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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章 尘埃落定

第五章原标题:「ほっとひと息つけば」 指工作等事情告一段落后,可以安心下来稍事休息。

一、家人

——在确定左大臣,藤村明正有罪之后的那一周时间,典药寮的雪代和飞廉陷入了极度的忙碌中。雪代把自己在朝堂院设计的计谋命名为「驱逐之药(追い出し薬)」。源自一种能排除体内的毒与病的药品的名称。

通过朝院堂之计,雪代得到了两个成果。

首先第一点,让左大臣,藤村明正露出了马脚。藤村明正的官位被剥夺,俸禄被回收,甚至被处以流放之刑。

此时此刻,雪代正在整理将要提交给弹正台的笔记。

她的身边,飞廉正在修改她所期望的来自主水司的书信。因为这次的药杀事件,主水司将不得不面临体制净化。

这就是第二个成果。

让弹正台检查主水司运送的饮用水是否被混入了其他的东西。

「弹正台的报告送来了,一切正常。这样的话,经由主水司来药杀帝室的说法就不成立了.」

「其实原本就没必要那么神经质的追求体制净化。毕竟药杀的原则是不使用相同的手段。不如说该思考的是谁的恨意被利用来作为药杀甚至谋杀的导火索。很担心,驱使丁的待遇改善有没有被采纳呢。」

「那一点应该没问题,四等官就算削减自己的俸禄也打算实现的样子。」

「哦?那边的四等官还算是正经的家伙嘛。嘛要是早一点这么做的话,事情就不会闹得这么大了。」

感叹着她的严厉,飞廉笑了笑,雪代将药杀的原因归咎于官衔。的确,主水司的四等官被压在了粗糙的组织体制之下,本来应该被赋予的惩罚却没被传下来。正因如此主水司的四等官都陷入了恐惧之中。如果不谋求体制净化的话,恐怕主水司就会被解体了吧。那样的话自己至今为止的地位和安泰都会被瓦解——这是害怕这种事才采取的做法吧。

的确,使其拥有危机感或者将其编入体制改革的话,一定会为主水司带来变化的吧。在极端环境里工作的官员的报酬也应该会有所改善才对。

「而且。」

飞廉回想起了朝堂院里的事,想都没想就把一直以来藏在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雪代大人,您还真是个性格恶劣的人啊。」

「怎么说?」

「不记得了吗。不是根据事实,而是通过虚构让左大臣背上罪名这件事。」

雪代明显皱起了眉头,看来是不愿想起这件事。

「真令人惊讶,没想到您竟然会用这种手段……」

回想着朝堂院的经历,飞廉开口道。

「明明是对庆帝立皇后感到不满,大政官全员共谋的药杀,最后被问罪的却只有左大臣。以不问罪为条件,让他们协力将责任丢给左大臣。不想让我注意到的就是这一点吧。」 在飞廉出去侦察的那个夜晚,弹正台的武官接到了一个任务。我们怀疑太政官与这次的毒杀事件有关,接下来雪代会借弹正台之手将以下内容的信发出去。

信中说,我们已经找到了太政官参与云上殿毒杀事件的证据了。虽然将整个太政官视为犯人并抓捕起来是件简单的事情,但是如果真那样做了的话,将会有出现新的问题,并使这个国家的运作变得进退不得。所以,如果要帮我的话,最好不要过问那些人的罪行。

——本来,收到这样的信,那些达官贵人肯定也不会太当回事。但是,雪代这次故意铤而走险地借着弹正台之手发出这样挑衅的信。也就是说这封信分量和以往的不一样。那些对于这封信的分量有所警戒的官员会在第二天听到藤村明正被当作犯人进行强诉这一报告,并觉察到雪代这次并没有再和他们开玩笑的认真态度。如果雪代真的变成敌人的话,将会变成很棘手的一件事。当他们这样考虑过后,那些太政官便会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雪代的敌人,从而将自己明知左大臣在尝试毒杀云上大人,自己却无动于衷的事,或是与其他人联系如何就太政官内部解决左大臣的暴举之类事情写进书信里递交给雪代。

听闻这一过程的飞廉感叹道,这些人除了耍诈和装傻就不会些别的了吗?为了自保居然能做到这个份上。

「就我个人而言,也只能利用那个了」

「把太政官肃清后,接替他们的职责不好吗?」

「那是最麻烦的一条路呀。飞廉。首先,就算我一口气爬到太政官的地位,谁也不会轻易认同我的。倒不如说,如果试图将原本在那个位置的人拽下来的话,宫城里所有的人上人会因此团结在一起。使国家发生动乱。」

「那么那些不会被影响的太政官就不会给国家的运营带去不好的影响吗?」

「就现在这个时间节点来说的话是不会的。我不再过问他们的毒杀之罪的话,也就不会有那些麻烦事了吧。」

「如果那样的话,真是太好了。」

飞廉瞬间明白了雪代排除左大臣的理由。一定是为了不让关白这一职位重现吧。(关白:辅佐成人后的天皇掌管政务的要职)

藤村明正因为想要推举与皇室般配的女御,所以表明了对册封皇后这一事情的不满。然后那位女御肯定是他自己的女儿。如果是他的话肯定觉得,只有他这被统领太政官的左大臣选中的自己的血脉才配做皇室的女御。

雪代所畏惧的是,自己的女儿被册封皇后之时,会给藤村家带去多大的影响吧。新皇帝登基的时候,若是皇太子还未成年的话,则要遵守皇室的规范,将准备一个「摄政」的官位,在皇太子成年以前,选出一个代替皇太子处理政务的官人。之后,便是选出适合在治理国家政务时能对此过问的,也就是接见皇太子的贵人——「关白」这一职位的官人。

雪代不论代价的想要阻止的就是,藤村家滥用关白的职权动摇治理国家的根基。

这样的话会再现前代皇帝那时发生过的悲剧。庆皇帝陛下这一代是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但是下一代就不好说了。

假设,如果就如藤村明正所想,在正常册封皇后以后,庆帝驾崩了。而本应该登基的皇子却还没有到掌管政务的年龄,那么藤村明正就可以理所应当的坐上关白的位置。

「能掌管天下的位置只能是那为了掌管天下而诞生的人来座的,这在我们国家被称为现人神帝室……如今的话只有庆陛下一人。可能左大臣太过傲慢了,傲慢到觉得他自己也能掌管天下。但是,迎接那些妄想掌控天下的傲慢者们的,只会是悲惨的结局。」

藤村大人现在肯定在准备诅咒我吧。

「——您啊,还真的是一点欲望都没有啊。听说您还拒绝了调往内侍司的晋升机会。」(内侍司:日本古代近似于天皇秘书部门的重要机构,一般全都是女官)

「我所想要的并不是成为那些让人羡慕的高官,我不过是想在这里多学学罢了。我在这里只为了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当我把那些事情做好后,我也就会离开了。所以,我没有必要爬到多么高的地位。而且如果调往内侍司的话,我就没有退路了。我总是会给自己留个退路。如果感到厌烦的话,能够迅速退离的退路。」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地位是留着退路的意思吗」

「正是,所以我不会往上爬。虽然拒绝邀请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可我没能制止这次的毒杀。虽说成功将左大臣绳之以法,但是失态就是失态。便把这当作拒绝的理由了。」

「难道不是单纯的不想当吗?」

「内侍司……说到底我根本不适合去后宫十二司那种地方。也许飞廉你想象不到,那边招收的女官一般都是出身贵族的。基本都是一群不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且懂礼法,还身怀各种技能的优秀女子。飞廉,你试着想象一下,一群聪明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家族,又或者为了自身在云上殿的权力地位不会动摇,每天勾心斗角的样子。与男人那种通过握紧手里的武器去争取的未来不一样。女人的武器可不是力量,而是心机。多的就不说了。好了你别笑了。我知道你在想象些什么。」

飞廉笑着耸耸肩。

这宫城之中真是个奇妙的世界啊。既有为夺取天下不惜大开杀戒之人,亦有为阻止前者而翻弄虚实之人。还真是有各式各样的人都聚集于此啊。

「……时刻为自己准备好退路,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啊。或者不说是「逃走」,而说成是「归路,归宿」,总之换个说法就好受些了吧。无论是谁总归会有能够回去的道路和地方的。你也会有的。」

「我已经没有了哦。」

飞廉摇摇头。

「既已被授予飞廉之名,则必须舍弃过去的自己。连同家人和归宿一起。」

「此话怎讲?」

「在我的故乡,飞廉之名是授予拥有优秀技艺的山之达人——也就是猎人的第二个名字。山之达人如风一般穿梭于山林之间,悄无声息,不留足迹。虽说这是份技术是人类可以习得的,但在不知情的人们眼中,我们就如同是风之精灵,或是风神的眷属般的存在。」

「原来如此。若是勤加锻炼的话,的确是有可能做到如飞廉之名一般,在山中自由阔步呢。不过练就此等身手可不只是单纯为了更好地狩猎吧。」

「的确不止如此。在我们那里,这种被称之为「风」的技术,有着诸多作用。例如保护野兽的幼崽免受外敌的侵扰,亦或是狩猎过度繁殖的野兽,以及保卫整座山的安全。」

「从山贼手中?」

「的确隔三差五会遭遇山贼。也会有不得已而刀剑相向的时候。」

飞廉平静地说道。

「原来如此啊。就是说已经习惯于这种「粗活」了啊。」

「是的。」

「捕获猎物的数量,杀掉敌人的数量。你所做的这些受到了认可,所以被授予了飞廉之名啊。」

「从结果来看是这样的。」

面对一脸惊讶的雪代,飞廉继续说明着。长老每隔几年就会选出一位技术高超的达人,然而此次飞廉被选中,则是完全出于雪代的需求。作为能够以直丁身份护卫主人的人,被临时匆忙选中了。这个决定十分突然。所以飞廉在一旁听到了,听到了被长老叫去的父母的呢喃之词。

他们说,还太早了啊。

「那之后,你经历了怎样的变化呢」

「首先就是,家人们都变得疏远了。」

飞廉露出一抹寂寞的微笑。

「自从我被选为飞廉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人叫过我之前的本名了。就连亲兄弟也没再叫过。这或许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吧。但我对此实在是有些难以承受。大家都,都像是在对我说,你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所以,第一次见你时,你才会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狗一样啊。」

「那时的我,很丢人对吧。」

飞廉回想道。

「你不想再见见家人们吗,飞廉。」

「即便是,想见他们,可如今已相隔了这么远。况且就算见到了,我又该说些什么呢。我实在是,无法想象。」

飞廉如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终于对我说出你的真心话了呢,飞廉。」

听到雪代的话,飞廉抬起头来,只见雪代温柔地看向自己。

「花了好久的时间啊。真是的,雇佣一个笨口拙舌的直丁可真是糟透了。总是一个人去背负一切,不断勉强自己直到倒下。工作的负担反而增加了啊,真是的。」

「真的非常抱歉。」

「你呀,在关系到家人的事情上,还真的是会变得笨口拙舌啊」

雪代笑着说道。

「飞廉,试着写封信吧。不论多么笨拙的话语,都一定能传达到对方那里。然后,传达给了对方的话,就一定会有回信的。会回到你这里的。」

「我知道了。我会试着,写封信的。」

肩上的东西还没有放下。身体已经很疲劳了,挪动脚步也很吃力。

感觉,好难受啊。

飞廉被交代的下一个工作,是去接回被弹正台保护的典药寮的医学生——云居。此时云居已经站在弹正台的大门处,手上拿着必要的随身行李,正在和武官说着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注意到身后的,爬上台阶来的飞廉的身影。

他的表情瞬间僵住了,仿佛是很害怕一般。

「啊,飞廉。」

「云居阁下,好久不见。你好像瘦了些呢。」

「……毕竟经历了那么多嘛」

云居微微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大概是想要谢罪,却又有些犹豫了吧。

「并不是你的错啊,云居阁下」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高兴不起来啊,毕竟我的确背叛了你们啊,飞廉。」

虽然装作平静的样子,但云居那疲惫的身形却无从隐藏。也难怪如此。毕竟他因其亲生父亲而被卷入了药杀事件当中,结果,又失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果然还是很难受吧,毕竟是亲生父亲。」

「谁知道呢。事实上我也的确觉得松了一口气。」

云居耸耸肩。这个回答让飞廉有些意外,飞廉注视着他,问道。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嘛,我也其确实有些累了。我毕竟是庶子,母亲是贫寒人家,苦头是少不了的。真的是吃了不少苦头啊。虽说自从我为官以来,一直都算是做得不错,可要是真有哪里做得不好了,说不定真的会曝尸荒野啊。」

「是啊,你的母亲有病在身,也难怪你总是要请假。」

「啊,确实常常会有啊,母亲的病情恶化,而我不得不侍奉在她身边的日子。」

云居一边慢慢走着一边继续说道。

「说老实话,真的很累啊。我从很久之前就一直忍耐着,根本没什么放松下来的时候。一直都保持着紧张状态。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我都比周围人家的孩子们要加倍地认真对待。正因如此,我才能在典药寮求得自己的一席之地,可是啊。家人已经让我感到疲累了啊。我已经,不想再去照顾母亲了。我想要有自己的时间啊。」

「……云居阁下」

「尽管笑我吧。我为了自己的轻松而抛弃了家人啊。那时候,镰足大人,啊不,已经可以叫老爹了吧……老爹跟我说可以帮我照顾妈妈。我想都没想就拜托他了啊。我只是想着,这样的话就能轻松些了。」

「然而,这么做是在走向地狱啊。」云居详细地讲述了事情的始末。

或许是因为我跟雪代还有飞廉你走得近,才被老爹盯上了吧。他严命我要时刻观察你们两个的情况,记录下所有你们接触过的达官贵人的相貌和名字,并逐一向他报告。一开始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但我想老爹他大概只是想要探查政敌的动向吧。而且若是我不照老爹说的去做,就不得不又要去照顾妈妈了。

「很麻烦的啊,我觉得母亲的病很碍事啊。」云居轻声呢喃道。

云居说,他为了不再回去照料生病的母亲,而不停出卖着飞廉他们的情报。

然而,当飞廉他们接触到身为内药正的春鸟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巨变。

云居从一开始就收到了一份名单,并被命令若是飞廉他们和名单上的人有所接触,就要立即报告。这份名单之中就有春鸟的名字,云居发现飞廉他们和春鸟接触之后,就报告给了镰足之大纳言。

而在那之后,父亲将一份毒药交给了云居。

云居很快就意识到,那是一份未经修治的附子。

虽然云居在很早之前就明白父亲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利用自己的。可事到如今他才意识到,父亲是在企图实现什么阴谋。

镰足之大纳言命令云居与飞廉和雪代一起潜入药种运,并趁机偷偷把这份毒药放入送往内药司的箱中。

「这种事情我做不到」,云居试图拒绝。然而接下来云居被狠狠地踹了腹部和后背,遭到了一顿毒打,并被威胁说,如果失败了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云居不得已只能照做了。

「已经无所谓了。」筋疲力尽的云居似乎曾发出过这样的叹息。

然而,现实的情况可无法令云居安心。当云居得知父亲对检非违使下令逮捕在乳牛院的雪代和飞廉时,他立刻尝试去阻止父亲,却反被监禁了。

云居就这样被利用,成为了向太政官举报雪代和飞廉的告密者,他没能拯救任何人,除了老老实实呆在父亲的宅邸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老爹死的时候也是,我什么都做不到,没能阻止老爹的死。」

云居喃喃自语着。果然大纳言死的时候云居是在场的么,飞廉的身子有些僵住了。

应该要说些什么来安慰沉浸在后悔之中的云居么,飞廉烦恼着。

一阵令人不适的沉默。

「飞廉,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雪代大人也是。」

「别这么说。我也只能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罢了。就算你要打我骂我,我也是无话可说的」

听闻飞廉的话,云居却回以痛苦的表情。

「即便如此,你还是来接我了啊。」

「因为和气大人和雪代大人都指名让我来接你啊。」

「到头来,还是要让我受苦啊。」

云居一副要哭的样子。

「话说回来我被骂了啊。」云居说道。显然,生病的母亲似乎也意识到云居参与了宫城的杀药事件。据说,云居身处弹正台时,接连收到几封来信。内容则全都是母亲的斥责,说他分不清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

「这不是一位为儿子着想的好母亲嘛。」飞廉打趣道。

「你可别捉弄我了。」云居摇摇头。忽然,云居很感兴趣地反问飞廉。

「我说,飞廉啊。你没有过讨厌家人的时候吗……」

「我的话……应该,没有过吧。」

「是吗。你从不提自己家里的事情,还以为你是讨厌家里人呢……」

原来如此,飞廉点点头。在飞廉的家乡,进宫做官也就意味着和家乡断绝联系,决不可透露家乡之事。而遵守这一原则的飞廉,在云居的眼中,则变成了「为了进京而舍弃了家人」的人。的确,即便是放长假也从不回老家这一点,在旁人看来是容易误会。

「因为讨厌家人什么的,我倒不是因为这种理由才出来做官的。」

「嗯。这样啊。」

「嘛,怎么说呢。从我确定下来要进宫做官的那一天起,到离开村子的那天为止的那段日子,的确是给我留下了很不好的回忆呢。因为离别的日子即将到来,我不知道在最后的日子里该如何与家人和熟人相处,特别是,我离开时也没有同他们告别,就这样来到了这里」

「后悔了吗?再稍微说点什么就好了之类的」

「诶,嘛。现在也已经整理好了心思,其实有很多话向对他们说,但是……」

但是,已经来到了言语所无法传达的远方。

「对于自己被选中进宫做官这件事,我当初还没能很好地理解这代表着什么。所以,当初刚来到天王山的时候我很迷茫。一直在问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呢。当初不能拒绝掉吗。难道没有其他选择了吗,之类的问题。」

「现在呢,迷茫和烦恼消失了吗?」

「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整理好了。嘛,如果能找到一种割舍过去的方法的话,就很容易了。」

「嘛,毕竟这么大的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这时候还闷头烦恼的话可就太蠢了」

正如云居所言,飞廉点头表示赞同。

「喂,飞廉」

云居突然喃喃道。

「我们行元服之礼,会不会太早了啊。十五岁就要行成人礼,我可不想这么急啊」

的确感觉有些太早了,飞廉点头同意。虽说并非不想成为大人,但这个世界太杂乱了,有着太多不想看到的东西。飞廉不由得叹了口气。早知如此,是不是当初不要踏入这个世界就好了呢。

只是,自己也不知晓其他的生存方式了。

二、家信

笔、砚、纸。写信所需之物已备齐,可飞廉却迟迟没有下笔。

工作时也经常突然停下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发呆了许久,工作上的失误也增加了不少。

你给我振作点啊,雪代斥责道。

给我振作点起来啊,飞廉对自己说道。

然而,自己的注意力无论如何都会被那张空白的信纸夺去。明明必须要写的,可当我面对它时,却无法握笔。

自己明明不得不割舍一切,可却又不知该到何处去寻找想要的答案。

太多无法接受的事情了。

尽管满怀疑问和烦恼,飞廉依旧每天埋头于处理眼前的工作。

这样会比较轻松,他想。沉浸在工作中,就不用去思考自己的问题。一步一步慢慢处理就好,如果之后能因为太过忙碌而忘却这些就太好了。可无论如何,在忙碌的间隙、空闲的时刻,那些疑问和烦恼又会突然浮现在脑海。

我该怎样活下去才好,飞廉陷入了沉思。

等到处理好工作之后,我在这个地方该怎样生活才好呢?

已经无法回到故乡了吗?无法再和家人或朋友见面了吗?

想和家人见面之类的,虽然只是幼稚的撒娇的想法,但还是几度浮上心头——还有想对他们说的话。

也有想问的事情。虽然被送到王都的我已经算是大人了,但还是有许多方面尚未成熟。

这种时候怎么办才好呢,该如何思考才好呢?

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堆积如山。

飞廉在王都的一之宫任职已经半年了。

在一之宫旁边的药殿,一如既往能看到云居的身影。他作为一名医学生回到这里,为了补偿至今为止犯下的错误,主动提出要成为雪代的直丁。雪代一开始是拒绝的,但随着工作量的增加,以及为了减轻飞廉的负担,才同意让他成为药殿的直丁。就这样,有时飞廉和云居会一边互相调侃,一边处理着每天堆积如山的工作。

与往时无异的某天。

雪代从靠里的药室里呼唤着飞廉。

「有什么事吗,雪代大人。」

虽说药杀事件已经解决完毕,但雪代收到了大量的委托,而另一方面典药头委任她到别地考察的次数也增加了。前阵子刚因为把文书给错了人而被骂,飞廉不由得反思自己是否又出了什么纰漏。

「我不是要斥责你,不用露出那么害怕的表情。有寄给你的东西,我想着等事情都告一段落了再交给你。」

雪代说着,突然从小小的抽屉中取出了信。然后,把它交给了飞廉。

「……这是?」

「飞廉,这是你家人寄来的信。你先读一下吧。」

雪代说的话,飞廉没能立刻理解。

他眨了眨眼,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屏住了呼吸。飞廉注视着雪代,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害怕。应该收下,他清楚地明白。但是,手却无法动弹。

「——为什么?」

飞廉动摇了。

「你明明说过要和家人联系,却以工作和不善言辞为借口,不管过了多久都毫无进展!」

雪代瞪着飞廉。

「不解决好自己的问题,抱着这种不甚明朗的心情,工作也会慢没有干劲的。你最初的工作状态比较好哦,现在缺乏专注,工作时的漏洞明显增加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坦白了自己所背负的东西,觉得负担减少了,也安心了。说出来确实是件好事,但是你弄错了对象。你更应该向真正的亲人传达真心话!而不是向我!」

面对雪代的斥责,飞廉低下了头。正如她说的那样,向雪代坦白后,他感到卸下了身上的重担轻松了许多。但是,只是商量,问题却没有得到根本的解决。我只是说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得到了试着写信的答案——但是我却没有去做。

我不是在依靠雪代,我仅仅是在撒娇而已。

「……对不起,雪代大人。」

「你想要坦白的真心,我都写了,全部都转述了。」

雪代平静地说着。

「这个,就是回答,不要一直让我保管着它。这次,绝对不要逃避。要和家人面对面交流啊,飞廉。」

她的语气非常严肃。

看着迟迟不肯接过的飞廉,雪代烦躁地催促他上前。

飞廉慌慌张张地接下,犹豫着打开了信封。不同于往常书信的固定格式,从开篇的第一个字开始就透露着严谨。飞廉目不转睛地盯着信,看着父母写下的第一句话,他用力握紧了颤抖的手。

信中所写的、他们称呼的名字,并不是飞廉。

父母呼唤的,是他们给予的、自己真正的名字。

——原来没有被遗忘啊。

想到此处,飞廉感动得要流泪。曾经以为那里已经没有我的归处了。明明早已经放弃了,以为再也不会有人叫我真正的名字了。

这封信是意外之喜,飞廉强忍住了泪水。

「……该说你是残酷的人,还是温柔的人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雪代笑得暖洋洋的。

「那封信里有你的名字吧。」

「……是的。」

飞廉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我们没有忘记。我们都还记得。

不只是这个,父母通过这封信呼唤着自己。

换言之,希望他能回来。他们等着自己回去。

——不想让你成为飞廉。

——不想和你分开。

——我们很苦恼。作为父母是该送别你,还是该挽留你。

——没能选择后者是父母的失职,请原谅我们。

——如果你能回到故乡的话,请一定要回家一趟。

父母真挚的话语,震撼了飞廉的心。他用尽全力控制着眼泪,否则初次收到的来自家人的信就要被泪水打湿了。飞廉反复深呼吸,总算舒缓了僵硬的身体。父亲、母亲,我一直都想听到那句话,可以的话在被赋予「飞廉」这个名字时就想听到。但我不敢奢求太多。

虽然花了很长时间,但飞廉一直想问的父母的话终于传达到了。

「雪代大人……原来我的归宿,是在王都以外的地方。」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啊,雪代笑着说。

飞廉像对待宝物一般,将信叠好放到了怀里。自从到王都以来,第一次有如此幸福、如此满足的心情。

迷茫完全消失了。

我有要做的事情,必须保护这位大人——那是交给自己的任务,必须要完成。我以前只想着完成任务,但是,现在不同了。

我想起了曾经失去的、该回去的地方,能好好看向该面对的事物。

多亏了这个人。

「——飞廉。」

听到自己的名字,飞廉端正坐好。

「从今天起,你就无需再负责直丁和贴身护卫的工作了。回故乡去吧,有人在等你回家。」

「……啊。」

飞廉不知所措,为什么在这里宣判解职?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因为过失而被解职的。所以原因简单明了——这是为了要让飞廉回到该去的地方。

「我不是出于同情之类的情绪做出的判断。飞廉,你是个危险的家伙,我只是单纯地认为这个地方不适合你。正因如此,我才要解除你的职务。当前的危机已经过去,没有必要再带护卫了。而且我们掌握着太政官的弱点,有什么棘手的事多多少少还可以交给他们处理。」

「……可是,现在就解除职务,这有伤体面。」

飞廉的声音在颤抖。

不管怎么说,他没有保护好应该守护的人是事实。

不仅如此,这个人还为了减少贴身护卫的危险而想方设法。

「如果现在就回去的话,我无颜面对我的同伴。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在未尽到自己的使命前就回去。」

「可是,你不是想回去吗?回到家人的身边。」

雪代惊讶地问。

这一瞬间,飞廉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悄然瓦解了。

啊啊,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愤怒和悲伤这样的感情,就像野兽一样在自己的内心肆虐着。我却没能紧握住缰绳,只是任凭自己轻易受伤。

执拗地以为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迷失了自己的归宿。

因为没有在宫城生存下去的自信,所以抱着舍弃生命的觉悟来到了这里。

「……我的确想回去。但是,不是以现在这种形式回去。」

飞廉烦恼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

现在,我终于发现并理解了我应该做的事情。正因为还没有取得令人满意的成果,所以才不能离开这里。不仅是满足于有归宿的安心感,而是希望未来有一天能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回到故乡。

为了向父母证明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

看着笨拙地解释着的飞廉,雪代偷偷地笑了。

「什么啊,原来你是在为家人着想啊。」

「谁都是这样吧。而且和家人呆在一起时,会变得笨拙。」

飞廉感到害羞,挠了脸颊。

「不过飞廉,你不是想和家人想见面吗?」

「但是,他们说了让我尽职后再回去,那我就不能中途放弃。」

「……我觉得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不,雪代大人,您的谬赞我愧不敢当。在宫城我还有许多的事没有做好。」

听了他的话,雪代笑着让他不要撒娇。

飞廉也笑着回答,请宽恕我的任性吧。

「雪代大人,请允许我再次为你效力。」

「真是的,居然会有你这么麻烦的贴身护卫。」

雪代嘴上这样说着,也端正了坐姿。

「那么,再一次——请多关照了,飞廉。」

「不论何时何地,请允许我常伴您的身侧。」

「哦,对了对了。多亏了木暮大人的关照,好像今天之内就可以把信送到村子里。」

雪代对着行完礼的飞廉平静说道。

「飞廉,快去写好回信。」

「啊、不……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写才好。」

「这是写给家人的信,不需要拘泥于礼节。即使书面不是非常整洁,但只要能写出你想说的话,那就会是封很好的信,是父母最想要的信。」

雪代笑道。

「与其烦恼不如先动笔。至今为止没能说出口的话应该数不胜数了,都如实写进文章就好了。」

「……我明白了」

经过了短暂的思考后,飞廉再次行礼,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信,吗?从来都没有写过,飞廉完全不知道到底该怎么下笔才好。想对远方的家人说的话堆积如山。典药寮的工作,名为朝廷的这个世界,还有自己所侍奉的奇怪的官人——雪代的事情。

在纸上挥舞起笔是一瞬间的事情。

甚至是好朋友之间随意的对话、无聊的玩笑、没有什么意义天气的话题,都变成了一行行文字。

至今为止积累下来的东西,在纸上满溢而出。

写的字时而浸墨时而写错。突然停笔一看,七歪八扭的文字组成了文章。飞廉忍不住笑了,一边犹豫着要不要重写,一边又觉得就这样也可以了。

我将心中所想的事物,在它们依旧鲜活的时刻记录下来了。

呼,飞廉长吁一口气,放下笔再次审视文章的内容。

想写的内容都写上了。

一想到这封信会送到家人手上,飞廉立刻站起来想去寄信。但是,在离开药殿之前,他突然想到还有话要和父母说,又转身返回。

再一次挥洒笔墨。

想要添加的话语,其实只有一句。

——还会,再寄信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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