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死者孤身一人
远离孤苦无依的老人,世界再次失去色彩,恢复成死者等人所在的现实。第三道门关闭,女仆本该温柔牵着死者的手才对。
发生了出乎意料的事,一只黑手从无尽的黑暗中伸了出来,抓住死者的手臂。死者大吃一惊却又发不出声音,死者不晓得是谁抓住自己,就这样被拖到门的内侧。
对方和死者同样是黑影。
黑影说了。
「魔女呢?看到了吗?」
黑影的语气很不安定,只能勉强称得上是声音,有点类似少年、青年、老人──所有声音混在一起的不和协音,顶多听得出来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死者觉得很诡异。
牢牢抓住手臂的五指,显示出黑影怀抱的强烈情感。
这道黑影大概失去了理智。
「在旁边吗?」
有看到魔女吗?她在旁边吗?──这才是黑影想问的吧。魔女是指引导死者的女仆吗?死者没有点头,因为那只是推测罢了。况且死者担心,点头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死者拼命甩手摆脱黑影,急着离开这个地方。死者要回归自己的现实,这里不是属于死者的世界。仔细想想,死者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才是自己的世界,至少死者清楚感受到,这个场所是其他强烈意志拥有的领域。
后方传来黑影的声音,不知道是怒吼或哀叹,死者总觉得停下脚步会被他再次抓住,第二次死者就没力气摆脱了,眼下也不是悠闲对谈的气氛。
死者仗着一丝光明走到外面,外面依旧是失去色彩的长廊。身后紧闭的门中已经没有任何气息,没有人跑出来,也听不到声音。
死者叹了一口气。一般来说,经历这种事情心脏会剧烈鼓动才对,可是死者的胸口毫无反应,死者终究只是一介死者。
意料之外的事情还有另一桩。走出房门后,死者没看到女仆的身影,方才被黑影抓住,死者放开了女仆的手。
难道,她被留在房门里了?
「女仆啊,她去找您啰,因为您一直没有出来嘛。更何况这座洋馆阴阳怪气,她有可能从别的地方冒出来嘛。」
忽然,死者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这是第三件意外的事情了,死者慌张地环顾四周。
「您在看哪里啊?这边这边,没错,这边。墙壁啦,墙壁墙壁。」
神秘人物用一种脱线的开朗语气说道。
死者看着墙边,那里根本没有其他人,只有墙上挂着多幅绘画……
不,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光景和第三道门打开前似乎有微妙的差异。死者凝神细辨,总算发现了症结。有一幅画变成纯黑色,那本来应该是一幅风景画才对,死者想起自己曾经觉得那幅风景画很奇怪。
「没错,终于找到我啦。」
这下错不了了。
那种和洋馆气氛不符的轻快嗓音,是从漆黑的绘画里传来的。死者感到困惑,之前确实发生了不少奇妙的事,例如遇到手掌冰冷的女仆、被某人过去的记忆吞没、掉入镜子里面、被别的黑影抓住手臂等等……
……
呃,如此算起来,这件事也就不值得惊讶了。
「对啊对啊,一幅画开口说话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是吧?」
风景画代为说出死者的震撼,死者陷入难以言喻的心情。
「啊啊,好久没跟别人说话了,机会难得,我们就来聊聊嘛,聊完再找女仆也不迟吧?反正这座洋馆也没大到哪去……前提是没有掉进奇怪的地方啦。」
风景画愉快地笑了,光听声音就有那么明确的情感,也算是罕见的情况了。死者先思考该如何是好,但没花多少时间就答应了风景画的要求。这是获得情报的良机,死者询问女仆许多问题,但重要的事她始终只字不提,从这层意义来看,从风景画身上能套出较多情报,这幅画应该也见证了洋馆的历史吧。
「来吧,我们来聊聊吧!要问我问题也行喔,我会诚心诚意回答的。」
死者恭敬不如从命,提了最初的疑问,亦即死者本身到底是谁?
「咦,一下就问我这种事!?探求自我未免太哲学了吧,这在一朝一夕是回答不出来的,跟我一起苦思数百年吧。嗯?您不是这个意思?原来您是想不起自己的事情啊。我懂了,是失忆症是吧?哇哈哈,真是太神奇了!」
死者越来越担心自己受不了风景画的乐天性情。
不过话说回来,这份开朗也稍微拯救了死者。第三道门里有太多的误会,充满了后悔、悲叹、哀伤,负面情感也害死者失意落寞。就这方面来说,风景画的开朗驱散了死者身上的哀愁。
「对此我也深表同情,但是我没办法回答您,因为您是毫无形体的黑影嘛!您的声音也模糊不清,分不出男女老少,只好麻烦您自己找出答案啦。」
死者有些失望,但这也是意料中事。死者立刻提出下一个问题,试图瞭解风景画是何许人物。
「如您所见,就是稍微变黑的风景画啊!」
死者想问的不是这个,而且这也不是稍微变黑的程度。
「您问我为什么是绘画?嗯〜为什么呢?啊啊,对了,我以前也是人,不是一直都是绘画喔。我以前是画师,不过我蛮后悔绘制某些画的……啊啊,所以我才会变成画啊,一定是后悔造成的。」
……后悔?
「是啊,后悔,每个人总有一、两件后悔的事情吧?好比人生最大的后悔之类的。啊,既然是最大就不会有复数是吧?好,那就是人生最大的后悔。总之呢,经历了各种事情,我至今仍想对那孩子道歉,不过那孩子已经死掉了。」
风景画的口吻依旧轻快却不失严肃,在开朗之中带有明确的悔恨。
「对了,我变成绘画动不了嘛,您要是遇到那孩子,请帮忙转达我非常后悔好吗?」
死者反问该怎么向死去的人道歉?风景画噗哧一笑,就像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风景画说:「这话出自您的口中也太奇怪了吧?」
的确,这番话有道理。死去的人在馆内昂首阔步,那么有其他相同的存在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然而风景画从未提及自己和那孩子的身分,死者好歹要知道双方的名字,否则根本没办法代为转达。
「啊啊,这么说也对喔。好吧,那孩子的名字是──」
风景画的声音骤然停止。
充满生气的嗓音变得疲弱茫然。
「那孩子的名字叫什么啊……」
当下的气氛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温和的气氛差点毁灭殆尽。死者不禁问了别的问题,向风景画打听女仆的事。
「啊、啊啊,女仆是吧!」
风景画又回魂了,风景画本身似乎也很感谢这件事。
死者暗忖。
表现得开朗明快的风景画,说不定也失去理智了吧。经历漫长的岁月磨难,风景画甚至遗忘了令自己心怀悔恨的人物姓名,他残留的记忆也所剩不多了吧。
照此看来,风景画已是快要断线的风筝了。
「女仆的事情何不询问她本人呢?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她不肯据实以告?是喔,为什么?她讨厌您吗?」
死者也在思考为什么,女仆……没有讨厌自己吧,大概。
女仆动不动就要死者找回记忆,之前死者请教女仆的名字,女仆也避重就轻地说「等主人想起来,再称呼我的名字吧」。
风景画笑道。
「我倒想问问您是怎么看待她的?」
死者无言以对。
对于这个问题,说不知道好像太不负责任了,就算不瞭解她的为人,她也是一直陪伴在死者身旁的存在。
初次见面时,她带给死者诡异的感觉,她的身上毫无生气,永远都在微笑的单调表情跟人偶一样冰冷空洞,她说的每一句话,死者都看不穿真意。
不过,现在死者对她的感想不只这些。
不可否认,女仆的言行充满谜团,死者还摸不透她是何许人也。她尊称死者主人,表面上十分仰慕死者,背地里却不知隐藏着何种情感。她对待死者温柔,偶尔又带点冷酷。
只是,死者也掌握了部分线索。死者见过她在各个时代的模样,还有她和自己接触时的反应。她和白发少女关系匪浅,笑容下藏有动摇的神情,以及逐渐失去的人性……
她是怀有恶意的人吗?死者并不这么想。
死者想记起她的事情,也想瞭解那张冰冷面容下隐藏了什么东西。
「哪怕有毁灭自己的可能,您也在所不惜吗?」
是的,不能永远止步不前。
「也罢,您都下决心了,那就随意吧。不过请务必记住,所谓的失去也是有意义的。您失去记忆化为黑影,她失去笑容以外的一切,全都是有理由的。我没有明确的答案,这纯粹是我的直觉啦。找出理由等于不得不面对真相,包括不忍卒睹的真相。或许,您是不愿回首才刻意遗忘的,再一次忆及过往就无法逃离那段记忆了。」
死者沉默了,风景画笑着说他不是在威胁死者,风景画的语气很温柔。
一向轻浮的风景画,不时会表现出温柔的一面。死者有个感想,自己似乎早就知道风景画是这样的人。
「我认为啊,不愿面对真相也不是坏事。逃避或许很卑鄙,但也可能是保护自己的必要手段,谁有资格说三道四呢?」
风景画说的事情死者似懂非懂,死者注视一片漆黑的风景画,风景画说道。
「呐,您看过好几个记忆了吧?当中有自身的线索吗?」
死者摇了摇头。
「那么,这代表您的记忆在其他地方。」
死者点点头。
「不过,您打开那些记忆之门,心里又是怎么想的?难受吗?痛苦吗?悲伤吗?您不觉得……那些都是事不关己的悲剧,所以才有办法忍受吗?」
死者动弹不得。
「等您重拾记忆,就不得不接受那是属于自己的事实。假如是别人的记忆也就罢了,自己的痛苦过往……自己隐藏的情感、真相、痛楚再次被揭穿──您有勇气接受吗?搞不好改编成别人的故事比较轻松喔。」
换句话说,风景画想表达的是……
不要取回记忆。
「我的意思是遗忘也不是罪过,总比坏掉要好吧。」
为什么?
「因为,如果您的真实身分……」
怎样?
「是我的……」
是你的什么?
「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什么啊?咦?怪了,是我的……什么咧?我干嘛变得这么认真啊?」
空气中又渗入诡谲的异样感,那是某种东西完全坏掉前的危险气息。死者放弃瞭解这个答案,急忙叫风景画别再想了,否则风景画真的会疯掉。
死者知道风景画也有自己的问题,追究那些问题是大忌。要保持风景画正常,不过问才是最好的方法。
话说回来,风景画说的也有道理,已经遗忘的事情也许是不堪回首的往事,重新体验过往,无异于服下剧烈的药物。
尽管如此。
死者也想找回记忆,不然死者连自己回到这座洋馆的原因都不晓得。
「……是吗?那我会替您祈祷的,祝您前程似锦。」
死者想微笑回应风景画,无奈变成黑影的死者没有传达表情的方法。死者希望至少自己的感谢之意听起来充满温情,一如对方轻快爽朗的口吻。
「说了好多话,我好困喔。呼哇,要一起睡吗?抱在一起睡吧?啊,不行吗?是喔,也对啦。」
和风景画的愉快谈话快到尾声了,死者必须去寻找女仆才行。
「啊,对了。」
风景画叫住死者,最后他还有事情要传达。绘画里有什么东西动来动去,喀沙喀沙、窸窸窣窣……死者听到很难形容的声音。
「这东西给您,拿去吧。」
风景画吐出一把钥匙,不,正确来说是一把钥匙掉出漆黑的图面,看在死者眼里很像是用吐出来的。
总之看上去是一把很老旧的钥匙,死者正想捡起来,手伸到一半却犹豫了。钥匙上面黏黏的,还沾了奇怪的颜色。
「呃,那只是沾到颜料啦,不要紧的!」
死者怯生生地拿起钥匙,说服自己钥匙沾上的是颜料,这样对死者的精神卫生也好……是说,这又是哪里的钥匙呢?
「这把钥匙是她随手乱丢的啦,真是太没礼貌了。不过她会讨厌这把钥匙,代表这东西很重要吧,您不妨确认看看当中有何玄机。那么,这次我真的要睡了,希望我们有机会再见面──」
话一说完,风景画当真睡着了,黑压压的表面转眼变回名副其实的风景画。
死者拿着钥匙迈步前进,最后死者没有打听出这是哪里的钥匙,只好靠自己去寻找了。
这还是死者第一次在洋馆内独自闲逛。
◆◆◆
现在死者来到一扇打不开的门前。
死者本来想用钥匙试开每一扇门,但上锁的房间只有一个,要是这扇门打不开,那这把钥匙就不是拿来开门的,届时,死者不免要怀疑这扇门里有什么东西了。
死者慎重插入钥匙。
钥匙一转,发出了开锁的声音。
锁头轻易打开了,死者的担忧没有成真。门上的合叶响起咿咿哑哑的声响,死者不由自主地进入其中。死者进去时多少有点紧张,好在那是一间普通的寝室,没有像之前那样猛然落入别人的意识中。死者保有自我,站在一成不变的寝室里。
死者心想,房里可能藏有什么东西吧。死者在室内徘徊,却没找到任何成果,于是困顿地坐到床上休息。
就在这时。
「看吧,有光线照进来比较好啦!」
炫目的光华掩盖整个房间,晶莹闪亮的程度几乎可以听到光线撒落的声音。不对,也许真的有那种声音吧。小鸟的啁啾、树木枝叶的摩擦、远处的水流声,一切都是早晨特有的音色。
死者茫然了,过去从未发生类似的情况。失去色彩的世界,在不受他人记忆的影响下主动恢复色彩。这是死者亲身体验的艳丽世界,美到连沉寂的心脏都开始带有温度。
有个女人站在死者面前,由于逆光的关系死者看不到她的五官。不──不光是逆光的缘故,她的身影也模糊不定。
死者问她,你是谁?
「你不是说我可以打开窗户吗?」
不过,换来的是答非所问。
「呵呵,乖啦乖啦,不要闹脾气嘛,清晨是最美妙的时光喔?新鲜的空气加上小鸟欢庆崭新一日的啼叫声,还有林木温柔的细语,不享受一下这些美妙的东西太浪费人生了。好了,快点起床吧。」
女人伸出手来,死者想握住她的手,但双方的手掌毫无交集。她越过死者,试图叫醒其他人。
她想叫醒的人,并不在这个房间里。
「难得有阳光照入,我们来做点有意义的事吧!例如呢,我想想喔,有了……打扫怎么样!我想一定会扫出很多不堪入目的东西喔,好比一大堆灰尘之类的。」
死者像在看一出完美的独角戏,女人对着空无一人的空间说话,表现得十分开怀。她的态度越是充满生气、越是热闹欢腾、越是温柔可人,死者就越深陷在哀愁之中。
「……过去我对你有太多的误解……你问我是什么误解?就是残酷冷漠,完全不懂人心的家伙啊!我以前是那样想的。」
她的一举手一投足,深深吸引死者的目光。
「不过,事实并非如此。」
真是甜美的声音啊。
「事实呢……秘密,不告诉你!」
她满脸通红地笑了。死者看不见她的表情,却深信她在笑。
「……再次请你多多指教了,未来还有很多时间,请你多瞭解我吧,我也想更加瞭解你的事。」
她的眼中没有死者,死者异常心痛。
死者不解,为何自己会难过?
为何自己会痛苦?
「呵呵呵……」
死者终于领悟了,为何自己的心灵会大受激荡,心脏痛苦难当。
死者难过自己无法道出她的名字。
死者悲痛自己看不清她的身影。
死者哀怨自己──竟想不起她的事情。
女人慢慢消失,死者就算伸手挽留也毫无意义,根本抓不到任何东西。死者没办法呼唤她,也没办法请她驻足回首,死者什么都办不到。
全是那时候放手的关系。
……之后寂静降临,女人消失的同时,世界也失去了色彩,变回阴暗寂寥又缺乏生命的世界。死者周遭的世界变回原状了,就像在讽刺死者,这份空虚是最符合死者的世界。
死者一时之间无法动弹,心灵被遗忘在某个遥远的异地。从窗户看出去,连一丝晨曦的气息也没有,鸟鸣声、林木徐徐、绿意的气味、透明的清风──死者再也无法相信这世上曾经存在那些东西。
死者听到了宛如嘲笑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鄙视自己。萦绕耳畔的笑声听起来是个年幼的少女,声音兼具妖艳的气息以及岁月淬炼的犀利。换言之,那是一种异质的笑声。
死者感觉在很久以前有听过这个笑声,但却始终想不起来。每当死者回想过去,就得面临巨大的痛苦。强烈的恐惧袭上心头……死者害怕自己的肉体崩溃,被永恒的黑暗吞噬。
受不了恐惧的死者夺门而出。
身后回荡着嘲弄的笑声。
◆◆◆
离开寝室后,死者到了各式各样的地方,既没有找到女仆也没有重大发现。琐碎的发现是有几项,好比在暖炉前摇摆不定的安乐椅、牢牢锁死的玄关大门、大门后方传来的亡者叹息。起初那些都是令人惊讶的大事,但现在已被死者归纳成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最终,死者站在一道老旧的门前,推开双扉大门后,死者来到一处宽敞的空间。室内罗列着腐朽的长椅,内部还有彩绘玻璃。
彩绘玻璃上画的是大天使,而且据说是测量灵魂重量的天使。
……死者似乎还记得这些事情。
「您喜欢天使吗?」
死者听到自己探求已久的声音,回头一看,女仆站在门边微笑,她也正好来到这个房间了。两人分别的时间不长,死者却有种好怀念的心情。
死者否定了女仆的提问,彩绘玻璃上象征祝福与奇迹的天使,对死者来说太沉重了……也许死者是惧怕自己的灵魂价值被测量吧。
「是吗……我也不怎么喜欢呢。可是这是为什么呢?天使本该是我们敬爱、依靠的存在啊……大概是我没有依靠天使的资格吧。」
女仆走近死者,用充满慈爱的动作,双手轻轻包覆死者的手掌。
「我找您好久了,主人。求您了,千万不要轻易放开我的手,幸好我们重新相会了,下次会怎样可就说不准了。」
女仆凝视死者的脸庞,有些不开心地嘟起嘴巴。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她的表情比一开始活泼许多,这纯粹是细微的变化,也有可能是死者误会了,然而死者真心希望她的表情有所改变,总比冰冷的笑容温暖多了。
死者向女仆道歉,女仆也满足地笑了。
「您是独自来到这里的吗?有碰上什么有趣的事吗?」
最重大的事情,莫过于和风景画聊天吧,死者告诉女仆那件事。
「唉呀,绘画会讲话?主人也懂得开玩笑了呢,呵呵……」
该不会……女仆不知道风景画的存在吧?
「不是开玩笑的?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呢,我没有头绪就是了。啊啊,不过仔细想想,主人知道我不瞭解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您是这座洋馆的主人,是名符其实的主人喔。」
恐怕,风景画没有主动和她说过话吧?
死者不再多想,只大略说明自己和风景画的对谈内容。女仆笑眯眯地专心聆听,对死者的据实以告似乎非常开心。
结果一讲到钥匙的话题,气氛为之丕变。
「寝室的钥匙……?」
死者问女仆,寝室的钥匙是你丢进风景画的吗?
「怎么会呢,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那是谁丢的呢?
「这……我也不清楚,这座洋馆只有我们两个四处走动而已。对了,肯定是风景画随口胡诌的,呵呵,真是令人困扰的画作呢。」
死者很难接受这个说法,但女仆都说没有头绪了,那也无可奈何。接着死者说出自己在寝室见到的明媚光景,当时的心境很难诠释,但死者还是慎选词句努力表达,不想随便用三言两语形容那个在朝阳中的活泼女性。
女仆一直笑盈盈地听着。
死者对女仆的笑容不疑有他──至少一开始是这样。
可是随着话题持续下去,死者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女仆的笑容和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方才死者感受到女仆的表情变丰富──如今女仆又变回冷淡、虚伪的人偶笑容了。
这就是气氛改变的原因了。
女仆的微笑底下,究竟隐藏着何种表情呢?是愤怒、悲伤、还是痛苦?死者还没办法看穿她的笑容。
「多谢主人告诉我那么有趣的事情。好,我们休息很久该动身了,下一扇门就在附近而已。」
女仆牵起死者的手,催促死者前行。死者同意之余也瞭解到一件事,女仆浮现完美微笑时,死者难以企及她的心灵。
「其实呢,主人,我得告诉您一件重要的事情。第四道门,是最后的故事了。」
死者疑惑了,自己的记忆都还没恢复,就要面临最后一个故事了?莫非最后一道门,必然有和死者相关的往事吗……?
「希望最后一道门里的故事,能帮助主人恢复记忆……」
女仆转过头来露出一个妖异的笑容,翡翠色的瞳孔闪耀着动人的光彩。
两人走到房间内部,离彩绘玻璃也越来越近。死者尽量不去看大天使,以此躲避那种被俯视般的压迫感。
死者看不清昏暗的室内,这个房间似乎能通往别的场所,房内有个敞开的出入口,二人鱼贯进入其中。这条路简直和魔物口中差不多,没多久他们便离开了狭隘的空间。
前方有一道螺旋阶梯。
死者抬头往上看,上方是层层叠叠的环状阶梯,给人直达天际的印象,不过前方一片黑暗,不禁令人怀疑是否通往地狱,搞不好……死者自以为往上爬,实际上是往下走。
「这里是瞭望塔。」
女仆一如往常,毫不犹豫地前进。死者牵着她的手,也踏上了螺旋阶梯。
「这本来是城堡或大型教会才有的设施。」
走着走着,螺旋阶梯仍未到达尽头。
「不可思议的是,这座洋馆居然有瞭望塔,呵呵呵……真不知道是要守望什么呢?」
石造的墙壁上随处可见镂空的四方形窗户,外面同样黑压压的,没有往上走的感觉。
「再来要看的最后一扇门,是距今最古老的时代。时间是中世纪,也是上帝与恶魔更接近人类的时代……」
两人持续攀登漫长的螺旋阶梯,前往女仆所说的最后一道门。
「请主人目睹,当中温柔又唯美的悲剧故事。」
等光线越来越微弱──离地面有一段遥远的距离时,他们看到一扇破败的门……门上隐约留有血迹,表面有被锐利物体贯穿的痕迹。
死者早已看惯血迹,相较之下,第二道门的血迹更加凄惨,可是站在这道门前,死者泛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内心也逐渐冻结。
「没问题的,放心吧,一切都过去了。」
这时,空无一人的阶梯下响起尖叫的声音。
杀死魔女!
焚烧污秽之人!
惩罚异端!
处刑!处刑!处刑!
死者心生恐惧回头观望下方时,女仆打开房门跃入其中。
被女仆牵住的死者,重心也随之失衡。
之后,死者缓慢地──
堕入寂静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