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诡计
眼下最急需弄清楚的问题是毒杀的具体手段。
究竟是如何毒杀云上殿之中的目标的,必须要将其诡计揭示出来。
雪代和飞廉一边埋头于弹正台和典药寮那堆的像山一样的调查记录,一边交谈着。
「在云上殿里有做手脚下毒的下人,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但是要拿他问罪之前,必定要完全掌握他的作案手法,切不可给他抓住我们的漏洞反将一军的机会。」
「可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弹正尹伊吹抢在飞廉之前把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他的表情依旧很严肃。
「你们二位被监禁之后,我与和气大人一同去了云上殿,召集了信得过的人对安福殿进行了搜查,果真发现了利用云居阁下偷偷藏匿进来,未经处理的毒物。然而这份毒物仍是未开封的状态。」
「就是说……这份毒物并没有被使用过?」
飞廉略感困惑,如果说某些官员特地准备的毒物并未被用过,那么从春鸟开始,一连串云上殿的医官被毒杀的案件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呢?
「……想必其所准备的毒药还另有所在,隐藏在我们目前调查的死角。」雪代沉吟道。
「可是这样的话……验证起来就越发困难了。」飞廉茫然地嘟囔着。
原本以为药杀是通过将毒物混在药材之中来实现的,没想到毒物的流入还另有他路。堂堂云上殿的防备就如此的漏洞百出吗?
「有内奸的可能性呢?」
「飞廉,那也说不通啊……上呈给皇室的药剂是内药司全体一起调制的,而且照惯例全员都要试毒。当时所有参与制药的医官都喝了调制好的药剂,那岂不是现在全都毒发身亡了?」
「那这个毒是从哪里混进来的?」
究竟……是从哪里?
「皇宫里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线索吗,雪代大人?」
「还没有,毕竟以我的身份在皇城能探得的事情并不多。但是这里的这些东西我可就有点眼熟了。」
雪代检查着飞廉他们带回的药材,有些惊讶地说道。
「数量最多的是茯苓、芍药、野慈姑……盗贼所偷盗的药材和最近运到内药司的药材对上了。原来如此,是当归芍药散。这一招是为了让椿皇后得不到她所必需的药方么。让盗贼在民间大量掠夺这些药材,切断供给,使得药方无从制作,如此一个釜底抽薪之计吗?「
「当归芍药散?」
「飞廉你不知道也正常,这方面的知识通常是女性官吏才会了解的。这是一种针对女性,尤其是孕期女性的药方,对于女性的虚弱体质具有很不错的疗效。也就是所谓的驱淤血剂。」
淤血即体内淤积的血液,但在医学中涵义更为宽泛,泛指血液的流动不顺,会造成失眠、嗜睡、腰痛、肌肉酸痛、月经失调等各种症状。用以改善这类问题的中药方就被称为驱淤血剂。
「——明白了吧,飞廉。正是某个不希望皇后得到这个药的太政官,暗中设计将运往皇城的当归芍药散的原材料给抢夺走了。钝也不过只是他的爪牙而已。」
照这么说的话,飞廉察觉到了某件事实。
雪代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一动不动。
「……也就是说椿皇后她……」
「虽然和气大人和伊吹大人都没向我透露什么,但十有八九,椿皇后已经怀有身孕了。某位对立后心存不满的大臣,想要将母子二人一同从云上殿里抹除。毫无疑问,恐怕这就是这次药杀事件的最终目的了。」
「既然如此,那些混入的药材是……」
「是为了在通过切断药材供给,让皇后因病衰弱致死的计划没能成功实施的情况下还有毒杀这一后手吧……最后药材还是在期限内上呈到了云上殿,衰弱致死的计划落空,只得启用了作为最后手段的毒杀。」
「那是用什么方法……」
「别急呀,飞廉!」
雪代案卷一把扔出,声音也随着怒气而加大了。
严肃的表情上此时也浮现出了一丝疲惫。
「那正是我们现在在调查的。但是,对手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构建起来的阴谋,绝不是能被轻易破解的。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从山一样的证据中寻找能够拼凑出真相的碎片,一步步接近对手的阴谋。若是在这时就急于求成,万一看漏了什么重要的证据,就前功尽弃了。」
「……十分抱歉。」
「无关的信息实在太多了,根本找不到关键的线索……」
雪代很不甘心地自言自语道。
飞廉听着这句话,突然回想起来。
类似的对话,在村里也听到过。
那是很久以前的了。那时飞廉发现了大山里的异样。村子近旁发现四处散落的野兽的粪便。这很不可思议。山之达人就是为了守护人与野兽各自的场所的那条边界线。线的另一方就是对方的领地,擅入的话必然会被杀死。因此想要猎杀野兽也要等它们越界之后。明确安全和危险之地,他们就是为了边界线而存在的。野兽们也把这一点牢记着,看他们粪便的位置就大致能明白他们划下的边界。
飞廉发现的四散的粪便就说明其边界线被打乱了。
那之后山之达人们齐聚在一起,搜集山中产生异变的情报。
长老们认为,领地范围发生变化,说明它们是被什么东西赶出来了。失去了原本安定的生存空间,为了建立新的领地它们才四处布下了自己的粪便。实际上,这些粪便在山上到处都是。
飞廉想起来的,就是那个时候长老们说过的话。
如何在纷杂的世间,寻找不仔细观察就会漏掉的细节的方法。
那句话就是
「——于山有疑,必循之以水——」
「飞廉?」
面对飞廉的话,雪代惊讶地回过头来。
「是我所在村子里的话。山中出现异变的时候,山之达人们就会立即集结起来处理。但是在广大的山中寻找异常的源头,往往很难。山之达人们必须寻找事件发生的根本原因。比如寻找野兽们领地变化的原因时,就要从它们的水源地是否枯竭,或是别的物种侵入了它们的领地来下手调查。」
「原来如此。但是,这次药杀的关键无疑是典药寮。富有药物知识,并且知道如何将药物变为毒物的方法的人就是此次事件的关键所在。」
「不过,现在我们无法找到这个人。」
「的确如此。」
飞廉想起过去的话,雪代说过的话。为了排除政敌而实行药杀这种违法行为是没法揭穿的。既然已经施行,药师们就会以怠慢、愚蠢而被追究。要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就一定要阻止药杀。只有这一种方法。
但是,药杀已经发生了。
是谁,又出于什么意图,用了什么样的毒,雪代正深入地寻找着凶手。
嫌疑人就在太政官之中,但是他们并不需要亲手去做。实际执行之人不过是受太政官的雇佣者。找不出他们的手法也就没法找到那个下手的人。
飞廉所注意的,是其根本所在。
对手将毒运进了云上殿这种高层之地并且实施了犯罪。
这目的是为了毒杀皇后,排除非贵族出身的皇后,是贵族之间以恢复帝室的威严为名的私欲,产生了这次的药杀。
对方想要杀死的,大概只有怀孕了的椿皇后。
其毒手只有一个目标。
——那么,他们是如何将伪装成药物的毒运进去的呢。
「若有毒物,皇家的医生一定会率先发现。他们都是从典药寮选拔出来的精英,没可能不发现被偷运进去的毒物。」
「那,会不会是被加工成粉状的呢?」
雪代思考着。
毒被伪装成药。有可能是被制成粉末状的药材,其中加入了毒?
但是。
「这不可能。你们可能没有仔细看过。粉末用的药材一律没有被提供给内药司。这就是创立者当初为了排除这种可能性而定下的规矩。所有的药材都是在安福殿的药研台被研磨的。因此这种方法是不可行的。」
和气立刻予以反驳。
但此时,飞廉摇了摇头。
「虽如此,还有一处,我们未注意到的可能性。」
「是什么?」
「水。」
砰!像是一条绳子突然绷紧一样,在场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
飞廉的答案让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我……居然看漏了这个这一点吗。」雪代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因为对自己的失态感到自责,而是因为看清了敌人的计谋所利用的死角吧。答案已经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对方所利用的,是论谁都会看漏的,身边最熟悉的东西。
雪代转向和气与伊吹。
说道:「我知道他们的手法了。此次药杀事件与典药寮无关,而是利用了别的衙门。大概……不,肯定与主水司有关。」
屋内的空气再次安静下来。众人都惊讶得不发一语。和气跟伊吹互相看着对方发青的脸。谁能想到阴谋背后的魔掌伸向的是这一处盲点。
将内药司的受害者们引向死亡的关键,竟然就是宫内省所属的,主水司。
原本,主水读作「mohitori」,即饮用水的意思,是采购调度水和冰的官职。后来把「主水」与对相关官吏使用的敬语「殿(otodo译为【阁下】)」的读音相结合,最后被称为「mondonotsukasa」,即现在的主水司。
正(从六位上)一名,佑(正八位下)一名,令史(少初位下)一名,令史作为一名四等官,还为其配备了相应的史生。并且在他们之下,还有实行各种各样职权的官吏存在,包括使部,水部,水户,直丁。在此必须要关注的是被称为驱使丁的,从事运输业务的官员。
根据律令制的规定,在宫城内有一种被称为仕丁的职位,在所有的官衙被平均分配。其中包括直丁,木工寮出身的工匠,还有被迫从事繁重劳动的驱使丁。他们和杂色人(即品部,杂户就职的官吏)一样,因为社会地位地下而多受冷遇。而主水司手下驱使丁的工作更是繁重。毕竟主水司主掌上达云上殿、贵族官员,下及各处官衙的厮丁(即厨师)的供给。其中,提供给宫城的名水产地被称为右近,必须从那里运出向天王山供给的水量。
但是驱使丁基本上是由村里强制征集的男人组成,其中恐怕会有自卑的风气存在。他们面对的是,与自己的重劳动所匹配的报酬丝毫未被支付,这一现状。若是有人接近此时的他们,灌输邪恶的想法。
向水中注毒,就能向虐待你们的人报以一箭之仇,要是有这样的教唆者出现。之后再交以金钱和毒物,驱使丁也难免会动摇的吧。
……不,恐怕谁都不会迟疑。看到与繁重劳动不匹配的报酬,任谁都会想,要是能投毒就好了。
若是如此,想必驱使丁们也心安理得吧。
「确实,此次的药杀与主水司有关的可能性很高。」
典药头,和气范义低声表达了认同。
的确如此吗,伊吹确认时,典药头微微颔首。
「经由主水司之手,将掺有毒物的水供给到宫城,这属实出乎我的意料。确实当时云上殿里身体不适的报告增加过。而我和春鸟殿下都没有注意到,其原因恐怕是当时水中毒物含量没有的达到致死量吧……这是准备将母子都折磨致死吗?」
「——和气大人。」
伊吹神色严峻。但是为时已晚,和气摇了摇头,说道。
「雪代很聪明,她已经知道了。这次我们是瞒不过去的。椿皇后的确已怀有身孕。这次的药杀,是对椿皇后立后这一事实不予承认的贵族官人们实行的所谓正义。我们必须尽快处置。因此有必要让他们知道实情。」
「你要把雪代他们卷入更加棘手的事态吗?」
「不如说已经深陷其中了。」
和气地回答中夹杂着叹息。
「具体细节我并不知晓,主水司应该没有像典药寮一般严格的水质管理。听说从右近运输的水,就这样经由驱使丁之手运至官衙,甚至能直接运入云上殿。从主水司官吏的角度来看,水已经是由可靠的地方运输而来,没有必要费心试毒。并且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有驱使丁暗中藏毒。这就是为什么毒药很容易被运到云顶殿。」
「但是……内药司官员死亡又怎么解释。他们被害死,此外说不定还有别的受害者。」
「您大可不必担心,伊吹大人。现在已经知晓内药司所制造的药物了,是金匱肾气丸。这是缓解腰痛和脚部的痉挛,有利于肾脏的药物。也是之前内药正向椿皇后献上的药物。」
雪代一边快速浏览弹正台和和气所调查事项的备忘录一边回答。
伊吹一脸惊讶地转向雪代。
「这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此药的关键是附子。附子具有极强的药效。若是使用适当则可以减轻疼痛。若是配量错误,四肢会失去力量,呼吸困难,最终导致死亡。使用附子时,必须要极其注意所取的量。春鸟殿下用合适量的附子制成了金匱肾气丸。但是就在尝毒的时候出现了问题。」
伊吹皱起眉头。
「……这么说,是附子数量的问题吧。」
「是的,附子过量了。所以药就变成了毒。即使多了一滴也会变成这样。」
伊吹像是解开了所有的困惑,闭上眼睛问道。
「——主水司有所涉及?」
「事发后,云上殿中已有的粮食和水,甚至药材,一概被丢弃。由试毒专人将安全的物资运输进来。因此没有出现更多的伤亡。正因如此,我们应该稳健行事。现在我们要针对的是那些下手的人。」
沉默了一会的和气范义将目光投向了雪代。
「雪代,我需要你行动起来。鉴于我和伊吹大人有高位在身,若是有所行动必会被他们所知晓。但是没有品级的你,就能给那些下手之人一个措手不及。这是一件难事,也请飞廉随身护卫,执行你的职责。」
「遵命。」
雪代和飞廉同时回答道。
「有什么计策吗?」
「在确定对方的真面目后,再考虑对策。」
「——你觉得谁最可疑?」
「那便是左大臣,藤村明正吧。」
唔,弹正尹和典药头低头沉思。这次药杀会想到与左大臣有关,是因为在宫城人人皆知,被毒害的藤云镰足是左大臣的左膀右臂。藤云镰足被杀害,任谁都会把怀疑的目光转向左大臣。
他就是在这被怀疑的情况下将藤云镰足,这一忠于他的大纳言杀害。
雪代看向面色严峻的和气。
「那边也会有所对策吧,能够为了摆脱嫌疑的对策 。」
「不过,我们已有了揭穿他的机会。」
对方已经在修改自己所制定的完美计划。
左大臣会不会为了不让雪代察觉而杀害了藤云镰足呢?若是这样的话,这将会是一个「破绽」。解开它,或许就能窥见答案。
「既然有胜算,你们就自由行动吧。无论如何都要成功,知道了吗?」
「这是当然。」
如此说完,雪代站起身来。
飞廉一边跟着走出弹正台的雪代,一边问道。
「雪代大人——我们去哪里?」
「虽然确信左大臣与大纳言被药杀一事有所关联,但是我们没有证据,也没有帮手。为了证实药杀,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证据,而是除弹正台以外的支持我们的人。所以要去事先交涉。」
「……这是要去收买吗?」
「或者说威胁,用上所有能用的手段。」
雪代语气坚决。
「那要先着手去得到谁的支持呢?」
「从有可能成为我们同伴的人开始——右大臣,川邑清则大人和作为大纳言的吉富大人吧。」
是与左大臣派阀对立的稳健派吗,飞廉想道,
但是,右大臣,川邑清则没有在审议会上出席。是因为斋戒吗,还是说在休息?抑或是左大臣为了封锁稳健派的行动而将右大臣幽禁了。
「首先前去确认一下。」
「是去得到吉富大纳言的支持吧」
「对,直接前往直庐。」
所谓直庐,是为了摄关和太政官夜间值班或是休息而在宫城内设立的处所。现在也被作为职务室使用着。与原先的庐(简单朴素的房子)意思相反,现在的直庐因为坚固的结构和气派的装饰而为人瞩目。在这能够简单地回避旁人而举行秘密会议。但是,在直庐外应该有敌人的监视,雪代若是前往吉富之大纳言的直庐,对方应该会立刻有所察觉吧。
飞廉突然问道。
「……话说回来,云居阁下……他还好吧」
虽然是庶子,听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被杀害这一消息也会不由得不安吧。
「从察觉到镰足之大纳言的死以来,他就处于弹正台的保护之下。即使是想消灭证据的敌人,也不一定会冒着风险派刺客进来。」
雪代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飞廉看不到她的表情。
「他肯定非常不安。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人被杀害了,这一事实是存在的。就算去探望,也没法见面说上话。总之,还是先把眼前的事了解吧。」
「也就是说……是和时间的胜负。」
飞廉喃喃道。
必须要尽快。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失去了许多生命。从现在开始已经不能再允许失去任何好机会。
我们必须结束这场战争。
大纳言所在的直庐,处于宜阳殿的东厢(为了避日光而建造的带有屋檐的建筑)。
「失礼了,吉富大人,」
在向直庐周围守卫的武官报告后,雪代和飞廉踏入了大纳言的职务室。
在仅由灯笼微弱的光照射下昏暗的直庐中,吉富之大纳言脸色苍白,等待着雪代和飞廉。
在这诡异的气氛下,飞廉不由自主地纠正了姿势。
像是在等待他们的拜访,但是并没有任何欢迎的气氛,对方的表情非常僵硬。
「我等候多时了,雪代阁下,飞廉阁下。」
吉富之大纳言低声说道。
「因为镰足的死,你们的行动也就可以预想到。不如说光靠我们已经阻止不了太政官的暴动,这样想来也只能拜托你们了。」
「那想必您已经和弹正台通过气了?」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也不能轻举妄动。」
面对雪代的疑问,吉富神色疲倦地摇了摇头。
「即使是弹正台,也必须遵循相关程序才能行使权力。所谓的守护者也是被法律束缚。手握大权者的疯狂举动,我们在瑛之变中已经见识过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弹正台才会被设立为有与太政官拥有同等的权力的独立组织……但是,不知何时这种平衡被打破,权力被集中在左大臣,藤村明正的手中……」
「而你们并没有准备阻止他。」
「我们无法阻止他。」在雪代严厉的斥责下,吉富仰天长叹,神色悲痛。
「我们知道一个秘密,是不能让旁人知晓的,也是必须带到坟墓里的危险秘密。为了保守它,我们决定采取行动,已经不能放任不管了。」
「……这么说就是」
恐怕是,椿皇后的出身吧。
对于贵族来说,没有什么东西能与「血统」一般重要。它与政治世界的地位挂钩,也如实反映在经济实力和影响力上。既然身为名门,就有只有他才可以得到的东西。出身名门,这对于贵族来说就是全部。
这与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同——不对,是比其他任何事物都优先。
对于拘泥于血统的贵族来所,不知来路的椿皇后就是体系中的异物。
是哪里的女御吗。恐怕当调查血统多年的太政官们知道椿皇后并没有贵族血统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对于血统至上主义的贵族来说,迎娶不知出身何处的村姑为皇后甚至让她产下子嗣,这是不可饶恕的。
他们惧怕帝室的血脉被污染。
为了避免留下污点,他们决定实施药杀。
这也是只有他们所坚信的大义的借口罢了。
「但是……虽然刚开始时我们也是赞同的,之后就逐渐害怕起来。」
吉富用手捂住脸,低声颤抖地说道。
「这全部都是为了我们所坚信的大义。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当我们冷静下来,开始害怕这暗中涌动的阴谋。我们试图抹去的是,正统的帝室血脉。当时有段时间我们认为椿皇后是皇室的污点,不能让她生下那个孩子。全都是为了庆帝陛下——这个就是我们的借口。但是,为了陛下而杀人的计划,这并不是忠心,而是我们自以为是的正义罢了。」
因而我们建议行动中止,吉富说道。
但是,计划的实行并未停止。
之后事情的走向不用多说也明白了。为了封住希望终止药杀的稳健派的嘴,激进派把右大臣川邑清则幽禁在自己的宅邸。并且为了防止稳健派背叛,还加强了对吉富他们的监视吧。
因此,藤云镰足才会做出那样的行为。
——「不会交出内大臣的位置。」
太政官这个职位很特殊,是在政务增加的时候增设的临时官职。内大臣,中纳言和参议官,都被称为公卿,飞廉也听说为了将他们变成常设职位的讨论在朝廷中也非常激烈。
素有人望的吉富之大纳言的呼声很高,而太政官之间则决定推举藤云镰足。
这也就是藤云镰足为什么说了那句话。
「……这样镰足大人被药杀也有大致的解释了。」
雪代突然说道。
派去监视的人被暴露,使雪代注意到药杀,甚至被找到盗贼的根据地,让他不再值得信任。作为失败的代价,镰足被夺去了生命。
「……事态发展的这种地步都是我的责任。但是,计划还在推进着。我曾多次试图终止计划……你们可能不信,但是我的确试了很多次。可惜我无法阻止它!」
吉富悔恨地叫喊着。
「正因如此,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将你典药寮的魔女的力量借给我。这样下去不仅是我,连川邑大人的生命都会有危险!只有那位大人,不论做什么我都想要救他。那位大人……为了新时代的建立尽心尽力。若是失去他,我们就会失去未来,引来黑暗。」
「那么,是左大臣,藤村大人意图杀害右大臣吗?」
「可能性很高。消除政治对手对他有利。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只要把人杀害就能完美收官。」
即使有人心存疑惑也好,说他们无法接受也好。左大臣藤村明正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来扭转和镇压一切。
「……雪代大人。」
这可是非常棘手呢,飞廉小声说道。
怎么想都无法取胜,因为对手不能用一般的常识估量。即使他们能收集到所有的证据,也只会落得被强大的权力镇压击溃的下场。
天王山即为魔界。
正如拥有强权者所设想的那样,事情顺利地进展着。究竟典药寮的魔女能否对抗这股力量呢。
「我心中有数,飞廉。」
雪代冷静地回答。
「我有一计。让我们先从川邑清则大人的问题开始下手吧。」
二、强诉
右大臣,川邑清则的宅邸位于天王山脚的街区——「右近橘」。
在王都将要建成的时候,希望能够万代平安的王朝在天王山脚的大路左右两侧分别种植左近之樱和右近之橘。这就是「右近橘」这个地名的由来。因此在这个街区里,坐落着参与一之宫王朝建立,或者说长期从事政治工作的达官贵人们的宅邸。
与太政官地位相符的豪华宅邸被高高的围墙包围着,不仅仅是围墙的内侧,连外侧都能看到警戒的私兵。
连篝火的位置都经过细致的排布,熊熊燃烧着。
看到此景,飞廉察觉到一股违和感。
佩刀的守卫们脸色严峻,感觉并不是在保护被盯上性命的人,而是有一种不让任何人接近这座宅邸的戒备。他们所做的任务不是保护,而是隔离吗,雇主藤村明正的指示,是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吗。
——听了借助夜幕完成侦察的飞廉的报告,雪代揉着太阳穴。
为了警戒雪代和飞廉地行动,左大臣应该是向自己的手下派发画像让他们记下雪代他们的面部特征吧。看来从正面进入宅邸是不可能了。
那么。
「从后部潜入吗?」
飞廉问道,雪代摇头否决。
「果然……我还是会成为累赘。」
以飞廉身体能力可以不在任何人察觉之下潜入单人宅邸,但是如果要带上雪代,情况就变得完全不同。在宅邸内外侧都处于严密监视的条件下,潜入变得极其困难。况且一旦被发现也只会落得被捕的下场。
这样的话就无法救出右大臣。
虽然也想过借助弹正台武官的力量,但弹正尹伊吹想要避免与左大臣私兵的武力冲突。若是在没有表明需要救出右大臣的证据下擅自行动,弹正台可能会被冠以袭击右大臣的罪行,反而徒增混乱。
即使是想要再度召集山荒的同伴,但是在大多数人在上次袭击盗贼根据地的时候负伤的情况下,这就显得更不现实。
所以,雪代和飞廉只能两个人行动。
怎么样才能避开内外的监视,与右大臣接触呢……
「直庐……对了,还有这个办法。」
「雪代大人?」
「川邑大人若是长时间因为斋戒的原因闭门不出……束带(男子日常参朝服装)应该会有所磨损,尤其是在湿气重的时候,就有进行护理的必要。」
根据雪代的解释,穿着直衣(常服)的太政官们会在需要上朝时在直庐换上束带。
既然在直庐中有职务室,那么也一定会有更衣室。
走吧,雪代说着站起身,带着飞廉向吉富之大纳言的房间走去。
听了雪代解释的大纳言立刻把他们带去了右大臣的直庐。没有人的直庐显得灰尘扑扑,走向保管束带的小房间确认过后,的确发现束带上有几处划伤。
「为了进行护理,需要把它带进宅邸里吗?」
「直庐的官吏是由宜阳殿的官员负责,他们的行动需要吉富大人的命令。」
虽然对雪代的回答感到迷惑,大纳言还是同意了。
「别的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听了大纳言的疑问,雪代想了想。
「那么,请给我们川邑大人房屋的平面图参考一下。」
立刻给你们准备,大纳言说完便离开了。飞廉一边调查磨损了的束带一边向雪代说道 。
「是要躲进束带中偷偷溜进去吗?」
「这么大的量的话就会需要与其对应的大箱子。这是唯一能逃过监视的办法。」
——第二天。
雪代和飞廉藏身在马车中。在准备了几个能装下人的大小的箱子后,五辆马车并排,由官员们带往右大臣的宅邸。因为箱子四壁上开了通气孔,飞廉能够借此确认外界的情况。发现有沿着围墙监视的人靠近后,他连忙屏住呼吸。
「停下来,报上名来……这像小山一样的货物是什么?」
「我们是负责川邑大人直庐的管理的人……实际上,川邑大人的束带因为湿气的原因有所磨损。经检查后我们决定处理掉,因此特地为大人预备了新的束带。」
「今天有不许人靠近的命令。回去吧,我们哪有闲工夫检查这些货物。」
「但是……不能给不知何时出仕的大臣准备有损伤的束带。」
「喂,你给我适可而止!我说了让你回去吧。」
砰!那个男人大声威胁,一拳锤到飞廉藏身的箱子上。
在飞廉拼命屏住呼吸的时候,随行的官员高声地反驳。
「我们这…这是为工作而来。今天预备了新的束带。若是由大臣传令让我们回去我们自然从命,但是连口信都不传达岂不是太失礼了!」
「我管他喵的失不失礼!现在大臣正在举行阵定,你们不能通过!」
听了男子的叫喊,飞廉身体因为惊讶而变得僵硬。
阵定?
这是由太政官举办的非正式会议的名称,是把皇帝排除在外,只有太政官,公卿,参议参加的会议。
若在右大臣的宅邸举行秘密会议的话……鉴于情况,对手可能不止一人。
左大臣,藤村明正。
「仅仅是把束带运进去,何必这么大惊小怪。你那狭隘的气量被别人所知,只会有损你主人之名。我们有何不端行为?只是将损伤的束带运入宅邸中罢了!」
给你看看便是,官员气愤地大叫,暴力地打开盖子。
「来,请看!只有束带而已!没事,把所有的箱子都检查一遍也无妨,只不过会花上一段时间而已!不这样做你就不会安心对吧。我们为了工作好不容易到达这里,却遭受胡乱猜疑。我们才觉得头疼呢!」
「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你先冷静一点——」
「我现在非常冷静,也没有因为工作受阻而感到恼火!我只是在解释而已!」
「啊啊,我已经知道了,真麻烦啊。」
对方一脸不耐烦地张着嘴。原本想着只要威胁一下总会有办法的,可是没想到惹上了奇怪的家伙,感到后悔不已。若是细听会听到周边他的同伙的笑声,估计是对那个男人的嘲笑吧。
「是我的不是,这些货好像确实只有衣物。赶快收拾好。我这里接到了闲人免进的命令,所以请你们注意不要打扰阵定。」
「我们不会惹麻烦的,毕竟自己有工作在身。」
「好,那么快进去吧。工作结束后赶快回去。」
大部分监视的士兵都失去兴趣让开了路,他们一行人朝宅邸内走去。虽然监视内部的私兵对这里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但是没有人踏出一步。看来是没有来问询的意向。
呼,在箱子中一直屏息忍着的飞廉长吐了一口气。
通过了第一道门。
接下来就是第二道门。
必须要把右大臣川邑清则找出来并且拉到我们这一边。
因此,如果左大臣,藤村明正真的在现场,那必须要找出能逮捕他的口实。
不久后,官员一行人的脚步停了下来。之前和那个粗鲁男人高声对峙的官员,此时轻声地说道。
「……我们到了,雪代大人,飞廉大人。」
「干得漂亮,木槿(汉方的原材料)阁下。」
「再怎么说也太乱来了。这……为什么吉富大人会允许你们这样乱来,我无法理解。」
之前的气势像是不见了一般,领队的木槿用小声抱怨道。
「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份工作。为什么到这种年龄还必须参加这种天真的计划。再怎么想救川邑大人,无谋也要有个度。大纳言大人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木槿阁下。」
飞廉苦笑着回答道。木槿听言摇了摇头。
「我明明还有妻子需要照顾。」
「非常抱歉把您卷进来。我们会小心行事,尽量不给您添麻烦。请您放心,所有的责任都由我们承担。」
木槿即使如此不情愿,但还是配合他们一直到现在。意识到这点的雪代也表达自己的歉意。
「……那么,我会在此等候。但是,拜托你们不要给大臣添麻烦,若是不慎惹怒了他,不管如何矛头都不可避免地指向我们……」
「请您放心。」
大概是觉得说得久了,雪代简短地再次强调后便迅速转身离去,飞廉连忙追去。
「好了,在哪?」
雪代一边轻声走动,一边问道。
由于吉富之大纳言已经提供了宅邸的平面图,把它牢记在脑中的雪代和飞廉选择先前往卧室。谨慎地窥视是否有守卫后,他们发现,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是陷阱吗。不对,既然在围墙内外都设立了守卫,那么一定是不想让任何人靠近,说明这座宅邸完全隔绝外人。
便于密会的环境已经被构建。
「——卧室是空的。那么接下来是」
「书库吧。」
他们两人向下一个目标进发。
贵族们非常看重与商人的交流。没有比商人更适合作为接待在学术和艺术方面表现出色的食客的中介。有的贵族把购入的稀有的舶来品作为彰显自己经济实力的标志,而另一些人则将其作为政治交易材料。因此,为了存放,贵族的宅邸中一般会有巨大的书库,其中不仅放着贵重的书籍,还集中存放着各种舶来品。
书库名副其实是保护那些收集的宝物的坚实的堡垒,同时也是给来客展示自己财力和权威的舞台。
书库也经常用作秘密会议的场所。
为了进行密会,右大臣现在可能就在书库中。
在走廊中慎重地走着,不一会,果然听到说话声。
「你这家伙,婆婆妈妈的,就这么害怕死吗?」
雪代和飞廉静静地拉开移门。在房间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太政官的背影。
毫无疑问。
「左大臣,藤村明正……」
雪代确信地说出了他的名字。
而坐在他对面的一脸憔悴的男人就是右大臣,川邑清则了吧。在右大臣的面前放着一个杯子。
看来是想让他自尽,飞廉意识到。此时,雪代站起身,大声地拉开移门。
「到此为止了,藤村大人。」
「……典药寮的雪代?为什么你们会在这个地方?」
可能是出乎意料,左大臣一瞬间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但是很快就用严肃的表情质问道。
右大臣川邑清则则是一脸疲惫,对雪代和飞廉的到来感到困惑。飞廉跑向川邑,为他搭脉。肤色和呼吸等等特征表示,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
估计是长期的询问和监禁的后果吧。
「……你是想饿死他吗?」
「你这个下人和主人一样没教养。话说回来我的部下在干什么……」
藤村像是遇到麻烦了一样叹了口气。
「我姑且一问……你们来做什么,这里不是典药寮的医学生之辈能进来的地方。」
「我深知有所冒犯。但是,由于自身被卷入药杀事件,我正在追查线索,以证明自身的清白。我沿着一条线索找到了这里,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唔,藤村看起来对雪代这种挑衅的发言大为震惊。
「那么你也是察觉到了吗,川邑清则企图药杀椿皇后这件事。」
「右大臣他,药杀——?」
雪代一边脸上浮现出礼貌的微笑,一边毫无畏惧神色地歪着头。
「您在说什么啊。我可是完全听不懂……藤村大人,你是在说他企划了这次药杀吗?」
这是当然,左大臣感到被冒犯似的反驳道。
「他虽然身处右大臣之位,但是却策划药杀椿皇后。真是太可怕了。虽然我有盯着不让这个人做更多恶行,但是我没有想到他不惜唆使藤云都要推进他的计划。虽然这个人必须要承担所有责任,但是,若是太政官策划了皇后的药杀这件事被公开,怕是会引起不好的轰动。因此这件事必须被当作不曾发生过,秘密地进行处理。因此,忍受不了心中自责的凶手最后自尽而死就好了,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
他的这一说法让飞廉震惊。左大臣,藤村明正试图按照他所设想的去推进事情的发展。
并且,为了让雪代同意他的观点,言语外透露着威胁的气息。
他的语调不言自明,说明他不接受任何的异议。
看来是无法沟通了。
飞廉盯着雪代,想要知道这位打算做什么。
雪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藤村大人。有一件事我非问不可……川邑大人真的策划了这场药杀吗?」
「事已至此,你还在说什么。」
听不懂我的话吗——左大臣令人不快地继续说道。
「再怎么想也是这家伙在企图药杀。不需要证据。」
「也就是说,你们太政官为了隐藏右大臣的罪行,选择嫁祸给我们这些无辜的人吗?」
反击开始!
雪代巧妙的话术让飞廉心情振奋。干得漂亮!另一方,左大臣厌烦地盯着雪代。
当时审议会开幕的那天沉默的医学生现在变得滔滔不绝,感到很不快吧。
在藤村听来,这一定非常刺耳吧。
「以一个平民出身的小姑娘来说,胆子不小。」
啪唧,藤村用力地将笏拍在手心中,令人不快地说道。虽然他的发言充满压力,但是在雪代和飞廉看来,这只是被追捕下猎物的悲鸣罢了。
「雪代阁下,你的说法,就好像是我有过错一样。我到底有何罪过。药杀的实行犯的藤云已经承担了责任自杀了哦。我在这劝说这个和藤云背后有所关联的右大臣自尽,你看起来有异议啊。
「这是当然。我怎么想都不明白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自杀。」
「理由很简单,因为这里方便罢了。」
左大臣坦率地说出了心里话。
「这是为了帝室,贵族和官员恢复信赖关系所必需的措施。若不这样做,朝廷将会完全停止运作。这是你这个刚刚入寮的小姑娘所无法理解的。奉献出自己性命就是忠诚心的表现。藤云已经承担了他的责任,接下来就是必须要让这个最后的杀人犯右大臣展现自己觉悟。」
「……藤村大人,虽然你一直主张藤云大人是自杀而死……」
「怎么了,不是吗?」
「是你杀害的他吧?」
仿佛是受够了一般,雪代语气强烈地说道。
就像是再说,我们不再陪你演戏了。
「在一系列事件中,藤云大人原本就是一个可疑的人。作为对皇后入内心怀疑问的贵族之一,他毫不犹豫的说出了他的想法。不止如此,犯人为了这次药杀而指示盗贼们夺走名为附子的药材,为了他们能更好行动还给配备了官马。若是处在藤云大人的立场,在主水司准备混入附子的饮用水不就可以了。用地位威胁,或是用金钱收买官员都不失为一种可能。」
唔,像是在仔细考虑雪代的主张一般,左大臣闭上眼睛听着,示意雪代继续说下去。
「并且,在我的随身护卫,飞廉和同伴带着足够弹劾藤云大人的证据回到宫城之前,他就死了。当时我就在考虑一种可能性,是不是太顺利了。因为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藤云大人是犯人。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宛如因为他一人承担了责任后,所有事情都划上了终止符。」
「那也未必吧。」
左大臣转头说到。
「可能只是发现你的随从们抢走马匹后的目标是自己的庄园。虽很意外,但他不过是着急了而已。毕竟在审议会上,急急忙忙想揪出犯人的就是他。因而才被逼得自杀吧。」
「确实,藤云大人是犯人的可能性很大。但我们也从没否定其他可能性。藤云大人以前跟吉富大人争吵过,说过「不会把内大臣的位置让给你」。乍一看只是大纳言之间的权力之争,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太政官的就任是由全体太政官决定的。藤云大人自己的话是无法就任内大臣的位置的。我认为,「不会把内大臣让给你」这种与其说是胜利的宣言,不如说是高傲自满的表现。正因为把大多数太政官都变成自己的同党,他才可以肆无忌惮的显露对吉富大人的敌意。」
波涛般的攻势让左大臣插不了嘴。
雪代深吸一口气。
「也就是说,凶手除了左大臣您以外别无他人。」
「你这家伙……忘了藤云的举动了吗。你有没有仔细听啊。的确,藤云的发言有失太政官的风度,所以我才严厉的提醒了他。那之后,再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只是因为一次的胡言乱语,就要如此猛烈的斥责,可怕,可怕。何况,仅凭这些也没有给我定罪的根据。」
左大臣从容地笑了笑。
「平民出身的你对贵族出言不逊,但我并未因此不快。努力地自证无罪,拼命发挥着想象力……就当这是余兴节目吧。」
「您也就现在还能笑得出来了。」
雪代接着说道
「您作为太政官的说法与事实并不相符,有着很多矛盾。太政官认定我有罪,是因为本来并不属于典药寮管辖的药物成分被检测出来了。那是因为没有被处理过的附子被混入了。那么,从哪里获得了附子才是问题的关键。」
「既然在典药寮工作,那么到处都可以入手吧」
确实,如果成为了药师,谁都会认为很简单就可以入手吧。但是典药寮对于药材的管理非常严格,随意从仓库里拿出来根本不可能。
然后,左大臣对于药材的说法有一个致命的错误。
「确实,如果是附子的话,确实有可能拿得到。但是没有经过处理的附子,只有从典药寮以外的地方才有可能得到。」
雪代缓缓的说明。
「王都的药材商在出售之前都会进行加工。从药材商那里购入的附子并不能用来药杀。从市场中被出售的时候,残留的毒性就已经很少了。这次事件中的附子是没有经过加工的附子。所以,并不是我个人可以接触到的东西。」
「任你如何辩解,药师或者药材商牵涉其中的可能性应该非常高。」
「嗯,当然有很多种可能性。假如我和药材商串通,就可以买到没有经过加工的附子。但是,那些把用来药杀的附子提供给犯人的盗贼们已经都被弹正台抓起来了。他们也掌握着官马的供给,这都不是我一个位卑之人所能做到的。在下并没有提供官马的手段和财力,更不用说向他们提供可供躲藏的住处了。」
心中不悦的藤村发出「哼」地一声。
就像是在警告一样。
但此刻,应感到恐惧的已并非是雪代。
就算是完全不能用常识来揣度的对手,典药寮的魔女也毅然决然地勇闯虎穴。
「所以说,结论只有一个。多半是一位能提供官马,能出钱雇佣盗贼,身居高位的达官显贵,为了掩饰自己的罪名来把我献祭掉。」
雪代做出了反击。
她在预先设计好的地方,一锤定音。
「被认为是凶手的藤云大人已经死亡了,认定我有罪,慌慌张张要处刑我的是太政官全员。因此,我对所有想谋害我的人都强烈怀疑,提起強訴。」
強訴。
绝对是预想外的展开。藤村明正对于強訴这个词吃惊得眉毛皱了起来,仿佛怀疑雪代神志不清般地看着她。
「为什么,会使用这种根本赢不了的方式?」
无法理解的左大臣问到。
官场,是达官贵人行使权力的地方,但雪代却主动登上了对方的主场。
定是还留着什么招数。藤村纵然很警惕,但完全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強訴是从古代开始是显示神佛的权威,向朝廷施压的诉讼。
从古至今,对于寺院的压力而感到无计可施的朝廷,承认人们拥有诉讼的权利。为了将所有的诉状都平等看待,从而减弱寺院的势力,创立了名为庭中的制度。
在被称作「庭」的文殿或者记录所内发起诉讼,口头诉讼也可以。
但是,诉讼的手段并不是仅有庭中,直诉和強訴也一直都有。直诉是对最高权力者直接提出送诉状的行为,強訴也有强硬的诉讼行为的意思。
经常指下级官员或者市井之民作为原告,向上层的人物提起诉讼的行为。但是,他们遵循诉讼的规则做准备的时候,都不会使用強訴这一手段。由于以前寺院经常目中无人地提起強訴,強訴绝对不是什么好的手段。
如今的雪代身处弹正台,她便有了向庆帝提起直诉的可能。
又或者是不服审议会的出发,提起越诉(上诉)。
冷静的搜集情报和证据,准备好诉状,思考完成后再行动才是正常的。
但,雪代把这些都摒弃掉了。
没有完全的准备而选择了奇袭。
选择了很有可能失败的強訴。
「看来很有自信啊。」
藤村静静的说道。
「无视庭中和直诉,敢直接使用強訴。看来你已经收买了很多人。太政官被药杀这种不详的事情原则上应该稳健地处理才对……你却是直接出绝招。」
「正是因为強訴才没有任何可疑的手段。」
「确实,要想对太政官发起讼诉除了強訴别无他法。」
那好吧,藤村静静的吐了一口气。
「既然你做好了觉悟,那好吧,这份強訴我接受了。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要后悔。既然想在这里表现你的正义,那就让我看看究竟能贯彻到什么地步。」
「对您的这番话表示感谢。」
飞廉浑身是鸡皮疙瘩。此时此刻,藤村承认雪代是对等的敌人。
不是居高临下的态度,而是正面接受了雪代的觉悟和挑战,用严肃的表情看着她。
雪代静静地行了一礼,
「那么。我会再次提出川邑大人所遭遇的不测。」
「当然,既然连強訴都提出了,诉讼的结果就会表明一切。我会撤出这里所有的部下。」
然后,藤村就说再见后站起身。
「非常期待朝堂院上的对决,让我看看你的觉悟,如果要贯彻正义的话能坚持到哪里。不管是什么结果都不要紧,请不要后悔。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在下早有觉悟。」
「您是认真的吗,雪代大人。」
藤村离开后,雪代和飞廉召集典药寮内等待的医官们。等待的时候,飞廉未加思索地问道。
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在派遣飞廉到川邑的住宅侦查的时候,雪代在弹正台到底准备了些什么?
并不是飞廉没有留意,只是需要做的事情已经堆积成山。因为太忙碌,飞廉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才得以开口。如今告一段落,得到了一刻喘息的机会。
但是,马上又要面对更大的挑战。
在天王山中心的朝堂院。那里正在举行药杀的审议会。
「我虽然胸有成竹。但也要慎重行事,胡乱开口可不行。」
在阳光下的走廊上,雪代静静地回答道。
「沉默也是很重要的武器。不知道都有何人在竖着耳朵等着。墙头草也像山一样多。为了不透露给太政官们有用的情报。就算是对飞廉你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等最后尘埃落定之时我再对你和盘托出吧。」
「现在还不能说吗。」
「是的,这也是为了保护你。请你理解。」
何必保护我,飞廉咬着自己的嘴唇忍着没有说出这句话。
我对那人来说有没有用呢。说起来我又是否做好了护卫的工作呢。我似乎只是做了一些收拾盗贼老窝的工作。
是为了守卫这个人一直待在她身边,但现在,自己反而被其保护着。
反受其保护与记挂虽也不坏。
但这心情却说不出口。现在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宫城的规则,不正常的也好,正常的也罢,还没有做好觉悟毅然决然地行动过。而现在只能遵从这个人的指示。
急得自己牙根发痒。现在明明想要获得可以守护她的力量。
既然这么想的话,就说明自己还是个孩子。
——想到以前也被父亲这么说过,飞廉突然心生怒气。
就在飞廉百感交集时,雪代毅然决然地说道:
「……朝堂院。所有的对决,就在那里决定。」
三、诈术
几天后,朝堂院召开了紧急朝议。
被称作八省院的这个建筑群是以庆帝的太极殿为中心,十二朝堂为鹤翼的形状分布的。本来,雪代和飞廉因为没有官职无法进入朝堂院。但这次,作为原告而被召集,出示了许可证后雪代向着朝堂院中距离太极殿最近的,陛下处理政务的朝堂走去。
目的地是被称作朝集殿的召见处。
报时的钟声响过,来朝议的文武官员向庆帝再拜后,一起入座了。雪代和飞廉早早赶到,此外是满堂的高官们。
大多数的目光都看向了他们。这是当然的,身着束带这种完全不符场合的官服的男女两人就在身边站着。开始多半以为是哪里来的下人,但似乎也有认出雪代的,随后空气为之一变。
——向着不好的方向。
「快看,是典药寮的魔女。」
「就是她企图想药杀皇后么,难以置信啊。」
「先不管药杀的真假,这次是真的蠢,竟然对太政官提起了強訴。」
「故意来给我们找乐子的么?」
「区区一个寒门女孩,不仅进入天王山还做出这种事,真不像话。」
像是故意让对方听见,不断地阴阳怪气。飞廉满是不悦,但是雪代的身上一点也看不出对于这些恶言恶语害怕的样子,一脸坚毅地走向前。看着毫不露怯的雪代,坐成一排的达官贵人们也露出无趣的表情。
「雪代大人,马上开始了。」
「是啊,飞廉。」
「但是,好奇怪。时间一到钟声就该响起,但中庭的时钟台却空无一人。」
飞廉很奇怪。
武官把守着的入口的朝集殿的对面,有一个被称作朝庭的院子。那里有一个水钟和一个日钟,一般来说是戴着红头巾被称作计人的官员来敲钟。但现在那里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渐渐地其他官员也注意到了这里,是不是今天迟到了,大家互相交头接耳的小声交谈。
「……喂,有没有听到什么?」
有人嘟囔到。
唰地静下来的朝集殿内,传入了一阵轻快的声音。大家都竖着耳朵,沉浸在那声音中。
好像是龙笛之声。从未听过的飞廉完全一头雾水,但熟悉雅乐的雪代和其他高官们纷纷倾听着此乐。这时有人感叹「乐色一如既往」,但却四下不见演奏之人的身影。
众人的样子看来是已意识到奏乐人是谁了。
那位大人之类的小声低语传来。
「对了,飞廉还没有听过吧」
雪代笑着说。
「快四拍,十六拍,这是太食调的长庆子。」
像是从坡道上一路而下,音符跳跃着,仿佛那轻快的形象都跃然眼前了。
就算是从来没有听过雅乐的飞廉,也听说过长庆子这首乐曲。
被称作结束之乐的名曲,一般用在宴会的结束或政事结束达官贵人们退场的时候。
但在朝议刚开始的时候到底是谁奏响了这首曲子?
演奏地再好也不能成为现在弹的理由吧。大概是与飞廉怀有同样疑问,近旁的高官们也惊讶地纷纷议论。
「雪代大人?」
「是天籁吧。拥有能在这种地方独奏的技术和胆量,只能是天籁。」
就在被这个名字所震惊的飞廉为了寻找她而把目光扫向四周的时候。
朝集殿的阴影中天籁走了出来。苗条的身躯,带着高贵女子外出时穿的垂娟(古时女子带的遮挡面容的垂纱)。透过斗笠垂下的轻纱,飞廉被迷得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注视着。她好像并不是单纯的演奏音乐,而是全身跟着音乐在舞动。
脚的踏步,头的倾斜,音色,轻纱的摆动,以及从轻纱之间漏出来的表情,都是绝美的。
在场的高官们对此也是报以极高的评价。随着天籁出场,自然地响起了拍手声。在最后难以置信的又高又长的尾音之后,天籁行了一礼。
掌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热烈了。
天籁的演奏结束之后,从死角里出现的鸡人(负责报时的官吏)们来到时钟台,确认时间后,敲响了钟。
随着钟声,来朝议的达官贵人们开始动身。雪代和飞廉也随着人流来到了跟其他官员聊天的天籁的身边。
「天籁,谢谢。」
「竟然这么利用我的演奏,这个人情可不轻哦」
「当然会全力报恩的」
雪代和天籁相视一笑。
「飞廉也辛苦了,真是一场灾难啊」
如此温柔说话的天籁,是第一次见。习惯不了的飞廉有点语无伦次,只能不停地用「嗯」「啊」来回答。
过了一会,天籁又回到呆呆的表情。
「从现在开始,你要去的可不是寻常之地。你们要在那里证明自己的清白,给我认真点,别不像样的。」
「放心好了,天籁。飞廉也不是小孩子了,已经救了我好多次了。」
「我从麒麟那里听到了,也并不是无脑的赌博。结束之后要把详情告诉我啊」
「那个,天籁阁下……」
「什么阁下啊。我不喜欢被那么称呼」
「那就……天籁小姐」
真难叫出口……飞廉一遍感叹一边问。
「为什么在这里演奏这个呢?我完全不明白。」
「今天是某位大人从舞台上消失的日子哟。典药寮的魔女,真有你的」
「……就算对手是太政官大人?」
惊讶于天籁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雪代,飞廉又问到。
你话还真多,天籁笑着说。
「跟雪代一起就是这样的,你一定要明白一件事。就是这孩子绝对不会打失败的仗。就算是压倒般的不利,也会花费时间变成对自己有利的局面。这才能涉嫌药杀的贵族高官们绳之以法。」
「那么天籁小姐是赌雪代大人赢了?」
「没有赌博的必要,因为结果已经注定了。」
天籁耸耸肩。
「因为,你们不是清白的吗。是不会被认定为罪人的。」
「……但是,对手可是左大臣啊」
「我再说一遍,雪代绝对不会打失败的仗。只要跟着她你就会懂的。」
天籁轻轻一笑。
这是至今为止从未见过的,很开心但也有点坏坏的笑容。居然感到有些妖娆。飞廉的视线都飘忽了。
雪代轻声对飞廉说:
「走,去把那帮坏蛋全收拾了。」
「天籁小姐……也变了呢。」
「唯有天籁她没有变哟。平时很严肃,那也不过是在雅乐的领域。除此以外也是一个喜欢八卦的女孩子。跟聊得来的同伴们一起说着别人的坏话,大声地笑什么的。」
「……说的也是。」
雪代和飞廉朝着朝堂走去。
除了在典药寮接受治疗的川邑清则,其他所有的太政官,然后达官贵人,各省的四等官都聚集在一起。
飞廉注意到穿着两种服饰的官吏们聚在一起,应该就是文官和武官了吧。
作为最上级礼服的束带,文官和武官是有区别的。
文官的束带在绫眷的下端是縫腋袍(袖子缝在一起),根据官职的不同有着不同的颜色和花纹。很重视华丽感,携带的窄佩刀也是挂满了装饰。真是华丽啊,飞廉心想,这装饰也太多了。
相反武官的束带只有最低限度的装饰,统一颜色的阙腋袍没有一点多于的累赘。佩戴着跟文官不同的大太刀。手里拿着的笏(觐见时拿着的长板子)和檜扇都放在怀里。
正在观察的飞廉突然注意到,这群人好像关系很差,武官一派死死的盯着文官一派,文官好似没注意到一样满不在乎。
「啊啊,文官武官关系很差啊。」
雪代点头表示同意。
「武官大多都是豪族出身的武士。但他们的位置是比文官要低的。不管怎么辛勤工作,也得不到对等的地位。所以一直怀有不满。最近对于贵族的骄奢淫逸非常的不满。肯定盼着看文官们的笑话。」
进到朝堂,飞廉注意到坐着的达官贵人们把中央让出来一条通路。根据雪代的说明这个叫做言路,不论官阶高低所有臣子都可以走过这条路直接对庆帝陛下发言。
虽不过是个医官,但作为当事人,雪代被安排到跟典药头同列,飞廉也跟在后面。
突然,后面传来了一些骚动。
飞廉回过头,看到太政官们走了进来。站在最前面是穿着华丽的紫色的束带的左大臣,藤村明正。过去太政官是穿着紫色束带的,但由于染料的价格过于昂贵所以后来都换成了黑色的束带。藤村凭借雄厚的财力拿到了入手困难的染料,所以只有左大臣是紫色的束带。
压倒性的存在感,压倒性的示威。
这气场真是与之地位品阶相得益彰,飞廉心想。
左大臣一边回应过来打招呼的文武官员,一边找到了雪代和飞廉的位置。对上视线后微微地点了下头。
坐着的雪代和飞廉也回应了对方。
终于所有的达官贵人们都已经就坐。随着隆隆的关门声响起,朝堂的墙边,弹正台的武官整齐地站在一起。飞廉感到朝堂之上的空气都紧绷了起来。
「庆帝陛下驾到」
从死角传来女官的声音。
朝声音处望去,帘子的后面缓缓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雪代和飞廉,还有一众官员们深深地低头行礼。
然后,随着庆帝最信任的弾正尹伊吹的入场,一齐礼毕。
「正如大家知道的那样,这次的朝议是为了厘清在安福殿发生的药杀事件的凶手而召开的。」
伊吹淡淡地说道。
「作为嫌疑人被抓捕的是典药寮的医得业生雪代和她的直丁飞廉。根据审议会的结果,两人一起合谋潜入了药种运,然后趁乱用毒在安福殿实行了药杀。对于这个结论,雪代阁下和飞廉阁下表示强烈反对,为了证明自身的清白,这次对弹正台提出強訴的申请。」
伊吹停了一下。
「他们主张,真正策划药杀并实施的,是太政官。」
「真是无稽之谈。」
伊吹刚刚停下,左大臣藤村就说到。
「太政官合谋来实行药杀这种荒唐的话,搞笑也需要有个限度。全部都很明朗了不是吗,计划药杀的是大纳言,藤云镰足不是吗?他非常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故而自杀了。确实同样身为太政官没有注意到药杀的我们确实应该被责罚。但竟然指控现在的太政官们是药杀的主谋……未免太莫名其妙了。」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左大臣殿下。」
「伊吹大人,让庆帝陛下为了这种事情而莅临朝议,非常不值得。」
「但是,藤村大人。这一连串的事件的所产生的威胁被称作政变也不为过。」
「……嗯,确实如此。」
像是思考了一番的沉默之后,藤村表示了赞同。
「所以,犯人定要严惩,作为朝廷这是理所应当的。嫌疑人雪代和飞廉,主张其自身的清白,他们还指认是太政官一边谋划药杀一边还像无关者一样站在朝堂之上。虽然他们是嫌疑人,但出于司法基本的义务,我们也且听其一言。」
「自然,那是自然」
藤村边笑着边点头。
「那么,请重新阐述你们強訴的诉状。根据什么样的证据,来控告我们太政官全员。其中的真假,马上就可以知晓。」
「藤村大人,您似乎有所误会。」
伊吹看着诉状和申诉书。
「这次,雪代阁下并没有控告全体太政官。只有左大臣,藤村明正一个人而已。」
全场沉默。
大家都对弾正尹说的话有些错愕和茫然。这是当然的。这里的所有人都认为強訴的对象是太政官全员。扩散这个传言的藤村明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伊吹。
「……这又是怎么回事。」
「再次说明一遍,这次雪代阁下強訴的只有左大臣藤村明正一人。」
伊吹又声明了一次。
「雪代阁下断定策划药杀的是您跟藤云镰足二人。然后察觉到自己处境很危险的您把所有的责任都退给他,自己脱身。虽不敢相信是您毒死了他,但倘若是您策划了药杀的话,也不见得做不到如此地步。」
「我……策划……药杀……什么,只控告了我?」
藤村茫然地结巴起来,最后仿佛理解了什么似的哼哼唧唧地说道。
「你这家伙……是你算计我,典药寮的魔女!」
「嗯?您此话从何说起呢?」
并未一时激愤而将高官显贵们树敌。雪代此刻异常冷静的说到。
飞廉在只见她浑身是磨练后的冷静与透彻。
「又或者,您有什么见不得人之事吗?」
飞廉哑口无言。这是个陷阱。反应过来的高官们突然嘈杂起来。就算伊吹让大家肃静,也没办法让所有人停下。混乱已经扩散出去了。
这个混蛋,藤村呻吟道。
左大臣恨得咬牙切齿。
他的脸因为愤怒变得扭曲。不断责骂着大意的自己。要是提前发现雪代的策略的话,直到刚才还可以提前做好准备。
「-肃-静-」
伊吹再三喊话。终于让听众们都安静下来。他手里拿着雪代提交的申诉状。
「现在开始审议。」
弾正尹伊吹按照既定步骤一步步处理雪代发起的強訴。
「首先,向雪代阁下确认。是否主张自己无罪。」
「是」
「你控告太政官策划了整个阴谋,为了隐瞒自己罪行将镰足大纳言药杀,你有证据吗?」
「有」
「好。那么听听你的要求。裁判的时候你希望被告受何刑」
「符合八虐大罪的——极刑」
雪代话音刚落,场内又嘈杂起来。飞廉也目瞪口呆。
她赌上了性命。面对着那晚想杀死自己的敌人。
「那么,下面是左大臣,藤村殿下。」
伊吹转过头去。
「关于此次的強訴。控告内容都是事实吗?」
「不。绝对没有的事。」
「这次的裁判就是为了让真相大白。换下个问题,你跟镰足大纳言一起合谋在安福殿实施了药杀是事实吗?」
「不。一切都在遗书里面写的很明白了。都是镰足个人的行为。」
「那么在此确认一下。前几日用私人卫兵将右大臣,川邑清则监禁的理由是什么。」
预想之外的问题,好像词穷一般左大臣沉默了一下。
但是,反应非常快的整理了思路。
「现在虽已另做他想了。但有段时期,我一直在监视川邑阁下是否在计划着药杀。监禁这种说法是有问题的,伊吹殿下。」
「但是,雪代阁下的申状中写着,你为了让他背负药杀的罪责,计划毒杀他。」
「这也绝非事实。这个寒门之女只会花言巧语。」
急不可耐的藤村回答道。
那好吧,伊吹把申状收起来。
然后弾正尹穿过帘子与皇帝说了几句话。
「如上所述,两人的说法有分歧。但是真假不能共存,到底是哪一方在说谎呢。」
「那么,请出示证据。」
从帘子后面传出了声音。
伊吹行了一礼。注视着雪代和藤村。
「详细的说法过一会儿再听。现在请把证据拿出来,根据你们提交的证据的内容来彻查到底是哪边计划药杀并实施的。那么,原告的雪代阁下,请出示证据。」
「是。」
雪代站起身来,走过言路向着伊吹走去。
她所拿着的证据的内容要是公开的话,会有造成很大的冲击。
那是写着左大臣,藤村明正是药杀的凶手的信。
提交那个后又引起了一部分骚动。但也有一部分达官贵族认为这是捏造的,不值一提。
但是,当依次读出写这封信的人的名字时,在场的全员面无血色。
虽然读到的名字飞廉并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只是听到这些名字对应的官位,就理解藤村明正已经走投无路了。骚动在渐渐增加。
右大臣,大纳言,中纳言,参议,然后是公卿。除了他自己,其他所有的太政官都主张雪代是正确的。朝堂院的参列者们大吃一惊。
除了藤村以外的所有太政官都同意雪代,意味着他们公然与藤村为敌。
然后雪代把缉拿归案的盗贼头领钝传唤到朝堂院上。后者将其与左大臣藤村明正以及大纳言藤云镰足接触,夺取药杀的药种然后献给他们的过程全都说了一遍。
这时飞廉终于意识到。这是显而易见的伪证。但是,这里是朝廷。又不是佛教的真如世界。在这里只要为了赢得胜利,虚假的证言也可以被赋予真实的含义。
为了让左大臣能够被定罪,她撒谎了。
曾经他用来对付别人的武器,现在被拿来对付他。
「……干得漂亮啊,典药寮的魔女。你已经完全掌握了宫里的做事手段了啊」
抬头仰望着天花板的藤村明正说到。
已经承认败北了?飞廉十分惊讶。甚至连反驳都放弃了。
「算了,我接受这个结果。你高举的正义击败了我,我也有所觉悟,我接受这个结果。」
缓缓站起身的藤村明正。好像发现了他的样子有些奇怪,弹正台的武官们悄无声息的往前踏出一步。
「确实,计划药杀椿皇妃一事是事实。全都是为了排除不符合云上殿的妃子。作为整个计划的开场」
承认了指控。但是周围安静的仿佛能听到水声并不是因为这个。
无法无视的内容是:
「开场?」
弾正尹伊吹的脸色阴晴不定。
突然充满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藤村殿下,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当然」
流露出歇斯底里的表情,藤村越过垂帘向后面的庆帝行了一礼。
「尊敬的陛下。这次的事件仅仅是整个计划的引子的一部分。全都是为了皇家和国家的未来考量。就算是卑贱的手段,这也都是为了尽忠的事业。」
这是为了将错误的立后行为纠正过来,左大臣继续解释。
「我明白,陛下并不信任达官贵人们。确实因为以前的恶政我们并不值得信任。但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值得信赖的存在,我们一同努力工作。不仅是我,参与者们都是支持陛下的。我们认为应有一位对国家的未来有益的妃子。但陛下却否定了这一点,您不同在下们交流,不让我们谈论未来的理想,您踩碎了我们为您尽忠的心。」
飞廉一边听着,一边注意到了周围氛围的变化。敌人真不愧是利用花言巧语掌握人心的行家。打的一手情感牌。
「众人都意识到,不接受贵族的妃子意味着陛下不信任我们。这样下去国无以为治。不管如何,立后之举都应归于正道——不然忠臣之心只会离陛下而去。」
左大臣一时间望着天。
虽然是精彩的演出,但不要被迷惑了啊。飞廉自言自语到。
「陛下,真正的忠心……是无法永远做正确之事的。就算与陛下的旨意背道而驰,这也是我展示我的觉悟的方式。」
沉稳冷静地看着垂帘后面庆帝,藤村突然露出险恶的表情,手在佩刀的刀柄上。
「问题在于你们这些家伙,墙头草们。」
朝堂院的大家对这突然的变化茫然不知所措。
跟之前理智的样子完全不同,就像野兽一样拿着佩刀,左大臣藤村明正袭击了他身旁的太政官。
知耻吧叛徒们,这群胆小鬼
左大臣的尖叫相对应的是对面的悲鸣和怒吼。
一切太突然了,雪代狼狈地站起身来。飞廉也没掩饰出困惑。真是傻啊,这样的话自己只剩个绞首的下场。左大臣到底在想什么?
文官们抱头乱窜,纷纷跑了出去。武官们手里拿着武器采取防守姿态。
为了抓获左大臣,弹正台的武官也出头了。飞廉也从朝座飞奔出来。
「你们根本没有忠心,你们就是朝廷的敌人」
睁着血色双眼的藤村一直在怒喊。被深深的砍中而来不及逃跑的太政官痛得叫了出来。
左大臣向着附近弹正台的武官喊着「不要再靠近了」,并用脚踩着手下人质的伤口。
太政官大喊大叫。
「竟然敢背叛我啊,我们应该守卫的不仅仅是家名或者官位。连这都认识不到的你们,有什么资格留在太政官的位置上!结果,只有我才是一直对这个国家对于陛下对于将来一直忧心忡忡的人。你们这些混蛋并不是忠臣!」
「你疯了吗,左大臣阁下!」
虽然弹正台的武官叫喊着,但他们的声音并没有传达到。
这样下去就糟了,飞廉行动了。
冲着挥舞着佩刀,要舍身一击的左大臣的背后,飞廉向前一步突进。藤村和飞廉摔倒在血液里。飞廉向后翻滚,对着插入地上的佩刀一脚踢上去。
清脆的一声,佩刀断成两截。
拿着断掉的刀刃也要袭击飞廉的藤村明正转眼间就被弹正台的武官们控制住了。藤村不断地抵抗,怒吼,被拘束的同时还在踹着弹正台的武官。
但是,最后终于疲惫地低下了头。
「已经真相大白了。在此断定左大臣,藤村明正为这次药杀的主犯。俸禄剥夺等处罚稍后下达,先把他押往囚狱司。」
伊吹一声令下,藤村被押解着向朝堂外走去。
藤村突然抬起头,看着在墙边躲避的雪代。
还继续留在天王山吗,藤村发声问道。
弹正台的武官们一脸惊讶地停下了脚步。趁这个间隙,就像着魔了一样,左大臣,藤村明正继续说道。
「就这样直面绝望,痛苦吧。最终你也会看到跟我一样的景色,理解相同的真理,走向相同的道路。真期待那个时候啊。」
藤村明正歇斯底里地笑着。
「我在黄泉路上等你,典药寮的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