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寝室受到犹如深海般的静谧所围绕。
从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照耀著女子的黑色长发,使其呈现出炫目的光泽。与丝绸相像的头发整齐地垂在床边,她趴在床上,脖颈与背部的白皙在黑暗的房间里显得分外醒目。
然而她的白皙肌肤与其说艳丽,更令人感受到一股清冽,或许是这名女子身上所缠绕的氛围所致。奥斯卡目不转睛地注视著身旁的她。
缇娜夏以两边手肘撑在床单,挺起上半身,在掌上反覆制作魔法构成,再将其毁坏。男子则是一脸兴味盎然地注视著这样的景象。
「你果然变得很难使用魔法呢。」
「要组织精灵魔法的构成所需的魔力增加了不少。如果是一般的精灵术士,确实有可能没办法使用魔法。我想说机会难得,打算稍微把构成变得更洗练一点。偶尔不这么做的话,身手会变迟钝的。」
担任守护者十个月以上的魔女自从成为奥斯卡的恋人后已经过了一周。据说精灵术士「一旦失去纯洁便再也无法使用魔法」,这点对身为最强魔女的她也并非毫无影响。
但她原本的魔力就与常人截然不同,还能运用精灵魔法以外的魔法,这个变化对她而言,或许也不过是稍微让自己重新确认技术的机会。她一有时间就会致力于调整构成。
看著热情地在手掌集中构成的女子,奥斯卡伸出手指抚摸她的背。魔女或许是感觉很痒,她不禁扭动身体试图避开。奥斯卡见状,用手指卷起一缕乌黑的黑发轻轻拉过。
「何时要举行典礼?」
「什么典礼?」
缇娜夏歪了歪头望向男子。暗色瞳眸比房间的任何物体都带有更深邃的黑色。奥斯卡将脸凑近,吻了她的左边睫毛。
「结婚典礼。只要办好婚姻契约,你也会享有法尔萨斯王族的权利。」
然而,她的反应与奥斯卡事先预测的任何一种都不同。缇娜夏脸上浮现惊愕的表情,彷佛现在才想起自己把这件事完全遗忘似的。有了不好的预感的奥斯卡顿时皱起眉头。
「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没有……」
缇娜夏消灭手上的构成后,在床上抱头苦恼。她稍微维持了这个动作半饷,这才总算抬头,非常难以启齿地开口说道:
「结婚就有点……」
「你说什么?」
「好痛!」
被男子揉著太阳穴的魔女发出惨叫。奥斯卡将再次抱起头的她困在自己怀里。他从极近距离瞪视她那美丽的容颜。
「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找我吵架吗?」
「我没有那个打算……可是结婚就另当别论了。请你找其他人当王妃帮你生小孩。」
「因为你是魔女吗?」
「这点也有关系,但不仅如此……总之有很多状况。」
缇娜夏欲言又止地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奥斯卡突然无法猜出她的想法,便在抱住她的手臂上使力,观察她的样子。
「你啊,该不会是想在契约结束后消除我的记忆吧?」
「……我没有这么想。」
魔女闻言,就像个逃避训斥的孩子似地猛然别开视线。见她的态度好像有这个意思,奥斯卡不禁皱起眉头。
他本人前几天才刚遭到露克芮札用精神魔法操作过记忆,连临时凑数施加的魔法也让他只涌起些许的不协调感。万一魔女真心想要隐藏他这段记忆,或许就没办法解除了。
奥斯卡没有把这样的不安表现在脸上,而是严重叮嘱缇娜夏。
「你听好了,千万别自作主张。别消除我的记忆或是消失不见。我不会做出会让你担心的举动,所以你别擅自行动。」
「奥斯卡。」
「只要一半就行了。把自己交给我吧。」
无论处于什么状况,如果她愿意把自己的一部分奉献出来,奥斯卡就至少会有可以设法解决的自信。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缇娜夏回望恋人,像是在闹别扭似地说著大话。
「不要紧的。要是做出那种事,你肯定会气得火冒三丈嘛。」
「你很清楚嘛。」
奥斯卡表面上装作绰有余裕地回应她,其实心底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不用再害怕会在不知不觉间失去她,对此他由衷感到开心。然而,尽管暂时放心,他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让步。
「再说,要我去找其他女人当王妃,根本只是摆个花瓶在旁边。那个女人反而很可怜吧。」
「王族的婚姻不就是这样吗?对方的家世如果也有一定地位,应该也做好那种觉悟了吧。至少我以前就有。」
魔女的言下之意,是在暗示他考虑政治婚姻,奥斯卡不禁露出厌恶的表情。
──他当然已经做好觉悟,明白结婚没办法自由。
因为他本就是在受到诅咒迫害的环境下成长。对于结婚与恋爱方面可说是完全没有任何期望。
但是现在不同。
法尔萨斯自从奥斯卡的曾祖父磊基乌斯那代开始,便没有进行政治婚姻。因为这个国家已经成为不需要靠那种关系也能稳定的强国,如今的状况也是相同。
他听说自己的父亲,前任国王也是不顾对方父母的强烈反对,娶了一名没有任何身分地位的女性作为王妃。如果是必要的政治婚姻,奥斯卡本身也会答应,但他不明白缇娜夏为何拒绝与他结婚,除非搞清真相,否则他无法接受。
──确实,魔女在历史上是长久以来遭到畏忌的存在。
要是奥斯卡宣布要娶她作为王妃,国内肯定会萌生反对情感。再加上对于握有最强魔女的法尔萨斯,其他国家也势必会对我国提高警戒。
然而关于这些问题,即使会多少引起纷争,也应该能设法解决。
她目前在城内的评价与当初相比,几乎都转为好意。这是因为大家都瞭解她的个性、行为以及本性。
另外关于对外问题方面,我国也没有打算运用她的力量对付他国。万一真的要使用那股力量,充其量也是为了防卫自己的国家吧。
以结论来说,奥斯卡认为风波是会持续一段时间,但她身为魔女一事并不会带来致命性的影响。她是以铎洱达尔女王候补的身分栽培的人才,奥斯卡认为与其找个没有地位的女性从头开始教育,缇娜夏反而更胜任王妃这个位子,所以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
奥斯卡在内心表示不解,但缇娜夏好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摀住嘴巴轻轻地打了哈欠。或许是因为眼皮变得沉重,她搧动了好几次纤长的睫毛。
「我当你的情人就足够了。」
「我可不打算埋没你的存在。」
「是否埋没,应该要看本人怎么想吧。过于强求可是不行的喔。」
魔女这样说完,可能是无法忍住睡意,不禁伏下了眼皮。即使如此,她依然努力地睁开眼睛再次看著男人。见她暗色的瞳眸逐渐因为睡意而溶化,奥斯卡不禁露出苦笑。
「算了,你睡吧。」
「……好。」
早上很难叫醒的恋人,在入睡时总是来得快又突然。她伏下眼皮没过多久,便能听见鼾声。
奥斯卡确认她睡著后,自己也闭上眼睛。
──不可以强求。
魔女这番话不仅是对著她自己,也是对著他说的。奥斯卡希望得到她对自己的执著,而如今好不容易才到手,这次却希望她不论公私的场合都能站在自己身边。这肯定是欲望。
然而即使明白这点,奥斯卡依旧不打算退让。如今他根本不想娶别的女性为妻。假如她无论如何都要拒绝成为自己的妻子,起码也要问出理由,否则他无法接受。
他想到这便打住思考,像是追随怀里的恋人般进入梦乡。
不管彼此是否同床异梦,处于不同的睡眠之中也无妨。
因为只要一觉醒来,她确实就在自己身旁。
※
「您拒绝与陛下结婚!?」
帕米菈不禁发出近似惨叫的声音,慌张地摀住嘴巴。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主人却没有训斥她,只是对此露出苦笑。帮忙缇娜夏更衣的帕米菈为刚才的失态道歉后,便重新询问。
「那个,可以请教您理由吗?」
「理由很单纯喔。因为我是魔女。」
苍月魔女这样说完,轻轻地弹了个响指。
她身为国王的守护者,也是他的恋人,奥斯卡本身非但不打算隐瞒,反而还大肆宣扬。他从以前就打算娶魔女为妻,这在城内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然而当事人魔女却一直不在意这件事。
看到主人如此重视著他,却对自己的心情如此迟钝,帕米菈经常为此感到焦躁不安,但身为当事人的她如今终于有了这个自觉。拜此所赐,她最近身上的氛围也变得稳重沉著。帕米菈对这件事感到有些放心。
她认为这样一来就能帮主人准备婚礼,想不到却是空欢喜一场,因此帕米菈无法接受这件事,继续追问。
「您说自己是魔女,但这种事情总是会有办法解决的。而且难得您父母的面纱都在这里了。」
在缇娜夏房间的一隅,摆著从藤制的平台延伸到地板、既长又宽的纯白面纱。那上面施加了防止劣化的魔法,是缇娜夏的亲生父母在至少四百年前送给她的,一直以来都保管在铎洱达尔的宝物库里。恐怕那是为了理应成为女王的她在举办婚礼时所准备的。
缇娜夏听到帕米菈的话后朝面纱瞥了一眼。有些困扰地露出微笑。
「帕米菈,你知道魔女是如何诞生的吗?」
听到主人的提问,帕米菈停下正在梳著乌黑长发的手。
「缇娜夏大人,您是不是也问过雷纳特类似的问题呢?我听说是『男性的身心无法撑过百年』。」
「那是男性无法成为魔女的理由。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魔女出现的原因。」
「出、出现?」
帕米菈不解为什么主人要把自己比喻成现象,她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却依然不知道答案。
她知道主人成为魔女的理由是「为了吸收毁灭祖国的庞大魔力」,但对其他魔女的理由没有头绪。或许是察觉到她感到不知所措,缇娜夏不禁笑著说道:
「很简单。现在有五名魔女,所有人都是后天才成为魔女的。不仅有像我这样的例子,也有因为契约而使得魔力增大的魔女,而大家都是途中才成为魔女的。」
「是这样啊……」
帕米菈感到佩服。她从未想像过活在永恒时光当中的魔女起源为何。因为她对主人的朋友露克芮札也没有瞭解得那么深入。
缇娜夏扣紧两袖钮扣的同时,像是在缅怀遥远的过去般眯起眼睛。
「没有人从出生时就是魔女。因为没有母亲能怀上拥有如此力量的小孩──那就是我不结婚的理由。」
魔女漾起一抹浅笑。
然而帕米菈无法理解这个意思,反倒更加困惑了。
※
演习室附近的墙上,今天也依然贴满了委托书。
以宫廷魔法师为对象所准备的任务,其难度与内容五花八门。缇娜夏每三天会来这里确认一次内容,她和侍奉自己的魔法师雷纳特站在一起望著墙上。
雷纳特在来到法尔萨斯之前,原本是个民间魔法师,自从来到这座城堡后,他多半将时间花费在自己的研究上。尽管他本就是实力高强的魔法师,却因为环境所逼,总是在进行战斗训练。对于这样的他而言,只要处理好一定的工作后,无论时间还是设备都能够随心所欲运用的法尔萨斯,似乎与开拓新世界是相同的意思。
雷纳特从委托书中撕下一张制作魔法药的委托。魔女见状不禁笑著说:
「你要制作魔法药啊,真稀奇。」
「我正在努力让自己减少不擅长的领域。」
见男子认真回答,缇娜夏露出微笑,并撕下了另外一张。那是才刚贴上去的委托书,主人平常只会拿走没人去碰而留下来的委托,雷纳特看到这个举动,不禁一脸狐疑。
「请问是什么委托呢?」
听到这个提问,缇娜夏让他看了委托书。上面写著『蝶血石的库存稀少,若是有看到,希望能帮忙取回来』。
「蝶血石?我第一次听说。」
「以前到处都是喔。有一种名叫血色蝶的蝴蝶,只是那并非生物,而是在魔力阶与人类阶的境界混杂过度时会发生的现象。」
「混杂过度?」
缇娜夏弹了响指,空中顿时出现深红色的蝴蝶。蝴蝶优美地展开巨大的翅膀,看起来虽然美丽,却莫名地教人感到畏忌。在雷纳特诧异的时候,魔女制作的蝴蝶便突然消失了。
「基本上,是在牺牲大量人类组织禁咒时才会发生这种现象。应该是因为魔力与生命力会过度混浊吧。这种现象会没来由地涌现,时间一过就会自然消失。而当这个消失的时候,会留下相同颜色的小石头,这种石头可以用来当作触媒。由于里面含有魔力与生命力,用途相当广泛。」
「原来有这种东西啊……」
「最近已经很少看到了。毕竟出处特殊,老实说消失反而才是好事。在黑暗时代虽然多不胜数,但毕竟只要用过就会消失,现在数量应该只会不断地减少。」
缇娜夏将撕下的委托书漂亮地折起。
「我会制作储备用的触媒代替蝶血石。请帮我准备好水晶。小型的碎片就行,但量要多。」
「遵命。」
「其他还有什么呢──」
缇娜夏伸了伸懒腰,仔细查看委托书的内容。她是大陆最强的魔女,又是国王的宠姬,看到她如此天真无邪的模样,来往的女官与魔法师们都露出微笑。
此时,拿著文件的文官诺曼经过。他注意到缇娜夏后不禁皱起眉头。
「您在做什么?」
「啊。」
声音中蕴含著不悦。雷纳特之所以微微眯起眼睛,或许是因为听帕米菈提过以前的事。
然而他的主人却乾脆地以笑脸迎人。
「我想说有什么委托是我能完成的。毕竟我现在有空。」
「您的职责并非打杂,而是生下继承人。」
「…………」
听到预料之外的忠告,魔女不禁瞪大暗色的眼眸。然而诺曼却不以为意,以平淡的语气继续说道。
「您不需要太宠我国的魔法师。如果有他们没办法做到的事情,您只要教导他们该怎么做就好,不需要您亲自出手。」
男性文官拋下这句话后,便速速离去。缇娜夏一脸茫然,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她看不见诺曼的身影后,才搔了搔太阳穴,说道:
「我并没有在宠他们啊……」
听到主人的低喃,雷纳特不禁露出苦笑。
「我认为他说的也有道理。因为我们正是为此才会被城堡雇用。我想缇娜夏大人应该以只有您办得到的事情为优先。」
「只有我办得到的事情吗?」
举例来说,想必就是作为国王的宠姬生下他的孩子吧。
如果是普通女性,这样的职责是理所当然,但既然她是魔女,事情就另当别论,而且对象是他的话就更是复杂。缇娜夏自己在与奥斯卡初次相遇时,还忠告他「要把『魔女』之血引进王家,根本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
她环起双臂,轻轻哼了一声。
「明明诅咒解开了,感觉却像是绕了一圈后回到原点……」
「并没有回到原点,有确实地在前进的。」
「奥斯卡分明可以随意挑选女性,为什么要选我呢?」
「您现在还在提那个啊……」
雷纳特以莫名疲惫的声音回话后,缇娜夏赶紧抿住嘴巴。她认为不能继续因私事而给雷纳特添麻烦。随后,雷纳特对这样的她示意了走廊的另一端。
「如果是这种事情,请直接去问陛下。」
眼见他们正在讨论的国王正巧穿过走廊,缇娜夏轻轻地跳了起来。奥斯卡似乎也注意到了缇娜夏,他露出微笑向恋人招手。
魔女一边看著他,一边低声对雷纳特说道。
「水晶那件事就麻烦你了。」
「请交给我。」
听完这句话,缇娜夏便匆忙地往走廊飞奔而去。
见主人凑到国王身边后开心地笑著,雷纳特以温柔的眼神目送她离去。
※
一年即将接近尾声。
法尔萨斯的城都也为了迎接新年,弥漫著一股慌张的氛围。城内当然也不例外,文官们整理好今年的资料,紧接著还要准备新年的祭典。
「你当天要做什么?」
美丽的魔女在执勤室泡著茶,同时询问国王。他一边过目文件,一边简洁地回应。
「我会去东边的神殿进行简单的仪式,回到镇上后从城堡问候众人。」
东边的神殿在城都外面,骑马大约三十分钟左右,位于周遭空无一物的草原。
这座神殿祭祀著以艾迪亚神为首的诸神,战时会用来祈求战胜等,但这几年来除了新年仪式以外,便没有其他用途。
魔女微微歪起头。
「要使用转移阵吗?」
「不,要骑马。这也是为了在民众前面亮相。」
「唔哇……」
缇娜夏感觉到要彻底守护契约者的必要性,为此苦恼。
无论魔法还是剑,从正面而来的攻击并不可怕。毕竟那类攻击就算交给他一人也不成问题,而且还有守护结界加持。然而,若是有人试图杀死国王,势必会使用更加周到且阴险的手段。一想到前阵子有人以魔物的袭击为掩护,以毒针暗杀契约者的事情,就必须要把守护的方针安排得滴水不漏。
魔女稍微沉思了一会儿后,轻轻弹了响指。
「我可以事先在神殿与路上张开构成吗?」
「无妨。不如说要拜托你呢。不好意思,得麻烦你费工夫了。」
「这点小事根本没什么。」
她露出微笑后,从奥斯卡手中接过写著仪式预定的文件,迅速过目一遍。正当她在犹豫是否该备份的时候,一道其他人类无法听见的叫声传进她的耳里。
魔女回答了那个声音。
「立特拉,怎么了?」
在奥斯卡抬头的同时,缇娜夏的眼前出现了负责管理高塔的使魔。虽然外表是个孩子,但没有性别之分的立特拉行了一礼后,以没有感情的声音向主人说道:
「塔里有人来访。」
「我应该关起来了吧。」
「您是关起来了,但来的是一群小孩。」
「啥?」
「是五名不满十岁的男孩。从对话听来,似乎是法尔萨斯城都的孩子。」
「咦?」
从城都到魔女之塔,即使是大人用全速策马前行,也需要半天时间。尽管途中有几个小村庄与城镇,但那些都是在法尔萨斯国内,离位在旧铎洱达尔领地的高塔相当遥远。由于路面平坦,是比去东方还要轻松没错,但距离绝不算近。奥斯卡与缇娜夏闻言,面面相觑。
「该怎么处理呢?毕竟都这个时间了,不太可能在天色变黑之前让孩子回到镇上……」
魔女环起双臂,皱起美丽的眉头。
「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呢?真的是有什么国王就有什么人民,都很有勇无谋呢。」
「别藉机挖苦我。」
缇娜夏对恋人的抱怨充耳不闻,将文件放回桌上。
「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我稍微去看一下。」
「路上小心。」
使魔快了一瞬间消失后,缇娜夏也跟著转移到自己的塔。
这座苍色的塔建在不属于任何一国的荒野,传说只要成功爬上塔顶,魔女便会帮忙实现愿望。
然而另外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就是里面到处充斥著魔物以及陷阱,为了测试自己本领而来挑战的人几乎都没有办法从高塔归来。拜此所赐,这一百年来也鲜少出现挑战者。
实际上,挑战者一旦失去资格,他们有关这座塔的记忆便会遭到操作,再被转移到大陆的各处,因此始终没有人知晓塔的情报。虽然极为罕见,但偶尔会有失去资格者的记忆没被操作,也没被转移到其他地方。这些人并非来测试自己的本事,而是抱持著强烈的愿望造访这座塔的。
有些人是为了夺回遭到魔物掳走的孩子。
有些人是为了治愈亲人的疾病。
他们在无法退让的愿望面前一筹莫展,下定决心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交换,造访魔女的塔。
而那种人不论是否有成功攻略这座塔,缇娜夏都会尽可能实现他们的愿望。
就算拥有魔女强大的力量,也无法拯救世上的一切,所以她自从成为魔女后就决定不该这么做。即使如此,眼见那些抱著觉悟而前来拜托自己的人,她依然会想伸出援手。
以要求他们对此事绝口不提作为交换,魔女会帮他们实现愿望。
这件事会隐藏在历史幕后,绝不会出现在台面。
「快点打开啦,胆小鬼。」
「可是这个打不开啊……」
四名少年的奚落声此起彼落,红发少年触碰塔的外墙,发出困惑的声音。墙上虽然有疑似门的隙缝,然而既推不动,也没地方可拉。
尽管如此,背后四人却依然认为他是「在害怕」而嘲笑他。红发少年不久后终于忍不住动怒,回头望去。
「那你们来试试看啊。」
「为什么我们要试?」
「有事来这里的是塞耶吧。」
他们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没人打算移动一步。塞耶不禁心想,到底谁才是胆小鬼。
他知道既然开不了,不如趁早放弃、打道回府才是明智之举。然而其他四人却怪罪是塞耶太胆小,加上难得半夜溜出家门来到这里,他们也觉得这样有点可惜。
塞耶在手部施力,试著再推一次门。
──然而,此时却从背后传来年轻女性斥责他的声音。
「喂!」
「咿!」
回头望去,年龄在二十岁上下的美女正环著双臂站在眼前。乌黑的长发、白瓷般的肌肤、暗色的瞳眸,是在法尔萨斯很少见的颜色组合。女子一脸不悦地瞪视五人。
「你们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听到这个提问,不禁对女子看入迷的塞耶猛然回神。
「你是从哪里突然出现的啊……」
「从哪里都无所谓吧。你们找魔女有什么事?」
「其实──」
看到塞耶和突然出现的女子开始交谈,哑然失声的另外四人这才重振精神,纷纷不服输地开始打小报告。
「因为塞耶说在北方不会下雨,而是会下冰块。」
「根本就胡说八道嘛。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所以我们才说要来问问魔女。」
听到少年们所说的话,缇娜夏歪了歪头。
「冰块……不是冰雹,而是雪?」
塞耶的眼睛闪闪发亮。
「没错,就是那个!大姊姊知道吗?」
「知道是知道啦。」
位在内陆地区、整年温暖的法尔萨斯不会下雪。由于周围没有高山,住在城都的人想必是从未见过雪。甚至还有人一辈子都没看过海。因此有孩子不相信雪的存在也是无可厚非。
塞耶听到缇娜夏的话后面露喜色。他重新转向朋友们,骄傲地挺起胸膛。
「你们看,我就说吧!爸爸他们不是也说过好像有那种东西吗?你们也应该要相信了吧。」
「虽然大人说过,但也不知道是真的还假的啊!」
缇娜夏从这种感觉会陷入胶著的争论感到极度疲劳,再次深深地吁了口气。
「你们该不会……是为了那种理由而来这里的吧?」
「没错。」
听到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缇娜夏不禁按住额头。但既然面对的是孩子,就更应该严加叮嘱才行。她双手插腰、吸了口气,然后正颜厉色地训斥他们。
「居然一群小孩来这种地方!万一被魔女杀死该怎么办!更何况路上要是遇到魔物或是盗贼又该怎么办?自不量力也该有个限度!」
听到她大声训斥,四个人同时缩起脖颈。但唯独塞耶没有退让。
「我知道很危险!可是人都有不能退让的时候吧!陛下也是因为到处冒险才会变强的啊!」
「结果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影响吗!」
──缇娜夏实在无法理解男人与少年的冒险情怀。
况且就算是奥斯卡,也不可能连剑也没带就在这个年纪跑来魔女之塔。
缇娜夏忍住想抱头苦恼的心情,弯下身子与塞耶四目相对。
「听好喽。陛下也并非是出外冒险才变强的。是因为他从以前就一直努力不懈才会变强的喔。强大所必须的并非有勇无谋,一开始要先学会如何判断。听懂的话今天我就送你们回去,回家吧。」
听到女子说教,塞耶摆出老实的表情沉默不语。
──他明白对方所说的话是正确的。即使如此,他也深信自己没错。所以才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
少年的双眼闪烁著强大的意志。缇娜夏看到他的态度后不禁露出苦笑,想起了恋人。
虽然缇娜夏平常总是抱怨自己的恋人「太乱来了」,但实际上他的判断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也就是说,与臣下们相较之下,他的作法反而可以更顺利地突破难关。
他不想做出无谓的牺牲,所以才会亲自动手。缇娜夏虽然明白他的心情,但还是想发个牢骚,希望他起码别瞒著自己的守护者。到头来,他还是喜欢冒险吧。
塞耶看到她微微露出苦笑,稍微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面有难色地点头答应。因为他本就在烦恼该怎么回去。冷静下来后,反而很感谢她的提议。
缇娜夏莞尔一笑,抚摸塞耶的头。然而,少年却板起一张脸甩开她的手。
「别把我当小孩!」
「我这个年纪也经常被摸头就是了。」
缇娜夏微微耸了耸肩,不再摸头,反而在塞耶额上落下一吻。少年被亲后瞬间哑然失声,随即满脸通红。
但她却不以为意,而是命令其他四人将马带过来。其他孩子原本愣在旁边看著塞耶与她的互动,这才慌张地把系在树上的马牵了过来。
所有人和马都凑齐后,缇娜夏以无咏唱打开了转移门。孩子们听从她的指示,战战兢兢地走进门内。
最后留下来的塞耶回头望向缇娜夏,目不转睛地盯著她美丽的倩影。
「难道说……大姊姊就是魔女?」
「……你说呢?」
缇娜夏听到这个提问后微微睁大双眸,随即挂上坏心眼的笑容。
※
魔女在隔天便开始视察神殿与通往那里的路程,他与克姆商量后,决定将这些地方全部设好构成。看到她花了整整一天张开的构成,其他魔法师们都说不出话来。杜安甚至还偷偷地向卡普咬耳朵。
「缇娜夏大人作为一名精灵术士应该弱化了对吧……?」
「以常识去思考就吃亏了。」
她所组织的构成具有两种巨大的效果。
一种是只要在这个范围内,除了事先批准的魔法师以外无法组织构成。当然,如果是在外部构成的魔法,只要带进范围之内就会瞬间失去意义。尽管设置构成费了不少功夫,但以事前能够准备好的防御魔法来说,无疑是最高级别。
然后另一种效果,则是术者能够察觉在构成范围内的所有状况。虽说是监视用的魔法,但从未有人将范围设得如此广阔。
见魔法师们感叹不已,魔女露出苦笑。
「关于知觉构成的部分,其实比起事前设置,活动当天反而会更加辛苦。因为若是想透过自动判定区分出可疑人物,再怎么样都会出现漏网之鱼……所以最好的方法还是由我自己确认。」
当天,构成范围内所有事情都将经过魔女的识别。这远远超出人类的情报处理能力,负担自然非同小可。
但魔女为了追求可靠性而选择了这个魔法。表示前阵子的毒针事件对她有相当的影响。
得知他被毒针刺中时,慌张地留住他体内的时间,缇娜夏忘不了当时那种犹如血液凝结般的感觉。至于送出那种刺客的人,一旦查明她也打算给予对方应有的报应。
从魔女这边收到有关构成的报告的奥斯卡,在批准这个方案之后,一脸担心地望著缇娜夏。
「你啊,用这种方法监视不要紧吗?」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不要紧的。但我自己身边的防卫措施会变少就是了。」
「待在我身边吧。这样比较可靠,而且一石二鸟。」
「明白了。」
缇娜夏微微露出苦笑,随即退到执勤室的墙边,将位置让给要报告其他事项的克姆。
其实,缇娜夏原本打算避开醒目的场所,直接待在上空之类的地方,但他说的话也有道理。因为要论近距离战斗的话,奥斯卡本就远远在她之上。
克姆结束报告离开房间后,奥斯卡开始处理文件。他在整理的同时,突然想起前几天的事情。
「话说回来,过去塔那边的孩子有什么事?」
「啊──关于这件事呢……」
缇娜夏简单地说明了事情的大概。奥斯卡边工作边听著她的说明,听完后不禁皱起眉头。
「到了十岁还怀疑雪的存在吗?这下不改善教育制度可不行啊。」
「咦?重点是那个吗!?」
「那才是问题所在吧。」
在法尔萨斯到了一定年龄,只要本人希望,任谁都能接受教育。即使如此,事实上也有孩子因为帮忙家事之类的而分不开身,没办法接受教育。
眼见奥斯卡开始思考乾脆强制执行,缇娜夏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说道:
「不需要什么事情都采用怀疑的态度吧?老是这样是没办法往前迈出一步的喔──你以前看过雪吗?」
「去塔伊利远征的时候,曾经从远处看过。」
位于大陆北部的塔伊利周围有许多高山。山顶附近一年到头都是积雪。
听到这件事,魔女想到自己就是他去塔伊利的契机,便尴尬地露出微笑,匆忙地泡起了茶。奥斯卡望著她的背影说道:
「所以,你为什么不想结婚?」
听到突如其来的提问,缇娜夏差点把茶杯摔到地上。她重新拿好茶杯,回头望向奥斯卡。
「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想问。原因是我吗?」
魔女蹙起眉头,不久后叹了口大气,摊开双手。
「你还记得之前我曾经说过你身上拥有魔力吗?」
「这么说来,我都忘记要问个清楚了。」
他听过好几次自己拥有魔力,但总是被其他事情追著跑,没办法进一步询问。缇娜夏指著奥斯卡的胸口说道:
「你的魔力恐怕是在小时候受到了相当强力的封印。普通的魔法师不会注意到这件事……但你的魔力量其实相当惊人喔。只要好好地进行魔法师的训练,应该会成为相当出色的术者。」
「……啥?」
听完这番话,奥斯卡顿时无言以对。
他记得以前缇娜夏的确说过「魔力遭到封印」,但从没想过自己的魔力到底有多少。
对缇娜夏而言,这似乎是很想回避的话题,她以苦涩的表情继续说道:
「普遍的说法是魔力的存在与血缘无关,但这个意思是指没有魔力的双亲也能生出魔法师,若是我生下你的孩子,毫无疑问会诞生出一个非常强大的魔法师。一般来说,是不可能怀上拥有与魔女同等力量的婴儿,就算有也会死产,但若是由我来生,事情就另当别论了。如果生下来的孩子是女儿,我想那孩子大概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魔女。」
所以她才不想生。缇娜夏的言外之意是这么说的。
那是奥斯卡也从未想过的可能性。
──自己出生的孩子会是魔女。
理解到这个事实后,连他也没办法立刻做出回应。
奥斯卡看著缇娜夏暗色的眼眸,接著将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掌。他总算吞下惊讶,随即提出疑问。
「如果是儿子会怎么样?」
「我想他依然会继承相当惊人的魔力,但因为有阿卡西亚,只要持有那把武器,魔力便无法集中,自然也无法组织构成。我认为和你这么早就继承阿卡西亚是相同的理由吧。」
「意思是老爸早就知道我有魔力啰?」
「其实,以前我曾经试探过克姆,但他不知道你拥有魔力。既然如此,应该是你的母亲或是她身边的人施加封印的吧。其实我应该更早告诉你也说不定,但以前的你因为诅咒而无法选择伴侣,况且我也在犹豫这样是否太干预你的事情……」
「这样啊……」
奥斯卡怀念起如今已去世的母亲。
对于在自己五岁时就因病身亡的母亲,奥斯卡几乎没有印象。
既然都五岁了,理应会再留下更多记忆才对,但不可思议的是他没办法好好想起往事。更别提自己是否知道她是个魔法师。看来或许要问一下父亲比较妥当。
奥斯卡对于自己与过去的事情叹息之后,决定把这件事放到一边,重新面对魔女。他注视著深爱的恋人。
「你认为与生俱来就拥有强大力量,是种不幸吗?」
「我不认为是好事。况且他会成为王族喔。」
「我也拥有力量吧?况且你原本也是要成为女王的女人。」
见他招了招手,缇娜夏回应这个动作走到他身旁,愁眉苦脸地坐在他的膝上。奥斯卡从后方轻轻地抱住她的身体。
「别一开始就否定力量的存在。你以为你的力量到底拯救了多少人啊。」
「我杀的人也同样不计其数。」
魔女伏下眼眸。看到娇小的头沮丧垂下,奥斯卡温柔地抚摸。
「我也是。因为我选择战斗──缇娜夏,力量要看如何使用。如果是只有你才能生下的孩子,就表示你有扶养他的力量。无论是力量还是生命,我们只要一点一滴地教导,让他好好思考就行。别一开始就夺走他的可能性。你要给孩子一个出生的机会啊。」
缇娜夏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她抱著无法完全吞下的思念,闭上双眼。
※
在迎接新年到来的这个夜晚,法尔萨斯的城都到处充满著情绪高涨的喧嚣。
城内的人为了准备仪式而吵吵闹闹,女官与文官到处奔走。
缇娜夏等人不太瞭解法尔萨斯的规矩,他们原本以为仪式会在新年的早晨举行,实际上是在深夜举办,参加者到时会在神殿过年。
亚尔斯换上将军的正装,在城门内侧进行警备的最终确认,此时他闻到混杂在庆贺氛围当中的酒香,不禁眯起眼睛。
「真想喝啊……」
「我们还在工作。」
他被人从背后打了一拳,顿时回头望去,站在眼前的是将开始长长的头发简单盘起的儿时玩伴。这个大陆上的女性一般都会留长发,但美蕾蒂娜至今都因为工作的关系,选择把头发剪到不会及肩的长度。
然而,如今她的头发已经长长到肩膀稍微下面的地方。她身穿以深红色为基调的武官正装,佩戴著自己的长剑。
「感觉会变天呢。」
「要是能撑到回城就好了。」
两人抬头仰望的夜空显得阴沉昏暗。顶多偶尔有些许月光会从云层隙缝射入地面。
万一下雨,不仅会对祝贺的氛围泼冷水,警备工作也会更加困难。亚尔斯盼望可以在快要下雨之前结束典礼。
离出发还有半个时辰以上。一切准备就绪。
另一方面,魔法师分成事先待在神殿的成员以及从城堡出发的成员。在路上也为了戒备而配置了其他士兵与魔法师,那些人已经先一步从城堡出发。
克姆与杜安身穿正装,待在准备启程的一行人聚集的大厅。他们在出发前触碰魔女张开的构成,藉此确认路上的状况。以这两人为首,缇娜夏允许足以信赖的魔法师干涉构成,总共不到十人。即使如此,他们知觉精度与术者本人缇娜夏有相当差异,因此真正的监视者实质上只有魔女一人。
两名魔法师牵动监视构成,面面相觑。
「目前看来没有可疑之处。」
「神殿也没有任何异状。」
他们松了一口气。毕竟目前还没逮到上个月袭击城堡的魔物召唤主,自然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此时大厅深处的门打开,年轻的国王走入室内。
他边走边确认自己的装备,将视线落在克姆身上。
「如何?」
「没有问题。」
「这样啊。」
──法尔萨斯国王的正装,从以前就是意识到战斗的打扮。
国王身穿金属铠甲与深邃的红色外衣,佩带著阿卡西亚。他的打扮满溢著雄壮以及威严,与他端正的容貌相辅相成,实在是美如画。小小的龙犹如装饰品般端坐在他肩上,酝酿出一种非现实的感觉。
奥斯卡环视房间后歪了歪头。
「缇娜夏呢?」
「我以为她和您在一起。」
「不,我没见到她。」
正当奥斯卡犹豫要找人去叫她时,魔女正好走进室内。三人感觉到气息回头望去,看到她的模样顿时说不出话。
她身穿魔法师的正装。
但是,那并非法尔萨斯的,而是铎洱达尔的仪式用的正装。
铎洱达尔王族所穿的是搭配著深蓝色与白色的长衣。上面到处都绣著复杂的纹样,衣襬呈现圆弧状。乌黑长发则留下一部分后往上绑,将水晶排成一列的额饰与耳饰淡淡地闪烁著光辉。
眼见彷佛由透澈的神秘具现化而成的魔女,奥斯卡无法隐藏内心的诧异。
「你那是怎么回事?」
「我被希尔薇娅和帕米菈逮住了。」
从她还有上妆这点来看,似乎是被那两位女性彻底把玩了一番。她们为了缇娜夏,一脸欣喜地将保管在铎洱达尔宝物库的魔法服与正装带了回来。
可能是魔女最近也习惯被人换衣服,她虽然稍稍面露难色,仍然顺势接受她们的帮忙。她身上的服装以镶在袖套的水晶为首,几乎都是以魔法具组成。
缇娜夏抬头瞥了奥斯卡的全身一眼。
「因为你原本就很漂亮,这种打扮也很适合你呢。」
听到她爽快的形容,奥斯卡露出苦笑。
「被你说漂亮的感觉还真奇怪。话说,那可不是夸奖男人的形容词喔。」
「是这样吗?我只是率直地夸赞你而已啊。」
缇娜夏歪了歪头,同时站到克姆旁边。奥斯卡扫视众人后,吁了一口气。
「那我们走吧。」
听到国王的命令,在场排成一列的众人行礼。
随后,大厅的门扉开启,他们朝著城门迈出步伐。
带头的士兵们走在通往城镇东边的大路上。民众回避到道路两侧的同时,也为了一睹国王的风采而聚集起来。
在亚尔斯所率领的武官通过后,魔法师与国王一行人也随之现身。突然间,半夜的城都陷入一阵疯狂。或许是因为法尔萨斯王家代代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他们相当受到人民的欢迎。
塞耶从一群大人的隙缝之间窥视队伍,当他注意到在国王身后、侧著身子坐在自己马上的女子时,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尽管没有拉著缰绳,马依然老实地前进,她就坐在上面闭著眼睛。
由于服装不同,她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魄力,以及教人诚惶诚恐的美貌,但确实是在塔那边见过的女子。塞耶原本深信她就是魔女,但仔细想想,她的语气听起来确实认识国王。这表示她可能不是魔女,而是宫廷魔法师。
当一行人通过后,道路再次被人群所淹没。
国王下次回来就是年份改变的一小时后。塞耶打算把刚才看到女人的事情告诉朋友,便跑离了现场。
一帆风顺地抵达神殿后,众人都多少松了口气。
位在草原正中央的这栋古老建筑,是以白色石材建造的宽敞神殿,也是平常不引人注目的法尔萨斯的另一张面容。这里有沉睡著从黑暗时代初期便持续至今的悠久历史的静谧。
虽说是神殿,但建筑物的装饰不多。里面只有宽敞的正方形空间。
其深处竖立著七根石柱,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分别对应了法尔萨斯所信仰的七神。
仪式开始后,在神官们献上祝福与祈祷的期间,奥斯卡拔出阿卡西亚,站在祭坛前面。他的随从站在身后,目不转睛地守望著他。缇娜夏则是在入口附近闭上眼睛,将意识连结到构成上面。
不久后,神官念完祝词,接著由奥斯卡开始朗诵献给神祇的贺词。亚尔斯一边仔细聆听,一边确认时间。
──一切按照预定,新年即将到来。
巫女们亲手将盛有红色葡萄酒的杯子发给在周围等待的人群。国王念完贺词后,也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酒瓶,在祭坛上将之分进三个杯子。
奥斯卡放下酒瓶后,拿起第一杯将内容物洒在地上。第二杯则洒向天空。随后他拿起最后一杯,一饮而尽。
臣下们跟著国王啜了一口酒。倏地响起祝贺新年到来的声音。
缇娜夏微微睁眼,望著眼前的景色。
由于她并非法尔萨斯的人,并没有享用葡萄酒。而且她本就不胜酒力,在联系著构成的期间不想喝酒。
──然而,这样的理由实际上不过是场面话。
她果然还是在抗拒进入那个圈子当中。自己超出契约的范围与他们愈来愈熟识,这样真的好吗?这种不安与恐惧始终挥之不去。他的母亲是否也曾感受到这种焦躁呢……发现自己突然浮现这样的疑问、做著无谓的想像,魔女不禁露出苦笑。
时间会承载著各种人类的命运,不断流逝。
在第二十一代国王的带领下,法尔萨斯历五百二十七年就此揭开序幕。
「辛苦了。剩下的一半就交给你们了。」
奥斯卡对护卫的人送上慰劳的话语后,他们纷纷露出不同的表情点头。
一行人离开神殿之后,以魔法的亮光照亮昏暗的草原,以悠哉的步伐踏上归途。不知不觉间,空气逐渐变得潮湿,感觉随时都会下雨。
奥斯卡回头确认在自己身后的魔女。她依然为了确认不断流入体内的知觉而闭著眼睛。奥斯卡犹豫是否该出声叫她,然而,他突然间感觉到某种存在。
他一语不发地拔出阿卡西亚的同时,听见了魔女的咏唱。
「定义──吾命令召唤与支配。雷霆啊,即刻现身遵从吾命!」
其他人心里一惊,瞪大双眼。
下一瞬间,从地面朝向天空窜上一道巨大白雷。震破空气的轰声响彻耳朵深处,炫目光芒照耀四周。
雷消去时,世界再次回归黑暗与静寂。
克姆不禁铁青著脸询问奥斯卡。
「请问出了什么事!?」
「有人在看著我们。」
国王把阿卡西亚收回剑鞘的同时不愉快地这样回答。一行人闻言,纷纷开始喧嚷。
奥斯卡转头望向魔女,她打开原本闭著的暗色眼眸,苦笑著道:
「被他逃掉了。已经消失了。」
她说完这句话,弹响了白皙的手指。
看到东方的天空突然竖起一道雷光之柱,待在城都的人们便犹如波浪般吵得沸沸扬扬。
镇上到处都传出担心国王安危的声音。留在城内的人们也为此动摇时,国王平安无事的报告便透过魔法传了回来。城内的众人总算暂时放心。
另一方面,塞耶等五人溜出镇上前往神殿,他们此时目击到巨大雷光,不禁双腿发软。他们开始犹豫该继续前进确认状况,还是该回到镇上。
「怎么办啦,塞耶?」
「都是你说要去的耶。」
「啰唆,要是陛下出了什么事就糟了。」
少年们开始争执没过多久,国王一行人便出现在他们的视线前方。
塞耶等人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慌张地寻找地方藏身。要是一群孩子离开城镇去看国王的事情被发现,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他们打算趴在附近的草丛里面屏住气息躲著,等待走在前方的一行人通过。
然而正当一行人要走到草丛前面时,美丽的女声对著草丛开口。
「塞耶,出来。」
少年被叫住名字,差点忍不住跳起。他虽然设法压抑这股情绪,却被其他四个人戳著叫他自首,这才无奈地站起身。国王一行人停下马的脚步凝视著他后,位在中心附近的女子蹙起眉头看著他。
「难道你没理解我的说教吗?居然跑来这种地方。」
「……对不起。」
塞耶坦率地低头认错。因为他认为现在找藉口也无济于事。
缇娜夏挥手把他叫来身边。奥斯卡一脸兴致勃勃地看著来到魔女旁边的少年。塞耶虽然因为紧张而浑身僵硬,依然向奥斯卡深深低头。
「陛下,失礼了。因为我实在很在意。」
「不要紧,但你们小心点吧。」
缇娜夏伸手,将塞耶拉上自己的马。也没有忘记向草丛那边叮嘱道:
「其他四个人也出来。感觉快下雨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另外四人一脸尴尬地出来后,臣下们各自将人带走。一行人再次开始前进。
坐在缇娜夏身旁的塞耶向她轻声询问道:
「大姊姊,你为什么知道我们躲在那里?」
「因为我在保持警戒哦。谁在附近我都一清二楚。」
塞耶听到女子这句话后失落地垂下头。他之所以会来到这种地方,其实是想知道她是否就是之前在塔那边的女子,但明明达成了目的,内心却有种失败的感觉。
少年叹了口气。突然间,他感觉有冰凉的东西擦过脸颊,不禁抬头看向昏暗的天空。就像要应证这种感觉般,雨势立刻倾盆而下。在前方带队的亚尔斯仰望天空。
「还是是来不及啊。陛下,请您先避雨……」
「没事的。」
前方已经看得见城镇。想必花不了多少时间。
奥斯卡反而在意魔女的身体是否会著凉而回头望去,便看到她正与身旁的少年窃窃私语著。魔女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以暗色的眼眸回望过来。眼神中闪烁著想要恶作剧的光芒。
缇娜夏扬起嘴唇露出微笑,同时摊开双手。
「期望变质。不改样貌,只是坠落。将冻结的吐息视为转换之手吧。」
构成在白皙双手之中生成,从她的怀里飞走后,便缓缓扩散、逐渐上升。
构成在上空消失后不久,雨便停了。
感到狐疑的一行人抬头一看,发现在黑暗的天空当中有无数的白色物体,像在飞舞似地从天而降。
众人对宛若羽毛般的白雪目瞪口呆,唯独塞耶喜形于色,向朋友大喊:
「你们看!我就说吧!」
缇娜夏一边嘻嘻窃笑,一边望著他们的反应。不只是孩子们,其他人也同样张著嘴巴望向天空。
奥斯卡看到落在手掌的雪片溶化后,回头望向魔女。
「这是怎么做的?」
「我只让水分在上空结冰了。虽说范围限定在我的四周,但拍掉就不会像雨那么容易淋湿喔。」
「是这样啊……」
他依魔女所言拍掉落在膝上的雪。落在地面的雪转眼间就消失在草丛之中。奥斯卡抬头望去,发现在黑暗中飘荡的白片美得如梦似幻。
「与你在一起,会开拓我的世界呢。」
听到奥斯卡这句话,缇娜夏闭上眼睛,莞尔一笑。
一行人抵达城镇后先让孩子下了马。人民因为国王的归还以及首次见到的雪,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疯狂。见塞耶依依不舍地向自己挥手,女子笑著回应了他的举动。
结果,除了在草原感觉到的可疑视线之外没发生任何事,奥斯卡等人顺利入城。
奥斯卡匆匆地移动到城内后,便从露台现身于民众面前朗诵贺词。
缇娜夏刚才一直维持并掌握著巨大的构成,累得精疲力尽,便在房间里面的长椅上随意躺下。即使遭到睡魔侵袭,她依旧在露台维持著三重结界。
国王打完招呼,便从露台离开,一脸担心地低头看著她。
「还好吧?」
「我没事。只是神经有些紧绷而已。」
作为护卫跟在旁边的亚尔斯与克姆知道一切都结束后,顿时松了口气。奥斯卡笑著回望他们。
「辛苦了。亚尔斯可以去喝酒了喔。」
「……不好意思。」
卸下重担的亚尔斯行了一礼后离开房间。他恐怕是打算邀美蕾蒂娜一同参加镇上的狂欢吧。克姆向缇娜夏确认好如何善后构成,便离开了房间。负责戒备的其他士兵们也纷纷回到平常的工作岗位。
最后,奥斯卡抱起疲惫不堪的魔女。魔女则是微微地睁开眼睛看著他。
「我可以自己走……」
「好啦,你就趁机撒娇一下吧。」
缇娜夏虽然一脸困扰,但依然轻轻地点头,靠在男子的胸前。他抱著魔女离开房间,移动到走廊。舒服的振动令魔女轻吁一声。
──如果是以前,肯定没办法忍受被人这样抱起来走路。
但现在已经不要紧了。她不清楚那是因为自己清算了四百年前的夙愿,还是因为抱起她的是这个男人。
缇娜夏拉回险些陷入沉睡的意识,同时向男人低语。
「关于前阵子那件事……」
「哪件事?」
「结婚那件事。」
「喔喔,怎么了?」
「还是请你让我再稍微思考一阵子。直到契约结束之前……」
「我知道了。」
听到他乾脆的回答,缇娜夏松了口气。
原本两人的契约应该在过年后不久便会结束,但是她中途离开法尔萨斯,投身于库斯克尔,两个人经过思考,都默许这一个半月要从契约期间扣除。
以结果来说,实际上到契约结束还有将近两个月。只要有这么多的时间,肯定也能对今后的打算做出抉择。
奥斯卡低头看著怀里的魔女。
她依然穿著正装,飘散著一股无法捉摸、非现实的氛围。奥斯卡脑海闪过她会就这样从怀里完全消失的幻想,不禁露出苦笑。
「其实我稍微问过老爸了。」
缇娜夏的身子倏地一震。暗色的眼眸注视著他。
「他说自己也是力排众议跟喜欢的对象结婚,所以不打算因为魔力什么的把帐赖到我身上。他认为没有问题,要我随自己高兴。」
「这样啊……」
「不过,我很感谢他们把我生下来。所以我现在才能在这里。」
听到男人的话,魔女露出有些寂寞的微笑。她伏下眼睛,低喃著「我有同感」。
相隔四百年的时光,造就了理应不该相遇的两人邂逅,他们感谢著零星时光的积累,同时也将在今后的时间一同走下去。这段过程究竟会是转瞬之间、抑或是会缓慢地持续下去,如今还无法判断。
无论是幸福还是悲剧,直到亲眼目睹之前都不会显露面容。
※
月光灿烂地流泻进昏暗的房间。
从窗外望去的天空没有一片云朵。宽敞的房间响起了女人开心的声音。
「那女孩如何了?」
「依旧是老样子。只不过……构成稍微有所改变。魔法或许也变弱了。虽然这可能是我的错觉……」
听到男子的回答,女子睁大双眼。
「陷入男人的怀抱了吗?明明才刚走过鬼门关一遭,真是天真呢。如果她用精灵魔法修饰的怪物外皮剥落,那倒是挺有意思的。」
女子十指交叉,伏下眼睛陷入沉思。根据角度也可看成蓝色的绿色瞳眸,浮起残酷的愉悦。
「好吧。如果有机会,就杀掉她吧。等这游戏告一段落之后。」
「仅凭所愿。」
男子听到主人的话后深深地低头。
没有任何人听到他们所说的话。
因为那是从以前就在大陆上受到畏忌的……魔女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