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弹正尹
明明在为阻止毒杀而奔走,却又因毒杀之罪被抓捕。雪代和飞廉都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回到天王山。
就这样,二人作为有谋反嫌疑的官员被押送回了宫城之中。雪代和飞廉乘坐在马背上,在全副武装的弹正台武官的包围下离开了乳牛院。乳牛院和驿站的人们一脸难以置信地目送着被弹正台缉拿的两人。沉默的行军,二人的毛孔都感受到民众充满好奇心的视线,还有随行的弹正台武官饱含敌意的眼神。
在飞廉身边,一名像是指挥官的武官的目光来回扫视着。
一行人朝着宫城前进,弹正台的武官们保持着队列一路疾行。押送雪代和飞廉的武官用鞭子抽着马的屁股。不习惯骑马的雪代在马鞍上费力地维持着平衡。
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根本无法细想整件事的细节和真伪。
眼下最重要的,是回到宫城。雪代他们不仅要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并且必须尽力逮捕企图毒杀的真凶。
到达宫城之后,官马被交给主马寮的人。弹正台的武官们包围着雪代和飞廉,一行人继续前进。飞廉注意到,在自己前方走着的雪代正疑惑地四下张望。大概是因为目的地很奇怪。飞廉也这样认为——如果被怀疑是叛徒,应该立刻就会被关进监狱。但先前武官中的一个人说了,不是去囚狱司而是去天王山。这又是要把带他们带往哪里、又要在哪儿审讯呢?
雪代和飞廉满怀不安继续走着。
不久,一行人来到了位于典药寮和图书寮更高处的官衙。在看到门上贴着的门牌时,雪代和飞廉的身体瞬间僵住。
门牌上记载的是官衙的名称,是弹正台。
「……为什么,是这里?」
浑身战栗的雪代小声嘟囔着。
「进去!」
武官粗暴地从背后推着。
被带到意料之外的地方的雪代看起来非常迷茫,在官衙内工作的人们看到被押进来的两人也露出困惑的表情。
环顾四处,一位站在在官衙内最大建筑前的老人吸引了飞廉的注意。
「飞廉,低头。那位……是弹正尹伊吹大人。」
雪代立刻认出了那人是谁,并向飞廉指示道。飞廉连忙低下了头。
待武官让旁人退下之后,弹正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辛苦了。颪——检非违使呢?」
「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踪。好在抓住了这两个人,这样就能延缓对方的行动了吧。」
「很好。不仅要强化周边监视,还要在天王山周围巡视,寻找有可疑行动的人。并且也要注意出入检非违使庁的高官们的使者。如果发现可疑人物,你可以自行决定是否抓捕。」
「伊吹大人,这样好吗?如此行事是不是有些……太强硬了。」
「无妨。如今这种状况,对任何事都不得不保持怀疑。」
弹正尹伊吹——身为统率弹正台的长官,与庆帝陛下在「瑛之变」中奋战过。
他的身姿像山神一样静静伫立,释放出压倒一切般的气场。俯视着雪代和飞廉的眼神,虽不算凶残却也充满了压力。
「雪代阁下、飞廉阁下——请进吧。」
在弹正尹的催促下,雪代先站了起来,飞廉紧跟其后。二人走进了弹正尹的勤务室。
令人吃惊的是,屋内已有先到的客人。
典药头,和气范义。如果是为了处理内药司发生的毒杀事件,他的确是理应的人选。
弹正尹伊吹就座后,平静地告知两人。
「雪代阁下、飞廉阁下也请坐吧。有许多事需要说明、以及必须向二位询问的事也像小山一样多。」
「我早就听说过你的事,不过此次也真够乱来的啊,雪代阁下。」
仿佛空气凝固着的弹正台的勤务室内,雪代和飞廉身体不自觉地因紧张而变得僵硬。
弹正尹伊吹郑重地开口道。
「鲁莽也要有个分寸。不仅勘探太政官的动向,还想探知云上殿的内情,这些都是作为一名医学生不应有的行为,因此被冠上谋反的罪名也不足为奇。你早该明白,在达官显贵之中也有不得与之为敌的人存在。」
「但是,既然有人企图毒杀……」
「那也不该由你去阻止,而是我们弹正台的人。不要凭你的医者身份就自以为是」
伊吹的语气十分严厉。
确实,弹正尹伊吹和典药头和气范义都是经历过「瑛之变」的强者。若是这二位也像雪代一样,看穿了毒杀的前兆的话……雪代的行动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别自以为是。
这句话所伴随的羞耻感让雪代低下了头。这一切不仅仅是把达官显贵们当做对手那么简单。原本,说到底,这是在与一群无法平等对决的敌人作对。冷静想一下就能明白的道理,但不仅是雪代自己,连飞廉也疏忽了。他们在内心某处都轻敌了。
因而结果出乎意料。
「太政官确实企图进行毒杀。内药司为了阻止药杀而行动,并且秘密地与你见面的事情我也清楚。因此,我设计让你成为了毒杀的犯人,完美地利用了你潜入药种运的事实。」
「怎么会。在那里投毒……明明是不可能的。」
雪钱喘着粗气反驳着。
「而且,连太政官也不知道我们的行动。您又是怎么……」
「不能否定你投毒的可能性。如果有别人的耳目混了进来——」
听到这话,雪代的表情凝住了。
迟了几秒,飞廉也发现了敌方派来的耳目的真面目。
「怎么可能……不会吧。」
是的,有一个人。
如果说有人密告雪代在药材搬运时投毒,那就只有在药种运时与雪代和飞廉一起行动的那个人。
「没错,云居是太政官一方的人。你本应意识到他名字的含义。」
飞廉陷入了茫然。云居。这个词的意思是……如字面所示的云,或者像云一样高的地方,手够不着的地方……换言之,是指皇帝或贵人的宫殿。
不会吧,他是哪位贵人的亲属吗?
但是,到底和谁有关呢。
雪代说出了飞廉内心疑问的答案。
「他……是镰足大纳言的亲属吗?」
「正是如此,他是藤云镰足的庶子……虽然是庶出,但也流着贵人的血。」
一本正经地做出解答的,是典药头和气。
「因为名字里有「云」,我一早就关注了他,但没想到他竟然和雪代你们一起行动。下面的人目击到你们三人出现在药种运的时候,我可是出了一身冷汗。庶出的地位不高。恐怕会无关他本人的意愿,委其以脏活,天王山就是这么个异处。在被对方陷害之前,我本打算将你们分开的,看来还是迟了一步。他早就设好了陷阱。」
「……那我们的行动。」
「完全,被对方看穿了吧。怎么看你们都是犯傻了。身边突然出现的人,不对其身份进行调查是致命的哦,雪代阁下。」
伊吹淡然的语气,冷得可怕,痛得刺耳。
「引你们到乳牛院,云居也是为了定期和你们见面,套出有用的情报。你们以乳牛院作为收集情报的据点,已经到危险的边缘了。对方早已为了消灭你们而有所行动了。就是要让雪代阁下你背负上毒杀的罪名,进而解决掉你。」
像是要逃避伊吹的眼神一般,雪代低下了头。
弾正尹毫无放过的意思,继续说道。
「如果不是太政官们按照规范发布逮捕令的话,你们可能早没命了。检非违使尉可是会揣度太政官的心思,采取过激的行动的。」
「诶……那是什么意思?」
面对不寻常的话语,飞廉询问道。
「就是说検非违使尉会擅自下令处刑。例如伪造成在扣押途中发生了暴乱,再次拘捕后确认死亡——这样处理就可以了。这样的借口,在皇宫的世界里可是通行无阻的,飞廉阁下。」
伊吹的解释,让飞廉感到一股寒意。
「实际上,以春鸟为首的侍医们被毒杀之后,镰足之大纳言的安排就迅速展开了。密告之人打算将毒杀之罪栽赃给雪代,他斟酌一番后向检非违使尉下达了逮捕的命令。」
「云居是……告密者。」
飞廉难以置信。没想到,都是谎言。不论是不着边际的闲聊,还是工作与学习的建议,全都是虚假的吗?全都是为了利用我们吗?
「因为是自己的庶子,想必能获取有利的供述。然后让检非违使尉逮捕你们,再随意找个借口将你们处死,事情就能完美解决了。如果不是典药头找到了我,恐怕真相就将消失在黑暗中了吧。」
「真是侥幸」,伊吹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太政官的行动很奇怪,为了探明他们的真实意图,无论如何都需要活着的证人。」
弹正台救了我们的命。
但其目的也不过是为了确保证人以查明真相。在他们的认知中,我们不过是嫌疑犯罢了。
「那么,我已经解释了该说明的事情。」
伊吹眯起眼睛。
「你们处在了一系列事件的中心因而被太政官盯上了性命。正因为如此,敌人才想先下手为强。麻烦告诉我,你们到底掌握了什么。」
雪代挺直了身子。
「恐怕……用官马袭击药材商和调查盗贼这两件事之间存在关联。」
她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
「潜入市井后,我们分头搜寻他们的根据地。即使进行了监视,但那时在乳牛院依旧找不到线索,我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原来如此,顺着盗贼的线来追查确实是一招好棋。但如果查不清他们的底细,就仍只是空话。」
伊吹叹了口气。
「雪代阁下,没有时间了。根据检非违使的报告,太政官们应该已经知道弹正台在逮捕罪人,恐怕立刻就会召开审议会以确定罪名。即使是弹正台也不能拒绝审议会的传召。而如今,嫌疑最大的你们毫无疑问会被当场带走。」
「如果那时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的话……」
「想必雪代阁下和飞廉阁下会被立即处死吧。」
伊吹平静地回答了飞廉。
怎么会……飞廉倒吸一口凉气。
「这也太过分了……这么残暴的事情也能被允许吗?还有机会能见到云居吗,我想弄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很遗憾,我没能找到他。」
伊吹淡淡地说道。
「我们向和气大人确认了云居阁下的下落,但他却在典药寮内消失了。虽然找不到他的行踪,但可以预料到,恐怕在毒杀的骚乱平息之前,他都会呆在大纳言的府中吧。之后或许也不会出现在公开场合了,毕竟是有利于太政官一方的证人。」
而且,公开场合下他的发言才有几分可信。伊布冷静地分析道。其中缘由连飞廉也明白了。庶子对达官贵人来说,不过是一种便利的、可以舍弃的工具罢了。
一边利用他的出身,一边又打算在紧急时刻简单地舍弃掉吧。
「这正是庶子的命运。」
伊吹说出残酷的真相。
「看来没有抗衡的手段啊,这下我们处于劣势了。如果太政官要求引渡犯人的话,恐怕会很麻烦。」
「……还有办法。」
雪代静静地开口说道。
「还有能证明我们无罪的办法。」
「哦?愿闻其详。」
伊吹与和气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我不认为云居阁下通过药种运所隐藏的毒药,会在安福殿调制药品时被使用。这样的话对太政官来说太凑巧了。他们虽然是想投毒,这般投毒的手法过程上也太花时间了。既然想要快速地解决问题,却又要耗费惊人的时间去达到目的地。为了排除我这个碍事的人,应该会有意识地引发所有的事件。因此,不是通过药种运……有可能是经由别的途径,将毒杀用的毒药送进了云上殿。如果能弄清这一点,就可以证明我们是无罪的。」
「雪代阁下,你好像还没有明白自己的立场。」
伊吹摇了摇头。屋内响起他冷淡的声音。
「你们只是接受调查的一方。至于调查什么、辨明真伪是我们弹正台和检非违使庁的任务。」
「但是,请让我帮忙……春鸟大人拜托过我的。」
「那个委托已经失效了,因为其本人已经死了。」
伊吹平静地回答。
「正如你所说,于太政官而言事件进展得非常顺利。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我们经常出兵保卫云上殿,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漏洞。因为不能让所有的军队常驻于云上殿,我们的防守或许也存在破绽。你的眼睛的确能真实地铺捉到极易被忽略的事物……但查明云上典的毒杀案件不是你的工作,你只能在监狱里等待。」
这是理所当然的判断,雪代和飞廉无法反驳。不,是不可能反驳。考虑到现在所处的立场,在如今的情形下,他们只能如实回答被问到的问题。
无论怎样否定,所有人都只会认为雪代和飞廉是毒杀皇后的罪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确认一下……」
雪代低声请求。
「我想和在典药寮药园里的一个男子取得联系。他叫山荒。他和我们合作过并且了解我的要求。拜托了,能帮我安排一下与他的联络吗?」
但是,弹正尹和典药头只是摇头。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了来访者的声音——那是一阵混杂的脚步声,其中走在前头的人十分急切。没有任何招呼,木门被粗暴地拉开。是一个穿着高贵官服,身材出众的男人,他以盛气凌人的姿态站在众人面前。
是太政官的使者,在场的任何人立刻反应过来。
「……有何要事吗,少纳言大人。」
弹正尹伊吹的语气毫无慌乱。
「您知道我所为何事,伊吹大人。这两位可是在内药司进行了毒杀的罪人。接下来为了对罪人进行调查,要召开审议会。伊吹大人,不论有什么理由都不允许推迟。您要明白,这些家伙可是在对现人神的伴侣出手。」
使者的说话语气阴阳怪气,令人不快。伊吹面露不悦,却什么话也没说。
少纳言像是催促一样,没再说什么便拍了拍手。飞廉清楚地看见对方斜着眼睛,视线不停地打量着雪代。
二、寻辨真伪
自己的性命安危取决于能否在这个场合证明无罪。但是,雪代和飞廉却没有证明自己无罪的证据。完全处于劣势,太糟糕了。本想追赶猎物,却不知什么时候被野兽包围了。在找不到退路的情况下会混乱、焦躁、甚至错乱。但是。飞廉为了保持冷静,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开始,他们踏入的不再是人的世界,而是人与鬼混杂的异界。
太政官们聚集在朝堂院内部的一个房间里。没有任何闲杂之人的场合,太政官们坐在各自的座位上,脸上露出无聊的表情。
所有人都穿着被称为「宿直直衣」的官服。官服上大半纹着被称为小葵纹的几何纹样。官阶在六位以下官员不能在束带和衣冠上绣花纹。在场的人使用的花纹都是相同式样的,也就是说在这里的太政官大概都属于一个派系。
是藤村明正领导的派系。是这座天王山上最有权势贵人们的集合。
雪代和飞廉进入房间,坐在已准备好的席位上时,太政官们就像是看不见他们一般毫不在意。云上殿发生了毒杀,但却表露出沉着的模样。就像是对已经稳操胜券的游戏感到了厌倦。
「弹正台特意去逮捕这两个下人,情势之严重可见一斑。」
开口的是雪代和飞廉一直在暗中侦查的大纳言——藤云镰足。
「怎么说呢,身为云上殿守护者的您却未能阻止毒杀,真不知守护的意义何在?沉浸在瑛之变的荣光中尸位素餐可不行啊。还差一点毒药就混入帝室的血脉了,真让人后怕。」
「镰足大人对帝室的忠心,真令我起敬啊。」
伊吹用恭敬地口气回道。
「说起来事情真够奇怪的。处理这样的罪行是检非违使和弹正台的工作,但为什么太政官的各位能早早地查出了凶手呢。不仅擅自逮捕,还下达了违抗者当场斩杀的命令,真是不可思议啊啊。现在能详细说明一下吗?」
「嗯,那是自然。不过我也听到了奇怪的传闻。似乎弹正台有人在包庇凶手之类的。您心中的打算我也实在是搞不明白,能不能请您也解释一番。」
双方箭弩拔张。其中最让人在意的,倒不是把话题推进的镰足大纳言,而是始终保持沉默的左大臣藤村明正。还有与之相对的属于右大臣的尊位,该坐在那的人并没有出现。
雪代和飞廉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好吧,此事件的确非常令人遗憾。」
镰足以愤慨的语调开口。
「内药司的侍医们配制了要献给椿皇后的药,但是在他们都未曾察觉的地方却藏着毒药。结果,试药之人都被此药所毒害,就连制药之人也都中了毒。这是多么精妙、残忍、穷凶极恶的案件,想必在场的各位也都认同吧。」
你们明白自己的立场了吧。
——镰足对雪代和飞廉投来的视线里,满是笑意。
内药司与典药寮不同,没有专门运输药材的渠道。因此,他们所需要的药材都是由典药寮分配后送来的。
事情已经很明白了。
「内药司向药典寮索取药材的次数很少。根据记录所示,最后一次取药大约在一个月前。因为典药寮有藏毒的嫌疑,所以我让部下紧急检查。在那时查出了雪代大人在三个月前参与过药材的筛选工作。不仅参与了通常不应负责的工作,并且运输药物后就迅速调离至乳牛院。这种举动不用细想也能看出有多可疑。」
所有的证据都被列举出来,将我们逼至绝境。即使想反驳,对方的审判官立场和身份的云泥之别也不会允许我们畅言,这些就连在山上长大的飞廉也知道。这场审判的节奏完全被对方掌握了。
为了证实是雪代在运输药物中掺了毒,甚至还披露了密告者的记录。
无计可施。没有任何办法。
「虽如此,就算是嫌疑再明显的罪人,如果连申辩都不允许的话,也无法确认罪行的真伪。医得业生及其边上的直丁,你二人又有何话讲来。」
「我对太政官的想象力甘拜下风,没想到他们会根据这样的无稽之谈就逮捕了嫌犯。」
像是在嘲讽一般,弹正尹伊吹说道。
弹正尹抢先于雪代开口,他又是想说什么呢?包括飞廉在内的所有人都好奇着。
「哦——那么伊吹大人认为凶手另有其人吗?」
「我只能这样想。一个小医官对云上殿策划了毒杀?那她又是怎么做到的?通过什么手法下毒、更不用说她又是怎样预备毒药的呢?在座的太政官们可能有所不知,但是典药寮对药物的管理实际上是非常严格的。既无法掺毒,也无法带出。关于这一点,不如问问在座的典药头大人如何。」
「和气大人,麻烦你长话短说,让我们直接听结论吧。在典药寮工作的人,有可能借其身份犯下毒杀的可能性吗?」
「我以为,不可能。分配的药材由数名医学生进行反复检查。想要轻易找到隐瞒之法,就算是入寮两年的医官也是不可能做到的,这一点我可以断言。」
「我看您这不过是对视如己出之人的包庇之语罢了。」
对这满是讥讽意味的回应,响起了像是赞同般的笑声。
「但是,现在毒杀已经发生了,和气大人。」
镰足故意拖长着语气说着,嘴角泛起笑容。
「更何况,这已经不是第一起药杀案了。在救人性命的典药寮工作的药师也曾与其他的案例有所牵扯。许多案件中,就连典药头您自身也难以自证清白。您断言云上殿的药杀是不可能的,这发言并没有说服力。可见,没有采纳的必要。」
「……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和气只答了这一句话。飞廉起初还以为己方占了上风,但不久就注意到并非如此。完全不是。这不是为了追求真相,而是依着在座的所有太政官们所计划好的,为了施加压力、推进流程而召开的审议会。
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听任辩白的。
飞廉咬紧嘴唇,想要证明清白是不可能了吗。
对方盼着我们有罪。再清白,再摆出多少证据,也绝对会被认为没有可信的价值而被拒绝吧。
飞廉动摇了,陷入绝望之中。
这不是完全……赢不了吗。
「我要说的只有一件事!」
突然,雪代开口说道。她的声音毫无动摇,伊吹和和气惊讶地回头,坐着的太政官们也夸张地皱起眉。
倒不如说是很凛然。雪代以一副不似罪人般平静的表情说道。
「对椿皇后进行药杀的人,毫无疑问就在我们当中。」
一瞬——奇妙的沉默支配着室内。
她的发言简直就像罪人承认了自己的过错一般。
但是,并非如此。
这不是承认自己的罪行,而是暗示有别的罪人存在。我知道诬陷我的人就在你们之中,用着含蓄的说法,雪代如此宣誓着。不屈不挠、绝不放弃。
——不论被逼得多紧,这个人仍然打算战斗。
就像负伤的野兽一样。
为了保卫自己的生命,拼命地追求真相。
她的身姿,从未改变。
「……雪代大人。」
混着叹息,飞廉呢喃着她的姓名。突然,他注意到,一直以来装作漠不关心的左大臣藤村明正将视线投向了这里。他探寻的视线,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对方注意到了飞廉的凝视,重新将视线无神地投向别处。飞廉感到一阵寒意。
飞廉意识到,可能有比镰足更棘手的敌人潜伏在这里。
「你刚才,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吗?」
镰足慎重地询问。脸上没有先前一直的游刃有余,似乎有点戒备的样子。他也不蠢,他似乎也明白了这恐怕是雪代为了追求真相而采取的另一种手段。
在座的太政官想诬陷雪代。但是,这股流向被扰乱了,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
刚才还很从容的太政官们也谨慎地沉默着,像是被雪代刚才突然的发言刺了痛处,进而警戒了起来。
「既然如此……就无须继续审问了。」
带着些迷茫,镰足故作坚定地说下这番话。
「拘押雪代和飞廉二人。弹正台的监牢里应该还有空着的牢房……把他们带走。」
就这样,雪代和飞廉被关进了弹正台的监牢。在弹正台房屋背后的山坡上,挖开了几处隧道。雪代和飞廉沿着其中的一条,被押入充满混浊空气和泥土腥味的大牢。
在移动的途中,飞廉发现了奇怪的事情。这里并不是如印象中单纯用来关押野兽的洞穴那样,而是经过计算按等距设置了水渠和支撑天花板的柱子。
走在铺着木板的路上,偶尔会听到自己脚步声时有不同。听起来下方像是有空洞。
随着前进,眼前越发黑暗,空气的淤塞也更加浓郁。
雪代和飞廉分别关进了监狱里较为整洁的牢房。
「……暂时你们要待在这了。」
在栅栏外,典药头和气范义平静地说道。
「你们真是做了傻事。但是,弟子闯祸也有我的责任。内药司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会去调查然后直接禀告云上殿。在那之前,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只需反省自己愚蠢的行为就好,想要夺取你们性命的人会由弹正台的武官来拦截的。」
「但是,恐怕争取不来太多时间。太政官们本不应是铁板一块,但如今却沆瀣一气地来诬陷雪代阁下……」
伊吹疑惑地开口。
「而且,直丁因为连坐现在也被关押着,现在只能靠我们来寻找证据了。」
「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
墙的另一边,响起了雪代犹豫不决的声音。
「但是拜托了,能和山荒取得联系吗?如果能证明夺走药材的盗贼和太政官之间存在关联的话……能以此为证据调查太政官吗?」
「那是办不到的事,雪代阁下。」
伊吹摇了摇头。
「山荒的确是在药园认真干过一段,但考虑到他犯下的事情,就算他能提供有价值的情报,太政官也不会采信吧。如果不好好谋划一番的话,就不能给予决定性的一击。话说回来,通过药种运混进毒物不过只是太政官们计谋中的一部分。实际上是使用别的手段、别的毒药进行的药杀,不从这一点下手就没有胜算。」
「那么,伊吹大人您认为能查明真相吗?」
面对雪代的提问,伊吹像是不知如何答复,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现在……还无法轻易断言,但我并不会放任不管。这个事件必须要有个了结,要由我们弹正台来画上终止符。」
「——飞廉。」
突然,典药头•和气范义叫道他的名字。
飞廉立刻坐直起身子,和气带着些停顿地说道。
「对不起,连累你了。我知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但我无能为力。只能委屈你先待在这了。」
「我没关系的。不过,我有一件在意的事。」
「是什么?」
「现在我们的处境很危险,接下来还有什么办法吗?」
听到飞廉的提问,和气立马摇头。
「相当危险——我也只能言尽于此。原本也没有预料到想要阻止药杀的结果是与太政官为敌。没能阻止其行动的我自然也有责任。虽然想做些什么,但现在没有能说服太政官的证据,还是无计可施。」
「……这真是太无力了」
「正因为如此,才要去寻找更有力的证据。对方从很早的阶段就开始准备了,但如果能以此一步步地抽丝剥茧,或许能有新的发现。这可不像是在森林里找一片落叶。所以……请相信我,等待着吧。」
「我明白了。」
相信,并等待……吗。
飞廉低着头送走了典药头和弹正尹,但根本无法放下心来。无论怎么看,现状都极其危急,相比于和气和伊吹,太政官们手握压倒性的权力。利用权势,他们想销毁证据太轻而易举了。所以,这是和时间的赛跑。再不抓紧就万事休矣。
飞廉冷静地思考着必须要采取的行动。
如果收集不到证据,别说自己了,连主人都不能守护。
既然是为了保护雪代的生命而来到这里,就必须贯彻到底。既然要保住性命,就已是不择手段的地步了。
越狱。这件事从被关进监狱之时就开始思考了。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这个隧道挖得虽说无可挑剔。但是看着加固过的墙壁,以及崩塌的道路深处用来堵塞的用泥土和岩石,这应该是很久以前建造的设施吧,飞廉想着。而作为监牢来说,这里房间的分布很不规则、大小也不一样。恐怕这座设施期初不是用作监牢,而是为了其他用途而设计的。
飞廉回想起来这的途中,某处地板下也传回了脚步声。
恐怕,那下面也交错着相似的隧道吧。
这样想着的飞廉敲打着墙壁和地板,侧耳倾听回声——看来墙角的地板下面有个空洞。他一边控制着声音不要太大,一边仔细地一张张剥开地板。刨开湿土,碰到了构成房间地面的基底。那里有着像横梁一般的木材所交错的部分,但是再怎么挖,也没能有所突破。
疲惫感涌了上来,飞廉不由得叹气。
「飞廉,怎么了?」
或许是听到了剥离地板的声音,雪代问道。
「你在干什么呢?一直发出奇怪的声音。」
「雪代大人,这里不像是普通的监狱啊。」
「啊,恐怕这是主水司在几十年前修建的水路吧。」
面对雪代不假思索的回答,让飞廉大吃一惊。在山里用水路?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那是什么意思?在山里怎么会使用水路呢……」
「因为是必要的吧。这里是人工填土所造的地方。起初也不是为了造出一座山而建造的,但几代人持续地建房、盖土、修缮祭坛,下一代也循环往复……因此就越来越大。据说这天王山能被清晰地划分成数个断层。负责管理天王山水路的主水司,利用一部分通道和空洞建造了水渠和蓄水池,不仅仅只有下水道哦。」
「人力修建的山……怎么说呢,真是太厉害了。」
「以前,我听木暮大人这样说过:「要坦率地对先人们表露敬意。」这句话令我深受感动。我喜欢挖掘过去被埋没的事物,将其视为珍宝。可是……」
句尾含糊不清,雪代的声音渐渐低落。
「我,果然还是不喜欢这里。明明是为了学习、掌握重要的东西而来,结果……我反而渐渐失去了重要的东西。有时会受挫折,会觉得很累,也会有很多烦恼。」
「雪代大人,也有烦恼啊。」
「即便表面上再镇定,但每个人都是一样地烦恼着、痛苦着,然后继续前进。你也是这样吧,飞廉。」
突然问到了自己,飞廉惊讶地抬起了头。
虽被墙壁所分隔、也看不到对方的脸庞,飞廉仍把视线转向雪代那边。只听见声音从隔壁缓缓传来。
「还记得天籁说过话吗?「简直就像被抛弃的小狗一样。」」
啊……是和雪代初次见面时的那天夜晚,有过这句话……如今回想起来反而有些怀念。
「这么说来……是有说过。」
「那时的你,看起来像个空壳。没带有任何属于「自我」的东西,只是将自己看作名为「贴身护卫」的工具。但是,现在的你完全不同。会开心、也会愤怒。你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找回了丢失的自己。虽然不还不清楚是不是完全恢复了,但至少也是有了些许改变。是有什么契机吗?」
「嗯……」
不由得陷入了沉思。飞廉一边思考着内心毫无自觉的变化,一边回答。
「我好像,找到了理由。让我不逃避那些我所厌烦之事的理由……从前是为了别的,那只是因不得不做而在敷衍。但现在不同了。」
「那,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不想死。」
飞廉干脆地回答。
「不想就这么被陷害。因莫须有而受处罚、甚至还要被处以极刑,那我要全力反抗。这其中虽也有身为护卫要保护您的性命的因素,但是更重要的,是因为我不想死。所以,我想试着逃走,把这土挖开。即便面对手持武装的武官,我也在所不惜。」
「……我也……不想死在此地……帮帮我,飞廉。」
「当然,我一定要帮您。可是,我无法带着大人您逃出天王山。我一个人的话,还可以一试。」
「要把我留在这里吗。嗯……弹正台的武官也不会因此乱来吧……」
像是累了般,雪代的声音渐渐微弱。
「你打算去寻找盗贼的大本营吗?」
「必须要找到能证明我们无罪的证据。我离开之后就去找山荒阁下。」
「如果运气好能找到证据就好了……但是要去其大本营,你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啊。」
「那些事情,就等出去之后在考虑吧。」
飞廉又开始把地板一个接一个地剥下来,接着确认地板下面的空间,看有没有人可以通过的洞。为了不发出可疑的声音,他非常小心,所以进展很慢。过了一段时间,汗流浃背的飞廉终于在两侧的地板下挖了个洞。又把全身的重量施加在更底层的地板上,后者轻易地就被打开了。
「——成功了吗?」
墙壁的另一边,雪代仿佛察觉到了,小声问道。
「是的,那我立刻回典药寮去了。」
「我会一直祈祷你平安的,飞廉。——还有,拜托了。找到证据,早些回来」
「遵命。」
不需提醒,以身犯险,更要平安归来。一定会回来。也一定要拿到证据。然后,我要拯救这个人和自己的生命。
飞廉纵身跃进了黑暗之中。
顺着土壁滑落至地面。和上面相比,下面是完全的黑暗。很长一段时间,飞廉什么也看不到。然后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到周围蔓延着水道组成的迷宫。无论从哪里走,都是同样的通道。曾经也有人越狱过吗?或许也有其他人挑战了这个迷宫吧。当发现路边角落里倒着一具腐朽的白骨时,飞廉心中一凉。
水道里只残留着泥水,看来已没有水从这流过。是事故吗,还是水道本体已经老化了呢。想必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使用了吧。
飞廉跪下来,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听觉上。
空气的流动,或者其他任何动静。只能借此寻找出口。
飞廉感到难办的是自己似乎在洞穴深处,甚至连蝙蝠也没有在此处筑巢。一边在隧道中转了转,飞廉一边在脑海中描绘着地图。虽然可能有崩塌了不能使用的道路,但如果朝这个方向走的话,一定能走到外部——这样想着,飞廉决定朝着西南方向前进。
一定要保护雪代。并且保护自己。
现在只能前进。
——明明是如此艰难的困境,却令人忍不住发笑。
「好的。」
飞廉这样说着鼓舞自己。
继续探索着,飞廉发现支撑隧道的柱子表面上的异样。精心装饰的柱子上有几处划痕,像是被刀划过后留下的,粗糙的痕迹。
是突破了这个迷宫的人所留下的记号吗?飞廉循着这些痕迹前进,终于从地上散落着火把残留物的巨大隧道走了出去。一股脑儿地前进,朝着远远看见的出口走去。
拖着疲惫的身体,飞廉来到了视野开阔的高台,确认着自己所处的位置。
下方望见了熟悉的典药寮的建筑群,主路上应该都安排了武官警戒。虽然这次越狱没有被发现,可如果再次被捕,就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了。谨慎的飞廉决定从没有路的山坡向下走。途中,发现了一条小路,飞廉就这么朝着典药寮前进。
典药寮的药园还保留着最初的样貌,虽然目前大部分的药材在天王山之外培育,但这里仍有着许多珍贵药种。药园在建筑群的低坡下,四周只是用矮栅栏围了起来,所以飞廉很轻松就进入了药园。
他走向山荒的执勤室。
敲门后,一脸厌烦的山荒打开了门。当他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人是谁后,差点就尖叫起来。飞廉拼命捂住他的嘴。
山荒连忙推开飞廉的手,小声问道。
「你这家伙……越狱了吗?!」
「毕竟现在不是在牢里安坐着的时候啊。你有掌握什么情报吗?」
「有,前段时间失去了鼠和枭的联系。他们说是要探查某个地方,后来就没消息了。进来吧,给你看看地图。」
进门之前,飞廉环视四周确认有没有人监视他。
看来,还没有被人发现。
「那么,最后他们是去了哪里?」
「这儿。」
说着,山荒指着王都的西北方向一个名为「山相」的地方,在那有许多贵人们的庄园。
「因为风景很好且位置与山相对,所以被称为「山相」。骑马的话不远,离街道也很近。因此骑马沿着街道袭击药材商,然后再逃走也很容易吧。那群骑官马的人如果有着充分的准备,在那一带长期潜伏也不足为怪。」
「庄园的话,应该备有大量官马。那些庄园的所有者都是什么人?」
「基本上都是太政官们。若不是这种级别的达官贵人,是不可能拥有庄园的。」
山荒压低声音。
「还有,这是我刚听说的……前几天下大雨时,某个庄园发生了塌方,几乎无法运作了。尽管如此,那里的主人却态度强硬,不让别人插手。说是还能运作,一直拒绝与他人往来。据流言是在为重建荒地没钱而发愁,但说不定,是有什么想要刻意隐瞒的东西?」
「人们还真是喜欢嚼舌根呢。话说回来,是哪位太政官的庄园?」
「是大纳言藤云镰足的庄园。」
飞廉吓得抬起头来。线索都串联了起来,完全不似巧合。
「确定吗?」
「因为只是传闻,所以还不能确定。但是,听着非常不可思议对吧?身份越是高贵的人,越是挥金如土。因为花钱就像呼吸一样频繁,所以无论有多少钱都还是不够。每天在府内的日常活动、吃饭、雇佣的武士和劳工的人员开支。不只是那些,还有因为兴趣收集的鹰、马、牛,都要花钱维护。所以为了增加手头上的钱,天王山里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丑陋的权力之争。「如果不那样做的话,就会沦为贫民」,富人们总是怀有那种危机感。」
「……如果到了连庄园都无法修缮的地步,那的确很奇怪。」
就是啊,山荒点头表示认同。
「说起来,以前就听说大纳言性格恶劣,花钱也大手大脚。晋升为大纳言之后就过于自满了吧,许多人就是这样自取灭亡的吧。得意忘形时走错一步,就会满盘皆输。谋划了这么大的事件,恐怕是赌上了自己的政治生涯吧。」
「因此我们才卷入了其中。」
「这次是人家主动找上门来,看样子是势在必得啊。飞廉,你又有何打算。」
「奉陪到底。我恨不得立刻潜入进去搜集证据,再把主犯逮捕归案……」
飞廉和山荒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这之后才是关键。
潜入进去很简单,但是仅凭飞廉一人是不可能解决整个事件的。
合理地想来,本应借助弹正台和检非违使等衙署的帮助,镇压夺走药材的盗贼,从他们的据点里收集自己无罪的证据。但是,却不能采用这种方法。因为雪代和飞廉如今还负有对皇室进行药杀的嫌疑。何况,检非违使中本来就有许多人倒向太政官一边,而弹正台也不会听从犯人的要求派遣武官。
那么只能自己上了。
但是,人手完全不足。
「山荒阁下呢?你知道有愿意为了这种事挺身而出的人吗?」
面对飞廉的问题,山荒露出苦涩的表情。
「……嘛,有倒是有。和我一样被抓,在这边干活的人有很多。但听我话的人就有限了,很多人都不愿意再以身犯险了。」
「犯险……那倒也是。」
飞廉郁闷地叹气。
「唉,如果能有更多的帮手就好了……」
山荒低头看着地图。
「你到底打算怎么去那个地方?不会是徒步过去吧?」
「不,考虑到距离,只能用马了。只是,既然要用马……」
「喂,飞廉,难道你……」
山荒惊讶地说道。
「你不会是要偷主马寮的官马吧?」
三、主马寮的骚动
飞廉爬上一颗老树,观察着天王山山脚下主马寮的用地——那是一处被高高的墙壁围住的巨大衙门,狭窄的角落里房屋、执勤室、仓库等建筑物鳞次栉比,还有为了训练官马而修剪的草坪,所有的大门都有门卫把守。即使能潜入、并幸运地骑上官马,但不突破正门就无法逃到外面。
正因为如此,充足的人手必要的。需要很多人才能做成这件难事。
戌时(十九时)、黄昏时分打更的钟声响起了。听着从阴阳寮传来的报时的钟声,飞廉继续等待着。
「——总之,我先去问问。」
酉时(十八时)——山荒在分别的时候这样说道。
「不要抱太大的期望。即使愿意冒险,但如果不能保护好自己就没有意义了。我也想证明典药寮的清白。但是,从主马寮夺取官马去消灭盗贼,任何人听了都觉得不可理喻吧。况且,还是一个主张自己无罪,却没有任何实际证据的人要做的事。这样反而让你更难办……你做好觉悟了吗?」
当然,飞廉点点头。
「只能如此了。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
「……好吧。首当其冲的可是你们。为了自救,什么都豁得出去,的确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会做的事啊。——行吧。在这儿等着。我需要时间去和兄弟们说一声,不要期待哦。」
这样说后,山荒就为了去找他的老相识——聚集在宫城内的原山贼们,背朝着飞廉消失在黑暗中。之后,飞廉去了主马寮的官衙,思考入侵的路径以及如何逃脱,如果可能的话也想搞些武器。敌人是多次夺取药材并成功逃走的盗贼们,已经习惯马和武器的使用了吧。无论如何,都要避免徒手空拳的对决。
飞廉凝神,从现在的位置能观察到官衙。想确认武器库的位置,却看不清建筑物的特征。
早知如此的话就该和麒麟搞好关系?不,还是不要那样做比较好。如果走得进了的话,以后会被疯狂抱怨吧,甚至破口大骂。
要是知道飞廉接下来要做的事,任谁都会愤怒不已吧。
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
想起了以前在乳牛院听说的,麒麟可能在这时候已经离开都城,飞廉心下松了口气。不正面撞上他的话,入侵和盗窃还比较好办。
「——飞廉。」
突然,从黑暗中传来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
飞廉低头,看到了山荒。不止他一人,还有其他人的身影。
没想到,他还真找来了人。
飞廉急忙落至地面。集合起来的是他和山荒,与曾是山贼的八名官员。
「这里的所有人,全是不招人待见的笨蛋,根本不考虑自己的前途未来。不是想大闹一场,就是想发泄不满。明知偷窃官马是重罪,但完全没考虑过后果的大笨蛋们。」
「胡说什么呢,头儿!」
一个男人坏笑着喊着。
「我们不是偷,只是借而已。不会损伤任何一头马,用完就送回主马寮。这怎么会是重罪呢。至多到了御府的边界转一圈就回来了,收拾盗贼的根据地只是顺便啦。」
「哎呀,我们对上层贵族们的任意妄为不满很久了!如果能大闹一场的话,我乐意奉陪!」
「说得对!」赞同的声音此起彼伏。
「声音太大了!」山荒斥责道。飞廉只能苦笑——自认为自己是理性地行动,但在旁人来看,自己也就和这群家伙差不多了。
接下来是一场再鲁莽不过的赌博,是很有可能让自己失去未来的大决战。
因此,非赢不可。
「那么,飞廉——你有什么想法吗?」
面对山荒的询问,飞廉平静地点头。
只有十人。但这也是能让飞廉很有底气的人数了。
飞廉简洁地说明了作战计划。
每道门都有各自的门卫看守,如果不制服门卫的话,就无法进入其中。飞廉等人决定从靠近马厩的后门进入。必须先把门卫绑起来,藏在隐蔽的地方。之后,分成侵入内部和打开正门两个小队分别行动。袭击马厩、引起火灾,趁着骚乱时打开正门,由飞廉带着十匹马逃出去,与在外面等待着的伙伴们汇合——之后朝着盗贼们作为根据地的庄园前进。
由飞廉负责放倒守卫。
后门有两个守卫。山荒故意弄出动静,趁着一人张望的间隙,飞廉躲在暗中像猫一样朝另一个人扑去。还在寻找声音来源的守卫什么都没发现,正当他困惑地环视四周时,山荒落到他满是破绽的背后,将其拖入黑暗之中。
——之后,二人爬上围墙、放下绳子,和另外三名伙伴一起潜入了主马寮。
「马厩在哪?」
「在这里。」
飞廉奔向侦察时确认的房屋,那是一座矗立着两扇大门的长方体建筑。飞廉和其他人仔细听能听见动物的呼吸声。从后门侵入的飞廉,小心翼翼地观察内部的情况。似乎没有卫兵的身影,只有照顾马匹的小厮。他们没有身着武装,用人数优势就能压制住。
在马厩休息的官马体型都非常漂亮,显然是为了战斗而训练的。墙边的架子上摆着放有马鞍、缰绳等用具,还有一排堆起来的稻草山。在此处整齐摆放着的只有马匹的用具,武器好像保管在别的地方。大门附近有一间像执勤室一样的房间,门口随意地放置着几把武器。
趁骚动之时一起劫走。
飞廉正这样想着。
「飞廉——不好了。」
山荒凝视着某个地方轻声道。
「是麒麟。她也在这——就在最里面。」
飞廉大吃一惊。
麒麟在这里?
确定是她之后,飞廉不由叹气。怎么回事,没想到必须要在她眼皮底下偷马。山荒像是失去了干劲的样子看着飞廉,双眼无声地问他该怎么办。
「……必须得做」
「好吧……我去摆平她就行了吗?」
「不,我先去和她聊一聊,说不定她能理解。」
飞廉弯下腰立即行动。
飞廉靠近了麒麟,轻易地捂住了她的嘴。吓了一跳的麒麟下意识想要挣脱,但麒麟注意到是飞廉,皱起了眉头。
请不要大声说话,飞廉把手从麒麟的嘴边移开。
「飞廉,你果然逃出来了吗?」
「……你说果然,难道你猜到我会逃狱了吗?」
飞廉很吃惊。
当然,麒麟点点头。
然后她把手搭在飞廉的肩膀上,猛地打了他一巴掌。
「你这个大傻瓜!」
麒麟的怒吼让主马寮的小吏们发现了入侵者,他们边发出尖叫和怒吼边朝这冲来。然而,他们立刻被山荒制伏,山荒把小吏们带到一边守住了出口。麒麟注意到山荒的存在,不满地咂舌,她示意部下们要冷静。
「飞廉,你是雪代的护卫吧。明明知道她在做危险的事,为什么不阻止她!」
「我只是侍奉雪代大人的人。她在做正确的事情,我不会去阻拦。」
「真蠢啊!连正确与无谋都分不清,本不该让你这样的人去侍奉她的!」
麒麟的脸因愤怒而通红。
「世上有可以涉足之处,也有不可有所牵扯之地。你们这些小屁孩根本不明白,一头就扎进了危险的地方。被捕的你们或许是清白的,是为了弄清真相而从牢狱中逃出来的吧。你到底还要给别人添多少麻烦!」
「但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
「所以这次打算给山荒添麻烦吗?我知道你来干什么,是要把马夺走吧。」
「这是必须的。偷走药材的盗贼们乔装打扮隐藏在镰足之大纳言的庄园里,那件事和这次的药杀有关联。如果找不到证据的话,就无法帮助雪代大人。」
拜托了。飞廉低下头。
「请借给我几匹官马,我保证它们一定会毫发无损的。」
「罪人的谎言,我才不相信!」
麒麟怒吼着甩下了这句话。
「这里可是敕旨牧(皇家牧场)。只要借给你们任何一匹马,我们就要背上造反的罪名。虽然主马寮已经从兵部省里独立出来了,但依旧是军马的供给源,所以这种事绝对不允许。很遗憾,我不会帮你。我要把你们抓起来,移交给检非违使。」
「我拒绝。沦落到如今的局面,就是因为检非违使没有完成应尽的义务。那些人对太政官唯命是从,不可能说出真相。」
「……原来如此。我多次听说弹正台与太政官对立的传闻,你们是被卷在这事里了吗?」
麒麟眉头紧锁。立刻拿起用来铲饲料的草叉,摆好战斗的姿势。
「别轻举妄动,飞廉。我比你年长,也是堂堂的官吏。如果有人来偷马,我必须解决此人,并守护好马匹。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伤害你。」
「我也是。但此刻我已别无选择。」
我也不愿如此。
这是没办法的事——自我辩解后,飞廉也摆出了架势。
「对不起。麒麟,这里的马我借用了。」
——那之后,马厩的门大开,偷马贼们在牧场内疾驰。
主马寮的人们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注视着飞驰而去的、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偷们。有几人意识到了是偷马贼,立刻敲响了警钟,负责警备的武官们想要封锁出口。但是不幸的是,为了让准时运送物资的商队通过,正门此刻正大开着。偷马贼们冲过人们、越过货车,逃到了外面。
想要追上去就必须要马。有几个人为了追上小偷而跨上了马鞍。
留在牧场的官人们为了弄清发生了什么,跑进马厩。躺在地上的,是被殴打后昏倒了的饲主们。
唯一还有意识的是麒麟。她可能是被打到了鼻子,用拳头擦了好几次血。牧场的官人们陷入茫然之中。
麒麟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指示。
「速速去请弹正台的武官——还有,绝对不要让检非违使知晓此事。明白了吗。」
四、盗贼头目——钝
庄园是达官贵人或地方武士免征赋税的私有地。
藤云镰足在山相建设的庄园,如今其要塞化的样子让人想起过去豪门贵族们为了庄园而进行激烈争夺的时代。这座庄园现作为管理设施的中心,筑有两层堡垒,在那下方是豪华的马厩和仓库群。崩塌的瞭望台虽然没有被再利用,但在夜晚也点燃了三十簇的篝火,周围也可以看到放哨的人影。
在能观察镰足庄园的小高丘上,飞廉等人俯瞰着。
盯了好一会儿的山荒叹着气说。
「不让他人踏足,守备严密的盗贼老巢啊。连中央的人也能挡住的异界。我们在人数上处于劣势,想进去很棘手啊……」
「但是,必须要想办法。」
飞廉环顾四周,他发现丘陵的旁边是沙土堆积而成的小山。
从他们位处的山丘为起点向左手边走,在森林中藏身的话,总可以接近其大本营。
然后就不得不用这区区几号人去进攻。
但是,没有必要和所有的敌人战斗。
偷袭大本营、取得一定的证据、接着迅速撤退就可以了。或者如果能捕获几个盗贼就再好不过,但这是不敢想的奢望了。这件事已经足够危险,不能让山荒的伙伴们承担更大的风险。
「……就算从左手侧进攻,但脚下的沙土松软,很难用马逃走」
「确实。如果徒步的话,可以轻松前进,但是很难逃跑。」
飞廉同意山荒的意见,撤离时耗费太长时间的话一定会陷入绝境。即使安排佯攻,人数也太少了。为了迅速逃脱必须留下人来看马,包括飞廉在内一共只能让五人潜入根据地。
对自己身手满怀自信的男人们纷纷争着报名,但山荒却提出了疑问。
「问题是,鼠和枭被关在哪里?」
「他们或许已经被杀了。」
对于山荒的想法,飞廉点了点头。救出失足的两个探子是很重要,但如果他们有伤在身,在撤退时只会成为绊脚石。如果这个庄园参与了药杀内药司医官的阴谋,一定会有堆积如山的证据。比起被囚禁的同伴,必须优先获取所有证据和信息。
「首要任务不是救出鼠和枭,而是要拿到证据。」
飞廉说道。
「我、山荒还有另外两个身手好的人,共四人行动。潜入敌人的大本营之后,一旦发现被夺走的药材或镰足之大纳言雇佣盗贼们的证据,就立即撤退。多留一些人来看马比较稳妥。如果顺利我们就原路返回,如果情况不妙就制造些混乱让我们逃出。」
「如果是要偷东西,让我们去更好吧。你一个官员还是拉倒吧。」
原盗贼中的一个人发出不满的声音,被山荒瞪了一眼后立刻闭上了嘴。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飞廉。」
「论偷窃之术各位在我之上,但这次不同。必须要完全隐匿气息,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潜入庄园之中。要让敌人无法意识到同伴被杀,同时将线索带出——在这一点上,我比各位更擅长。」
飞廉出人意料的发言,让包括山崩在内的所有人吃惊得陷入沉默。
「……怎么区分敌我呢。在这么暗的地方,不靠近根本认不出来。」
沉默了一阵,某个同伴发出了声音。
「只能随机应变了。在无法掌握敌人的数量、指挥的情况下,推敲策略是没有意义的。」
「——就这样吧,走。」
山荒一声令下,飞廉等人开始了行动。
从山坡上走过去费了一番力气。
受塌方的影响,斜坡上的路面并不稳定,一不注意脚就会陷入泥沼般的地方。飞廉仔细观察着地面,想尽量避免弄脏绑腿。脚上如果沾上了泥土和湿气,是怎么也擦不干净的,这会在敌人的阵地上露出马脚。飞廉确认了安全的路线,发出信号让同伴们跟上。虽然花费了比预计要长的时间,但一行人利用山地,成功绕到了敌人根据地的背面。
他们越过堡垒,隐于篝火照不到的黑暗中,潜入了庄园。
藏在废墟角落观察内部时,山荒问道。
「喂,飞廉——你真的打算接下来和我们分头行动吗?」
「一起行动太容易引人注目了,我一个人更容易逃脱。而且,我以前就一直是单独行动的。」
「本以为你是个风流儿,没想到原来是个怪物。」
「我不过只是个山之达人。对于侵犯自己领土的敌人,我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听到飞廉淡然的回答,山荒他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注视着他的脸。多亏这黑暗,飞廉并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接下来的行为。
「——明白了,那祝你好运。不要勉强自己,如果发生了什么我会去救你的。」
飞廉潜入几间废弃的房屋,寻找屋主生活的痕迹以及能反应他与贵人之间存在联系的证据。然而,散落在地板上的尽是些垃圾。「该死,什么都没有。」飞廉小声地抱怨着,同时也寻找着可能关押着被俘虏的鼠和枭的房间,但是完全没有人活动过的迹象,好几个屋子都没有人使用的痕迹。
飞廉走进别的房间。
天花板已经塌了,月光照入屋内。飞廉完全隐藏着脚步声在黑暗中移动。
不久,他找到了目的地——此处的房间里有盗贼们慌忙移动过的迹象。之前这里应该藏有不少财产,也许是从后门将其搬走再隐匿行踪。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人,但如果现在不行动,线索就会白白溜走。
看看里面的情况。飞廉在内心说道,拿出了刀。
眼前的门被打开了,完全没注意到已经有人隐匿在此的敌人朝房内走了一步。迎着敌人的视线,飞廉屏住呼吸缓慢地移动。在清楚地捕捉到对方喉咙的瞬间,他以电光石火的速度冲去,在对方发出警戒声之前就将其喉咙深深斩断。在得手之时,大量的血液欧滴落在地面上。无法发出临终的悲鸣,只有破碎的、痛苦的气音从盗贼的嘴角漏出。飞廉迅速地将盗贼的尸体翻转,像盾牌一样架在自己身前,踏进了室内。
「想活命的话就不要动!」
听见飞廉的威胁,对方立刻愤怒地杀来。
室内微弱的灯火,映着墙壁和地板上乱舞的影子。
或许还不习惯杀人,两个盗贼一边发出尖叫一边向飞廉袭来。飞廉将尸体丢到一旁,迅速地将一个盗贼斩杀并推向敌人。接着,他将刀捅进刚推开尸体站起来的另一个盗贼的肩膀。将男人踢开,为了接下来的攻击飞廉再次握紧了刀。看到有几个人消失在黑暗的另一边,他立马地追了过去。
在踏入下一个房间时,飞廉迅速贴着地板滚了进去。盗贼的大剑从头顶划过,被打中的门发出巨大的声响
飞廉旋即砍伤那人的脚,站起身来。
「……并不是个小喽啰。」
在黑暗中,完全无法判断对方的身份。但是,他那冲着头部的攻击和面对轻伤毫不动摇的姿态,告诉飞廉,对方很熟练于厮杀。与刚才那些菜鸟不同,他杀人时没有丝毫踌躇。
哼,飞廉心想,看来,有点棘手啊。
「你就是盗贼们的首领吗?」
「……嗯,正是。你叫什么?」
「飞廉。」
「我是钝。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而来,但你可真是碍事啊。」
他的面上发青,这么丧的面容不愧他盗贼头目的身份。飞廉摆出下段的姿势,钝则是上段。烛台或许是在刚才的乱斗中被打翻了,火势渐渐蔓延,将房间染成了红色,黒烟漫起在眼前。
房间角落里,杂乱地堆放着药材的箱子。
不快点的话就会失去药杀的证据。
飞廉移开目光时一瞬间的破绽被钝捕捉到,对方立刻吼叫着,像挥斧子一样进行攻了过来。
飞廉向斜侧跳开做出回避。
钝立刻改变,像割草般挥刃,刀光紧跟而来。
飞廉站稳后,将刀尖朝向对方的小臂。割破皮肤的手感从刀刃上传来,钝立即加以应对。是出于恐惧,又或是出于对对手的嫌恶。黑暗中勉强可见的刀尖像是在表达钝动摇的内心一般在颤抖着。
钝只是习惯了杀人而已,其所挥舞的刀刃中并没有真正的强大。只是单纯的伤害、威胁、支配没有武器的对手而已。
这个男人,从未以命相搏。
恐怕受伤时的痛苦和恐惧,他也是在今晚才第一次体会吧。
赌上性命的搏杀,在露出破绽的一瞬,就已经决出胜负了。
「怎么了,钝。害怕了吗?」
「一派胡言!别得意忘形了。」
中了飞廉激将法的钝,在反驳时露出了破绽。
了结他——
这次由飞廉先动手。只要接近,对方就会回避,但不缩短距离的话就无法确实解决。所以如果想要打倒敌人,其他人会通过拉近距离来发动攻击吧,或者将对方逼到无法逃脱的角落再攻击。但是,飞廉没有那样做。他故意拉开距离,用刀尖划开皮肤,在钝身上留下轻伤。因为已经确保了足够的距离,所以可以冷静地避开敌人的反击。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同时,继续攻击对方。算不上致命伤,但对方却要一直承受着越来越重的伤势。
为了明天的伙食而在山中捕猎时,前辈传授过为不让猎物痛苦而使之一击毙命的绝技。
但是那个技能,只能在狩猎的时候使用。
杀人时就应用杀戮时的方法。
一种方法是一击毙命,而另一种是使敌人丧失斗志。
「……喂,你是想活捉我吗?真是不明智的选择啊。」
即使察觉飞廉的真实意图,盗贼头目也无法掩饰声音的颤抖——那是理所应当的,这才是飞廉的目的。
习惯于互相残杀的人,自然明白速战速决的道理。因此,多次与死亡并肩之人,不会无谓地杀伤。飞廉知道有人能不让对方感受到痛苦地杀死对手。山里的武者们就是如此行事的。给故乡带来危害的人们必须毫不犹豫地加以排除。可是,如果一味地杀死,因敌意而聚集的人们往往会重新聚集起来反攻。因此为了不被反击,要花点心思——留下对方的性命,故意让其逃走。
正面交战,单方面地让对方受伤,而我毫发无损。
让对方明白自己若向前一步必被斩杀。把这现实摆在其眼前,越线后便无法保证生命安全。如果你不踏进这座山,你就不会受伤,也不会死去。但如果你伤害了村里的人,你将生不如死。不要违背这约定,也永远不要忘记。
是告诫,也是威胁。
将活着的人逼至绝境,再放跑他——山里的高手称之为「山之围」。原本这个词是指除非做了完全的准备否则禁止进入的深山老林,也可用于平地。山里人为了保护自己的故乡,会严格挑选不杀之人。而具备这项技能的高手,就是能完成「山之围」的人选。
不要进入这座山、进去的话会被魔物袭击的——必须确保放过的人散布了传闻,这是规矩。
飞廉忠诚地践行了那个技巧。
面对压倒性的疼痛,钝不由得跪在地上。飞廉平静地开口。
「你不喜欢疼吧,钝。」
「……畜生。我还是第一次遇上你这种人,你这个怪物!」
「你已遍体鳞伤,但我毫发无损。你明白了吗?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但是,如果你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不用再体验在这之上的恐惧了。我不是来杀人的,我是来交涉的。」
对于飞廉的提问,钝没有说话。
意料之中的沉默。毕竟他知道,无用的废话只会增加自己的痛苦。
「你是什么人?不是普通的下人吧。」
「我是一名官员,不过也是武官,我抓过许多人。」
「……我没听说过飞廉这个名字。说明你的来历,你究竟是什么人?」
「——关于我的名字,我无法说明。这是我们村子里的规矩,是被禁止的。」
「原来如此,看来你的字有很深的寓意啊。」
钝好像理解了什么似地点了点头。
「真是神奇,我们居然是一样。「钝」什么的,是个奇怪的字吧。大概是父母取的……不过居然给孩子取了个不吉利的名字,到底在想什么啊,脑子肯定不正常。不,或许取名的时候什么都没考虑吧,毕竟他们太奇怪了。」
「……你的父母在哪?」
「不在了。那两个饿鬼溺死在了河里,把我们兄弟们都抛弃了。」
一定是因为大脑已经麻木了,钝感觉全身的力气瞬间都消散了。敌意和战意从他的声音和气息中消失了。飞廉察觉到了他的倦意,或者说,他已经认命了。
已经不用担心抵抗了。飞廉想用身边的东西扑灭正在蔓延的火势。
面对这样的飞廉,钝突然说到。
「你知道吗,飞廉。梅子也能变成毒药。」
「梅子……」
「是啊。那是苦于连年的凶年时发生的事了。弟弟太饿了,所以就把梅子的果实摘下来咬了一口。」
「……他死了吗?」
「「未成熟的果实在进入胃后会变成剧毒。」这是后来,药草师告诉我的。」
钝淡淡地说了出来。
明白了事情经过的飞廉不由得闭上眼。如果加上别的东西,原本不是毒药的东西也会变成剧毒例如,它有可能被其他药物所改变,也有可能仅仅加水就会发生变化。
通过加水,增强了未成熟的青梅果实中的毒性。
「……抱歉。」
「是吗。如果有药的话……就能得救了吧。」
呼——钝疲倦地吐了一口气。
「长话短说吧。你不惜单骑突袭,是有什么想问的事吗。」
或许是飞廉陷入沉默的缘故,钝像是催促着他一般先开口了。反应过来的飞廉点了点头,问道。
「是镰足之大纳言命令你们去夺取药种的吗?」
「哼,什么啊,你是想问这件事?」
钝直接坦白了真相。
据他所说,偷药材的工作是在一年前委托的。太政官藤云家把因塌方而几近荒废的庄园作为盗贼们的藏身之所,并提供官马增强他们的机动力。只要上交指定的药材,之后就可以自由盗取其他东西了。
对于盗贼们来说,这是从天而降的好事。
如此强大的后盾。钝笑着自嘲道,怎么可能拒绝呢。
「……太政官指定的药材是?」
「有好几种,这里还留有一些。毕竟被下令偷了很多啊……有那么多想杀掉的人吗。」
长久以来,有各种各样的药材被抢走。但是,还有奇怪的地方,飞廉歪着头想着。根据从市井得到的情报,附子被盗的事件应该是在这三个月内激增的。
「……近三个月,是不是有命令要你们偷取大量的附子?」
「你知道得还挺清楚,确实下达了这样的指示,让我们偷得越多越好,因此到处东奔西走。附子是极其贵重的药材,所以很难筹备到让他们满意的量。」
附子虽然是药,但使用方法不当的话也会变成剧毒。
既然是珍贵的药材——交易的价格想必不低。
飞廉终于想通了藤云镰足为钱所困的传闻。在募集这么昂贵的药材,肯定也得应对与之相应的赤字了。
附子现在的售价也依旧很高,看来会相当缺钱啊。
「下达指令的人是谁?」
「你觉得那种贵人会来见我们这些盗贼吗?」
钝厌恶地说道。
「不可能永远过着这样随心所欲偷盗的生活——我早就预料到会变成这样,也做好了觉悟。我知道我们偷的药材被用于危险的事情,所以我让大部分的家伙都金盆洗手了……毕竟已经赚了不少了。」
「……但是,这里还剩有许多药。」
「比起全部用完,还是留一些在身边比较安心。」
钝疲倦地说着。
「说这种话的我真像笨蛋一样。弟弟死的时候,如果有药或许就能得救吧。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要药,因此不顾一切地收集着。哪些药能换成钱,我没有想过那种事情,只是全部都夺走、夺走、夺走……因为那时的我什么都没有。明明用不到却一定要留下一些,只有这样做心里得到一丝安慰……也只是徒然罢了。」
飞廉沉默着,持续地袭击药材商,确实是应受惩罚。但能否因此就断言他是个恶人呢?他们渴求着药的决意,绝不是那么轻巧的东西。
钝突然看向飞廉。
「喂,我会被判死刑吗?」
「犯下这样的重罪,毫无疑问会被判以重刑吧。而且你们牵扯上的,也都是些险恶之人……」
「该死——嘛,不过犯下这么多重罪还想优哉游哉地活着,不可能有这么轻松的人生吧。随便吧,死刑什么的。」
钝自言自语之时,飞廉注意到外面突然变得吵闹起来。
「……怎么了?」
钝困惑地嘟囔着。
「飞廉、飞廉!」一边这样喊着,一边闯入了房间的是山荒等人。
「太好了,你果然在这里!」
「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这样冲进来,如果被敌人看见了……」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盗贼们带了二十个人又回来了,而且是全副武装,还有好有几个人在准备火呢!找到证据了吗?我们能拿多少就拿多少,然后尽快跑掉吧。」
「……请带走一定数量的药材。但是,要保证至少两人是空着手的。」
飞廉发出指示后,对一旁的钝挖苦道。
「真让人吃惊。看来你挺受欢迎啊,钝。」
「怎么可能……在这的盗贼尽是些蠢货。大概是以为和我一起混的话,还能继续赚钱吧。嘛,他们是不可能被说服的。你们还是快点逃走比较好,头脑发热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
「不,如果不带你一起走的话,就不能证明我们是无辜的。」
「……什么?你们被卷进什么麻烦事了吗?」
对于惊讶的钝,飞廉苦笑着点了点头。
「嗯,我们如今的处境也并不轻松。无论如何都要带你这个证人回去。」
「就算你说要带我一起走,但要怎么逃出去?而且想回王都的话必须用马。」
「在离这大约一里(约四公里)的地方已经备好马了。到那里去的话……」
「不,这也太远了……」
飞廉无视了钝的判断。虽然情形有些绝望,但也不是毫无办法。说到底对方也只是人数上占优势而已,只要绞尽脑汁应该能想出有用的办法。
啊,说到这个,飞廉突然想到。
差点忘了。
「钝——你见过叫做鼠和枭的来探查你们的两人吗?」
「嗯?那是谁?」
听到钝疑惑的反问,飞廉和山荒顿时哑口无言。
那两名探子没有来这里吗?那他们究竟是在哪消失了?但是,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外面的喧嚣越来越大,飞廉等人移动起来准备逃走。刚一出门,匆忙赶来的盗贼们就发现了飞廉等人。山荒高喊着快跑之时,同时响起了箭矢划破天空的声音。
「在这边!往这边逃了!」紧追不舍的敌人将退路切断,怒吼声此起彼伏。虽然从击退了从暗处扑来的敌人前锋,但飞廉明白状况会越来越糟糕。
没有退路。
还有人爬上废屋,从高处向他们射箭。
「混蛋!他们人数太多了!而且是真的想杀了我们!」
山荒忍不住骂道。
钝虽然大叫着让对方住手,但杀气腾腾的盗贼们完全没有听进去。
正当飞廉等人一边犹豫着该怎么办,一边躲在遮蔽物里进行反击的时候。
不知从哪里,响起了海螺号角的声音。
敌人的行动瞬间都停住了,茫然地环视四周。盗贼们纷纷露出恐怖和困惑的表情。
——远处传来马蹄落在地面的声音,似落雷、又似鼓声一般的巨响。而且声音越来越近。
「该死,有武士来了吗?」
「肯定是假的,这里可是贵族的庄园啊,他们不可能闯进来的!」
被恐惧支配的盗贼们叫喊。啊,原来如此。对他们来说这里是最好的藏身之处,无论怎样偷盗和掠夺也没人能追过来。此处是拥有不入权的堡垒,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无法攻入。
正因如此,飞廉他们进攻时选择了背水一战。
就算自己被捕了,也要把自己无罪的证明、以及能证实大纳言藤云镰足有罪的证据拿到手中。
「可恶!」盗贼高喊着向飞廉袭来。
山荒将那人打倒,露出疲惫的笑容回头看他。
「总算是化险为夷了。」
飞廉赞同地点点头。
筋疲力尽的伙伴们一屁股坐了下来,但飞廉和山荒依旧拼尽全力继续抵抗着。到处都响起不许逃跑的怒吼,恐怕盗贼们是因为害怕骑马赶来的弹正台才迅速逃跑的吧。不久,弹正台的武官们蜂拥进飞廉等人所在的空间。
有哭喊着逃跑的人,也有发出怒吼挑衅的人。
弹正台的官员们没有松懈,从背后攻击想要逃跑的人,利用战马将冲上来攻击的人撞飞,同时劝告盗贼们立即投降。
盗贼们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上,骚动终于平息下来。飞廉和山荒瘫倒在地上。
「飞廉——没事吧?」
颪骑在马上问候飞廉等人。
「没想到你会奇袭了主马寮,但多亏你如实告知麒麟你们的目的地,才避免了最坏的事态。不愧是典药寮魔女的手下啊。你是刻意诱导事态至此的吗?」
「我只是在模仿雪代大人罢了。」
飞廉摇头。
在主马寮时,麒麟在其他的人都晕倒之后,告诉飞廉要如何从正门逃出。据说正门会准时开门,负责运送、搬运饲料和肥料的商人们也会来。因为要对马匹和货车进行检查,所以正门会打开很长时间,这是唯一的突破口。
在平息了偷马贼们带来的骚动之后,麒麟按照约定只向弹正台进行通报。
为了不让麒麟暴露,飞廉和山荒在感谢其帮助后也给了她一拳后才逃出了主马寮。
弹正台能及时赶来,正是因为麒麟遵守了约定。
「官马都没事吧?」
「都留在安全的地方了,会毫发无损的还给你们的。」
飞廉回答颪的提问。
「关键性的证据已经拿到了。弹正台的话,一定会毫无偏私地将它们带回宫城。我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完成,请用绳子把我抓起来吧。」
毫无抵抗的想法,飞廉伸出了双手。
「但是,请宽大处理山荒他们,所有罪过由我一人承担。」
「喂!」山贼们向飞廉喊着,对此飞廉只是摇摇头,说道:「没关系。」
颪身边的武官想要上前将飞廉拘捕,却被颪阻止了。
「飞廉,不管有什么理由,盗走主马寮的官马是大罪。但是,在解决这次的药杀事件当中,你找到了重要的证据。如果真的有证据和证人能证明真正的谋反者另有其人,届时将由伊吹大人来判断是否能将功抵过,不予追究的。」
「多谢您的关照。」
观察着风与飞廉的对话,山荒的伙伴们露出放心的表情,小声地说道真是太好了。但是,只有山荒一脸原来如此地表情嘟囔着。
「……戏演得像真的一样。」
山荒的话让颪身体一僵。
「从很久以前开始,因为行为太过可疑,弹正台一直监视着镰足之大纳言。但是,因为没能找到决定性的证据浪费了许多时间。就在这时,民间的探子毫无防备地接近了贵人们的庄园,于是我们将他们抓住,问出他们名字是鼠和枭。」
「雪代大人的行动,早就被你们注意到了啊。」
「我想,如果能拉典药寮的魔女下水,或许就能改变如今胶着的局面。但安福殿却出现了牺牲者,因此弹正台内部涌现了不允许再犯下更大失误的慎重派的观点。飞廉你们看似不理智的行动,的确帮助了无法再继续调查庄园的我们。」
「原来如此,一切都被你们利用了吗?」
山荒叹了口气。
「宫城就是这样一个互相利用的地方。你要多加注意啊,山荒阁下。」
颪笑着劝诫道。
就这样,摧毁了盗贼根据地的飞廉等人和颪率领的弹正台一行人开始着手准备返回宫城。盘点房间内堆积如山的药材并登记种类和数量,从周边的房间搜集了相关线索。一切记录完毕后,将从未见过的药材和活捉了的盗贼首领——钝一起带走。本来应该尽快押送至刑部省,但在查明云上殿发生的药杀之前,他将由典药寮和弹正台共同看管。见钝毫无抵抗之意,也为他准备了马,一行人急忙赶回宫城。
目标是弹正台。
「飞廉!」
看到回到弹正台的飞廉一行人,雪代吓了一跳。这也是正常的,因为没来得及处理,身上满是战斗的痕迹。灯火映衬下飞廉一身血污的样子让伊吹与和气都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雪代脸色苍白,让包括被绳子绑起来的钝在内的所有人都先坐下。
开口前之前先治疗吧。飞廉跪立起来。
「雪代大人,我来帮您。」
「不用!你留了这么多血不疼吗?你到底去做什么了之后再仔细听你说……伤者也太多了,伤口如果化脓了怎么办?即使是轻伤也有可能致死不能掉以轻心啊!」
「这些……都是溅上的血,我完全没有受伤。」
雪代吃惊地回头。
看到自己的护卫如此善使刀枪,雪代很惊讶,甚至有点毛骨悚然。
一瞬的静默后,雪代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那就是「飞廉」吗?」
飞廉无言地点了点头。
「——颪、飞廉。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弹正尹伊吹问。
「我们消灭了盗贼的根据地,果然是在镰足之大纳言的庄园内。」
「沉溺于权力的人……竟然在策划了如此可怕之事。」
伊吹面色阴沉地低语,与和气对视了一眼。
「飞廉,详细讲讲吧。」
雪费一边给伤员包扎一边催促道。
潜入典药寮、从山荒那听闻了庄园的消息——飞廉将一切娓娓道来。敌人在药杀成功后恐怕会着手消灭证据,故而有必要迅速出击。随后拜托了山荒帮忙,并与其同伴一起突袭了盗贼的根据地,最终在弹正台的帮助下将盗贼全歼。
雪代目瞪口呆地看向飞廉,惊讶于他不清楚敌人数量就行动的胆量。
「……和这次的药杀相关的证据是什么?」
「我们调查之后,发现他们偷的药材中有很多附子。」
雪代立即停下了动作。
「确定是附子吗?」
「几乎所有的附子都放在根据地,弹正台的官员帮我们完成了检验。即使当时的环境再暗,即使是外行也不会弄错那扭曲的外形。」
「其他的药材呢?」
「都记在这里了。有少数即便是我也辨别不出来的东西,我将它们都带来了。」
「给我看看。」
两名弹正台的士兵从包袱皮里拿出了匣子,递给雪代与和气。飞廉从怀里拿出用来记录的纸张,雪代看过后,和气与伊吹依次传阅。
「飞廉……不论如何,干得漂亮。」
「在下不敢。如此就可以证明我们的清白了吧,钝的证言也能发挥作用。」
说完后,飞廉突然歪了歪头。
「雪代大人……是怎么从监狱里出来的?」
「你们在主马寮引起骚乱后,我就被证明无罪了。」
雪代静静地说道。
「冷静下来听我说——镰足之大纳言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宅邸,同时还找到了他亲笔写下的承认自己企图药杀的遗书,以及自杀服用的毒药。」
飞廉陷入沉默。刚刚收集好证据,本应被逮捕的太政官却死了?
自杀。而且当场发现了致死的毒药。
「……在这个时候?这也太奇怪了,雪代大人!」
这种情形,说明还有疑点。
主导这次药杀的不是镰足。大纳言确实是宫中的高官,但在太政官中也只不过是中等的职位。镰足的计划,在他之上人不一定会赞同。
主谋另有其人。镰足只不过是受其指使。
然后,药杀事件真正的主谋,在调查的矛头指向自己之前,抛弃了无价值的道具。
幕后操纵者另有其人。
难道,在那次审议会上镰足之大纳言着急了吗?如果不能处死雪代和飞廉,死的人就会是他。
在那次审议会上,有人听到雪代的发言后,决定毒杀大纳言来顶罪。
——「对椿皇后进行药杀的人,毫无疑问就在你们当中」——
雪代当时的发言,虽然有可能被当做没有证据的戏言,但是太政官们中有人为了谨慎地推动着事情的进展。他为了避免最坏的事态,把周围的人都清理了。将罪行全部推给死者。
飞廉不由自主地低语。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嗯,的确。我也这么认为的,他只是替罪羊罢了。有人想用镰足之大纳言的死,来作为这次药杀的谢幕。」
面色沉着的雪代,静静地宣言。
「我们——一定会弄清他的真面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