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娜夏?」
隔天早上,比平常还要晚起床的奥斯卡注意到恋人不在身旁,甩了甩昏沉的脑袋。
但他立刻就想起缇娜夏因为新年仪式而疲惫不堪,便让她在自己的房间休息了。想必她现在应该还睡得很沉。照那个样子来看,今天或许是暂时起不来了。奥斯卡露出微笑,为了整装而挺起身子。
身为他守护者的魔女,即使成为了恋人,好像依旧没有自觉,就像从前运用自己的生命般,毫无防备地倾注爱情。
一个闪神,似乎就会沉溺于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心爱女人,因此奥斯卡透过自制,好让自己能够一如往常。话虽如此,两人以前就被说看起来像一对恋人,这种程度或许正好。
「母亲吗……」
他下意识说出的低喃有著两种意思。
也就是犹豫成为母亲的魔女,以及当初可能带著犹豫生下他的母亲。
父亲虽然没有明说,但从他的态度来看,可以知道母亲是相当有本事的魔法师。当时这门婚事之所以会遭到对方的父母反对,或许也是基于这个理由。对方是继承杀死魔法师之剑的王家,自然不可能有父母想把身为魔法师的女儿嫁过去。
而王家这边,至今从未有魔法师之王的国家,以整个大陆来说也算少数。毕竟这种结果并非可以刻意为之,因此也是理所当然。然而,尽管法尔萨斯并非塔伊利那种忌讳魔法的国家,王家之中却从来没有出现过魔法师,恐怕是受到王剑阿卡西亚的影响吧。
只要拥有这把剑,就算拥有魔力也无法使用魔法。要是奥斯卡没有受到诅咒、没有遇见缇娜夏,或许会作为非魔法师的一名国王,埋没在历史当中。
奥斯卡忆起父亲夹杂著叹息的那句话。
『你的封印是在你出生之后,由萝莎莉雅……你的母亲所施加的。她说反正你不需要。』
奥斯卡听到这句话后,虽然心想「早点告诉我啊」,但溺爱母亲的父亲,或许是想尽可能地尊重她的意志。她是在三十岁的时候去世。年纪轻轻就亡故的王妃面容,至今依旧深深地留在父亲心中。
想到自己几乎不记得母亲的长相,奥斯卡差点露出苦笑……但他的头却突然隐隐作痛。他以右手抵住太阳穴。
月光照耀
白色指甲
夜晚
飞溅的鲜血之红
倒卧在地的,那人是
没有象徵也不成文章的形象,瞬间充满了脑海。
这个画面随即便消失无踪。
奥斯卡为此感到匪夷所思,不禁甩了甩头,然而最后还是没能取回散去的断片。
※
「唔──我睡过头了……对不起。」
缇娜夏到了下午茶时间,总算在执勤室现身。
看到魔女一脸尴尬地站在房门,奥斯卡笑著招手示意她过来。魔女坐在男子的膝上,抬眸看著他。
「不用喝茶吗?」
「待会再喝。」
奥斯卡一边梳理魔女的头发一边吻在她的额头。缇娜夏稍微眯起眼睛,伸手拿起摊在桌上的文件。
「新年才刚开始就很辛苦呢。」
「就是因为才刚开始才会有许多事情。」
「我来帮忙吧。」
魔女说著说著便快速翻阅文件,从中挑选出并没有那么重要的几份。随后她从男子的膝盖跳下,为了整理这些文件而坐到了长椅上。
不久拉札尔出现,开始报告关于祭典的事后处理。缇娜夏暂时将自己所选的文件放著,开始准备茶水。这是一如往常的安稳景象。
拉札尔请国王在文件签名后,念出了下一件悬案。
「冈杜那建国纪念典礼的详细资料已经送达了。」
「我不想去呢。」
「没办法。」
虽然只是试著说了一下,却立刻便遭到拒绝。奥斯卡一脸不愉快的样子。
如同法尔萨斯有国王诞辰纪念的典礼,东方大国冈杜那也会举办一年一度邀请诸国人士参加的庆典。由于各国只要派出一名王族参加,一般来说都是由王子或公主出席,但法尔萨斯现在只有奥斯卡一人。既然先王已经退休,如今也只能由他前往了。
缇娜夏泡好茶后将杯子递给奥斯卡,同时歪著头询问:
「要花多久时间?」
「要在那边住一晚。与我们这边的典礼大致相同。要转移到米涅达特要塞后,从那边以马移动,所以会花上不少时间。」
「如果直接转移到冈杜那王宫附近,对方会生气吗?」
「若有事前告知,应该不要紧……你有办法吗?」
「小事一桩。」
魔女说完,转起了手中的托盘。
「因为长距离移动的问题只在于如何取得座标,一旦克服这点,其实多半都有办法喔。」
「你知道座标吗?」
「我以前曾经去过。」
「那就拜托你好了。这样会轻松许多。」
缇娜夏露出温柔的微笑,将整理好的文件还给他。听过她简单的说明后,奥斯卡便在那些文件上签名。
假使要以转移前往,只要在两周后的当天出发到冈杜那即可。奥斯卡想到这点,突然抬头询问:
「话说回来,之前投入魔物的那家伙,是直接用转移放进来的吗?」
「我的结界不可能允许那种状况发生……对方是侵蚀结界,从钻开的洞直接塞进魔物的。那种感觉就像是把结界悄悄地溶化呢。老实说,我本来不认为有人类能对我的结界做出那种事。虽说也是没能立刻察觉的我不对就是了。」
「因为你当时在发呆嘛。」
「有一半得怪你吧!」
满脸通红的魔女将托盘扔出,奥斯卡轻易地接住。
自从那件事后,缇娜夏似乎进一步调整了城堡的结界。但两个人都知道那也并非是完美的对策。只要做出一项对策,敌方就会思考其他手段。毕竟这种事情本就没完没了。既然无法特定出敌人的身分,也只能等遇上时再拍掉身上的麻烦。
「不过说到东方国家,我也很在意最近不太平静的亚尔达,没办法,就去一趟吧。」
「那是应该的,陛下……」
拉札尔闻言面露难色。邻国亚尔达在十一年前的战争中败给法尔萨斯,国境也与冈杜那接壤。八成也会派人前往庆典。
奥斯卡整理剩下的文件,同时低声嚷嚷。
「有缇娜夏在,就不需要那么多护卫了。对了,带帕米菈或是希尔薇娅去吧。毕竟也有人需要帮你打理大小事吧?」
眼见话题突然拋向自己,魔女不禁睁大双眼。脸上夹杂著惊讶与讨厌的预感。
「为什么需要有人帮我打理?我自己来就行了。」
「因为要穿正装,自然需要吧。」
「果然!我不出席喔!我要以护卫的身分过去!」
缇娜夏想起几个月前参加法尔萨斯庆典时的记忆。当时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还成为了嫉妒的目标,令她不禁感到后悔。更何况这次参加的典礼有许多人知道她是名魔女。虽说不是不行,但她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出席这场庆典。
奥斯卡或许也想起了这件事,他用手托住脸颊说道:
「说得也是……没办法。」
然而,正当缇娜夏对他的反应松了口气,没过多久,拉札尔便开口说道。
「可是,缇娜夏大人现在是陛下的未婚妻对吧。」
「啊。」
「这么一提。」
在一瞬间的空白之后,魔女抱头苦恼。
「我忘记这个设定了……」
「我也忘了呢。」
从前四大国协议战后处理时,奥斯卡为了接走缇娜夏,不惜使出权宜之计,宣称「她是我的未婚妻」,但两个人完全忘了这回事。
不过在各国的王族与宰相当中,想必也有许多人看穿这个谎言,而且在小国之中,甚至还有认为即使是侧室也好,一心想把女儿献给法尔萨斯的国家。先不论这个权宜之计对魔女有什么好处,对奥斯卡而言其实没有产生任何效果。
缇娜夏抱著娇小的头苦恼道。
「哇,该怎么办?」
缇娜夏现在就预测到届时会有无数冷淡的视线投向自己。见魔女明显垂头丧气的模样,奥斯卡吁了口气。
「你不需要出席没关系。但起码要先交待清楚你的所在处。」
「对、对不起……」
缇娜夏坦率地低头。
她明白这是自己必须背负的责任,但如今她对自己的定位感到迷惘,无法得到厘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告诉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自己深爱著他──尽管她明白只要瞭解这件事,一切似乎都会稳定下来,但他们两人的立场特殊,很难仅靠你情我愿来解决所有事情。
缇娜夏想到自身的脆弱,以及应该选择的分岔路口,不禁抿紧了嘴唇。
※
当天除了奥斯卡与缇娜夏之外,亚尔斯与五名士兵也一起同行。
城内的警备工作本就是由冈杜那负责。若是带太多人前往,反而像是在怀疑对方的警备体制,有失礼仪。
魔女打开的转移门前方就位在冈杜那城都外面。八人从该处骑马移动。虽说这个距离应该可以徒步前往,但这么做肯定会让人感到怀疑。
抵达城堡的一行人受到款待后,暂时先移动到了各自被分配的房间。按照预定,庆典的举办时间是从傍晚到夜里,随后住下一晚再踏上归途。
奥斯卡穿上典礼用的正装,同时向正在房内张开结界的魔女搭话。
「你说以前曾来过冈杜那,是有什么事吗?」
「因为有人委托我讨伐魔族。」
「原来如此。」
缇娜夏设好结界后重新面向恋人,轻飘飘地浮上空中整理他的头发。奥斯卡则抱住了她的身体。
「要是察觉到任何可疑之处,请呼叫我的名字。我会立刻察觉的。」
「知道了。那你呢?」
「我会进去会场。待在看得见你的地方。」
魔女露出可以掳获见者心神的优美微笑,轻轻地吻了男子。
庆典的会场是城内的大厅。
可以容纳三百人的大厅形成巨大的圆筒状,几层楼高的开放式中庭上方呈现著玻璃天花板。位在外围墙边的回廊呈螺旋状延伸到天花板附近,而回廊的最上方相当高,可以从该处俯视整个大厅。
缇娜夏身穿装饰稀少的黑色礼服,从高处的回廊低头看著大厅。
除了偶尔会有冈杜那的警备兵从旁边通过以外,这里没有其他人。至于下面的大厅,尽管众人直到刚才都在聆听冈杜那国王致词问候,但现在已经各自散开,开始聊起不同的话题。公主们鲜艳的礼服就有如盛开的花朵般美丽。
魔女可以看到身为她恋人的法尔萨斯国王也被各式各样的礼服围绕。在他附近可以看到负责护卫的亚尔斯,目前看来没有其他可疑之处。魔女保持著警戒注视著楼下。
──为何他会选择自己呢?
如同她曾向雷纳特提过的问题,她对这个理由感到不可思议,但也不打算煞有其事地询问奥斯卡。缇娜夏认为那是他做的决定,自己只要别在那范围为他带来损失就行。结果,自己依然是他拥有的魔女。即使成为情人,这点也没有改变。
再加上──缇娜夏心中不存在嫉妒的情绪。
对别人羡慕不已的情感,在活了四百年的时间当中已经完全磨耗殆尽。所以就算看到恋人受到女性的簇拥,她也只会对自己逃避一事感到过意不去,而不会涌现嫉妒心。恐怕,即使他将当中的一人选为恋人代替自己,缇娜夏固然会感到悲伤,却不会心生恨意。她认为这样就好。
万一嫉妒孕育出憎恨,她拥有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如果要凭著怒意疯狂地毁坏一切,倒不如一人悲伤还比较像样。
缇娜夏靠在扶手眺望楼下。此时,突然有人从旁边递出酒杯。
一道年轻男子的温和嗓音接著响起。
「喝一杯如何?」
「我不喝。你应该知道吧。」
魔女冷淡地回答后将头别过。
她的身旁站著一名年约二十五岁上下、银发黑眼的纤瘦男性。
──这名男子的容貌美丽到十分异常。
他的五官秀丽,只要默默地露出微笑,想必就会接连掳获女性的芳心。他的站姿洋溢著高贵感,即使说他是某个王族的私生子也会让人接受。
然而这样的他在看到魔女的视线后,却露出坏心眼的表情。
「好久不见。你这不是成长为一个好女人了吗?难道是因为有了男人?」
「反了反了。我之所以成长是因为受伤的关系。」
「明明有那么大的力量却还会受伤,人类真是脆弱啊。」
「这样子正好啦。」
男子扬起嘴角笑著,让手中的酒杯消失。他和缇娜夏并肩站著,一起俯视楼下。视线的前方是奥斯卡。
「也就是说,那个风格独特的人类就是你的男人啊。」
「没错。别说他风格独特。」
「如果那是女的我就会想要呢,真浪费。」
「别讲那种恶心的话……」
缇娜夏感觉头好像要隐隐作痛,不禁按住头部。
身为缇娜夏旧识的这个男人最喜欢做出惹别人不快的事情。被他注意到的人类几乎都会过上坎坷的命运。缇娜夏此时打从心底感谢恋人的性别是男的。
缇娜夏翻著白眼,抬眸看著身旁的男子。
「所以,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又要恶作剧了吗?」
「我现在是这个国家的公爵。也有中意的女人喔。」
「那真是令人同情……」
缇娜夏打从心底同情素未谋面的那名女性。然而,或许是这个感想出乎意料,男性不禁皱起眉头。
「我可是很用心在栽培她喔。」
「这、这样啊……要适可而止喔。」
缇娜夏不太想听他详述。反正他肯定不是在做什么正经的事情。
男人闻言虽然一脸厌恶,但他只是叹了口气,似乎放弃了解释。魔女再次俯视楼下。
此时,她感觉到视线前方的恋人有一瞬间抬头看了自己。但在他被周围的女性询问事情后,便随即转回视线。
缇娜夏脸上浮现温柔的微笑,凝视著他的身影。旁边的男人饶富兴味地看著这幕景象。
「你变得这么没出息了啊。没了目的就失去干劲了吗?感觉现在能杀了你呢。」
「要试试看吗?」
缇娜夏回望男子,同时缓缓直起身子。魔女只以嘴唇露出笑意,眼神散发出好战的光芒。见她婀娜多姿的躯体凝聚著魔力,男子不禁笑了一声。
「怎么,原来你还能摆出那种表情啊。算了,我放弃。要是我引起骚动,有个家伙会很啰唆……」
「特拉毕斯!」
男子还没说完,便听到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顿时吓了一跳。
两人回望声音的来源,站在那里的是位年约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女。她身穿淡绿色礼服,头发比男子的银发还稍微接近灰色。
少女不客气地走向男子,揍了他的肚子。
「你又在拐骗女人!别做那种不正经的事情,好好观摩啦!要是引发外交问题该怎么办!」
挨揍的特拉毕斯彷佛不痛不痒般,笑著握住她的手。缇娜夏见状,顿时哑口无言,静静地注视著少女。
少女甩开被握住的手,重新面向缇娜夏行了一礼。
「此人冒犯了,还请您见谅。我叫奥蕾莉雅•卡南•奈纱•弗尔希亚。」
「啊,我是缇娜夏•艾斯•梅亚•乌尔•艾缇露娜•铎洱达尔。」
见少女态度异常恭敬,缇娜夏不禁报上了本名。
缇娜夏回礼的同时,察觉到少女的名字是贵族所持有的家名,出自冈杜那王家的姻亲。缇娜夏望向男子,他便补充一句「我是她的监护人」。
这名少女恐怕就是他所提到的「中意的女人」。怕麻烦的他居然会混进贵族中当别人的监护人,缇娜夏还是第一次看到。
自称奥蕾莉雅的这名少女听到缇娜夏的自我介绍后,再次瞪特拉毕斯。
「人家不是法尔萨斯国王的未婚妻吗?你在做什么啦!」
「因为我们是老交情了。」
「居然扯那种显而易见的谎话……」
「啊,这是真的。」
见奥蕾莉雅气势汹汹,愣在一旁的缇娜夏此时轻轻地举手,从旁解释。
「是这样吗?」
少女回问,在她的眼眸当中摇曳著疑惑、不安以及些许的嫉妒。
魔女看到她的反应,不禁涌起笑意,与此同时,特拉毕斯轻轻拍了少女的肩膀。
「放心吧。这女人完全不是我的菜。」
「别说那种失礼的话啦!」
见奥蕾莉雅满脸通红,缇娜夏不禁笑出声音。
奥蕾莉雅冷静下来后,向缇娜夏询问道。
「您为什么待在这种地方?您可以待在下面的呀。」
「因为我是护卫。」
缇娜夏听到坦率的疑问后破颜一笑。如果知道缇娜夏是奥斯卡的未婚妻,想必也知道她是名魔女,但少女却完全不以为意,令她感到很有意思。
特拉毕斯闻言,挑起一边眉毛说道:
「什么?你订婚了吗?」
「对外是这么宣称的。」
「真有意思。我很乐见那个男人和你生下孩子。」
「就是不乐见这种状况,我现在才会犹豫该不该结婚。」
缇娜夏爱理不理地回应后,发现少女的脸色一沉。特拉毕斯似乎也同样注意到这点,以单手搂过少女的身体。
奥蕾莉雅尽管有些犹豫,依然抬头直视缇娜夏。
「您讨厌小孩吗?」
「不,并不是这个意思……」
「因为这家伙是魔女,肯定是在害怕孩子也会变成这样吧。」
会轻易说中缇娜夏的心事,有一部分是因为他们交情颇深,但更重要的是特拉毕斯非常清楚魔力的存在方式。缇娜夏对此露出苦笑,点头肯定。
奥蕾莉雅依然摆著不可思议的表情歪了歪头。
「只因为这样吗?」
「只因为这样。」
少女以淡蓝色的瞳眸注视缇娜夏。身旁的男子则是闭上眼睛笑著。
奥蕾莉雅看起来犹豫了一阵子,但依然以有些客气、却带有坚强意志的语气开口说道:
「我不是很能理解魔女们的辛苦之处,但如果理由只有这样,还请您不要犹豫。孩子出生后会有难受的事情,也会有快乐的事情,但与其担心这些事情而不生,不如等孩子出生后再与他分享这些情感,我相信您的孩子也是这么希望的。」
这番真挚的忠言没有经过任何修饰,更加响彻心肺。
魔女瞪大双眼。当下没办法做出任何回应。
或许是看到她的反应,奥蕾莉雅为自己的发言感到羞愧,不禁猛然低头。
「是我多言了,非常抱歉。」
她这样说完,便从特拉毕斯的怀里离开往楼下冲去。缇娜夏目送少女离去的背影,顿时叹了口气。
「……真是个人才呢。」
「毕竟她出生时就拥有自己从未奢望过的异能嘛。」
「是这样吗!?那我刚才就说错话了呢……」
既然有这样的缘由,她自然会对魔女的犹豫感同身受。缇娜夏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说出了神经大条的发言,顿时垂头丧气。特拉毕斯则是露出坏心眼的笑容看著她。
「她没有柔弱到会因为这样就受伤。比起那个,被比自己小四百岁以上的小姑娘说教的心情如何?」
「泌入肺腑。」
魔女以单手遮住脸,吁了口气。
自己总是不断地在迷惘。她讨厌这样脆弱的自己。
至少要再稍微抬头挺胸一点才行。这也是为了毫不犹豫就选了自己的那个男人。
※
典礼宣告结束的时候,奥斯卡庆幸自己忍住了令人作呕的好几种香水的余香。
他打算只带著亚尔斯离开大厅时,有几名大家闺秀慌张地追了过来。奥斯卡以气息察觉到她们的同时,朝走廊踏出一步便开口:
「缇娜夏。」
夜里宽敞的走廊上还鲜少有人影,此时,黑衣女子突然现身。
她乌黑的长发直直垂下。暗色的瞳眸就是黑夜本身。
女子有著令人联想到静谧的美貌,她缓缓抬起艳丽的睫毛看向男人。
「我在。」
清澈响起的声音,带有非人的神秘。
无视在背后倒抽一口气的大家闺秀们,奥斯卡走向魔女,将吻落在她的头发。
「结束了。回房间吧。」
「辛苦了。」
「帮我洗头发。你也变成猫让我帮你洗吧。」
「我说过讨厌变成猫的时候淋湿身体吧?我会帮你洗的,请你别管猫了。」
两个人说著说著从走廊离去,从他们的距离明显感觉得出彼此之间的亲密。看到此景以及缇娜夏的美貌,大家闺秀们似乎因心生畏惧而停下了脚步。亚尔斯发现主君是计算到这点才呼叫魔女,不禁露出苦笑。不过,奥斯卡也确实感到精疲力尽,说不定只是单纯想看她的脸而已。
奥斯卡带著她回到房间后,总算能喘口气。
「真的很累人啊……」
「我感觉得出来。」
缇娜夏接下他的上衣,对沾在上面的香水味道露出苦笑。平常他之所以会讨厌外交场合,想必也是基于这样的理由。即使如此,他没有再进一步抱怨,是因为他很明白这就是自己的职责。奥斯卡先行前往浴室后,魔女褪下礼服,换穿短版的入浴服装,盘起头发。
奥斯卡本就不会让女官打理自己身边的大小事,但自从他与缇娜夏成为恋人,便很喜欢被她仔细地照顾。
魔女一走进浴室,便看到他浸在浴池,悠哉地望著被蒸气覆盖的天花板。眼见男子表现出平常在人前不会展现的一面,缇娜夏微微露出苦笑。
「看样子相当辛苦呢。」
「因为不必要的对话特别多……在执勤室工作反而乐得轻松。」
魔女在浴池旁屈膝跪下,开始清洗他的头发。她一边用魔法调整热水的流动,一边以白皙指头仔细地梳理褐色的头发。他一脸舒服地闭起眼睛,看起来就像头大型犬,缇娜夏见状,窃笑了几声。
「哪里有趣了?」
「秘密。话说回来,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身为国王的守护者,自然想事先知道将来的不稳要素。奥斯卡闻言,便直言不讳地回答魔女的提问。
「其实,亚尔达的公主没有到场。」
「缺席吗?」
「不,冈杜那询问之后,发现她确实有从本国出发,可是人却没到。」
「这不是很严重的问题吗……」
以法尔萨斯来看,东边的邻国亚尔达国内目前正陷入混乱的局面。
整理搜集到的情报后,似乎是他们宫廷内部目前正产生分裂。其中一方好像正在准备开战,还有传闻指出近期很有可能会发生内乱。与亚尔达以国境接壤的其他国家好像都知道此事,因此众人都对这次公主出席庆典一事格外重视。
──然而她却没有来。或者说是来不了吗?
奥斯卡拨起濡湿的浏海。
「冈杜那说她在抵达国境前就下落不明。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亚尔达的王族只有那一位吗?」
「不,她应该有个哥哥。我记得他们父王的年纪相当大。」
「原来如此……」
亚尔达在十一年前挑战法尔萨斯却吃了败仗,当时他们曾经提议将公主献给奥斯卡当未婚妻。既然亚尔达会做出这种决定,表示他们两人的年纪相仿,所以公主或许比较晚出生。如今她下落不明,不知道哥哥是作何感想。
「如果事情变复杂,我就派使魔去侦查吧。」
「说得也是……先稍微看看状况,若是时间拖长就拜托你了。」
「谨遵吩咐。」
缇娜夏帮恋人擦乾头发后,在他的额上落下一吻。接著她站起身,打算直接走出浴室,但奥斯卡却抓住她的手,害她险些摔倒。她反射性地以单手抓住浴池边缘。
「等等,你在做什么……很危险耶。」
「我也有事情想问你。」
「咦……」
缇娜夏涌起讨厌预感的同时,身体就被拉进浴池。魔女穿著衣服坐在他的膝上,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怎、怎么了?」
「你在典礼中跟男人说话了吧。那是人类吗?」
「哇……你看见了吗?」
她觉得自己曾和奥斯卡对到眼,看来那并非错觉。身为恋人的青年一本正经地点头。
「看见了。那个男人好像是这里的公爵,但气息很不寻常。」
「啊──……我还以为几乎没有人能识破他的身分。那个男人是最高阶的魔族之一。用通俗的讲法来说就是魔王。」
缇娜夏据实回答后,就连奥斯卡也对这个答案哑口无言。缇娜夏一脸尴尬地搔了搔太阳穴。
「魔族虽然存在著许多种类,但我使役的精灵或是那个人所属的高阶魔族,是属于不同位阶的存在。力量也与普通的魔物有著天壤之别,他们基本上对人类没有兴趣。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最高阶?」
「没错。最高阶的魔族就算是在他们的位阶中也只有十二人,况且他们原本是不会出现在人类阶的。但唯独那个男人例外……他好像认为人类非常有意思。已经好几百年都待在这个位阶生活,会干涉他中意的人类,使得周围也陷入混乱。他会潜伏在王宫帮助血族彼此斗争,或是让他们引发战争……尽是做些不正经的勾当。」
「你认识吗?」
「我白天说过曾经讨伐过冈杜那的魔族吧,对手就是那个男人。」
缇娜夏改变身体面对的方向,靠在男人胸前。
「当时是成功将他赶走了,可是我也身受重伤。我认为他算朋友,但毕竟我们意见根本不合,也互相残杀过好几次,所以不清楚对方是否也这么认为。」
「……听起来真惊人啊。」
听到契约者有气无力的答腔,缇娜夏笑了出来。他平常对大部分的事情都无动于衷,但听到最高阶魔族的事情,果然也是会感到惊愕。
听到魔女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奥斯卡皱起眉头,往抱住她的手臂进一步使力。
「但你们看起来感情不错。」
缇娜夏听到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瞬间吓得目瞪口呆,但立刻发出银铃摇动般动听的声音反驳。
「那个男人对魔女没兴趣喔。不仅如此,他似乎还对你感兴趣,请你别靠近他哦!」
「什么意思啊……听你讲事情总是会害我头疼。」
奥斯卡以手揪住女子的下颚令她转向自己。
他凝视映著自己的暗色双眸,将脸凑近,彷佛要将叹息注入那般深深一吻。
※
典礼落幕后的深夜时分,宰相与文官们在冈杜那城的大厅一边处理善后一边发著牢骚,聊得不可开交。因为没有他国人士在场,自然会将矛头指向有可能引起争端的国家。一名文官抬起头,望著开放式中庭的天花板如此说道:
「亚尔达也说公主下落不明什么的,但其实只是不想让她来吧?」
「八成是不想被他国刺探情报吧。」
「要是公主来的话也能够当作人质就是了。」
「那么做还是不太妥当吧。」
身为宰相的涅尔契听了部下们的对话后,不禁咂舌。
亚尔达好像也在为战争做准备。万一他们打算向冈杜那挑起战端,势必得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斤两。毕竟冈杜那身为大国之一,从国家规模开始就与亚尔达有别。
然而若是真的开战,冈杜那也会蒙受损害。为了将伤害压低在最小限度,他们希望能先在内外都巩固好自己的势力,但主君在这次典礼中的作为,令涅尔契留下了些许不满。
原本国王的个性就不适合打仗。站在涅尔契的立场来看,国王的孩子们也尽是些娇生惯养、没有能力的家伙。排在他们后面的王位继承者奥蕾莉雅内心坚定、做事十分果断,但她是在遭到父母亲拋弃的环境下成长,个性有些难以驾驭。况且在她身后还有特拉毕斯这个狡猾的男人。大国一脱下光鲜亮丽的外衣,前途也是多灾多难。
「起码要让法尔萨斯站在我们这边……」
若是能与同样接壤亚尔达的法尔萨斯联姻,状况应该会有所好转。
只是在法尔萨斯……有一位魔女。
涅尔契虽然只是看过一眼,也知道她有著令人惊艳的美貌。有那个女人在身边,冈杜那的公主也是相形见绌。更何况法尔萨斯的年轻国王为了得到那位魔女,从前还曾与其他大国进行交涉。他理应不会轻易让步。
涅尔契对无法顺心的现状感到焦躁,并对著周围的文官喃喃说道。
「魔女实在是令人可恨。莫名其妙。」
「──这种讲法实在很失礼呢。」
犹如冰一样的女人声音。
突然间响彻在大厅的这句话,令涅尔契全身僵硬。
他只以眼神环视周围,却遍寻不著女子的身影。他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但其他人也同样变了脸色。
涅尔契发自本能地感受到恐惧,双脚震颤不已。
「是谁!」
看不见人影。只感觉得到女子在笑。
声音的主人就像歌咏般发出低喃。
「谁也不是。」
下一瞬间,大厅的所有玻璃窗户都发出惊天声响,碎裂四散。
※
亚尔斯睡在离奥斯卡的房间只隔一间的等候室。他听到从远处传来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而清醒,反射性地握剑站起身子。
他首先确认通往深处房间的门有无异常。紧接著轻轻打开通往走廊的那扇门。
在那里的两名士兵狐疑地回望将军。
「请问怎么了吗?」
「不是,你们刚才没听到什么怪声吗?」
「我们没有特别注意到……」
难道是错觉吗?正当亚尔斯歪了歪头打算回房时,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女子的悲鸣声与好几道怒吼。
「怎么了!?」
亚尔斯拔剑飞奔到走廊。定睛凝视受到黑暗支配的通道另一端。
什么也看不见。
可是感觉得到有某种东西正在靠近。
他调整呼吸举好剑。
听见了人跑过来的脚步声,以及类似将这些声音盖过的风声。
就这样,严阵以待的亚尔斯看见的是──从走廊飞过来的有翼魔族。
魔族有三只。每个都和之前袭击法尔萨斯城的相同。
其中一只以利爪拖著冈杜那的士兵,不知是失去意识还是已经丧命,士兵一动也不动。紧接著,他看到后方有冈杜那的警备兵们在追赶著魔族而来。
亚尔斯吐气的同时蹬了地板,冲向前方的魔族。
魔族伸出利爪打算撕裂他的身体。
亚尔斯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攻击,然后使出浑身的力量,将对手的肢体一刀两断。接著,他闪过第二只魔族的翅膀。就这样朝向第三个冲去,他砍下抓著士兵的脚,刺耳的悲鸣随即响彻走廊。
亚尔斯往后方跳去,重新面向在窗边振翅的第二只。
皎洁月光照耀出异形的姿态。
在令人忌讳的景象前,亚尔斯举剑重新摆好架式,此时他看见在第二只背后宽广的窗外出现了一群新的敌人。
「啥?不会吧?」
逼近的魔族数量少说也超过十个。正与其他魔族战斗的冈杜那士兵们眼见此景,也纷纷哑然失声。
浮在窗边的第二只魔族,彷佛在嘲笑对手似地发出尖锐的声音。
被它呼唤而来的新敌人亮出利爪,试图打破玻璃窗户。
──然而就在此时,从他们身后的房间卷起无形的冲击波。
犹如龙卷风震破房门的冲击波顺势击碎窗户、吞噬了外头的魔物。玻璃碎片与木片在夜空中飞舞四散。因为事出突然,魔族们来不及闪开,瞬间便减少了一半的数量。
另一方面,人们屏息凝视著发出冲击波的方向。
一脸不悦的青年从毁坏的门里走出。只穿著下半身睡衣的法尔萨斯国王已拔出阿卡西亚,他望向亚尔斯与残存的魔族,随即摆出前所未有的厌世脸。
「怎么,发生异常状况了吗?」
「惊扰到您了,非常抱歉。」
正当亚尔斯低头之际,一只魔族朝向奥斯卡紧急降落。
但是他挥出阿卡西亚,一剑便将它砍落。目睹同伴死亡,其他的魔族们发出了充满憎恶的吼声,打算一齐袭击奥斯卡。
然而,它们却再次遭到冲击波轰飞。
走廊上瞬间只剩四散的肉片,令冈杜那的士兵们哑然失声。
昏暗的走廊响起女子清澈的声音。
「──奥斯卡,不要紧吧?」
「你啊,别穿那样走出来!」
国王的魔女现身,纤瘦的躯体上只缠著白布,拨起披肩的凌乱头发。以亚尔斯为首的法尔萨斯士兵见状慌张地将头别过。
另一方面,冈杜那的士兵也忘了礼仪,对突然现身的艳丽魔女看得入迷。
她不以为意地走向刚才被砍倒的魔族尸体。
「这是……」
正当她打算伸指触碰魔族的躯体时,突然流泻出其他女人嘻嘻窃笑的妖媚气息。
缇娜夏的表情顿时扭曲。
「来送死了吗?」
魔女快速地组织构成。
注意到那是转移的奥斯卡将手伸出,却迟了一瞬间,她已经当场消失不见。奥斯卡没能抓住恋人的手,不禁握紧刚才伸出的手,咒骂美丽的魔女。
「那个笨蛋!」
奥斯卡愤怒地咂舌,望向窗外,尽管时间是深夜,大厅的方向却灿烂得耀眼。从该处听见的人声令喧嚣的夜晚更加热闹。
在夜空奔驰的魔女追著魔族的召唤主,同时忆起前阵子那件事。
在法尔萨斯遭到袭击的那个夜晚,她也是像这样追赶著犯人。可是到头来却在担心离开城堡太远的一瞬间,被对方趁机逃跑。
──缇娜夏今晚不打算再让她逃掉。
「束缚吧,圆环啊。」
缇娜夏朝著前方的女人迅速放出构成。
银线之网犹如要包围逃走者般在空中扩散。眼前突然遭到封阻的女子根本无法停下,直接撞上以魔力构成的网。转眼间,网子便将女子全身紧紧缠住。
缇娜夏转移到对手前方,目不转睛地盯著她的脸。
她第一次见到有著绿发的年轻女性。缇娜夏在空中环起双臂向女性问道:
「你的目的是什么?」
女子将红唇绘出笑容的轨迹。
「奉我主人的命令……」
她似乎不打算回答更多细节。眼见她的态度挑衅,缇娜夏以不可一世的声音追问道:
「你的主人是谁?」
「谁也不是。」
「那么你就死在这吧。」
魔女把右手伸向前方。在该处凝聚力量。
那并非复杂的构成。显现出的是单纯用来消灭敌人的力量。
然而女子即使看到这幕,也依然维持著浅薄的笑容。缇娜夏默默地对著女子击出力量。几乎没人能挡下的必杀一击顺势贯穿了天空。
可是正当压倒性的攻击要吞噬女子的瞬间──那里开出了一道转移门。
此门并非女子所开。而是有某人从另外一边打开的。
与此同时,一名佩剑的男子犹如风一般自女子的背后冲了过来。男子抱住女子后,顺势滑进转移门。
门一瞬间便关闭。缇娜夏对于莫名其妙的事态大喊道:
「这算什么!?」
失去目标的力量直接贯穿夜空。正当缇娜夏慌张地设法留住这股力量时,力量却撞上某物,当场四散。
一名男子浮在那里。
「你在找我吵架吗?」
彻底挡下魔女之力的特拉毕斯一脸不悦地皱起眉头。
听到知己的这番话,缇娜夏干劲全失……说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
「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因为我在追赶冲进转移门的那个男人。那家伙打算杀死奥蕾莉雅。要小看人也该有个限度。」
看到男子充满杀意,魔女耸起裸露的肩膀。若是有比自己更加愤怒失控的人在旁边,人似乎就能找回冷静。缇娜夏扯下头上快要落下的缎带。
「她不要紧吧?」
「我已经张开结界,也让部下跟著了。是说,你那是什么打扮?」
经他这么一说,缇娜夏低头看著自己的打扮,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会、会挨骂的……」
特拉毕斯以不怀好意的眼神回望颤栗的魔女,或许是稍微感到气消,微微地笑了。
缇娜夏回到房间后,便一边听著奥斯卡不断的说教,一边穿上了衣服。明明遭到制止还不顾一切地追上敌人,到头来还被逃掉,使得她无言以对。她犹如捣蒜般对恋人的劝戒频频点头。
奥斯卡在说完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批评后,对著穿好衣服的魔女轻轻敲了她的头。
「冈杜那的宰相似乎被杀了。其他地方也传出了灾情。然后,他们说等你回来后有事要问你,希望你过去一趟。」
「唔哇,不妙的预感。」
「就是啊。」
两人大致想像得到对方会问什么。
当垂头丧气的魔女、奥斯卡以及亚尔斯在人员的带领下抵达大厅时,该处已经没有尸体了。唯独飞散的玻璃碎片与众多的血迹依然保持原样,显示著遭到袭击后的惨状。
传唤他们的冈杜那国王脸色苍白地站在大厅中央。国王看到奥斯卡后,微微摊开双手。
「半夜还传唤你们,实在很抱歉。」
「毕竟现在是紧急状况,这次贵国蒙受无妄之灾,真的深感遗憾。那么,请问您找我们究竟有何贵干?」
奥斯卡身旁的魔女行了一礼。冈杜那国王以满是畏惧与厌恶的眼神盯著她美丽的模样。
「据幸存的文官所说,那名女犯人是在涅尔契……就是遭到杀害的宰相批评魔女时起了反应,才召唤了魔物。所以我想请教你当时人在哪里?」
「我在国王的房间。」
缇娜夏以暗色的眼眸笔直地回望冈杜那国王。奥斯卡接著解释下去。
「那名女犯人也有派出魔物袭击我们。我不仅有感觉到召唤主的气息,更重要的是,贵国士兵应该也有目击到缇娜夏在我房里。」
「我确实有收到这份报告。但魔女阁下高深莫测,想必也有自己的部下吧。难道就没有可能是为了摆脱嫌疑,才让魔物也袭击自己所在的地方吗?目前我国已经有超过二十人牺牲,贵国却甚至没有任何人负伤。」
亚尔斯听到国王的说词,很想反驳说双方的人数本就不同,但是他忍住了。
由于奥斯卡与缇娜夏保持沉默,冈杜那国王进一步追问:
「更何况你在袭击后消失到哪去了?难道不是去找部下向你告报事情的结果吗?」
「我在追赶召唤主。可是力有未逮,被对方逃掉了……」
「有人看到那一幕吗?」
「──我看见了喔。」
听到有新的声音传出,所有人回头望去。
站在众人视线前方的,是特拉毕斯与奥蕾莉雅。
特拉毕斯一边搂著全身僵硬的少女,一边面向冈杜那国王。
「奥蕾莉雅的宅邸也有刺客入侵,我想两起事件的时间应该相同。我追赶著那个男人,遇见了同样也在追赶一个女人的她喔。那两名刺客似乎是同伙,后来一起逃跑了。」
「……这样啊。」
冈杜那国王听到特拉毕斯的说词,不禁面露难色。
──冈杜那国王本就不擅长应付特拉毕斯与奥蕾莉雅。
虽然奥蕾莉雅是他姊姊的孙女,但应该说直觉莫名敏锐吗?可以从很多地方感觉出她可以看透过去或是他人的心思。从小就是这样的她被众人看作不祥,她的父母也几乎都不回家生活。
然而在某一天,她的父母因为意外双双身亡,后来是特拉毕斯出现,自告奋勇地担任她的监护人。
特拉毕斯其实也是个充满谜团的男人。他在原本以为膝下无子的前任公爵死去时出现,证明了自己就是他的亲生儿子,转眼间便继承了他的地位。
后来没过多久,他就以美丽的容貌及三寸不烂之舌获得国内女性的支持,但对他深不可测的微笑抱持警戒的人也不在少数。
特拉毕斯与奥蕾莉雅两个人都很聪颖。恐怕更胜于冈杜那国王本人与他的两名孩子。再这样下去,这个国家成为他们的囊中物或许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国王烦恼著这样的危机。
国王面露难色地扫视众人,到头来也只好让步,低头对著奥斯卡与缇娜夏说「非常抱歉怀疑了你们」。
「我好歹救了你们,至少该道谢吧。」
「……谢谢你。」
一行人换了地方,来到位于城堡附近的奥蕾莉雅宅邸喝著茶。奥斯卡的房间附近因为与魔物战斗的影响,导致窗户与门都遭到破坏,目前变得无法使用。
以冈杜那国王的立场来说,自然得亲自指示下属更换房间,但他因为怀疑缇娜夏而感到尴尬,正在犹豫不决时,奥蕾莉雅提议「不介意的话,还请两位住到我的宅邸」。结果,当晚所有人都感到无法释怀,就这样迎接了解散的事实。
亚尔斯为了警备,与士兵一同在宅邸外头巡逻,因此在房间喝茶的只有四个人。奥斯卡兴致勃勃地注视著据说是最高阶魔族的特拉毕斯,随后他移开视线,敲了魔女的头。
「你很容易遭到怀疑,所以别在外面擅自不见。既然要去就要确实地收拾掉敌人。」
「我本来很有自信的……可是拜此所赐,我对犯人的身分有了眉目。」
「怎么?难道是你认识的人吗?」
「我不认识那个女人。那是半妖吗?感觉不是纯粹的魔法师。不过我倒是知道特拉毕斯在追的男人是谁。」
缇娜夏抬起头看著特拉毕斯。他一脸嫌弃地回望魔女。
两个人感觉都不想开口,沉默了半饷后,奥蕾莉雅拍了拍特拉毕斯的背。
「做什么啊!既然知道就快点说啊!」
「还真不想说呢。」
「同感。我们就一起说吧,看看是不是想到同一个人……」
魔族之王与魔女,两人面面相觑后微微吸了口气。
然后说出了同一个名字。
「蕾欧诺菈。」
两人确认彼此的猜测相同,顿时感到浑身无力。
特拉毕斯嘴上说著「小孩子该睡了」,藉此赶走奥蕾莉雅。少女虽然一脸不满地嘟起嘴巴,但依然听从吩咐。特拉毕斯从门口走回来后,奥斯卡便询问魔女。
「所以,那个蕾欧诺菈是谁?」
「是『未被邀请之魔女』……」
「……是魔女啊!」
「那个男的叫乌奈,是蕾欧诺菈身边的心腹剑士,如果她是幕后黑手,也不难理解为何你和奥蕾莉雅会被盯上。」
「为什么?我没印象啊。」
见奥斯卡皱起眉头,特拉毕斯用手托著下巴回答。
「因为蕾欧诺菈讨厌这家伙。」
「绝对是你比较被人家讨厌吧!你不是用很过分的方法甩了她吗!」
「我早就忘了那种女人了。」
特拉毕斯装傻敷衍过去。听到他们的对话,奥斯卡总算掌握了事态。简而言之,在这里的两个人与未被邀请之魔女之间有个人恩怨。所以才会导致各自的另一半都遭到袭击。
说不定缇娜夏之所以会说特拉毕斯对魔女没兴趣,就是因为他和蕾欧诺菈从前曾有过节。
「总之我已经不想再见到她了,由你去杀了她吧。」
身为魔族之王的男人,讲得就像这种事情没什么大不了似的。缇娜夏闻言皱起了眉头。
「我确实很想杀了她,但我不知道她人在哪里。」
「她在亚尔达。那家伙似乎在对王子献殷勤。」
听到这个情报,奥斯卡与他的魔女面面相觑。
※
隔天回到法尔萨斯后,奥斯卡便传唤亚尔斯与克姆来到执勤室,说出有关第三名魔女的事情。克姆听完来龙去脉,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又是魔女……」
「那名魔女就是先前袭击我国的幕后黑手吗?」
听到亚尔斯的询问,站在奥斯卡身旁的魔女点头表示肯定。
「这点毋庸置疑。例如使用亚尔卡其亚,也很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这代表亚尔达的王子是她的契约者吗?」
「不,缔结契约的这个概念只有我和『水之魔女』才有。蕾欧诺菈……虽然这件事几乎无人知晓,但她是个寄生于国家的魔女。」
奥斯卡闻言挑起眉毛。他将站在身旁的魔女抱到膝上,窥视著她的脸。
「这是什么意思?魔女不是不会干涉国家以及战争吗?」
「表面上是如此,但蕾欧诺菈不一样。她并非想要权威,而是喜欢在背地里壮大国家,或是将其毁灭。她自己几乎不会使用魔法,而是作为宠姬之类的融入宫廷之中操控他人。她也不太会用魔法药……相对地,她很擅长使用自然毒进行暗杀。」
三名男子哑口无言。因为他们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魔女存在。
说到魔女,通常给人的印象都是藉由强大的魔法直接引起灾厄,他们从未想像过居然会有不用魔法就侵蚀国家的魔女。
缇娜夏在男子膝上摊开双手。
「该怎么说呢……她拥有能够吸引他人的不可思议的魅力。还会与许多部下一同行动,在魔女中算是少见的类型,对她而言,要笼络王族或是贵族好像也是易如反掌。」
「她可以用魔法操控人心吗?」
「不,那种能力是露克芮札专属的特技。蕾欧诺菈好像不是用魔法,而是透过与生俱来的魅力吸引人群。她擅长的是召唤,以及对人类的身体进行操作……像是治疗或是改变本质。我想,她大概也是历史上唯一成功召唤出最高阶魔族的人。」
「该不会就是那个男人吧?」
「正确答案。虽然好像发生了不少事情,但因为我不感兴趣所以没有问过。」
魔女对此露出苦笑,奥斯卡则进一步询问:
「我姑且确认一下,那个男人可以信任吗?会不会情报本身就是陷阱?」
「我是认为不要紧……毕竟他没理由欺骗我。而且就我看来,特拉毕斯好像很重视奥蕾莉雅。尽管我很在意那个鬼畜到底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理由,但这个节骨眼下,他应该不会刻意与我为敌。」
接著主君的询问,克姆开口说道:
「那反过来说,有没有可能是未被邀请之魔女骗了他呢?」
「这点也不太可能。因为特拉毕斯比人类更懂得运用权谋算计。蕾欧诺菈虽然也擅长此道,但八成是他技高一筹。所以她才会派出魔族,作为替代方案骚扰特拉毕斯吧。」
「毕竟你也不擅长那方面嘛。」
「要是我想的话还是可以的!而且我也有好几次基于契约担任过宰相!」
「你以前的经历真的很有意思呢……」
奥斯卡本以为她杰出的工作能力是因为当初被视为女王候补栽培之故,但似乎不只有这个原因。在情报的真实性获得保障后,克姆进一步提出疑问。
「我明白未被邀请之魔女擅长召唤了,可是缇娜夏大人也能使役精灵对吧。难道两位召唤的本事有这么大的差异吗?」
「因为精灵并非是由我召唤,我只是继承而已。若是要无中生有召唤出那么强大的魔族,我或许没有办法。法尔萨斯遭到袭击时。八成也是蕾欧诺菈侵蚀结界,组织召唤魔族的构成吧。但她本人并没有亲自出马,只是派出部下行动而已。要是她自己来的话,肯定会更难对付……」
听到缇娜夏这番话,克姆与亚尔斯都惊恐失色。
那天夜里,就连奥斯卡也遇袭倒下,徘徊在生死边缘。假如当时有其他魔女出现,城堡就算遭到攻陷也不奇怪。
缇娜夏看到他们重新领悟到魔女的危险性,轻轻弹了响指。
「蕾欧诺菈虽然已经两百年左右没出现在历史幕前,但她在黑暗时代可是不吝于弄脏自己的手呢。在五人当中杀最多人的大概就是她。据说她也曾经把一座城堡原封不动地封印在琥珀当中。」
「是指琥珀城吗?原来那件事是真实发生的啊。」
奥斯卡想起小时候念过的童话书。
那座城堡位在人类不会踏入的深邃森林,受到巨大的琥珀覆盖,据说在里面生活的死人并未察觉到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缇娜夏一脸苦涩地点头。
「那是真实的故事。虽然是在我出生之前的事情就是了。『未被邀请之魔女将一座城堡化为自己的宝石带走』──话虽如此,城堡并非能够带走的大小,实际上已经在哪碎掉了吧。毕竟如今也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真是非常典型的魔女呢。有意思。」
与世人所想像的「魔女」身影最为接近的,恐怕就是蕾欧诺菈。
看著丝毫没有紧张感的契约者,缇娜夏一脸无奈。
「请你再稍微用心点啦。听说蕾欧诺菈从前可是打赢过阿卡西亚的剑士喔。」
「啥?这种事情我第一次听说。纪录上没写到。」
「我想也是。因为当时并非是由国王亲自战斗,打算讨伐她的好像是借用了阿卡西亚的直系王族。但当时在一对一的战斗中,蕾欧诺菈的实力凌驾于那名王族之上。后来阿卡西亚之所以会还给法尔萨斯,好像还是露克芮札从中协调的。」
「为什么你们总是会搬出那种非常不得了的故事啊……」
「不就是因为我活的时间比你长了好几十倍吗?」
缇娜夏斩钉截铁地说完,便犹如普通的少女般重新坐在恋人的膝上。奥斯卡用手执起她的编发。
「所以,你认为我也赢不了吗?」
「怎么可能。没有比你更强的剑士。」
这句话源于自己亲手锻炼他的自负,更重要的是对他的信赖。
缇娜夏抱著自己纤细的膝盖。
「可是,当时的蕾欧诺菈还没和部下一起行动。在这个前提之下,现在要与她一对一可能有点困难。我想,应该是我更适合应付她喔。」
缇娜夏乾脆地说道,沉重的沉默顿时造访房间。
尽管知道对手实力强大,但到底该如何出招,魔女在奥斯卡膝上抬头看著沉思的他。
「那么,我速速去杀了她就回来。」
「驳回。」
「我动手时不会被发现的。」
「你要知道我基本上禁止你单独行动。」
被点出自己丝毫不被信任,令缇娜夏垂头丧气。
但是想到过去发生的种种,这或许也是情有可原。亚尔斯边看著文件边加入话题。
「这次最大的受害者恐怕是亚尔达呢。他们内部目前正处于分裂状态,很有可能是未被邀请之魔女在巩固自己的势力。一旦内乱结束,她要不是来法尔萨斯,就是去冈杜那……既然如此,我们不如趁现在与王子的反对势力接触如何?」
「原来如此。」
国王本想环起双臂,又发现恋人坐在自己的膝盖,转而将下巴靠在她的头上。他闭上眼睛整理思绪。
「下落不明的公主或许知道些什么。」
他对三人做出两、三点指示。
亚尔斯与克姆收到任务,便离开了房间。
奥斯卡与魔女两人独处后,抚摸著她脖颈,同时对自己察觉到的事情提出质疑。
「所以,你为什么会遭到未被邀请之魔女怨恨?」
「为什么呢……我只跟她打过一次。是因为我当初骂她寄生虫太过分了吗?」
「你偶尔会说些很惊人的话呢……」
「对方也讲了许多坏话喔。我跟她应该是彼此彼此才对。」
缇娜夏试图装傻敷衍过去,但浮现在美丽脸庞上的却是冷笑。而且还有上次那件事的影响,想必她现在相当生气。奥斯卡对露出了魔女眼神的恋人皱起眉头。
「别擅自行动啊。你已经不是精灵术士了喔。」
「我还是能使用精灵魔法!构成也全都整理过了!」
缇娜夏粗暴地乱动纤细的美腿,但是看到男子严肃的表情后便安分了下来。奥斯卡仔细地抚摸著她的头发。
「我本就抱著不需要让你再战斗的想法磨练了自己的实力。交给我就行了。」
「……不要紧的。我也不是只因为精灵魔法才被称为最强。只要交给我,就能更俐落地解决这件事。」
缇娜夏一脸尴尬,但她的口气很坚定。
蕴含在语气当中的是她本身的矜持。她肯定不想承认是因为爱上了他才会变弱。
然而,奥斯卡却对这样的魔女重重叮嘱。
「不行。你别一个人行动。我不喜欢等你。况且对方也有部下吧?要是有什么万一怎么办?」
听到这句话,魔女抬头回望背后的男子。
缇娜夏伸出双手,像是要裹住他的脸般抚上脸颊,就这样缓缓浮上空中倒悬过来。暗色的瞳眸以满是深渊的深邃凝视著他。
缇娜夏莞尔一笑。她美丽的微笑就如同被磨过的刀刃般。
「──我绝对不会原谅打算杀死你的人。」
宛如将杀意化为结晶的声音,令奥斯卡不禁战栗。
她并无嫉妒心的存在。
那是为了不让自己杀死所爱之人,下意识设下的防御机制。爱得愈深,她的杀意愈发强烈。他认为这样的魔女深不可测。
──总有一天,她的刀刃或许会杀死自己。
这样的幻想在脑海稍纵即逝。
即使如此,既然牵起了魔女的手,奥斯卡就不打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