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拉里西加鲁多的路途非常顺利。
尽管不时受到恶魔袭击,但全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在夜间确实补充体力,确定太阳升起后再继续移动。在最后──
飞越雪原上空后,我注意到坐落于地平线彼端的巨大城堡映入眼帘。
城堡周遭有都市围绕,数座尖塔非常醒目,样貌雄壮威武的那座城堡就彷佛拦阻我们的墙壁,自远方也能清楚感受到那份存在感。
「看见了啊,那就是路西法的城堡。」
果然那就是宿敌的根据地。
我无法按捺自心底涌现的兴奋──
「教官,我要加速了!」
「好啊,尽管冲吧!」
提升以王之翼飞行的速度,笔直飞向城堡。
城堡占据视野的比例越来越高。但是就这样持续飞翔,似乎无法直接冲进城堡内。
「有障壁啊……」
在路西法之城所在的暗黑都市拉里西加鲁多的外围处,大规模的魔法障壁沿著那五角形外墙而展开。圆顶状的薄膜覆盖了都市的上空。
「那是对触及者灌注猝死诅咒的空域障壁,非常凶恶。虽然并非无法破坏,但很耗费时间。还是从都市正门进入比较好吧?」
「城门会大方开著吗?」
「开著啊,你看。」
在撒旦妮亚所指之处,正门大大方方地敞开著。
「为了防御来自空中的突袭而展开空域障壁,同时正门敞开,这一切都一如往常。这代表拉里西加鲁多并未提高戒备。」
「这是陷阱吗?」
「有可能。」
如此说道,撒旦妮亚朝著正门降落。
我则跟在她身后。
降落至地面上,我们从正门走进暗黑都市中。
就文明发展程度而言,似乎比人类落后一些。
不过都市内的异样状况,让这点差别显得根本不重要。
──都市中充斥著死亡。
「这是怎么了……」
教官会脸色苍白也很正常。
这些恶魔想必都是都市的居民,而居民早已经大量死亡了。
活著的恶魔就连一只都见不到。
「没想到内部居然变成这副模样……究竟是谁干的……」
撒旦妮亚也陷入混乱。
尽管如此,我们并未停下脚步,不断往城堡逼近。最后──
在通往城堡的雄伟阶梯前方,我们见到有个身影伫立于该处。
那并非恶魔,而是人影。
身穿漆黑长袍,与我们关系匪浅的那家伙。
「嗨。」
黑袍人如此说道,转头看向我们。倒在那家伙左右两侧的恶魔尸体,恐怕就是极星一三将军的别西卜与亚斯塔录。
「这样啊……这惨状就是你亲手创造的?」
「是啊,撒旦妮亚。」
黑袍人与撒旦妮亚交谈的态度彷佛旧识般。
现在回想起来,在莎拉小姐遭掳的事件中,这两人本来就是搭档啊……
「话说撒旦妮亚,你的背叛真让我吓了一大跳啊。不管是对我或路西法,或是格剌西亚•拉波斯或贝尔芬格都好,真希望你提早向其中一人透露。如此一来就能让你以更完善的形式参加路西法的计画了。」
「……什么?」
「哎,事到如今这也不重要了。就结果而言你也起了正面功效。」
黑袍人自言自语,我怀著纳闷而问道:
「为什么……是你在屠杀恶魔?」
「为什么?因为恶魔是应当灭亡的存在啊──难道不是吗?提尔。」
「什么……?」
黑袍人的话语声转为正常。不再是那听起来无法分辨性别与年龄,经过魔法变声的音色。那真实的嗓音我非常熟悉。
「已经没必要隐藏下去了,就让各位瞧瞧吧。」
随后黑袍人褪下自己的黑袍。
下一个瞬间──目睹黑袍下的真实身分,我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教官也哑口无言。
「为、为什么是你……」
「原因一言难尽啊,米亚。」
如此说著而现出真身的人物,正是教官的同侪兼中央分局的柜台小姐──瑟伊迪小姐本人。
「为什么……」
教官浑身颤抖。
「──你、你在这种地方到底在做什么啊!」
教官扯开嗓门怒吼,如此逼问。
我不禁有种错觉,彷佛眼前的情景顿时扭曲变形般。
骗人的吧……?
脑袋一片混乱,徒增困惑。
……这不可能。为什么?瑟伊迪小姐到底在做什么……?她一直身为黑袍人而活动吗?目的何在?她一直欺骗我们吗……?
「快回答!瑟伊迪!你到底在做什么……不,都到了这关头,你不用回答了。但是视你的行动……即便是你也必须舍弃。」
「请先冷静下来,米亚。我并不是敌人。」
「不是敌人……但不久之前为什么要掳走姊姊……?」
「是的,那件事我真的非常抱歉。不过为了进行谍报活动,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实行那项任务。为了不招惹怀疑。」
……谍报活动?
「──……该不会……」
教官理解了原委般低语。
「瑟伊迪,你该不会……一直以来都在恶魔方当间谍?」
「正是如此。」
瑟伊迪小姐似乎没有任何遮掩的意图,二话不说便对我们点头。
「我和其他数名葬击士创立了自称信仰恶魔的组织『光明会』。以协助恶魔的形式,潜入恶魔阵营之中。这是机密任务。」
「那这出歼灭剧是……?」
「该说是谍报活动的最终阶段吧?因为提尔已经逼近到城堡了,我便事先排除了可能妨碍提尔的敌人。一切都是为了让提尔顺利讨伐路西法。」
如此说完,瑟伊迪小姐补上一句话。
「──路西法自身也如此期望。」
「等、等一下,瑟伊迪!路西法自身也如此期望,这是什么意思?况且你明明是个情报员,为什么会和恶魔之王路西法扯上关系?」
「在谍报活动的途过程中,我们光明会的真正任务被路西法识破了。当时我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但是路西法并未杀害我们,而是让我们融入他的计画之中。有人类的棋子能控制,想必也有方便之处吧?像是这样为提尔开路。」
「什么意思……?」
「想知道的话,就该继续前进。」
瑟伊迪小姐自阶梯前方往侧边退下,让出了通道。
「最后,提尔,这是我的请求──请前去结束这一切吧。为了所有人希冀的和平。」
瑟伊迪小姐毕恭毕敬地用手按著胸口,对我垂下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状况彷佛一切都事先安排好了?
托付于我的究竟是什么?
路西法,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就在这时,撒旦妮亚恍然大悟般呢喃道。
「……路西法,你真是笨拙啊。」
「撒旦妮亚,你发现什么了吗?」
「唔嗯……虽然说不上全盘理解,但我大致上明白了路西法的用意。然而不能由我来解释……因为这肯定是你必须亲自解决的问题。」
撒旦妮亚如此说完,轻推我的背。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接下来就是属于父子的时间了。」
属于父子的时间……
为何撒旦妮亚会如此断言?
真相究竟是什么?
因为想知道,我只能继续前进。
我迈开步伐,一步一步在阶梯上前进。
很快地,我听见紧追在身旁的脚步声。
「你们天伦之乐的时间,让我打扰一下吧。」
「教官……」
「我可以站在你身边吗?」
「这还用问……当然可以。」
现在,我有点害怕。
在前方等待我的事实真相,令我感到不安。
尽管如此,只要和教官同行,我觉得无论什么事都能跨越。
我和教官手牵著手,一同前进。
登上阶梯顶端后,进入城内。
一路上完全没有护卫或警卫的恶魔。
彷佛正邀请我入城般,一切都毫无提防,对我开放。
恐怕谁也不会相信吧,恶魔领域的最深处,路西法居住的城堡竟然如此安静。
但这是确切的事实,紧绷的静谧感营造最终舞台般的气氛。
叩、叩。我们在走廊上不断前行,任凭脚步声反覆回荡。最后──
雄伟的大门逼近至眼前。
毫无疑问,这里就位置来说便是王座厅。
十之八九就在门后。
路西法。
人类的宿敌。
我的父亲。
「准备好了?」
「没问题。」
我和教官同时伸手推向那扇关闭的大门。
使劲推开。
绞炼已经生锈般的刺耳声响传来。但我们并不介意,不停向前推──
大门完全敞开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深红的地毯。
视线沿著那条地毯往前方奔驰,抵达了最深处。
「……来了啊?」
──王座就在该处。
在王座上头,散发骇人气氛的恶魔坐在该处。
「等你好久了啊,提尔。」
恶魔的身材精悍,一头灰色长发格外醒目。
彷佛对一切绝望的双眼之中,藏著深不见底的威严。
背上有六百六十六片翅膀,色彩是比黑夜更深浓的漆黑。
「那就是……」
恶魔之王。
长年来折磨人类的万恶渊薮。
人类的宿敌。
应当憎恨的对象。
──大魔王路西法。
「提尔大人,在此恭候您的大驾光临。」
在王座旁,我见到头戴高礼帽的老恶魔格剌西亚•拉波斯。
但我可不是来找旁边的随从。
憎恨到想杀的对象就在眼前。
无法保持冷静。
沸腾滚烫的愤怒将我的视线固定在路西法身上。
「──路西法!」
「真有精神。算是发育良好的证明吧?」
「住口!你……你到底在做什么?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那样高洁的母亲会和你这种家伙生下孩子!为什么你要把我拋弃在人类领土!你到底想做什么,给我解释清楚啊!路西法!」
「──你真有觉悟知晓一切吗?」
骇人的赤红双眼捉住我的意识。虽然距离王座还有好一段距离,却有种彷佛在极近距离被他直瞪的威压感,令我背脊发凉。
但是我并不害怕。
因为教官就近在身旁。
只要教官就在身边,我什么也不怕。
「不错的眼神。不过,知道一切之后,那股意志不会动摇吗?」
「绝不会动摇。」
「确定足以杀死我吧?」
「为什么想死?」
「为了未来。」
路西法如此低语后,弹响指尖。
下一个瞬间,我发现有东西顿时灌进我的脑海中。
那是不知属于谁的庞大记忆的洪流。
※
『瑟拉芬!你快看!四叶幸运草!』
『哎呀,路西法,你找来了很棒的好兆头喔。这样一来幸运肯定会降临。』
少年和年轻女性的身影浮现。
因为他们以名字互相称呼,我知道少年就是路西法,而年轻女性就是母亲。
(怎么回事……?)
我理应正在路西法城的王座厅,现在却被迫俯瞰著谜样的记忆。
(这是……路西法过去的记忆?)
屋外是一片悠然平稳的自然,路西法与母亲正欣喜地交谈著。
除了这两人之外,四周还有数名年幼的孩童正在玩耍。
而在场所有人都长著白色的翅膀,无一例外。
头顶上也飘浮著光环。
不管是母亲、孩童们,以及路西法,全都拥有同样的特徵。
在稍微远一点的位置能看见一座还算高的山丘,在该处的聚落同样能看见拥有白色翅膀与光环的人们。
所以我理解到,这地方是天使的聚落。
既然这是天使仍然残存时的情景,这究竟是几百年前的记忆……?
『瑟拉芬!我找不到四叶幸运草~!』
『我也是!』
『我也找不到!可恶!都是路西法运气好,太不公平了!』
『好了好了,不可以吵架喔。只要努力找总是会找到的。』
母亲如此安抚著孩子们,但是她看起来不像这些孩子们真正的母亲。也许母亲在这个时代经营著孤儿院吧。
『吶,瑟拉芬!我找到了四叶幸运草,会有什么幸运降临?』
『这我也不晓得,不过应该能让路西法心想事成吧?』
『真的吗?那我会很期待喔!』
路西法欣喜地笑道,但下一个瞬间那张脸庞因恐惧而扭曲。
──场景已经变了。
路西法等人原本待在悠然宜人的户外,但这时他们躲藏在修道院般的场所之中。母亲正对著彩绘玻璃献上祈祷,包含路西法在内的孩童们则围绕著她,浑身颤抖不已。
『山丘聚落上的天使已全数屠杀!』
『干的好!但还是要彻底搜索有无幸存者!亚巴顿王已经下令,不能让天使留下任何活口!』
『是!』
在修道院般的场所外头,能听见这样的对话传来。
该不会现在这状况就发生在现代人口中的天使之丘,也就是当年恶魔将天使灭族的现场……?
『瑟、瑟拉芬……』
『……我好怕。』
『噫呜呜呜呜呜!』
『我们都会死掉吗?』
『不会死。只有这座修道院受到我的不可视结界所保护,绝对不会被发现。』
靠著母亲的力量,似乎只有此处仍保持安全。
就在这时──
『这算什么……』
路西法瞪著握在手中的四叶幸运草,泪流不止。
『──这算什么啊……!这样太奇怪了吧……!』
这场种族清洗恐怕是发生得毫无前兆吧。
原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和平日常,恐怕就这么突然地崩坏。
路西法像是拒绝眼前难以接受的现实般喊叫,憎恨这世界般吐露怨恨之声。
『什么幸运四叶草啊……!呼唤幸运?──少开玩笑了!根本就没有幸运降临嘛!』
真正造访的是恶魔的大规模攻势。
与凭藉数量优势猛攻的恶魔相反,天使的战力是少数精锐。
传说中山丘上的聚落就包含了所有天使,天使的人数便是这么稀少。
所以无论个体有多么强悍,受到恶魔以数量的暴力接二连三围攻,最终只能接受灭亡的命运。这般往事也流传到后世。
『为什么……恶魔要做这种事……?』
路西法甩开了幸运四叶草。
『难道我们做了什么吗……!──我们什么也没做吧!我们就只是……在这里平稳地生活而已啊!』
路西法如此吶喊著,跪倒在地面上。在恶魔的大军撤退,此处恢复宁静之前,他一直哭泣不止。
『大家请乖乖待在这里喔……我到外头看看状况。』
等到恶魔大军已经离去的时刻,母亲为了确认外界状况而离开了修道院。
孩童们聚集在同一处,依然害怕得不停颤抖,但在这之中只有路西法一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感情。不知是哭到力气全失,或者是已经绝望,他摆著空洞的表情,站起身,不遵守母亲的叮咛而走到外头──
『啊……』
那情景闯进路西法的眼中。
聚落饱受恶魔的大军摧残的惨状。
『为什么……』
聚落的地面上,到处都涂满了腥红的色彩。
放眼看过去有好几具不成原型的尸体。
一条右手臂孤零零地掉落在地。
不知谁的头颅滚落在旁。
被扯碎的内脏飞散在四周,铁锈般的气味充斥于大气内。
『为什么……!』
感情重新回到路西法的心头。
不管谁都能明白,那是愤怒。
那是对恶魔的激昂愤慨。
『我们到底犯下什么错!为什么要夺走我们的未来!』
如此吶喊的同时,路西法的翅膀开始染上黑色。
『啊啊……为什么……啊啊……我恨恶魔……』
憎恨。
怨恨。
愤恨。
我能够深切体会,这些感情肯定正在路西法心中打转。
『路西法──?』
这时母亲到场了,目睹路西法的异变而震惊。
『路西法!不可以!请快点回到修道院里面!然后拋弃憎恨!不要再继续憎恨恶魔了!你正开始堕落啊!』
『你在说什么……!』
路西法瞪向母亲。
『要我拋弃恨意?要我停止憎恨?──少开玩笑了!恶魔杀死了大家啊!我要为大家复仇!除非有人为大家报仇,否则大家无法瞑目!』
『不可以!用不著做这种事,只要献上祈祷,葬送死者──』
『这样到底有谁能得救啊!』
路西法的憎恨显然越来越深重了。
翅膀越变越黑。
原本的美丽纯白已经不知去向。
就连飘浮在头顶上的光环也闪烁而黯淡,几乎消失。
『路西法!不可以!这样下去你真的会堕落,一旦变成堕天使,就无异于恶魔了!你真的想变得和自己憎恨的对象同类吗!』
『无所谓!因为力量不停涌现啊……和过去截然不同的力量,自我体内不停涌现……!』
传说中原本是天使的存在堕落时,名为反转的效应有时会让力量爆发性提升。
那现象大概就发生在路西法身上了吧。
以失去天使的身分作为代价,路西法取得了庞大的黑暗之力。
『路西法……』
目睹已然完全堕天的露西法,母亲面露悲伤的表情。
另一方面,路西法转身背对母亲。
『瑟拉芬……用不著悲伤。我得到能复仇的力量了。这样一来我肯定能歼灭所有恶魔……』
『啊……』
『……谢谢你养育我到今天,瑟拉芬。虽然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母亲,但是多亏有瑟拉芬陪伴,我一点也不寂寞。』
那就是离别的话语,诀别的时刻。
路西法拍打色彩化为漆黑的翅膀,离开了遍地鲜血的聚落。
『我会一个人……为大家复仇。』
※
──我倏然回神。
突然间,四周的风景回到现实。
路西法之城。
城内王座厅。
眼前的身影是路西法与格剌西亚•拉波斯。
身旁则是米亚教官。
「路西法,你……原本是天使吗……?」
刚才的记忆洪流,似乎也同样冲向教官。
教官神色愕然地吐出疑问,路西法没有显露任何反应。
但是经过一小段空档后,他只短暂说道:
「别可怜我。」
如此轻声低语后,记忆再度灌入我的脑中。
※
接下来的记忆,从路西法饱受折磨的场面开始。
『咕……!』
路西法呻吟著。他现在被关押在地牢般的场所。山铜打造的锁链自墙面伸出,束缚他的手脚,让他无法动弹。
拷问官般的恶魔站在路西法面前,以鞭子抽打路西法,剥下他的指甲,反覆让他品尝苦痛的滋味。
就状况来看,路西法大概被俘虏了吧。
虽然和母亲他们道别后只身入侵恶魔领域,但是复仇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吧。
路西法堕天后取得的黑暗之力尽管强大,但在这时候似乎还不够对恶魔报仇雪恨。
路西法的复仇心并非勇敢,而是鲁莽。
『啧,已经那么仔细确认有无幸存者了,居然还有这种残存的天使小鬼。哈,堕天之后落得这种下场。』
在拷问官身旁,当时负责指挥种族屠杀行动的恶魔指挥官也在场。
『这先放一旁,快点开口招了吧,小鬼头。想必还有其他残存的天使吧?到底躲在哪里?』
『…………』
『快说。』
『…………』
『如果你不招,还有比刚才更残酷的拷问在等著你喔?』
『…………』
『这样啊。那就用满汉全席招待他吧。虽然应该有点难,可别杀了他喔?』
『遵命。』
长官的身影消失。
接下来在眼前上演的是残酷到令人不忍卒睹的种种拷问。
路西法的全身上下历经了折磨,甚至令人讶异他为何还能维持性命。
即便如此,路西法还是不曾吐出有关母亲他们的情报。
不管遭受多么残酷的对待,他终究没有出卖同胞。
(明明拥有这么强大的意志,为什么你现在却会成为恶魔之王,阻挡在人类面前……?)
我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日复一日的拷问,持续了至少一百年之后的某一天──
『吾王亚巴顿相当中意你这倔强的个性。』
突如其来,恶魔如此告诉在地牢中日渐衰弱的路西法。
『我们已经不再需要幸存者的情报。跟我前去晋见亚巴顿王。』
『你说什么……?』
『虽然结论要看你的回答,但拷问就到此为止了。』
『为什么……为何不再需要幸存者的情报了……?该不会……你们自己想办法找到了……?』
『不。只是单纯失去兴趣罢了。天使的幸存者在这一百年来都不曾试图救援你。换言之,天使至今仍无法准备足以行动的战力。如果只剩这点人数,对恶魔而言根本不构成威胁。虽然我们一度担忧天使掀起复仇战,但是既然知道不可能发生,也不再需要情报了。』
『这样啊……』
路西法显得松了口气。因为针对母亲他们的危险已经完全消失,也许让他安心了。
『然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担任守卫的恶魔问道:
『坦白说你的性命已经没用处了。照理来说现在应该处死。但是吾王亚巴顿看中了你的倔强,更重要的是那份黑暗面的力量。堕天之后,经过浓缩的反转能量在这一百年来想必更加增幅了吧。吾王认为这份力量也许能成为恶魔的助益,因此特别为你留下一条生路。最近人类的威胁度越来越高。为了击溃人类,希望你贡献那份力量。』
『为恶魔而战……?』
『不愿意?如果这样的话,上头的命令是直接处死。』
『…………』
之后路西法只是一语不发。
持续保持沉默。
『不讲话喔?哎,也好。上头也说给你一天考虑。怎么选择才对自己最好,你就仔细想一想吧。』
话一说完,守卫恶魔离去。
路西法死守沉默,陷入沉思。
在隔天,守卫恶魔前来询问他的回答时,路西法对恶魔说道:
『让我……成为你们的伙伴。』
他如此说。
不过,这想当然不是因为他对恶魔萌生了忠诚心。
别说是忠诚心了,路西法心中的念头自然还是复仇。
但是,这时抗拒只会白白送命。
路西法这时决定将延续自身的性命视作优先。
佯装对恶魔效忠,在这段时间更加累积自身的力量,为了在终将到来的某一天,等待最佳的时机造反。
『很好。那么就带你晋见亚巴顿王。』
于是路西法成为了恶魔的同伙。
怀著虚假的忠诚心,为了有朝一日能对恶魔复仇。
但是──
下一个记忆场景告诉我,他的计谋以失败收场。
『非常好啊,路西法!你这次的战果也同样丰硕啊。』
我俯瞰的风景转变为不知何处的战场。
此处似乎不久前才刚发生过与人类的争战。
伫立于鲜血淋漓的人类尸体的环绕中,路西法受到周遭恶魔的赞颂。
路西法的衣物沾满了人类的鲜血。
变色了。
渐渐变质。
开始染上──恶魔的色彩。
风景再度切换为其他战场,路西法在战场上杀光了无数的人类。
伪装对恶魔宣示忠诚,并且在诸多战场立下战功,在这过程中路西法似乎对于行使黑暗面的强大力量渐渐萌生喜悦。
因为路西法本身早已经堕天。
在堕天的当下,精神就已经绝非正常。
随著黑暗面的力量增幅且浓缩,心灵也渐渐被黑暗面所支配了吧。
在这之后路西法仍不断行使黑暗面的力量,为恶魔阵营带来丰硕的战果。
他蓦然惊觉──
『出自先王的遗言,更重要的是那压倒性的实力──尊崇路西法为新王!』
由于亚巴顿王驾崩,路西法登上了继承者的王座。
路西法坐在王座上,那眼神早已经无异于恶魔。
※
「我被黑暗吞噬了。」
过去的记忆再度中断,我被拉回现实。
与我们对峙的路西法语气平淡地说道。
「黑暗真是骇人啊。腐蚀自身的善性,使思考紊乱。没错,我的理智也明白,我该做的不是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现在不是和人类争战的时候。我曾经身为天使的一员,必须为死于恶魔手下的族人复仇。尽管理智上明白,但是被黑暗吞噬的我成为了恶魔,享受与人类之间的斗争。」
理性遭到黑暗侵犯。
就算想为伙伴们复仇,被黑暗吞噬的本能却会干扰。
「我真正期望的是恶魔灭亡,我却自然而然为了恶魔的繁荣而行动。尽管如此,我仍维系了仅存的理智,试图挣扎。」
当他这句话一说完,记忆的洪流再度灌入我的脑海。
※
新的俯瞰风景是一片风光恬静的山林。
看起来距离恶魔的领域或人类的领土都十分遥远。
路西法抑制了自身的黑暗面,勉强维持著理性,溜进了这座山林的深处。
该处有座小小的聚落。
白色翅膀与光环。
拥有这种特徵的人们在该处生活的情景映入眼帘。
(是天使的藏身之处吗……)
那大概是种族屠杀的幸存者所建造的秘密据点吧。
路西法想办法找出了这地方,独自一人造访。
理由我不明白。
但是他似乎并非为了袭击而来。
『哇!是恶魔!』
『瑟拉芬!恶魔来了喔!』
在外头玩耍的孩童们见到路西法,纷纷作鸟兽散。
孩童们逃散的同时,大人们则纷纷聚集。
在这之中也有母亲的身影──
『路西法……?』
母亲似乎第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恶魔是成长后的路西法。
母亲让大人们解除戒心后,拔腿奔向路西法面前。
『路西法……你这模样是……』
天使遭遇种族屠杀之后已经过了数百年,历经许多变化,路西法身上早已没有任何天使的特徵。路西法就连堕天使都不是了,已经完全化为恶魔,那身影映在母亲眼中想必让她深受打击吧。
『瑟拉芬……我该怎么做才好?』
『咦?』
这时我理解了,路西法来此是为了向母亲求救。
『我……想为被杀害的大家报仇雪恨……一心一意只想报仇,一直挣扎,受尽折磨,活到今天……我却成为了恶魔之王。理性虽然期望恶魔灭亡,黑暗的本能却希望恶魔更加繁荣……而我已经渐渐失去对抗那黑暗所需的光明。我的意志力,不足以对恶魔造反。』
『路西法……』
『瑟拉芬,我该如何是好……该怎么做,才能对恶魔复仇?』
『我想……已经很够了吧?』
母亲开导般说道。
『我想已经没必要坚持复仇到这种地步了吧?我敢说,你在这数百年来不断思考著如何为大家复仇,光是这个事实就不愧对当时逝世的大家了。你的心意肯定已经拯救了大家。』
『就算真是如此……!』
『路西法,你就好好休息吧?好吗?没必要再努力下去了。在这里和大家重新开始生活吧?你的黑暗由我来祛除。尽管无法消除堕天的事实,黑暗面的力量我应该能消除才对。』
『瑟拉芬……』
『我一直在等待著你喔。等你回到我身边。』
『────』
那温暖的话语深深打动了路西法的心。
感受到久违了数百年的爱情,路西法的眼眶流下了遗失许久的泪水。
在这之后经过了一夜,但是两人发现事态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就连母亲的力量也无法祛除路西法的黑暗。
路西法的黑暗面力量已经增强到这般程度了。
因此路西法离开了秘密据点。
自己不知何时会失去理性,没有资格拋开一切,在此度过未来的日子。
对母亲给他的温暖心怀感谢,路西法回到了恶魔领域。
尽管回到此处,苦恼当然也不会因此消失。
理智期望恶魔灭亡,但黑暗面的意志阻挠他的决心。
黑暗面的意志期望著恶魔的兴盛。
与过去的自己完全相反的欲望,让路西法几乎沉溺其中。
原本应该是为了消灭恶魔才堕天,苟活至今,自己现在却束手无策。
『无法为伙伴们复仇,这样不堪的我……已经没有资格活在这世上。』
路西法如此认为,似乎也曾经尝试自杀。
但是一旦实际上尝试自杀,黑暗面的意志同样会出手阻挠。
──为了恶魔的繁荣,非得活下去不可。
如同诅咒般在脑海中萦绕的这句话,甚至不允许路西法自杀。
这样的折磨日复一日,直到某一天。
『路西法,一年没见了呢。』
在理性与黑暗面的夹缝间挣扎的路西法面前,母亲现身了。
母亲似乎使用天术而潜入路西法之城,她的臂弯中抱著襁褓中的婴儿。
『这孩子是……?』
『是我和你的孩子喔,路西法。』
一年前的重逢就是那婴儿诞生的契机。
换言之,那婴儿就是──
『我为他取名为提尔。』
母亲如此说道。
『我无论如何都想让你见到这孩子一眼,才会忍不住来到这地方。』
『那……你现在就该走了。万一被逮到,瑟拉芬的下场可想而知。』
『我明白。不过请你把这件事时时放在心上。这孩子就是希望。』
『……希望?』
『虽然你无法达成复仇的心愿,只能朝著恶魔之路不停迈进,但这孩子肯定会为你解决一切吧。』
『……因为他是最高阶天使和最高阶恶魔之子?』
『是的。这孩子有朝一日会得到超越一切的力量吧。我会如此养育他。等到他的身体成长到足以承受,我甚至会把我的一切力量托付给他。如此一来,他肯定会成为替你带来安宁的存在。』
『……只要一次就好。可以让我抱抱他吗?』
『当然可以。』
母亲点了头,将还是婴孩的我交到路西法怀里。
『提尔……』
路西法轻唤我的名字。
婴孩的我呵呵轻笑。
但这时正好就是路西法的黑暗面显露的时期。
『──咕……!』
能维持理性的时间渐渐减少。
被黑暗吞噬的时间比例增加。
『……路西法?』
『快、快离开……带著这孩子……快一点……!』
他将婴孩交给母亲。
黑色瘴气包覆了路西法。
事情就发生在下一个瞬间──
※
「我当场就杀死了瑟拉芬。」
我发现自己被拉回现实。
这句话突如其来传来。
「被黑暗吞噬,束手无策。」
「……什么?」
「虽然我立刻取回理智,但瑟拉芬所受的致命伤已成现实,而且伤势严重到治愈术也无法治疗。在临死之前,瑟拉芬并没有责怪我……但是我无法原谅自己。」
「你……」
「岂止是无法为伙伴们报仇,无法保护心爱的人,甚至亲手杀害,我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为了尽早把这样的自己连同恶魔这种族一同了结,我决定养大你,也就是瑟拉芬留下的希望。」
真相渐渐揭露。
「但是,如果把你留在我身边养大,黑暗面的意志可能会杀了你,就像杀了瑟拉芬一样。唯独这件事一定要避免。因此我将养大你到懂事的任务,交给了当时没有任务的撒旦妮亚。」
「……为何选上撒旦妮亚?」
「拥有智慧又适合育婴的高阶恶魔,就只有撒旦妮亚。然而那家伙有用情太深的倾向。正因如此,我没有告诉她真正的计画。一旦告诉她,她可能会认为那计画会让提尔背负太多而抗拒。」
「你说的计画……就是让我打倒你?」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路西法断然说道。
「一切都是为了未来。开创没有恶魔的世界所需的准备工作。比方说,将成长到一定程度的你弃置在人类领土,就是为了让你以人类的身分成长。就算你拥有足以打倒我的潜力,如果你不视恶魔为敌人就没有意义。因此你必须成长为对恶魔恨之入骨的人类。」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路西法的希望是自身与恶魔的灭亡。
但只要黑暗面的意志期望恶魔更加繁荣,他就无法违逆。
他自己无法引导恶魔灭亡。
所以路西法动员了仅存的所有理性,将希望托付给我。
为了让长大后的我划下休止符,创造没有恶魔的未来。
就只为了这个目的──他策划了这一切吧。
「来吧,提尔。杀了我。」
路西法毅然地说道。
「你刚才说过了吧?就算得知一切,你的意志也不会动摇。」
「是啊……」
「那就放马过来吧。用你那份力量,结束恶魔的历史。」
「──等一下!」
这时,教官拉高音量叫道。
「路西法,这样你真的心满意足吗?」
「你是指什么?」
「这样你未免太没有救赎了!天使的伙伴们被杀,也无法为伙伴复仇,最后甚至杀害心爱的对象,最后被自己的儿子杀死……你不觉得这种人生简直毫无救赎可言吗?」
「我说过了,不要可怜我。」
路西法的身躯开始冒出有如黑色斗气般的力量。
「不需要任何救赎。我是完全的邪恶。虽然遭受黑暗面意志的影响,但我杀害了数不清的人类而登上全恶魔的顶点。在这之后杀害了相当于妻子的存在,又让自己的骨肉担负沉重的责任。因为希冀恶魔更加繁荣,这次的大号令其实也有一半是真的要侵略人类。这样的我不需要任何救赎。」
翻腾的漆黑斗气越来越强烈。
伴随著骇人的呼啸声,漆黑斗气开始缠绕路西法的身躯。
「况且我已经渐渐与永恒黑暗同化……已经到了极限。希冀恶魔繁荣的意志已经无可压抑。」
爆发性的波动传来。
当波动止息时,路西法已经化为应当以漆黑之影来描述的异形。
「提尔大人。」
就在这时,一直静静倾听的格剌西亚•拉波斯开口:
「恳请您为吾王带来安息。」
只留下这句话,格剌西亚•拉波斯似乎封印了自身的性命,化为不再言语的肉体而倒下。因为他身为路西法的亲信,早已经理解了一切,抢在恶魔灭亡之前先寻死了吧。
「…………」
路西法不再言语。他的意识已经被黑暗吞噬,深陷于其中,就连亲近部下的死也让他无动于衷。
他甚至释出了杀气,意识集中在我们身上。
「这算什么……」
我理解了路西法的想法以及目的。
因为自己无能为力,于是就把毁灭恶魔的重责大任托付给我……
「然后……你竟然就早早退场了啊。」
只留下黑暗意志,让我亲手收拾。
「──少开玩笑了!」
把一切都加诸在我身上,最后甚至不给我抱怨的机会就消失。
有这种自私的做法吗?
彻头彻尾只在乎自己。
全然忽视我的想法。
(不……)
倒也并非忽视。
反倒是因为符合我的宿愿,更显得恶质。
这一切都是算计。
我现在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对恶魔怀有厌恶感,时时不忘憎恨,将那份情感作为原动力,成为葬击士并步向巅峰,现在成为人类方的最高战力。这一切恐怕都在他的计画之中。
愤慨。
愤怒。
按照路西法的想法而走到这一步。
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
「小提……至少让你这位笨拙的父亲,在最后能够安息吧。」
「……我明白。」
路西法无庸置疑绝非善类。
虽然并非善良,但堕落至此的起因是善良本性的失控。
对恶魔的复仇心成为一切的开端,但是那份感情将路西法逼疯了。
对恶魔的复仇心,不知何时成为了纯粹的负面能量。
那份负面能量让路西法心中萌生了黑暗面的意志,甚至让他开始期望恶魔的繁荣。
被无法抗拒的黑暗面所吞噬,最终化为我面前的存在。
就连恶魔都算不上的漆黑人影。
彷佛世上将所有恶意熬煮而成的黑暗凝聚体。
最终一事无成而堕落至深渊的天使的下场。我们朝著那人影举起武器。
「我要上了……路西法!」
就算一切都被这家伙玩弄在股掌之间也无所谓。
要让路西法顺心如意也没关系。
在我们抵达此处之前,已经付出了许多牺牲。
不只是打从开战之后的死伤。
恶魔的被害者在这世界上本来就多到数不清,现在也正增加中。
苦于歧视的禁忌之子也不例外,追根究柢也是因为恶魔作恶多端,才会遭到世人白眼相看。
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因恶魔而苦?
只要考虑到这一点,就明白应当于此做个了断。
不是因为谁将之托付给我。
不是因为这是某人的心愿。
而是因为我自己想要没有战乱的和平未来──
(──所以说……)
我要凭著我的意志──
「──结束恶魔的历史!」
心中希冀这是最后一次仰赖这份力量,我展开了王之翼。
打定主意一击就取命,下一个瞬间我冲上前去。
描绘十字架般的轨迹,我挥出双剑以撕裂路西法的身躯。
但是路西法在手中创造黑影之剑,挡下了我的双剑。
尽管如此,我这边──
「──还有我在!」
彷佛看准了时机,可靠的剑光奔驰。
教官约好了要与我并肩战斗,一同来到了此处。她的剑击针对了路西法的防御破绽,确实使他负伤。
没有放过路西法的架式瓦解的机会,我再度挥剑进攻。
然而──黑影之手挡下了剑击。
「什么……!」
那只手并非路西法的手。
地面上长出了手臂──我只能如此描述。
彷佛拥有意志般,黑影之手不断阻挠我的剑击。
而且黑影之手还不只一条。我突然发现,无数的黑影之手有如百花齐放的花海般自地面冒出,直逼我们而来。彷佛要把我们拖入地狱中,想要缠住我和教官。
「教官!请小心!」
「别担心!没问题!」
教官以枪剑射穿黑影之手。
又或者是斩断。
教官接连处理黑影之手。
黑影之手的速度非常快,不久前的教官肯定连反应都来不及,但是现在教官却追得上那速度。
我为了教官的实力增长而感动。
不能让她专美于前,我也砍飞了黑影之手。
利用王之翼的移动力,一次将大量的黑影之手扫除殆尽,随后再度对路西法发动攻势。
「吶!小提!这场战斗结束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教官也同样转守为攻。同时对我拋出这样的疑问。
居然还能询问胜利后的展望,看来相当游刃有余。
我觉得不该太过轻敌,但也回答──
「我想先休个长假!」
我接下这个话题。
我觉得用这样的态度来迎战,反倒可以卸下不必要的紧张。
「我也同意!我好想念软绵绵的床铺!」
米亚教官说著,挥剑斩向路西法。
很遗憾地,她的一击被路西法挡下了,但我紧接而上的追击先弹飞了路西法的剑,随后击中他的躯干。
──应声飞了出去。
彷佛戏剧效果般,路西法猛然撞上墙面。他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
我想趁著他起身时继续猛攻,但我见到路西法大幅伸展那六百六十六片翅膀。甚至发出了感情激昂的咆啸,无数的魔方阵在我们眼前展开。每一个魔方阵都有如机关枪般开始射出黑影魔弹。
那就有如死亡的暴雨。
雨点横飞而来,每一滴都带有超乎想像的强大威力。
按照常识来想,人不可能闪躲雨滴。
更别说那每一颗都伴随著超越常理的力量。无情至极的攻击铁定能瞬间葬送对方。
然而──
「……!」
路西法感到震惊般,微微侧过身子。
我还另当别论,就连教官也以铳剑接连弹开黑影魔弹,这就是原因吧。
这种程度的攻击,现在的我们已经能轻易识破。
母亲所托付、激发的力量,绝不会屈服于黑暗。
路西法射出更密集的黑影魔弹,但我们同样识破弹道并化解攻势。
如果这就是威力最强大的攻击,我大概已经摸透了被黑暗吞噬的路西法有几分实力。
同时也感受到希望之光投落。
接下来只要找出反击的机会即可。
化解死亡之雨的同时,我如此思索──
「我真的觉得,能遇见教官真是太好了。」
突然间,这句话脱口而出。
「小提……」
「虽然一切看似都在路西法的计画之中,但事实并非如此。是因为教官找到了我,我才能努力到现在。如果没有遇见教官,我肯定永远无法摆脱平凡。」
──训练生时代。
因为众人对禁忌之子的歧视,我一直孤独一人。
虽然就算孤独一人我也会持续努力,但努力是否能如今天这样开花结果,恐怕很难说吧。平庸地成长,最后终究无法觉醒,路西法的计画也因此功亏一篑的可能性大概也很高。
不过这并未发生在现实中,是因为教官对我的关心。在世人仍然普遍歧视禁忌之子的时代,教官一点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向我搭话。
告诉我一起努力。
有一天要在真正的战场上并肩作战。
因为教官反覆这么说著,长年来陪伴我训练,我才能够不泄气地持续努力。
因此──
「能遇见教官真是太好了。是教官拯救了我。」
「我也是,小提也曾经拯救了我。」
接连不断弹开黑影魔弹,教官也如此说道。
「因为成为知名葬击士的小提时常在我身旁出现,奇怪的男人不太会找上我。」
「这算什么嘛……」
发挥驱除害虫的功用,也算是拯救吗……?
「玩笑话就先放一旁。」
「有人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吗?」
「哎,不过多亏有你一直待在我身边,让我涌现了更多动力。觉得自己的战果不能输给自己教过的小男生。」
教官浅浅一笑。
「不过我渐渐追不上你的成长,不知不觉被你远远拋在后头,我想说这就是男生的成长速度,让我吓一大跳。觉得也许不可能再度追上你……一度就这样放弃了。」
「但是教官现在与我并肩作战。」
「是啊。多亏这份被激发的力量。」
「莎拉小姐说过,只要是自己身上的力量,不管是什么都算自己的才华。」
「我家姊姊这句话还真有道理。」
「我也因为这句话而解开心结了。」
莎拉小姐当下不在此处,但她身为锻造工匠为我们提供至高的武器,与我们并肩作战。
不只是莎拉小姐。
我现在站在这里,肩负无数人的意志。
因此我非赢不可。
而且我必须获胜,因为有些话要在胜利之后说出口。
「教官。」
「怎么了?」
「等这场战争结束,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这是等一下就会死掉的人才会说的台词喔?」
「我不会死。」
「我相信你。所以……」
教官说著,一眼瞄向我。
「绝对要告诉我喔?」
「好的。为了这个目标,首先──」
「──就先打倒路西法吧?」
死亡弹雨渐渐变得稀疏。但那恐怕不是因为路西法的魔力耗尽,单纯只是正准备施展其他招式吧。
既然如此,我们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破绽。
看准了黑影魔弹的歇止时机,我们同时出击。
就在这瞬间,我注意到教官背上同样展开了纯白的翅膀。
也许是决心击倒路西法的感情,授予教官新的力量。母亲之前提过,教官的力量尚不完全,仍有成长的余地。当下我们正与世上最凶恶的敌人交手,置身这样的处境中,在各方面都有所成长一点也不奇怪。
教官的潜力在此开花,肯定会成为结束这场战斗的契机!
「──路西法,我们会打倒你,为世界带来和平!」
教官的行动力大幅提升,她滑翔飞向路西法。
「这可不是为了实现你的心愿,只是单纯因为我们想要风平浪静的明天!」
教官以枪剑的剑击型态勇猛地连续出剑,为我开创进攻的契机。
风平浪静的明天。
为了众人梦想中的光明未来──
我握紧了双剑,冲上前去。
「这样就──」
为了不愧对教官的勇气,我一瞬间就绕到路西法的背后──
「──结束了!」
将我能灌注的最大魔力与天使之力注入双剑中,成功在路西法的躯干上切出十字伤口。
此时,包覆路西法的黑影突然间炸裂般消散,路西法的躯体暴露在空气中。
路西法的躯干已经被十字斩切断,他口吐鲜血,瘫倒在地面上,同时他稍微取回了意识,直视著我说道:
「……最后一击……」
「用不著你说──」
「等一下!城堡开始崩塌了!」
事实就如教官所说。
我使出的最后一击不只斩断了路西法,甚至连我前方的空间也一并劈开了,对支撑城堡整体的支柱造成了足以导致崩塌的损伤。
「要是不快一点逃脱的话,会被崩塌波及!而路西法大概会跟著崩塌的城堡一起离世──」
「我们先逃离?」
我没有异议。
我们经过濒死的路西法身旁,打算自崩塌的墙面飞向外界。
就在这时──
「未来……就拜托你们了……」
路西法痛苦的话语声传来。
我迷惘是否该点头,最后还是点了头。
我觉得路西法似乎笑了,在这同时我和教官一同飞离城堡。
「喂~!在这边~!」
在我们飞出崩塌的城堡时,撒旦妮亚呼唤我们的吶喊声传来。
看向地面上,在与城堡有一段距离的位置,撒旦妮亚和瑟伊迪小姐正对我们挥著手。
我们降落到两人身旁。
于是两人便欣喜地叫道。
「既然两位平安回到此处,就表示你们顺利打倒路西法了吧?」
「做得很好!」
撒旦妮亚奔向我,展开双臂抱住我。
「没受伤吗?如果受伤的话,我来帮你唱『痛痛快飞走~』。」
「我毫发无伤,不用了。」
另一方面,瑟伊迪小姐则拿教官的白翅膀开玩笑。
场上气氛一派轻松。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城堡崩塌的轰然巨响回荡,有如宣告和平时代到来的钟声。
但是──下一个瞬间,发生了异状。
「感觉……地面是不是在摇晃?」
伴随著轰隆隆的地鸣声,地面的确摇晃著。
我原本以为是地震。
或者是城堡崩塌造成的震动。
然而我马上就会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请看那边!」
突然惊觉般,瑟伊迪小姐指向崩塌中的城堡。
渐渐倾颓的城堡各处都开始渗出黑影状的物体。
那现象……看起来和刚才覆盖路西法全身的永恒黑暗性质相同。
「──该不会……」
教官神色惊恐地低语。
就在下一个瞬间。
『还没完……』
路西法的声音响彻周遭一带。
『还没结束……』
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出自一心寻死的路西法。
换言之,这并非路西法的理性面。
──是黑暗面的意志。
被永恒黑暗所吞噬,期望恶魔更加繁荣的黑暗面路西法,似乎决定要挣扎到最后。
『恶魔的未来将会千秋万世。会灭亡的是你们这些人类……』
崩塌中的城堡也被黑暗吞噬。
不,不只是路西法的王城。
我们发现黑影如同浪潮般扑向暗黑都市拉里西加鲁多──
「快飞啊!万一被淹没,会被吸收!」
撒旦妮亚抱起瑟伊迪小姐,往上空处逃窜。
我和教官也用自身的翅膀向上飞。
都市整体渐渐被黑影吞没。
这影响也许损毁了防卫系统的魔方阵,空域障壁已经消失。
我们往更上空处逃走,然而──
『别以为有办法逃走……』
在王座厅见过的无数黑影之手再度现身,朝我们伸长。规模和刚才简直无法比拟。数量不下数千甚至数万的黑影之手,以惊人的速度直冲而来。
我们施展剑击与魔法,用尽所有手段击坠黑影之手。
就在这时,在被黑影吞没的暗黑都市中央处,巨大的头部缓缓地浮升。那颗头部不停向上升起。头部下方连接著颈部。颈部下方则是躯干。那是以黑影凝聚而成的上半身。外观与路西法神似,漆黑而巨大的上半身。
就连背上的翅膀也同样重现,不祥至极的同时也令人心生敬畏。
『吾之黑暗将染遍世界……永远的黑暗将支配世界……!』
不断弹开黑影之手的同时,我不禁寒毛直竖。
那存在感与刚才于王座厅交手时截然不同。
压倒性的黑暗面力量。
吞噬整个都市还不满足吧,那黑影的浪潮继续向外扩张。如果就这样继续扩张,最后说不定真的能吞噬整个世界。
这就是恶魔王的真本事──不,更凌驾于恶魔王之上的邪恶凝聚体。
意图毁灭人类的永恒黑暗。
路西法……把这种存在一直压抑于自己的内在吗?
一面对抗著如此骇人的黑暗,同时一心期望著恶魔灭亡吗?
(……──)
路西法的精神力也许堪称伟大吧。
当然这黑暗到头来也是源于路西法自身的产物吧。
追根究柢来说,这怪物诞生的契机肯定是路西法的堕天。
尽管如此,如果路西法一面抵抗著这种怪物,一面筹划毁灭恶魔,那实在是了不起的壮举。
如果路西法更早被这黑暗所吞噬,这世界恐怕早已经不复存在。
在我们拟定对策之前,也许黑暗已经覆盖这世界。
(我们能有今天……)
为我们将希望维系至今的就是──
『正是如此,提尔。路西法身为罪恶渊薮,为了负起责任而一直忍耐到今天。』
「──?」
不可能听见的说话声突然响起。
那说话声并非稍纵即逝的幻觉。
『当然了,尽管如此我也绝对不会要求你把路西法视作善人。因为路西法过去犯下的罪行绝对无法得到原谅。』
「母亲……?」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毫无疑问就是母亲的嗓音──
『我将一部分的残留意志事先暗藏于转让给你的力量之中。为了在紧急时刻,仅此一次能与你对话通讯。』
如此解释秘密后,母亲继续说道:
『提尔,首先要感谢你将路西法逼入这般绝境。只要引诱永恒黑暗现身,接下来一旦击败它就必然能为世界带来和平。』
「我们……真能敌过它?」
我们的攻击对那焦油般的漆黑影子有效吗?
光是要斩断不断杀来的黑影之手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提尔,没必要感到畏缩。』
母亲以温柔的语气鼓励道。
『现在的你们一定能击败永恒黑暗。以光明对抗黑暗。』
「……光明?」
『你身为至高希望,体内拥有的光之力已经经过我的力量增幅。你也许会担心自己参杂了恶魔的血脉,这份纯度较低的光芒也许还不够。但是你──身旁有位天使的伴侣吧?』
──天使的伴侣。
她指的当然是教官吧。
无论何时教官都是我的光明,是我无可取代的希望。与这个人──
『去吧,提尔──执子之手,展现光明。』
不知为何。
我完全理解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理应无法听见母亲话语声的教官似乎也相同,我们不再应付黑影之手,暂且放下武器,牵起彼此的手。
这瞬间黑影之手缠住我们,要把我们拖向地面。
「你们在做什么?为何停止战斗!」
撒旦妮亚如此怒吼,但我们当然并非放弃战斗。
──光明。
我们在心中描绘光明,集中意识。
将力量注入相系的手掌中。
描绘剑的意象。
光之剑。
当那意象在脑海中重现的瞬间──
我们的双手绽放光芒。
彷佛为了对抗黑暗而闪耀,那光芒越来越强烈。
伴随著压力的光芒将黑影之手纷纷弹开,接连净化之。
我们不再受到任何黑影缠身,手中出现了一柄挥洒金黄光点的光之剑。那巨大的剑身彷佛能直达苍穹,甚至有如一道光柱。
「哦哦……」
「太惊人了!」
撒旦妮亚的表情倏然转变,为之屏息。瑟伊迪小姐的表情也转为明亮。
在此时我们确信。
这就是最后一击。
一切终于都要落幕,众人期望的和平明天就要到来了。
所以。
为了将那明天化为现实──
「「────!!」」
我和教官一同挥出那道光束。
下一个瞬间,形似路西法的巨大黑影的上半身连同黑暗覆盖的地表,一并被斩断。
『尽管如此……还没完……──还没有结束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黑影的上半身不放弃抵抗,朝我们伸出手,但我们的连续攻击将那条手臂也劈成两半。
「已经很够了,让路西法安息吧。」
如此宣告后,我们送上最后一击。
庞大的光量以地面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扩散。
永恒的黑暗被放射状的光线所抹消──最后消失无踪。
「…………」
暗黑都市恢复原本的模样,同时光之剑也跟著黯淡。就在这同时──
「路西法……」
在都市中央的半空中,刚才巨大黑影的上半身存在之处,路西法的身躯彷佛正在升天的途中,以浑身无力的仰躺姿势飘浮在半空中。尽管身躯渐渐化为粒子而消散,但路西法似乎还保有意识,对我们发出话语声
「这样一来……没有恶魔存在的未来就确定会到来了……那天死去的同胞们,想必也都能瞑目了吧……」
「这下你能安眠了吧。」
「是啊……终于啊……」
当路西法放心地呢喃说道,萤火虫般的一颗光点出现在他身旁。
我觉得那也许就是母亲──
『提尔,这次真的要永别了。』
「要和路西法……一起离开了?」
『是的。这次为了让他别再误入歧途,我会好好带领他。』
「要好好相处喔。」
『提尔才是,要珍惜自己的伴侣喔?』
这句话一响起,萤火虫般的光芒包覆了路西法的身躯。
路西法与那光芒一同渐渐消散。
就在他即将完全消失的瞬间──
「提尔……」
路西法唤了我的名字。
然后他说:
「……对不起,我不是个好父亲。」
留下这句遗言,路西法与母亲一同消失了。
这次真的一切都结束了。
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同时,我呢喃──
「事到如今……还道歉干嘛……」
……不可能。
你犯下的过错……不可能因为这一句道歉就消失。
这点程度不可能让我原谅。
所以……我不会忘记。
自己有一位世界上最差劲也最邪恶,史无前例而且无从辩护的烂人父亲。
而且也有一位全心追求自己的宿愿,贯彻信念到底的帅气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