是她便成为触碰到的所有存在都会绝命的「死亡少女」。
「……在森之民的传说中,她得到一把大镰刀,割取了宿敌一族所有人的性命,达成复仇。然而在那之后,她依然受困于死亡,并成为生存下来的死者,永远只能在人世间徘徊著。」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叶卡堤琳娜轻叹一口气。
以上辈子来说,「死亡少女」就像黑死病的拟人化一样。我在书中读过,东欧的民间传说中,只要有位手持染血手帕且身穿白色礼服的女性出现在村落入口挥舞手帕,黑死病就会蔓延到村落当中,让人一个接著一个丧命。
但「死亡少女」在这个世界并非某种事物的拟人化,反而像是实际存在的人物。
「您的意思是,我所看见的是那个『死亡少女』吗?」
「您或许会觉得这很荒诞无稽吧。不过妻子奥萝菈在小时候也曾见过『死亡少女』的样子。」
就在这时,奥萝菈恰巧现身。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虽然不是多么丰盛的珍馐,还请各位享用。」
回过神来,太阳已经完全西沉。
被暗夜垄罩的居住地中,到处都飘浮著白珠虫的光点。感觉就像光的泡泡一样。
在奥萝菈的引领下,我们来到在居住地中特别宽敞的天幕。低矮的长木桌上摆放著精心料理的晚餐。料理飘散出带著些许辛香,并引人食欲的味道。
天幕中也有好几只分别装进笼子里的白珠虫,散发出柔和的亮光。
有点像是上辈子的间接照明,感觉很时尚呢。
这里没有椅子,森之民便拿了坐垫来给我们。皇国并没有席地而坐的文化,弗利还很担心我会不会讨厌。但多亏了上辈子日本的记忆,坐垫完全没问题。
食器几乎是木制的。不过木盘及器皿的形状全都很优美,还刻有精致的雕花,比起简朴,给人更像是艺术品的印象。汤匙跟叉子也都是木制,并同样施以讲究的精工。餐桌上也四处装饰著高雅的花卉。
「真是太棒了。各位森之民都有著相当优雅的美学品味呢。如果在公爵家的庭园派对中也能让宾客使用这样的食器,大家想必都会很开心吧。」
「很高兴听到您这么说。这些在大小姐看来应该都是较为奇特的东西,您却毫无芥蒂地接受,心胸著实宽大。」
不不不,是真的很棒啊。这还有著比陶器更轻的优势,我是认真想导入立食派对中试试看。虽然皇都的穆拉诺工房制作的玻璃杯盘尚在开发贩售通路的阶段,但这种风格的商品说不定也能卖给相同客群……
不行不行,我只是受邀的客人,不可以这么招摇。
但之后还是稍微问问他们对于现金贩售有没有兴趣好了。
晚餐以野菜料理为中心。餐桌上还有很多从没吃过的食材,让我感到雀跃不已。
原本以为加入熊肉的汤会有股腥味,然而有些害怕地试吃了之后,发现汤里添加用来去腥的香草起了很大的作用,不但香气十足还很美味。香草带著一点酸味,还有著些许的辣味。虽然熊肉吃起来难免还是带有野味,不过多亏了香草,只会觉得风味比较独特,而且这口味或许还会让人上瘾。
而且汤里还加了大头菜。甜甜的好好吃……嗯?那应该不是大头菜吧……
我不要再多想了!总之至今吃的所有东西都是宝贵的生命!
谢谢甜菜!谢谢熊!谢谢所有我至今吃过的所有生命!我开动了!
其他还有添加了树木果实,整体呈现茶色且口感Q弹,类似烤面包的食物(是用某种果实磨成粉来取代小麦粉揉成面团,再加上树木果实拿去烤的样子)、带点苦味的树木嫩芽跟蕈菇一起拿去炙烤的料理、热呼呼又带有松软口感的球根食物,以及类似小颗的桃子、树莓、蓝莓、木通果等各式各样的水果。
这些都是罕见的料理,叶卡堤琳娜吃得津津有味。跟公爵宅邸的豪华餐厅有著不同的氛围,在森之民的天幕中吃饭可以转换心情,也吃得很开心。
「大小姐,料理都没问题吗?」
「都相当美味喔。也合米娜的胃口吗?」
「我什么东西都可以吃。」
由于森之民会负责上菜,因此米娜便在叶卡堤琳娜身边一起用餐。虽然她坚持要服侍大小姐,但叶卡堤琳娜还是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了下来。或许这样会比较难进行护卫工作,反正有六位骑士和弗利同桌,不用太过担心才是。希望总是处于工作状态的米娜,偶尔也能关掉工作模式。
而且森之民也将马夫当宾客款待,尽管马夫觉得不敢当,还是在同一张桌子上就座用餐。对森之民来说,身分地位的差异是森林外头之物,他们并不是很清楚。从上辈子身为庶民的角度看来,可以不用多加顾虑是一件令人十分感激的事。
顺带一提,蕾吉娜等猎犬们则是在天幕外面猛啃著大骨头。
我一边担心吃饭时提起这个话题是不是不太恰当,但还是试著问了关于「死亡少女」的事情。奥萝菈点了点头。
「是的,我小时候曾遇见过。我直到现在都还觉得那确实是『死亡少女』。」
当时还是个孩子的奥萝菈,在迷路时遇见了「死亡少女」。
她本来是去采集蕈菇,结果太过专注,回过神来发现太阳都已经西沉,她顿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奥萝菈很清楚一个小孩子要在这片森林过夜实在太过危险,这让她不禁哭了出来。
此时,她听见一道温柔的话声。
『怎么了吗?』
当她吓了一跳并朝著话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素未谋面的少女站在前方。一头长长的金发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闪闪发亮。
多美丽的姊姊啊。
苗条又纤细,肌肤白皙到彷佛可以透过去一般,巧致的脸蛋看起来有些寂寞,但同时也带有清纯又优雅的美丽。年纪看起来大概在十五六岁左右吧。
她内心涌上不再是独自一人的安心感。对少女的美貌看得入迷的同时,奥萝菈不禁就脱口而出自己迷路的事情。
少女听闻,便扬起一抹微笑。
『你是森之民的孩子呀。好啊,我就送你回到族人的身边。但是,你绝对不可以触碰我喔。』
奥萝菈直到这时才发现少女手中拿著一把巨大的镰刀,吓得后退了几步。因为她曾听大人们说过「死亡少女」的事情。
他们说森之民受到「死亡少女」所诅咒。
欺骗并杀害少女族人的仇敌一族虽然灭亡了,但仍有带著血缘关系的远亲幸存下来,因为害怕少女复仇的怒火而逃进森林。现在的森之民便是其后裔。
但是,在完全天黑前要是没能回到大家身边,就一定会被魔兽吃掉。
所以她还是心怀恐惧地跟在少女后头走了。
就算紧盯著看,也只觉得是一位美丽的少女。
可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姊姊出现在这种地方未免太不自然了。她身上白色简朴的礼服,看起来也沾满脏污。这么说来,「死亡少女」确实是穿著染血的衣服。而且她手上还拿著一把感觉能砍下人头的大镰刀。手腕明明那么纤细,拿起来却一点也不觉得沉重似的悠然走著。
假使她看来温柔,但其实是想杀了大家该怎么办?
很快地,她们便抵达当时生活的居住地了。少女回过头,伸手指向那里。
『快去吧。』
『……姊姊呢?』
少女只是回以微笑。难道她是想独自留在这片魔兽栖息的森林中生活吗?
这时,少女身旁出现了一匹巨大的马。马一身漆黑,鬃毛跟尾巴都是银色的,同为银色的双眼散发出令人难以想像是马的冷冽目光。那正是传说中「死亡少女」所骑的马。
她果真是「死亡少女」吗?
她却救了自己。
无意间奥萝菈闪过一个念头,便将装满蕈菇的篮子朝她递了过去。
『谢谢你。这个给你。』
『不,不用了。』
奥萝菈将篮里的蕈菇朝著摇头婉拒的少女扔了过去。蕈菇就这么丢中了下意识想避开的少女。
结果原本新鲜的蕈菇渐渐地变了样。萎缩之后变得又黑又乾──就这样失去了生命,彻底死绝。
她果然是「死亡少女」!
奥萝菈放声惨叫,一溜烟地逃进了居住地。
「那已经是五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但我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语毕,奥萝菈叹了一口气。
「奥萝菈夫人口中的『死亡少女』,听起来不像是令人害怕的存在呢。」
叶卡堤琳娜这么一说,奥萝菈便睁大了双眼,轻笑出来。
「这样啊。我小时候觉得遇见『死亡少女』虽然是一件可怕的回忆,却也为此感到自满。如果是当时,我应该会把她说得更吓人吧。然而经过这些时日,当我回想起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反而只觉得她是亲切地替我引路而已。」
奥萝菈再次叹气。
「当时我那样做真是太糟糕了。对一个迷路的孩子如此友善的人,我却以相当失礼的态度对待她。要是有一天能再见面,我想替当时的自己向她道歉。但在那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了。」
「大家都退下吧。」
吃过晚餐之后,弗利这么一说,骑士们跟马夫就离开了天幕。
替大家服务的森之民女性们也行了礼后离开。当叶卡堤琳娜为这顿美味的晚餐向她们道谢时,大家回以不只是出于礼貌,而是发自内心的开心笑容。
米娜则是留了下来。虽然一如往常面无表情,但散发出压根不打算离开叶卡堤琳娜身边的气势,弗利也点头答应。似乎也没有要她离开的样子。
「大小姐,请用。」
奥萝菈带著微笑,将装了像是薄烤饼乾点心的盘子递了过来。
「这是抹了大王蜂王养蜜的点心。由于本来就是只给女王蜂吃的东西,产量非常稀少,因此鲜少会分给人类。恐怕连皇帝陛下都没有机会享用吧。这是我等森之民唯一可以款待的奢侈品。」
「哎呀,别这么说。方才享用的晚餐,每一道都非常美味喔。」
话虽如此,一想到是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觉得雀跃不已。
叶卡堤琳娜一放入口中,便感受到酥脆的口感。甜味不会很强,就只有一点点而已。
(啊!)
隔了一拍涌上的感觉,让叶卡堤琳娜睁大双眼。
该怎么说呢,魔力产生了变化。就像投入燃料一般猛然高涨。在讨伐单眼熊还有翻土时所消耗的魔力,感觉一口气就被补满了。
「像大小姐这样魔力高强之人,效果也会格外显著。」
弗利呵呵地笑了笑。
「就算是一般人吃了王养蜜也对身体非常好,同时也有著让疾病或伤势以惊人的速度痊愈的功效。但若是让具备魔力者吃了之后,则能够提高魔力。」
「哎呀……真是厉害。」
「第五代公爵瓦希里公似乎就将王养蜜称作『森林秘宝』。」
感觉就像是上辈子的游戏中常会出现的恢复药(魔药)一样。太厉害了。这里要不是少女恋爱游戏而是冒险类型游戏的世界,可能就会有一群冒险者为了想得到它并蜂拥而至吧。这个世界没有冒险者真是太好了。
……我都快要忘记这里是少女恋爱游戏的世界了……自从来到公爵领地之后,每天都过著跟游戏剧情无关的日子。感觉都快忘记少女恋爱游戏的剧情或关卡内容,实在令人害怕。
「大王蜂的女王蜂具有高度智慧,想必明白统治这片土地的是尤尔诺瓦公爵──这个人类世界的道理。每当有公爵家的人物来拜访森之民居住地时,就会多分一点王养蜜给我们。应该是为了让人知道自己的价值吧。」
若是如此,女王蜂确实有著高度的智慧。掌握人类的需求并进行推销,就某方面来说这个销售做得很成功。
而且也确实奏效了。瓦希里公会保护这片大王蜂的森林,想确保这些王养蜜应该也是原因之一。在这个魔力具备绝大优势的世界,可以提高魔力的道具可说是无上之宝。何况医疗也尚未发达,既然还具有治疗疾病及伤势的功效,更是秘宝中的至宝。
「……真想让兄长大人也品尝看看。」
这句话不禁就脱口而出了。
兄长大人现在在做什么呢?会不会因为我不在,就工作到很晚呢?有没有好好吃饭呢?
若是让他吃了王养蜜,说不定就能折断过劳死旗标。早知道不要吃,带回去给他就好了。
啊,但他恐怕会因为身体状况恢复,反而增加更多工作时间。不行,喝了恢复药就能再战二十四小时(注:提神饮料リゲイン的广告歌词)已经是昭和的广告标语,是过去的遗物……呃,但就这个时代来说那是未来吗?不,这不重要。
呜哇──兄长大人不在身边好寂寞喔。
为了让差点泛泪的叶卡堤琳娜转移注意力,奥萝菈说:
「大小姐,您要看看我等森之民传承下来,与瓦希里公有关的东西吗?」
「哎呀。好的,请务必让我过目。」
不行不行,我得注意一点,这并不是可以发挥兄控的好时机。
奥萝菈从天幕的角落,拿了一个大到可以抱著的木箱过来。那是个带著长期使用而产生的光泽,表面还刻有细致雕刻的美丽箱子。木箱的正面分隔出九宫格,九个格子上各自刻了不一样的植物。
奥萝菈打开上头的盖子,动了动什么机关后,就听见喀咚一声,正面分成九块的板子打开了一个。奥萝菈像在玩拼图一样,接连将剩下八块板子移除。
这是机关箱啊。在日本是以箱根的寄木细工(注:一种日本传统的木工技术)出名,但皇国也有类似的东西。原来森之民连这样的物品都能做得出来啊。
最后出现了一个浅浅的抽屉,奥萝菈从中拿出一份老旧书简并交给我。
「难道这就是兄长大人在庆宴上说的认可证吗?」
「是的,就是这个。」
摸起来跟一般的纸差不多。明明是大约三百年前就写下的书简,墨水却都没有变色,看来应该是羊皮纸。在这边的世界,从我进出阿列克谢的办公室之后所得到的知识来看,纸在皇国建国时期就已经普及了,不过长久以来,重要文件似乎还是会写在羊皮纸上。因为羊皮纸比一般纸张更便于长期保存。
既然这是羊皮纸,就能看出瓦希里公认为保护森之民,以及保护这片大王蜂的森林,是一件应当传承到后世的重要事项。
我摊开书简读了起来。
尽管是古风的字体,但写下的字强而有力。真不愧是尤尔诺瓦历代公爵当中最著名的贤君瓦希里公,能够让人感受到他坚定的意志。文体虽然古典,不过现在正式公文的写法也是这样。多亏我在办公室有接触到文书方面的事务,才勉强读得懂。
内容简洁,有四个要点。
允许森之民居住在尤尔诺瓦领地。
允许森之民在尤尔诺瓦领地内的任何地方皆能通行。
禁止采伐、开垦森之民居住的森林。
同意给予上述特权,相对的,要在各方面让发明家乔凡尼•迪•桑堤方便行事,且保护其人身安全,提供该者所需的东西。且对公爵家竭尽忠诚。
最后,有道不同的笔迹加写了一行字表示这份书简至今仍具效力,并写上了日期及署名。那是在办公室曾经看过的,祖父谢尔盖所写的字。
……照内容看来,森之民只要提出这份书简,甚至可以进到尤尔诺瓦城堡来。而且说不定就是为了在需要王养蜜时可以让他们直接送过来才会这样写。
不过这种丰厚的待遇,代价竟是让乔凡尼•迪•桑堤方便行事啊……总觉得瓦希里公在牵扯到发明家的事情上格外尽心尽力。不过重点应该在于对公爵家的忠诚,以及为了得到王养蜜的烟雾弹就是了。除此之外,在皇国创立专利制度的也是瓦希里公,保护了乔凡尼•迪•桑堤的权利,也是让他放弃回去祖国的关键……总觉得不只是烟雾弹而已耶。
「大小姐,请您看看这个。这是瓦希里公跟发明家的肖像画。」
「哎呀!竟然有留下发明家的肖像画吗?」
完全没看过耶。这么说来,发明家迪•桑堤虽然留下了显赫功绩,但关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有著什么样的外貌,我完全不知道。
接过随身镜大小的袖珍画一看,叶卡堤琳娜差点就笑了出来。
「没想到……是一位看起来这么年轻的人物呢。」
奥萝菈将装了白珠虫的笼子放到桌上,让我可以透过光线看个仔细。跟瓦希里公并肩,身子端正地坐著的发明家,有著一张彷佛稚气未脱的脸蛋──或者说是长相可爱。带著淡淡鲑鱼粉色的红发,再加上柠檬般鲜艳的黄色双瞳,圆滚滚的大眼让他更添魅力。虽然脸上长著胡子,却不适合到惊人的程度。
上辈子的综艺节目里,不知为何偶尔会有女偶像戴假胡子跳舞,发明家脸上的胡子就跟那一样很不自然。哎呀~~因为说是发明家,我就擅自把他的形象跟李奥纳多•达文西重叠在一起了。因此以为会看到跟著名自画像一样的沉稳大叔,没想到是胡子偶像,太出乎意料了。
在他身边的瓦希里公身材高挑,很有尤尔诺瓦公爵的风范。从精实的体格看得出来有在锻炼,两人之间的落差就跟华严瀑布(注:日本三大瀑布之一)一样大。蓝灰色的头发跟眼睛带给人有点严肃却也有点帅气的印象,年纪大概三十岁左右的瓦希里公,以及迪•桑堤那看似二十几岁,稚气未脱的可爱类型──这要是让上辈子喜欢BL的朋友看到,想必马上就会展开妄想了吧。祖先大人,真是不好意思。
「大小姐,接著请看这张。」
奥萝菈拿了另一张袖珍画给我,我做好看到稚气胡子男的心理准备后,接过来看。
没有胡子。
而且穿著女装的礼服。
感觉跟森之民的风格相似的古风宽松款式。虽然头发很短但戴著花饰,看起来跟可爱的面容非常相衬。不仅跟瓦希里公牵著手,还像是抱住一般依偎著公爵高挑的身子……
呃……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叶卡堤琳娜翻到袖珍画背面一看。
上头有著瓦希里公爵的笔迹如此写著。
「乔凡娜•迪•桑堤
吾之伴侣。」
(插图005)
乔凡娜是……竟然是女、女性吗──!
而且还是伴侣──!
叶卡堤琳娜连忙在脑海中回想族谱。
第五代瓦希里公爵跟祖父谢尔盖一样,获赐皇女下嫁。两人应该是在皇国贵族普遍的适婚期,也就是十八九岁左右结婚的吧。无论是皇都公爵宅邸还是公爵领地的尤尔诺瓦城里,都还留有年轻貌美的瓦希里公爵夫人的肖像画。
但我记得那位夫人在婚后几年就因病早逝了。所幸两人间育有一名嫡子,瓦希里公也无需再婚,以鳏夫的身分度过后半生。官方是这样纪录的。
也就是说,其实在妻子死后过了几年,他邂逅了一名能够称之为伴侣的女性。不过若要正式结婚就必须经过各式各样的手续,因此他跟在官方纪录上一辈子都是发明家身分也是男性的乔凡娜小姐并没有真的结婚,应该只是彼此在心中认定是伴侣。她想必是他唯一一个真心定情的女性。
……太好了,并不是婚外情。
劈头就先怀疑这件事真是抱歉,瓦希里公。但如果原本是皇女的夫人个性就像那个臭老太婆一样的话,管他外遇还婚外情,我都会尽全力支持。不过从夫人的肖像画看来是一位虚幻的美人,应该不会是那种个性。
这就算了……身为青史名留的发明家,乔凡尼•迪•桑堤竟然是一位女性……天啊──超震撼的历史轶闻!
说真的,对我这个小小历女来说太香啦!这就是隐没在历史背后的真相!就像上辈子有此一说指出上杉谦信其实是女性,我也满喜欢这种说法的。
「您感到很惊讶吗?」
奥萝菈轻笑两声,叶卡堤琳娜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是啊,那是当然。」
不过,原来如此。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若要人陪同迪•桑堤,找个骑士或森林官明明就比较妥当,为什么要选择森之民?原来在背后有著这样的秘密,那我就能明白了。跟社会大众没有交流,而且与公爵家之间有著多重利害关系的森之民,正是既能保守秘密,又能协助发明家的恰当人选。
仔细回想起来,我记得迪•桑堤的功绩是从当他……不,当她还待在祖国时,修复了自从亚斯特拉帝国灭亡之后,因为持续了几百年的战乱而损失的上下水道,并再次建立相关技术开始。年纪轻轻就达成这项伟业,其名声传到第五代宗主瓦希里耳中后,便在他的殷勤招聘之下来到了尤尔诺瓦领地。
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假扮男人的?瓦希里公又是什么时候发现她的真面目呢?谜题越来越多啊~~
才这么想,奥萝菈就朝我递出了一本老旧的笔记。
「这是当时森之民族长所写下的手记。族长是一位名为露西欧拉的女性,跟发明家可说是挚友的关系。虽然只是片段内容,但读过之后应该就能明白整件事的经过了。」
「哇啊,谢谢你。」
好棒喔,是未知历史的第一手史料!太令人兴奋了。
一翻开,突然就间从这样的内容开始。
『我问她为什么要假扮成男人?为什么要赌命从自己的国家逃来这里?她便答道「要假扮男人是为了拯救父亲的性命。但我要是被自己国家发现其实是女人,一定早就被处以火刑了」。』
火刑──!
而且竟然是赌命逃过来的?为了拯救父亲性命才扮男装?情报密度太高了!
啊,但上辈子也有这样的人。有一位因为扮男装而被定罪,并处以火刑的少女。
奥尔良的少女──贞德•达尔克。
不知道发明家的祖国……应该说至少在三百年前,是不是也像中世纪天主教会一般压迫女性呢?
手记上写的片段情报,再加上奥萝菈跟弗利从旁补充的内容,让我几乎明白发明家的经历了。
乔凡娜•迪•桑堤出身于城邦亚斯特拉的周边都市,是个石工师傅的女儿。
一开始也不是将她当成男生,而是作为女生养育。然而她一点女孩子气也没有。从小就比男生还强势,住在附近的男生们都臣服于她,是个成天在外头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的男人婆。她从小就很聪明,只是在一旁看大她一岁的哥哥乔凡尼跟父亲学写字而已,反而比哥哥先学会读书写字,哥哥也因此对她极为厌恶。
城邦亚斯特拉位处过去亚斯特拉帝国的中心。
就跟罗马帝国的中心是罗马的道理一样吧。虽然罗马后来成为义大利的首都,但长期以来都是都市国家这点也是一样。
但是,帝国灭亡后的战乱相当激烈,书籍被烧光,遗迹也遭到破坏,就算到了那个时候──虽然三百年后的现今亦然──主要城邦之间一天到晚都只顾著战争,造成过去盛开的文化文明水准都大幅后退。
不,应该说这个世界普遍认为战乱是导致文明发展倒退的主因。
如果上辈子的世界跟这个世界,就地球气候方面来说经历了同样变迁的话,我觉得造成文明后退的主要原因其实并非战乱。战乱只是其中一个结果,而导致这个结果最大的主因──
应该是从帝国衰退期开始,持续了好几百年的气候寒化吧。
根据上辈子的研究,从罗马帝国衰退期一直到欧洲中世纪,至少有横跨前半期的时间持续发生气候寒化的情形。寒害导致农作物歉收,人们陷入饥荒。住在北边的人们(也就是日耳曼民族)于是舍弃土地南下,为了食物及农地引发争夺而进到战乱的时代。别说要发展文化文明了,就连传承下去的余裕都没有,帝国便迎来灭亡。古代进入终焉,自此踏入人称「黑暗」的中世纪。
同样的事情,应该也在这个世界发生了吧。
原因当然不只是气候变迁,但应该也是重大的因素之一。
在上辈子过去的定论中,中世纪文明会没有什么发展的原因,在于基督教严格地压迫人们所导致。
但基督教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严格的样子。
我还满喜欢一部以七世纪爱尔兰为舞台,并由修女担任名侦探的推理作品,主角是个具备律师资格而且独立的女性,也可以结婚。作者是进行凯尔特研究的学者,因此这在当时应该是有可能的情况。
不过即使是在那部作品中,也有出现基督教越来越严格的描述。在那之后,圣职人员不得接触异性,异端审问、猎巫、一概不承认不符合圣经内容的事情,使得状况变得越来越紧绷。
因为气候寒化造成生活失去从容,人们便开始沉迷于宗教,所以才会让基督教掌握了强大的权力吧。这不是原因,而是结果。
总之就是这样,尽管这个世界跟上辈子不同,一神教并未成为主流,但历史上的重大变迁也跟上辈子相去无几。跟异端审问或猎巫差不多的事情也有,在城邦亚斯特拉附近更是严苛。
人型魔物、吸血鬼及狼人之类被视为邪恶的存在,只要跟他们有所牵扯的人,都会被当作堕落的罪人。
与魔物相恋更是坠入邪恶之道。光是传出与魔物交合的谣言就会被逮捕入狱并进行拷问,要是招供就会被处以火刑。
以前在皇都宅邸担任过臭老太婆侍女的侬娜,就曾嚷嚷著米娜是污秽之物的原因,我总算明白了。
与老太婆关系密切的尤尔玛格那很热衷于古代亚斯特拉帝国的研究,和城邦亚斯特拉之间也有关联。弗利先生跟我说,他们若是没能获赐皇女下嫁,甚至还会迎娶亚斯特拉名门的千金为妻。在现今的亚斯特拉,就算与魔物有所牵扯也不至于被处以火刑,但听说依然是遭受歧视的对象。所以尤尔玛格那也不会雇用带有魔物血缘之人。
侬娜就是受到这样的想法感化,才会对带有魔物血缘的米娜说出那种话吧。
我之所以常被说不谙世事,应该就是因为我不知道这种虽然没有明言却普遍认为是常识的事情。我就一直受到监禁嘛。谁知道啊。
而且往后我也没有要受到这种思想感化的意思,完全没有!(握拳)
传说亚斯特拉帝国召唤魔兽的技术之所以会失传,也是因为这被视为邪恶行为的关系。记载了相关内容的书籍,好像全都被列为焚书的对象了。
但是,魔物跟魔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视为邪恶,依然无人知晓的样子……在亚斯特拉帝国中,使唤魔兽是随处可见的事情,至于魔物,无论吸血鬼还是狼人,只要有意愿(应该说只要有缴税)甚至都能获得市民权。
……不过缴税的吸血鬼有够超现实。
恐怕魔兽也是受到气候变迁的影响而变得强大,所以才会造成过大的损害吧。
还有一种说法是,可能在战乱期间有某个强大的魔物协助从北方侵袭过来的异民族,被那个魔物击垮的城邦亚斯特拉统治者因为恨之入骨,便断言「魔物就是邪恶!」的样子。
话说回来,这样的观念竟不只是亚斯特拉,就连周边城邦……不,甚至影响了地缘关系遥远的其他国家,散播到各个地方去。
感觉宛如一场大屠杀,在艰辛的时代拿少数派当代罪羔羊,藉以纾解压力的讨人厌作法。
接著再回到乔凡娜小姐。
她虽然身处一天到晚都在打仗的城邦亚斯特拉周边都市中,大环境下也受到各式各样的压迫,却还是在父亲的疼爱下渐渐长大。
父亲虽然是粗鲁的石工,却也是位优秀的工匠,纵使面对像是求知欲聚合体的女儿不断追问「为什么?为什么呢?」的攻击,只要是自己知道的事情,都会很有耐心地奉陪到底教导她。
在社会一片「女人就算有学识也只会带来害处而已」的风潮之中,父亲是乔凡娜最大的理解者,也会陪她尝试各种灵机一动想到的事情。
在那「灵机一动」当中便包含上下水道的修复技术,实在太厉害了。跑去遭受破坏的遗迹玩耍的乔凡娜理解了其构造,便找父亲商量「我觉得这里原本应该是这样」、「只要那样修缮应该就能汲水上来,所以想试试看」之类,身为石工的父亲也答应并陪她一起反覆试验。
对本人来说,感觉只是在玩而已。就像暑假的劳作那样?跟小学高年级差不多的年纪就能晓悟古代的睿智,天才真的太可怕了。不,刚开始好像也是经历了一连串的失败,但花了几年的时间,理论及技术也渐渐确立下来,直到她十六岁时总算成功了。
十六岁耶。天才实在太可怕了。
她跟哥哥的关系依然很不好。哥哥乔凡尼有著一副常被误认为女生的秀气面貌。跟乔凡娜一样都像妈妈,兄妹俩也很相像。若想成为像父亲一样优秀的石工,他的身材太过纤细,若要研究学问又比不上妹妹乔凡娜,这似乎让乔凡尼成了一个抱持自卑感的乖僻之人。
母亲很疼爱这样的哥哥,于是在父女以及母子之间,形成了一道鸿沟。
这种情况无论在哪个时代哪个地方都很常见呢。
到了乔凡娜要论及婚嫁的年龄时,战乱又再次爆发。乔凡娜他们居住的小镇也被卷入其中,母亲因为被流箭射中而丧命。
然而他们一家人还来不及伤心,又有另一波风暴袭来。负责指挥作战的亚斯特拉贵族发现了经过修缮,并再次有流水通过的上水道,便开始质问城镇的居民是谁修好的。
这时便有人报出她父亲的名字,贵族就将父亲带回亚斯特拉了。
将发明家乔凡娜的父亲带回城邦亚斯特拉的贵族,命令他将遗留在附近的上水道遗迹修复至能拿来使用。野心勃勃的贵族好像是想藉由修复水道的功劳,以弥补率军却只留下不理想的战果,藉此扩张自己的势力。
父亲修好了部分上水道。
然而,大多数都修不好。那些跟在故乡与女儿一起摸索的遗迹相比,形状不同、大小不同,而且也有很多地方用了不一样的技术建造。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他没有提及女儿。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竟能做到至今都没有任何人能办到的事情,说出来也不可能有人相信。
更重要的是,顾及女儿的人身安全,也不想让她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上水道要连接起水源以及使用场所才有意义。就算只修好一部分,水还是流不过来。
命令他修复的贵族因为失算而气愤不已,但也无可奈何。
然而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处于对立关系的其他贵族举发父亲。指控一个没有学识的石工怎么可能想得出修复遗迹的技术,并说他肯定是透过跟魔物签下契约,才会得到这样的知识。
……叶卡堤琳娜内心暗忖著。如果当时我人在现场,某位格斗家一定会忙于出场。
『你是在说什么鬼话啊?』
就算是上辈子的异端审问,目的大多都是为了将富裕的人定罪并没收财产。正因为可以随著掌权者的方便随意利用,所以这个世界也才会产生将「异端」视为一种罪刑的想法吧。
但是,对掌权者来说不过是小纠纷程度的事情,遭受定罪的父亲可是要被处以火刑耶。虽然明白把身分较低之人的性命当成祭品进行权力斗争,就像历史上不断传承下来的坏习俗一般。是闹够了没啊,这个孽障!
那种举发根本只是愚蠢的找碴。实际上却有很多人因为这种愚蠢的找碴而丧命。
父亲被带上法庭,并被质问是怎么想到上水道遗迹的修复技术。寡言的石工没办法在隐瞒女儿的前提下还能流利地进行说明。
留在故乡的乔凡娜以及哥哥乔凡尼,当然很快就接获父亲遭人举发的通知。
受到这件事的冲击,尽管悲叹不已,乔凡娜还是想找哥哥商量要如何帮助父亲。然而哥哥这么说道:
『开什么玩笑,谁要因为那种老爸而被卷入麻烦事啊。我才不管。』
后来就带走家里所有金钱,从此消声匿迹。
……这个哥哥真是烂透了。虽然很想说向我们家兄长大人见贤思齐一下,但要给那种人看一眼我都舍不得!
乔凡娜尽管傻眼,但她后来对森之民的族长说,那样反而让她不再有一丝迷惘,完全看开了。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母亲的裁缝箱中拿出剪刀,大把大把剪掉自己的一头长发。
接著换上跟自己体格相近的哥哥的衣服,动作俐落地收拾了行囊,穿著带有兜帽的斗篷就前往亚斯特拉。
在走路的期间,她一直唱著歌,不然就是刻意用咕哝的方式喃喃说话。直到声音完全哑掉,直到让人听不出是女性的声音为止。
当她抵达法庭时,父亲正在接受审判。被问到的事情他几乎都答不出来,一直保持沉默的父亲,恐怕是躲不掉被判有罪的发展了。现场充斥著这样的气氛。
乔凡娜冲进了法庭,大声喊道:
『请等一下!策划修复那个上水道遗迹的人是我这个儿子,乔凡尼•迪•桑堤!父亲是为了保护太过年轻的我才会这么做!我没有与任何魔物订定契约,在此可以详尽说明,这一切都是观察与考察后得到的结果!』
乔凡尼提出这几年来写下的笔记跟构造素描作为证据。她一股脑地将大量资料倒在法庭的地板上,在遗迹附近玩耍时,灵光一闪想到修复方法的契机、耗费好几年尝试过各式各样的方法,以及反覆经历失败并重新挑战之后,总算成功修复的过程,一一用那沙哑的声音流畅地陈述出来。比起沉默寡言的父亲,好胜的女儿在口才辨给方面更加优异也是理所当然吧。
当她说完之后,现场顿时响起哄堂的掌声及喝采。对此感到最为惊讶的就是乔凡娜本人了。
坐满旁听席的庶民们,每个人都站在为了保护父亲而跑来法庭的坚强儿子这一方。大家完全著迷于这个长相跟女生一样可爱(确实是女生),却条理分明地说著一番艰涩难懂的话的天才少年。
『请给这个孩子金钱!以及权限!修复水道后,请给我们水吧!』
庶民们纷纷齐声这么喊道。
本人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但这就是「发明家乔凡尼•迪•桑堤」诞生的瞬间。
很快地,一切准备工作都在转眼间就绪,乔凡娜便著手进行修复水道的工程。因为亚斯特拉年轻的统治者当时就在法庭上,他登高一呼,事情便就此决定了。
当然,她一开始是想乘隙跟父亲一起逃跑。
万一被发现是女性,肯定又会被带去异端审问,而且这次想必会立刻被判有罪。古代亚斯特拉帝国的女性地位很低,几乎没有权利可言。帝国灭亡后,到了中世纪又更加受到欺压,甚至连学习读书写字都不被允许。这方面的状况也跟上辈子的罗马帝国还有中世纪欧洲一样。
到了乔凡娜的时代虽然不至于这么严重,但不会有人相信一个少女可以修复古代遗迹。甚至可以保证一定会被认定是借助魔物的力量。但是……
很快地,她就完全投入于以乔凡尼的身分工作的这件事情上。
我想也是!
具备才能的人,就是要做些能够发挥那份才能的事情才会觉得幸福。
『就算乔凡娜说出自己的想法,大家也只会嗤之以鼻而已。但是,乔凡尼•迪•桑堤所说的话,大家都会听。可以将脑中的想法化为现实。大家会看著我的指示动作,并协力一步步做出一样的东西。更因此受人感谢、让人感动……我再也回不去当乔凡娜的日子了。』
她这么对森之民族长说道。
嗯,我觉得好像能够理解。
乔凡娜花费三年左右的时间,几乎解析了所有遗留在城邦亚斯特拉周边的上下水道遗迹构造,并确立修复技术,传授于修缮师傅们。不只是重现过去的技术而已,也有很多地方是加入她自己想出来的新方法。水源再次流通于这个城邦,广场的喷水池也重新冒出涌泉,成为人们休憩的地方。除此之外,她还确立了各式各样的技术,并被敬称为发明家。其名声更跨越亚斯特拉一带,远播到其他国家。
没想到只要表现得堂堂正正的,其实没有人会抱持怀疑。成为如此引人注目的人物之后,似乎更没有人会怀疑她是一位女性。
话虽如此,还是无法放心。这里距离出生长大的城镇很近,被人揭发她其实是乔凡娜而不是乔凡尼的危险一直都伴随左右。
就在这个时候,她收到尤尔古兰皇国的公爵,瓦希里•尤尔诺瓦的招聘。
『我很憧憬尤尔古兰。因为,我听说这个国家有男女都能一起学习的学校。』
乔凡娜小姐,不好意思。那是国家的陷阱……
话虽如此,魔法学园(的前身)是在皇国建国后不久所设立。若要很粗略地直接对应上辈子的欧洲历史,现在应该是近世后期,因此四百年前大概是文艺复兴初期?相对于日本的话则是室町时代吗?
在这样的时期就男女合校,确实是超先进!
建国之父彼得大帝,我更加尊敬您了!
然而,在得知乔凡尼•迪•桑堤有意接受尤尔诺瓦的招聘时,城邦亚斯特拉的年轻统治者勃然大怒。
他既是庇护乔凡尼的人,也是赞助者。应该觉得身为领民的乔凡尼是自己的所有物吧。乔凡尼不但是身为统治者的自己所中意的人,也很受民众欢迎,他根本就不打算放手。更重要的是,在那样的战乱时代,城邦的水道也可视作军事机密。熟知亚斯特拉这方面详情的乔凡尼存在本身就是一项机密。
『竟想离开我的掌心?与其拱手让人,就算化作一具白骨,我也要你留在我身边。』
虽然统治者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乔凡娜还是很拚命。被瓦希里任命去鉴定发明家价值的使者目睹她三年来达成的功绩,更是下定决心要将发明家带回到君主身边。
『不是坐以待毙,就是孤注一掷。我根本连选都不用选。』
乔凡娜似乎没有任何犹疑。
因此,她拟定了要逃出亚斯特拉的计画。
至此我忍不住妄想,当时亚斯特拉的统治者如果发现乔凡娜是女性,或者其实抱持这样的怀疑,「与其拱手让人……」那句话的意思又会不一样了。
手记上没有提及统治者的名字,但根据记载,是一位虽然年轻但很有才干的人物。瓦希里公当时大概是二十五岁到三十岁左右,说不定那位亚斯特拉的统治者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两个地位及能力兼具的男性,在抢夺一位男装天才美少女乔凡娜小姐……来人啊──!谁快来将这场三角恋拍成电影──!
……但在那之前,这个世界还得先有电影才行。
总之,乔凡娜小姐成功逃离亚斯特拉来到尤尔诺瓦,但过程似乎相当惊险。
完全武装的警备兵团无论她走到哪里就会跟到哪里。嘴上说是要保护发明家乔凡尼•迪•桑堤,其实是为了避免她逃跑所做的监视。发明家要同时处理好几处水道修复的现场,因此每天都会到处奔波。虽然没有禁止她前往那些地方监工,但除此之外完全不准她外出。
同时也禁止她跟瓦希里公派来的使者见面。尽管可以透过书信联系,但信件内容也会遭人检阅。
在这样的状况下之所以还能逃脱成功,是因为出现了一张连乔凡娜他们自己也感到很意外的鬼牌。
哥哥乔凡尼现身在父亲面前,担任与尤尔诺瓦之间的中间人。他说自己缺钱,并要求收取报酬。但最后在乔凡娜逃脱时,他突然出现并引诱追兵朝著反方向而去。
『我很感谢哥哥……不过照他那个人的个性来看,他说缺钱想必也是真的吧。』
妹妹的心情虽然复杂,但还是多亏有哥哥帮忙争取时间,乔凡娜才逃出了亚斯特拉的城墙之外,跟尤尔诺瓦派来的使者,以及前来迎接发明家到尤尔诺瓦的人会合。
一会合,前来迎接的男人就将她推上马背,拋下使者与父亲,两人骑著马便一路狂奔了起来。
『当时不知道追兵什么时候会发现哥哥是诱饵并往这边追来,因此这么做是对的。但那实在太乱来了!』
……每次一讲到当时这件事,乔凡娜小姐感觉都很气愤呢。
不过这若是真的,那确实太乱来了。
毕竟一般要花上七天的路程只花一天就跑完了。
一天跑完七天。
不,这是纪录有错吧。我这么想著并向弗利先生确认了之后,他不加思索地断言「不,这是事实」。看来这是有可能办到的事。
不过,说要花上七天是让马匹慢慢走,途中不时还会休息一下的普通状况,骑快马的话大概是两天可以抵达的距离。但中途要换好几只马匹,而且要让马一直维持在最快速的情况之下(当然也不可能两个人共乘)才总算能将时间缩短为两天。
这样的路程,即使有抄捷径,还是两人一直共乘同一匹马,并在一天之内跑完了。
这世界确实存在能够办到这种事的马。
就是克雷蒙夫魔兽马。
弗利先生之所以断言这是有可能的,正是身为谢尔盖祖父大人挚友的他非常清楚祖父大人的魔兽马杰菲洛斯的能耐。杰菲洛斯好像也确实有这种能力。
瓦希里公也跟谢尔盖祖父大人一样,从当时的克雷蒙夫伯手中获赠了魔兽马。
也就是说,从尤尔诺瓦前来迎接发明家的男人,就是瓦希里公本人。
乔凡娜小姐,你说的对。确实也太乱来了!
三大公爵家的公爵阁下到底在做什么啊──!
瓦希里公好像是个效率的化身,只要他判断这么做最有效率或是最有效果,无论有没有前例或是否符合常识都会果断执行的样子。正因如此,尽管留下足以贤公之称留名尤尔诺瓦历史的功绩,但对于当时身旁的人来说,就是个在各方面都很伤脑筋的人。
而且乔凡娜小姐直到这时为止,好像几乎都没有骑过马。
初学者光是要骑到马背上都会因为高度而感到畏缩,而且马一跑起来还会出乎意料地摇晃,很令人害怕。
即使如此,他却突然间就狂奔出去。
魔兽马似乎可以一直维持在一般马匹尽全力奔驰的速度,这时周遭的景色看起来都会像是片段一般。马尽全力奔驰大概是时速五十公里吧?不同于上辈子习惯搭车或电车的我,这对乔凡娜小姐来说应该是超乎想像的一次体验。根据她的说法,虽然从后方紧紧被抱住,但总之非常可怕。不但在跳过跟人差不多高的墙壁时发出哀号,在一个大跳跃越过河川时──
『我就是昏过去了不行吗!』
就连在那之后过了几年,跟森之民的族长聊起这段往事时,她依然很气的样子。应该说,乔凡娜小姐的确在发飙。你没有错……祖先大人,您做的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
不,我也知道不能被追兵逮到就是了。而且在当时亚斯特拉那一带,魔兽马也是被视为异端之类污秽的存在,所以状况应该也不太妙。去程时应该是伪装成普通马匹,但像这样一路狂奔就太招摇了,因此一旦启程,就只能一口气冲到安全地带为止才行。
但还是太狠了。
乔凡娜小姐很快就恢复意识,那时两人骑乘的魔兽马正悠哉地快步前进。
瓦希里公将马停了下来之后,好像这么说了。
『你是女人吧。真正的发明家在哪里?』
被他这么一讲,乔凡娜小姐忍不住对他呼了一个巴掌。
『我才不是冒牌货!我就是发明家,乔凡尼•迪•桑堤!修复水道的人是我,发明卷线机跟起重机等工具的人也是我,是我做的!无论是男是女,我的脑袋货真价实!』
长年累积下来的满腔愤恨,再加上疲劳及压力之类,让她的情绪一口气爆发开来,这么喊完后就大哭了一场的样子。
这时她连作梦都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就是公爵。那当然是意料不到的事。
『这样啊。那你就靠工作表现证明吧。』
并没有刻意安慰她,只是等乔凡娜小姐冷静下来之后,瓦希里公很乾脆地这么说。乔凡娜小姐原本以为对方会回她「少说谎了」、「女人怎么可能办得到」那种话,于是惊讶地抬头看他,但对方回视的眼神就像在说「有什么好惊讶的」一样。
『只要是能确实抓到老鼠的猫,管他是公的母的都没差吧。』
后来,他们顺利抵达尤尔古兰皇国的领地,从前来迎接的一行人口中得知对方正是尤尔诺瓦公爵时,乔凡娜小姐又昏了过去。真心对她深感同情。
据说瓦希里公后来谈起这时的乔凡娜小姐,是以「像只毛发倒竖的小猫一样」来形容。就连那记巴掌也像猫拳一样可爱。真是从容啊~~
要是被我打了一巴掌,兄长大人是不是也会这样想呢?
不……不行!就算只是想像,我也没办法打兄长大人巴掌!
相对的,就在想像中摸摸兄长大人的头好了。再顺便抱一下。嘿嘿嘿。
……我是在发什么蠢。
虽然经历了这样的事,但乔凡娜小姐来到尤尔诺瓦领地之后表现相当活跃。
以修复水道遗迹为首,还发明并改良了可以让矿山工作进行得更有效率的机械及工具。提升高炉等设备的性能。更负责将曾当作战斗要塞的尤尔诺瓦城,设计改造成现在这样洗练的政治行政据点。不但将创新的点子运用在地板暖气还有崭新的采光等地方,还负责建筑跟监工。简直有三头六臂。
曾有段时间,光是要记录下她随时想到的点子,就派了四个书记人员跟著她。一股脑地笔记下来之后再匆忙拿去给负责试做的师傅。天才太可怕了。
她的祖国亚斯特拉时不时就会前来交涉要求归还发明家,当时的皇帝陛下也曾下令为了整个皇国的发展,要发明家前往皇都任职,但全都被瓦希里公给驳回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他想出保护发明家权利的专利制度,并率先作为尤尔诺瓦领地的法令实施。我们家为了发明家做到这种地步了。无论亚斯特拉还是皇国,都先办到这点再说──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不但实现了先进的制度,还巧妙地当作交涉材料的瓦希里公真是手腕高超。
不过成天哀嚎著还想再做更多事情时间却不够用的乔凡娜小姐,完全是工作中毒了。过劳死黄牌。
但她要是工作到废寝忘食,瓦希里公就会抓著她的颈子扔去床上逼她休息的样子。还会压制住闹著脾气说还想继续工作的乔凡娜小姐,强迫她睡觉。
两人互动这么亲近,却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在一起,这件事时不时就会被森之民的族长拿来揶揄。
「吾之伴侣」。
写在袖珍画后方的那句话。
仔细想想,尤尔诺瓦公爵用上「伴侣」这个词,是相当沉重的一件事。可见瓦希里公是真的相当深爱不但伪造性别,彼此之间的身分差距还有著天壤之别的乔凡娜小姐吧。光是这句话就足以表示这点。
在手记内容即将结束的部分写到,公爵之位让给嫡子继承之后,步入晚年的瓦希里公对乔凡娜小姐求婚了好几次。只要两人结婚,乔凡娜小姐就能进入尤尔诺瓦家的陵墓。
皇室跟三大公爵家的坟墓,与其说是一座巨大的陵墓,更像是宛如迷宫的地下墓穴。内部分成许多隔间,代代宗主都会跟其家族放在同一间,长眠在并列著的棺材中。瓦希里公在死后也想跟乔凡娜小姐并肩左右。
但这必须舍弃发明家乔凡尼•迪•桑堤之名,并伪造一个贵族女性的身分才可以。在各方面来说还是相当困难,因此乔凡娜并没有答应。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很对不起年纪轻轻就辞世的夫人。
不过,她设计了瓦希里公的棺材,并在上头雕了一只猫。
猫的旁边刻印了一句古代亚斯特拉语。意思是「于生于死永不分离」。
「……这件事真令人感到震撼。」
盯著读完的手记,叶卡堤琳娜感慨地这么说。
「当时森之民的露西欧拉族长,是乔凡娜小姐的挚友呢。身边有个可以这样坦言一切朋友,一定很令人放心。」
「她一开始想必对我们跟大王蜂共生的生存方式感到很惊讶吧。这在她的故乡亚斯特拉,应该是难以想像的事情。或许正因如此,才更觉得自由。」
奥萝菈微微一笑。从她这番话当中,感受得出身为现在森之民族长的骄傲。
「我相当明白森之民对我们尤尔诺瓦家来说,是多么值得信赖的朋友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各位都帮我们守住了这么大的秘密。身为尤尔诺瓦之女,我更深刻地了解必须跟兄长大人一起守护这片大王蜂的森林,以及与森之民之间的友谊。」
这应该也是给我看这份手记的目的之一。
我原以为对于尤尔诺瓦公爵家来说,森之民就像是忍者之里或影子军团的存在,原来彼此之间真的有著深厚的信赖关系。今后也希望可以继续维持这样双赢的局面。
「话说回来,我想问一件事。」
叶卡堤琳娜清了清嗓子。因为手记上写了上辈子作为日本人无法视而不见的事情。
「森之民……知道森林里有温泉吗?」
「是的。这片居住地也有喔。不过那并不是在室内,可能会让大小姐很不习惯。」
也、也就是说……
有天然的露天温泉对吧!
(露天温泉──!)
叶卡堤琳娜喜孜孜地缓缓泡进了浴池之中,忍不住感叹地呼出一大口气。
以日本人的感觉来说,就像世外桃源的秘境温泉一样。沿著小河建造,并引入河水调节温度,以维持在适当的水温。这肯定是发明家乔凡娜留下来,并在这三百年来都由森之民保护得好好的设备。
为了遮蔽他人视线,在森之民居住的方向设有天幕,但面向小河及天空的地方就没有。因此可以一边听著小河潺潺的水声,并抬头仰望满天星斗。
不夸张,真的棒透了!
映入眼帘的繁星数量跟上辈子的日本相比可是天差地别。夜空中全都是星星,甚至还能看见银河!
……银河的真面目,是在银河系中心方向可以看见的一大群星星对吧。这个世界的这个太阳系,也是位在银河系的边缘吗?这里究竟是异世界的地球,还是别的行星呢……算了,再想下去都要睡不著了。
「大小姐,在室外洗澡您不会感到害怕吗?」
跟著进来的米娜这么问,叶卡堤琳娜笑著摇了摇头。
「非常舒服喔。在户外清澈的空气中放松地泡澡,实在很棒呢。而且可以跟米娜一起泡澡,也让我觉得很开心。」
「……会因为跟女仆一起泡澡而感到开心的公爵千金,实在很奇怪。」
「哎呀,好久没听你这样说了。」
刚开始跟米娜相处时,常被她说「大小姐很奇怪」,但最近很少听她这样讲了。不知道是我习惯了千金小姐的生活,还是米娜习惯了我的个性。
不过,米娜的腹肌实在太厉害了。就像我在世界田径比赛里看过的,站在世界顶端的女性运动员那般结实。
至于我这个反派千金,感觉是有比窝在家都不出门时再稍微紧实了一点,但看起来还是一样。
我还是有点成长啦,虽然是在不成体统的那方面。要启程来尤尔诺瓦领之前,在皇都让设计师卡蜜拉小姐丈量了一下尺寸,结果她开心地对我说「您更有魅力了呢~~」。不,这样已经很够了。
这时米娜用一种森之民在洗澡时使用的比较厚的叶子替我刷背,只要搓一搓就会产生黏滑的感觉。据说用这个洗身体的话,肌肤会变得很好。
在这个世界,应该说在皇国来说,大家都很注重入浴、洗脸以及洗手等清洁方面的事情。不只是贵族,我听芙萝拉说城镇中也有提供给庶民的大众浴场。
上辈子的欧洲,在中世纪及近世这段时期的卫生条件可说是出了名的糟糕。皇国之所以没发生这样的状况,说不定也是多亏乔凡娜小姐修复了上下水道。而且整体的水质也变得更好又丰沛。尤其是森林支援丰富的尤尔诺瓦领,到处都有取之不尽的涌泉。
除此之外,神明好像也起了很大的作用。人们会勤于洗手,似乎是因为如此一来就能得到神明的保护。
医疗神爱乾净,所以只要勤洗手,就能保护人民免于疾病的折磨。
大家当然都不具备关于细菌的知识,只是基于迷信才会这么做。但就科学角度来说是正确的!以前透过神谕告诉人们这件事的医疗神,做得好!
「米娜,换我来帮你刷背。」
「不用。我不能让大小姐做这种事。」
太冷淡了!我们都坦诚相见了!
就算我闹脾气地喊著「不要啦~~让我洗~~」,米娜的防御还是犹如铜墙铁壁,转眼间就自己洗好了。呿。
要是泡太久感觉满过意不去的,因此洗完之后我很快就起身,到天幕的遮蔽处换上衣服。
至于感到过意不去的点,是因为骑士们都正在温泉周遭进行戒备。吃饭时也是,大家看起来都很会喝酒的样子,却因为还在进行警备工作因此滴酒不沾,真的很抱歉。
「各位,谢谢你们。我已经要去休息了,各位也请进去泡个澡,好好放松一下。」
话刚说完,骑士们都背对著我们做出「是!」的回应……各方面来说都真是抱歉。
进到借来当作寝室的天幕之后,便让米娜梳整了头发。来到森之民居住地时,明明是慌忙地下了马车,米娜却还是确实地将保养叶卡堤琳娜头发及指甲的道具带了过来。因为里面放有蓝蔷薇的发饰等贵重物品,就这点来说,能放在身边当然是最好的。
吃饭时是就著坐垫席地而坐,因此我还以为睡觉时会是打地铺,没想到小归小,但还是放了一张床在里头。
枕头还有种很好闻的味道。像是柠檬草那样清爽的香气。应该有著驱虫的效果吧。大王蜂不会受到这个味道的影响吗?但它们也不会进到天幕里面来,应该没差吧。
森之民在香氛方面也有著丰富知识的样子。如果往后也能活用这点就好了。既能维护森林,也能加强森之民的经济能力,希望可以留一条就算时代转变,他们也可以照著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的道路。即使这个世界会像上辈子那样发展,我也希望森之民可以不用经历那些事情。
躺上床之后,米娜照著奥萝菈之前说的,将装进笼子里的白珠虫放生到外头去。在一片漆黑的天幕之中闭上了双眼,叶卡堤琳娜很快就进入梦乡。
醒来时,大概是几点呢?
天幕外头很亮,但感觉好像还是深夜时分。
──在呼唤我……
我得过去才行。脑中自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我便起了身。
走下床后,我披上披肩,这时忽然察觉到异状。
米娜没有起床。
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会醒来的米娜,现在依然躺在同一个天幕里的另一张床上,没有醒来的迹象。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觉得害怕。因为我大概知道呼唤我的对象是谁。
我走出了天幕。
外头没有任何人在。甚至连蕾吉娜等猎犬们也都缩成一圈,动也不动地在睡觉。
不知不觉间月亮出现了。那是皓皓地散发光辉的满月。就连满天的繁星在压倒性明亮的月光之下,也几乎都快要看不见。
我看向脚边。落下一道鲜明的月影。
抬起视线。在满月底下,一人一马静静地站在眼前。
骑乘者手上拿著的大镰刀,在月光下绽放光芒。
叶卡堤琳娜相当优雅地以淑女之姿向对方行了礼。
「初次见面。我是叶卡堤琳娜•尤尔诺瓦。人称死亡少女的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少女露出一抹微笑,接著就从巨大的黑马背上滑著一般下来。
一头长长的金色直发柔顺地流泄著。苗条纤瘦的身形,小巧的脸蛋看起来有些寂寥,却很有气质,十分美丽。
「我叫塞勒涅。」
塞勒涅是在这个世界的神话中,住在月亮上,弹奏著竖琴的美女的名字。以前似乎是个常见的名字,也常在古典文学中看到。
「你都不会怕我,真令人开心呢。」
「我曾听奥萝菈夫人说过关于您的事情。她说您是位会替迷路的孩子指引方向的亲切人物。」
而且说真的,我现在有种处在梦境之中的感觉。
米娜、骑士们、森之民,就连猎犬们都没有从睡梦中清醒,四周的森林也是一片寂静。这应该是因为塞勒涅所带来的影响吧。我自己也觉得好像有些麻痹。
「哎呀,真令人开心。很多看到我的人,都会把我说得非常可怕呢。」
塞勒涅靠著马匹,并将脸颊埋入那银色的鬃毛里,一脸陶醉地这么说。
……这个少女真的在过去歼灭了仇敌一族吗?
但仔细一看,她穿在身上的白色简朴礼服,留著深沉黑色的脏污。死亡少女正如传说一般,穿著染血的寿衣。
「你非常聪明呢。都不会靠近我。」
塞勒涅轻声笑了笑。
她稍微歪过头看向叶卡堤琳娜,双眼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像这样把你叫出来,真是不好意思。但是,我觉得你的灵魂──相当不可思议。我留在这个世上两千年来,第一次看到像你这样的灵魂。跟其他人相比,有点不太一样。你是什么人?」
叶卡堤琳娜大大地倒抽了一口气。
竟被问了「你是什么人」啊。
不好意思,我是反派千金。我可以这样回答吗?
不可以。两千年前没有少女恋爱游戏所以她也听不懂。而且两千年后的现在,就算在这个世界说起少女恋爱游戏也没人知道好吗。分明这个世界就是少女恋爱游戏的说──
不,怎样都好,我还是赶紧回答人家吧。
「我是……」
话说到一半,叶卡堤琳娜一时语塞了。
乾脆说出口吧。
「其实,我有著上辈子的记忆。」
没想到会有将这么奇怪的事情对人说出口的一天……
反正对方也是人称死亡少女,超乎常理的存在嘛!
……被那样的双眼看著,我根本无法说谎或是蒙混过去。
「上辈子的记忆。」
塞勒涅重复了一次这句话,接著摇了摇头。
「也有其他这样的人。然而你却不太一样。非常引人注目。感觉就像从没听过的旋律,或是照耀出不可思议色彩的光辉一样。有某些东西……跟至今见过的那些人都不一样。是不是跟这个世界……有些微的矛盾呢?这让我非常在意,才会像这样前来见你。」
天啊。
几乎被她看穿了……对吧?
「或许……那是因为上辈子的我生活的世界,跟这个世界是不一样的世界。」
叶卡堤琳娜下定决心说出口的话,让塞勒涅睁大双眼。
「不一样的……世界?」
「首先,上辈子的我生活的世界,历史进展得比这个世界还要快。这个世界过了几百年后,应该会变成像上辈子的世界那样吧。而且,上辈子的世界并没有魔力存在。是个没有魔兽,也没有神明的世界。」
塞勒涅似乎感到哑口无言。她抬头看向黑马,用手指卷上银色的鬃毛,并摇了摇头。
「……实在难以想像。」
「我想也是呢。」
在没有神存在的世界中,也不可能有像她这样,向死神许愿并得以留在世间的存在。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无可厚非。
「你还有在其他不是这里的别的世界生活过吗?」
「没有──应该说,我不知道。我就只有此生的前一辈子的记忆而已。」
「这样啊……真不可思议呢。我以为灵魂只会在一个世界上流转。你的灵魂相当特殊,所以我才会以为是在许多世界中流转。灵魂竟然可以从别的世界来到这边的世界,想必是很罕见的事。造成这样的原因,你自己心里有数吗?」
唔唔。
虽然是心里有数,但我自己也对于上辈子那款少女恋爱游戏跟这个世界之间,究竟有著什么关系而感到费解。
「我在上辈子的世界中……关于这个世界的……该怎么说呢……看过描述了关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说不定是因为这样,才会转移到这个世界来。」
「描述了这个世界的东西?在你上辈子的那个世界,有办法窥视到别的世界吗?」
「不,并不是这样。就只是个像故事般的东西。我作梦也没想到那竟然是实际存在的异世界,还以为是想像中的世界,单纯乐在其中罢了。我在皇都就读的魔法学园有在那个故事中登场,当中也提及了跟我一起学习的同学,像是皇子殿下以及具备圣属性魔力的朋友。虽然故事中并没有讲到关于这个尤尔诺瓦领的事情……不过,我们称之玄龙的存在也有登场。在那里是叫……」
话说到一半,叶卡堤琳娜稍微思考了一下。平常用日语思考的事情,要说出口时自然就会自动转换成皇国语(而且是大小姐语气),应该说我只能讲出千金叶卡堤琳娜的语汇范围内的话(多亏如此我也不会开口说出臭老太婆之类的话),所以要将上辈子的话直接说出来反而困难。
「……弗拉德沃伦。故事中也有谈及魔龙王弗拉德沃伦之名。」
叶卡堤琳娜这么一说,塞勒涅的黑马就离开她的身边。
突然间涌冒出一阵黑暗,马的轮廓也跟著崩解。当那比夜晚还更深沉的黑暗幻化成形之后,出现了一个高到我要仰望的男性身影。
「……」
叶卡堤琳娜顿时语塞。
并不是因为马变成人而感到惊讶。
漆黑的肌肤。一头及身耀眼的银色长发。双眼也一样绽放光辉的银色。整身古代风格的长衣也全是黑的,只在腰带上有一点银色的图样。
那双银色的眼睛朝我看了过来。
这让我觉得心脏像被紧抓住了一般。
一头银发在月光下闪耀著,简直就像在颂扬什么似的。
(上辈子在智慧型手机的萤幕上看见魔龙王时,也觉得那真是个绝世美男子──但完全不能跟亲眼看到的「绝世」程度相比!)
漆黑又异样,却是绝世的美貌。
这让我起了鸡皮疙瘩。
「你刚才说了弗拉德沃伦是吧,尤尔诺瓦之女。」
低沉的嗓音彷佛带有磁力般吸引著听他说话的人。
「那确实是北王之名。是统治这块土地上所有魔兽的龙之王。然而,人类不可能会知道其名……你说那是在上辈子得知的吗?」
叶卡堤琳娜无法做出回应。只能拚命地不让自己昏厥倒地。
这……这股压迫感是怎么回事?就连在行幸时谒见皇帝陛下的威严,都无法和现在所感受到的相比。
对了,将死亡少女留在人世间的是……
『若是拒绝落入冥府,就留在这个世上成为我的人吧。』
死神。
这股压迫感就是神威啊。
塞勒涅走向死神,死神也伸手温柔揽过她的肩膀。这让散发出来的压迫感稍微减缓了一些,叶卡堤琳娜便叹了口气。
「是、是的。我是在上辈子得知其名。」
「……答得好。刚强的女孩。」
死神微微一笑。美貌的笑容就别的意义来说,也具备几乎让人昏厥的威力。
「看来是那个故事牵起了你跟这个世界的缘分,所以你的灵魂才会转移到这里来吧。真是奇妙……为什么那个故事能够正确论述其他世界的存在呢?」
「我也不知道理由为何……」
不如说请告诉我吧。
「那我问你一件事。你说自己有著上辈子的记忆。现在你的灵魂之所以呈现这个世界所没有的色彩,是因为还留有其他世界的记忆。人若是死了会渡过忘川,能够再次转世的话,会先忘记一次记忆吧。你的记忆是什么时候回想起来的?」
也就是说,在回想起上辈子的记忆之前,就算是从异世界移转过来的灵魂,也跟其他灵魂分不出差异是吗……?
「上辈子的记忆是近在几个月前突然涌现的。第一次造访刚才提及位于皇都的魔法学园时,突然就像爆发一样,回想起上辈子的自己。」
叶卡堤琳娜这么说,死神便点了点头。
「你刚才说那所魔法学园当中,有具备圣属性魔力的朋友吧。或许是创造神有干涉这件事。」
「创造神……是吗?」
在这个世界的神话当中,创造神是个穿著斗篷,并将兜帽压得低低的,并手持一把杖的人类形象。
据说在兜帽底下的脸既是双面,又是无貌,拿在手上的杖绑著两个铃铛,分别是「宿命」及「偶然」。
──创造神挥了挥手杖。宿命或偶然其中一个铃铛会响,并从虚无中发出光来。
叶卡堤琳娜读过的创世神话,都是像这样开头的。
创造神挥下手杖,铃铛响起,世界就渐渐被创造出来。但绝对不会提及响起的铃铛究竟是宿命还是偶然。
创造神似乎不会开口说话。而且,不会跟人类有所牵扯。只会擅自投出宿命或偶然。其他诸神也不会跟创造神扯上关系,在几个故事中还会制止或责备想对创造神许下愿望的人类。
因此,并没有祭拜创造神的神殿存在。
「对。你们称为圣属性的魔力,就跟创造神有所关系。」
死神这么说。
这、这是什么意思呢?
不过,圣属性魔力好厉害啊。芙萝拉真不愧是女主角。
「说不定是创造神挥下手杖,并在偶然间干涉到你上辈子生活的世界。而杜撰了你读的故事的那个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窥见具备圣属性魔力者的宿命,并写了下来。那让你的灵魂产生跟这个世界之间的缘分,灵魂才会转移……原委可能就是这样。而且确实很像他会做的事。」
哦哦……所以说是那样吗?创作者时不时会一边说著「降临了」、「好像打从一开始就完成了一样」,一边创作出小说或音乐等作品。那个灵感的真面目说不定是这么一回事吗?都源自异世界神明的胡闹吗?
「……这些都是不该对人类说的话呢。你绝对不能跟其他人提及这些,希望创造神不要出现在你面前,给你带来宿命或偶然。」
无论宿命还是偶然,都是绝对无法反抗的事情吧。我会小心的。
「我会铭记在心。那个,我知道自己区区一个人类这样担心相当无礼,但对我说出这样的秘密,会不会给两位带来什么困扰呢?」
宿命、偶然。这该不会是就连神明也无法反抗的吧。
死神轻笑一声。
「竟然会替神担心,该说你不愧是跨越世界的灵魂吗……不过,任谁都不会知道创造神会怎么出招。只是,那家伙已经对我们挥下手杖了。」
叶卡堤琳娜注视著死神与塞勒涅。
「我也不知道那是在哪个时间点发生的事。但崇拜我的人们被塞勒涅的祖先灭亡,我便成了被封印的神。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吧。代代封印著我的一族的女儿,具备了『冥』属性魔力诞生于世。」
被封印的神?
这么说来,这个世界的神与魔只有一线之隔。经常就会有被征服的民族的神沦落到被当魔物对待。
不过,「冥」属性魔力是什么?
「由于这是比圣属性魔力还更不为人知的存在,人类应该不晓得吧。『冥』属性魔力会给生命及灵魂带来影响,是成为我的巫女之人应当具备的力量。但在那个时刻来临之前,这次变成那族人遭受谋杀,塞勒涅便不再是活于世间之人……也说不定,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挥下了手杖。」
……总觉得想法好像都被看穿了,还是别放在心上吧。对方可是神明呢。
弗利先生告诉我的传说中,死亡少女是在正要前往冥府时拒绝了死神。
原来塞勒涅小姐本来就是出身自与死神有关的一族啊。
那么,塞勒涅小姐现在只要触碰到任何东西都会绝命,并被人称作死亡少女的原因究竟是──
「……我是自己变成这样的。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具备『冥』属性的魔力,但在被杀害,并渐渐迈向死亡时,那股愤怒及怨恨让我改变了自己。原本是用来治愈性命及灵魂的温柔力量也完全扭曲了。」
塞勒涅也像是看透了叶卡堤琳娜的心,这么说著。
「我们一族的人,全都在那场婚礼的夜晚被被姊姊大人的结婚对象杀害了。被那个一再对姊姊大人倾诉爱意,说会保护她一辈子,说她是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存在的男人杀害了。用那种方式残杀了看起来是那么幸福的姊姊大人,在那当下,我就觉得绝对无法原谅那些家伙。」
叶卡堤琳娜的脑中浮现了亡母的身影。她直到最后还深爱著那个当母亲在欺压媳妇时,从来都没有保护过妻子的丈夫。
我实在很想给没能保护母亲大人的臭老爸揍个一拳再踹上两脚……嗯,虽然完全无法跟塞勒涅小姐经历过的惨剧相比,却也理解她的想法,因此没办法责备她的悲愤。
「但再那样下去,她应该会成为肉体腐朽的死灵。所以是我将她留下来的。虽然一开始是为了解开封印……但你没有答应吧。」
一边摸著塞勒涅的头发,死神露出苦笑。抬头看著这样的神,塞勒涅说道:
「你早就自由了。」
「我还被囚禁著……深深囚禁著呢。」
死神这番话,也让塞勒涅露出微笑。
接著,她看向叶卡堤琳娜,并轻轻笑说。
「虽然是这副德性,但我很幸福,说起来也奇怪吧。唯独无法触碰鲜花这件事让我感到很悲伤,然而真的很幸福。」
是啊,只要她一触碰,就算是鲜花也会枯萎。
忽然间,叶卡堤琳娜灵光一闪。
「很抱歉,请两位稍等我一下。」
快步回到天幕之后,打开米娜的道具箱一找,马上就看到了。
蓝蔷薇的发饰。
抱歉,雷夫,你亲切地做给我的东西,我却这么自作主张。
「塞勒涅小姐,请收下。这是不会枯萎的花。」
「哎呀!」
叶卡堤琳娜将发饰高高举起,塞勒涅看著那在月光下闪耀的蓝蔷薇玻璃精工,不禁睁大了双眼。请叶卡堤琳娜将发饰放在地上后,塞勒涅便畏畏缩缩地伸手捡了起来。
看著即使放在她手中也依然美丽的花,她的表情都明亮了起来。
「不会枯萎……真的是不会枯萎的花……太美了……」
接著抬头看向死神,塞勒涅将手中的蔷薇递了过去。
「你还记得吗?我还活著时,每天都会摘花扔进封印著你的庙里。我想著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寂寞。」
「我当然记得。」
死神轻轻从塞勒涅的手中拿起蓝蔷薇。
接著,替她戴在那头长长的金发上。
(插图006)
与死神对视了之后,塞勒涅露出浅浅微笑。
「叶卡堤琳娜,真的很谢谢你。」
「尤尔诺瓦之女,我也向你道谢。我终将答谢你这番恩义。」
听他们这样说,叶卡堤琳娜便笑著摇了摇头。
「请别在放心上。只要两位觉得开心,我也会感到很高兴。」
死神用那副绝世的美貌笑著说。
「你真的不懂啊。凭藉人身给予神明恩义并非小事。未来,创造神或许会对你挥下手杖。到时候,你记得回想起来就是了。」
*
那一夜,阿列克谢比平常还要晚就寝。
会这么晚睡,是因为费了点时间在处理工作。不,正确来说并不是忙于工作本身,而是忙于应对在工作结束后硬闯上门来的人。
除了诺华岱恩,其他在父亲亚历山大那一代犯下弊案的人全被逮捕的事情,已经传得众所皆知。因此不难想像接下来的处置就是要没收他们的爵位跟财产,并进行妥当的分配。
很快地,就有许多人为此蜂拥而至。
诉求希望可以给自己爵位、财产的陈情者们。大家的说法五花八门。像是久远以前祖先的功绩、现在有多贫困,还有在前公爵时代经历过不合理对待等等。
无论本人口中的理由为何,真正的理由都是欲望。
他们并没有对阿列克谢的领政做出任何贡献,只会提出自己的要求。阿列克谢会觉得他们厚颜无耻并感到厌恶也是无可厚非。
但诺华克说,不该让他们吃闭门羹。
「如果是谢尔盖公,想必会将他们的话全都听过一轮吧。因为这是一个可以确认实际情况,进而掌控他们的好机会。」
祖父谢尔盖不单单只是一位品格高尚的人物,也有著策士的一面。只是品格高尚的话,无法成为统治者。
阿列克谢点了点头。
「如果是祖父大人,只要有正当的理由就会给予对方救赎吧。即使不是这样,只要有派得上用场的地方,就可以安置在妥当之处。」
诺华克满意地笑了笑。
「正是如此。阁下也越来越像谢尔盖公了。」
「不,我只是猜想如果是叶卡堤琳娜,她会怎么回答而已。如果是那孩子,想必能说出更体贴的话……像祖父大人的,终究还是她。」
阿列克谢虽然露出苦笑,但诺华克依然是一副满意的表情。
如果是以前的阿列克谢,就算听了陈情者们的诉求,或许也只会说出弃他们于不顾般的回应。正因为事前和诺华克有过这样一段对话,才会做出相对平和的应对。至于遭受诺华岱恩行为而蒙受金钱损失的人,也会在确认过损害程度之后进行补偿。
这就是传出「没想到阁下是个会听人陈情的人物」这样评价的原委。
话虽如此,听取陈情的时间也让人感到相当疲惫。能给出想要爵位的正当理由的人,相对少数。要去听那些不合逻辑的话,对理性派的阿列克谢来说只是一场苦行。
晚餐时间,更是深切体认到叶卡堤琳娜不在身边的现实。听不见每当兄长露出疲惫的模样,都会马上注意到的妹妹体贴温柔的声音。
正因为知道尤尔诺瓦城会因为被欲望蒙蔽的陈情搞得乌烟瘴气,才同意让叶卡堤琳娜以代为前往山岳神殿参拜的理由远离这些事情。自从祖父辞世之后,自己长年以来都是在不晓得家族亲情为何物的状况下活过来的。
总觉得自己越来越软弱了。
可能是想著这种事情入睡的关系,才会作了这样的梦。
──阿列克谢在巨大的建筑物中仿徨。
他知道自己正身处梦境之中。从很久以前开始,时不时就会作这样的梦。
在这场梦中,他还是个小孩子,不知为何身穿正装。
四周是沉甸甸的深灰色,景象模糊。阶梯、走廊应该在那,却晃动著摇摆不定。
这里是哪里?现在是几点?自己只能在不确定的梦境中,不断寻找某个东西。
胸口涌上一股疼痛。
只要发现那个在寻找的东西,就可以治愈这股疼痛。明知如此,阿列克谢却发现就连自己在找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茫然地伫立在原地。
四下无人。
空无一物。
一点声响都没有。
这里是多么空虚啊。
他只能在一如往常的梦境中不断徘徊。无论怎么寻找,都找不到任何东西……
就在这时。
「兄长大人!」
原本空虚的世界中,传出一道声响。
「是我!叶卡堤琳娜在这里呀!」
阿列克谢回过头。
在灰色的世界中唯一的色彩,身穿暗夜色礼服,并盘起一头蓝发的少女现身眼前。
是她在庆宴上那身动人的打扮,优雅地拎著贴身的裙襬,尽全力朝这边跑了过来。一脸笑得幸福的她,散发出犹如银河般朦胧的光辉。
暗夜女王带著繁星前来。
「叶卡堤琳娜──」
阿列克谢张开双臂,叶卡堤琳娜没有一丝迟疑就扑进他的怀里。
「兄长大人,我好想你啊!」
「叶卡堤琳娜。」
阿列克谢紧抱著妹妹。
原本是小孩的模样,现在却变成与现实相同的十八岁身影。
「叶卡堤琳娜……叶卡堤琳娜。」
「兄长大人。」
抬头看著兄长,叶卡堤琳娜脸上挤满开朗的微笑。
「这里是我的梦中。明明总是个空荡荡的世界,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也不清楚。但刚好有场机缘,我将某个东西献给古老的神明。那让祂感到相当欣喜,说不定是因此才实现了我很想跟兄长大人见面的愿望。」
「神明?山岳神吗?」
「不,是别的神明。」
摇了摇头,叶卡堤琳娜露出恶作剧般的神情。
「兄长大人,今晚我不在你身边,有让你感到寂寞吗?」
听了这句话,阿列克谢将手抵上胸口。
「这样啊。原来这里会觉得痛是因为……」
是因为寂寞。
叶卡堤琳娜微微歪过了头,一脸担心的样子,将手叠在阿列克谢的手上。
「你已经寂寞了那么久,甚至不晓得那就是寂寞了吗?」
「或许……是这样吧。自从祖父大人过世,直到跟你相见之前,我觉得自己心里一直惦记著这份痛楚。」
这么低喃著,阿列克谢环视了四周。原本朦胧著一片灰色的世界,在暗夜与繁星带来的微微亮光中,浮现出形体。
「这里,原来是皇城啊。」
「皇城……是吗?」
还没去过皇城的叶卡堤琳娜,露出一脸怀疑的样子。毕竟这个地方和皇城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也是无可厚非。
这里是皇城一处阶梯下的遮蔽处。
「……以前,我有一个朋友。而这里,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
这么喃喃著的阿列克谢,温柔地握住叶卡堤琳娜的手。
「看来,你真的很看重那一位朋友呢。兄长大人是难以轻易对人敞开心胸的个性吧。相对的,一旦是真心接纳的人,无论彼此之间的关系怎么改变,都还是无法将对方从心中割舍掉。」
「是……这样吗?」
「是呀。若要说得更直白,兄长大人在与人相处时,有著非常挑剔的一面。应该是因为成长环境中,身边全是祖父大人提拔的优秀人才吧。相较之下会觉得同龄的孩子们都不够成熟也是无可厚非。能让这样的兄长大人视为朋友的人物,想必非常优异才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处梦境之中,总觉得叶卡堤琳娜说起话来比平常还要不客气。而且被指出与人相处时非常挑剔的这点,也是无从驳斥。
「或许……你说的对。人们都称他神童。他却既怕生又没自信……让我不禁产生想要保护他的念头。」
「兄长大人在面对真心接纳的对象时,都会尽全力去爱护对方呢。米海尔殿下也是一位优秀的人物,但殿下终究是君主。你应该从小就觉得不能以对待朋友的方式与殿下相处吧。正因如此,那个人可说是兄长大人第一次真心接纳的朋友……」
「现在,已经有你在了。我该倾尽全力爱护的人是你,还要四处去寻找他也太愚蠢了。」
「你以前只要感到寂寞,就会来到这里嘛。所以心才会这样行动。」
阿列克谢浅浅一笑。
「什么事都会被你看穿呢。」
叶卡堤琳娜有些不悦地噘起了嘴。
「因为这里是兄长大人的梦境之中,都是兄长大人认为我是这样的人,才会变得如此。我其实也没有这么懂得察言观色。」
「是这样吗?」
阿列克谢笑了出来,他的指尖轻轻触碰了叶卡堤琳娜的嘴唇。
(插图007)
「即使如此,你还是跟真正的叶卡堤琳娜一样。我从来没看过你这么可爱的表情。如果只是生著闷气的模样,以前我是见识过了,但现在这样的表情更加可爱。我亲爱的叶卡堤琳娜。」
「哎呀,兄长大人真会说话。」
叶卡堤琳娜也换上了满脸笑容。
「这趟旅途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或者不方便的地方?」
「都很顺利喔。虽然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在弗利卿的指导下,我见识到很多稀奇罕见的事物,是一趟开心的旅程。兄长大人过得怎么样呢?你都感到寂寞了,是不是有发生什么艰辛的事呢?」
单手抚著妹妹担忧的脸庞,阿列克谢浅浅一笑。
「有吗?此时此刻能够注视著你实在太过幸福,我都不记得了。」
「兄长大人真是的。」
叶卡堤琳娜再次扬起笑容,并紧紧抱住阿列克谢。
「谢谢你替我担心,叶卡堤琳娜。这世上想必没有其他人能像你这样诚实地爱著他人了。有像你这么优秀的妹妹,我是何等幸福啊。虽然你不在身边令我感到难受,但一想到你连在梦境中都如此为我著想,我就尽量忍耐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吧。希望你能有一趟开心又安全的旅程,然后尽早归来。」
「兄长大人,我之所以会这样爱著兄长大人,是因为你是个比谁都优秀的人啊。既然兄长大人希望我尽快回去,我也会遵照去做的。因此,还请你精神饱满又健康地等我回去吧。」
叶卡堤琳娜伸手环绕住兄长的身体,回给他一个拥抱。
期许著妹妹有一趟安全旅程的兄长,以及答应他这份期望的叶卡堤琳娜。
这时的两人都还不知道,现实却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