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从白纸重来 1.无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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渗出的量多到不可思议,她不禁觉得自己的身体里究竟是哪里塞了如此多的血,眼前形成了巨大的积血。

由于身体彻底麻痹,如今已经感觉不太到疼痛。尽管施加了止痛的魔法,构成是否还有作用也不得而知。缇娜夏以朦胧的意识抬起了脸。

在月光照耀下的城堡中庭呈现凄惨的景象。庭园的树木遭到砍断,到处都炸出了巨洞。排列的石柱也是无一幸免。其中一根碎裂四散了一半,缇娜夏便将背靠在其剩下的部分坐在地上。

眼前的惨状简直就像一阵毒辣的暴风雨在此肆虐而过。如今中庭已然鸦雀无声,处于静寂当中。由于已经明显分出胜负,缇娜夏也不得不衡量自己还剩下多少性命。她低头望着有一半被掏开的侧腹。

「……加尔……米菈……」

她试着呼唤精灵的名字,然而却无人回应,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如此。所有十二精灵都遭到一名男子彻底击倒。缇娜夏心想,可以的话希望他们还尚存一息。只要身为主人的自己一死,他们就能重获自由。这样一来或许就能逃离此地。她希望这个心愿能够实现。

缇娜夏吐了一口带有鲜血味道的气息。

「──奥斯卡!」

只是说出他的名字,胸口就感到一阵剧痛。缇娜夏自然地流下眼泪,抿紧嘴唇。

此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道黑影。

「你在叫谁呢?难道还有人会来救你吗?」

男子的声音满是嘲讽。发出这个声音的,是以压倒性的力量击溃她与精灵们的男人。

这个对手既无像样的理由也没有感情,只是因为「这样好像很有意思」就蹂躏了她们。

眼见代表着死亡的这名男子,缇娜夏淡淡地笑了。

「不会有人来救我的……因为那个人,现在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在她还是小孩时出手相救的那个男人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因为他已经消失。拯救了她的代价就是牺牲他自己。从那之后五年的这段期间,缇娜夏竭尽心力地治理这个国家……然而现在却是这副惨状。即使被称为最强的女王,终究还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眼见女人一脸自嘲地笑了笑,男子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现在不存在?这是什么意思?」

「你问这种事情做什么……我只是在讲往事而已啦。」

缇娜夏浅浅地吐了口气并闭上眼睛,看到这样的她,超出人类规格的男子以美丽的容貌露出笑容。

「告诉我嘛。毕竟我都专程过来玩了。机会难得,再让我稍微享受一下嘛。」

沉睡。

持续沉睡。深沉到甚至不会作梦。

听得见杂草沙沙作响的声音。也听得见小河微弱的潺潺水声。

在小型庭园盆景之中的景象,无论经过多少岁月都不会改变。只是犹如秘密的乐园那般持续存在着。

不,这里并非乐园,而是类似梦境碎片的地方。

为了持续沉睡而制造的箱子遭到紧紧封印,没有任何人触碰得到。

所以,现在只能沉浸在虚无的睡眠当中。

直到帷幕再次拉起的那一天。

只是在等着一个人。

初次造访的这个国家,有着他所不晓得的洗练景色。

白色墙壁的街景本身并没有那么稀奇,但仔细一看,不论墙壁或是看板,到处都烙印着魔法的纹样。各个面向街道的店家,窗户都并非装着玻璃,而是一层薄薄的水膜。他基于好奇心伸出指头,指尖却轻松地穿过薄膜,不禁令他目瞪口呆。

「真的是水啊。有意思。」

「因为在这个国家比起透明度高的玻璃,可以张开水膜的魔法道具更为便宜喔。」

青年弹了弹濡湿的指尖,随行的男性魔法师露出苦笑如此回应。

青年闻言后,便东张西望地环视周围。

「魔法之国铎洱达尔吗……」

由于是邻国,来往于大马路上的行人在服装上相差无几。不过十人中大约会有一个人,穿着这个国家特有的上下相连的魔法装扮。如果他们真的都是魔法师,代表聚集在这个国家的魔法师确实比其他国家多出数倍以上。

他对此一脸兴味盎然,而身为他随从的儿时玩伴却一脸垂头丧气地跟在背后。

「心情很沉重耶,殿下……」

「怎么了?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别人叫我殿下。」

「请不要现在讲那种无关紧要的话。」

他以傻眼的表情回头望向一脸疲惫地发着牢骚的随从。

他是大国法尔萨斯的王太子,今年即将二十一岁的青年。由于他有着匀称的高䠷身材与秀丽的五官,自然会引人注目,从刚才开始路上的行人便不时回头望向这边。

青年以满不在乎的态度回应儿时玩伴。

「因为你说不想去魔女那边,所以我才来这里的。你就稍微再乐观一点如何?」

「我确实是这么说没错!但您为什么还要把阿卡西亚带在身上啊!要是对方认为您带有敌意该如何是好!」

「自然而然就带着了。毕竟凡事都要小心嘛。」

听到主人洒脱的回答,随从不禁垂头丧气。男魔法师见状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拉札尔,你还是放弃吧。反正我们都已经来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身为王太子儿时玩伴又是随从的拉札尔闻言后抬起头,望向眼前以白石打造的王宫。

他们目前的所在之处,是被称为魔法大国,以其技术与力量为傲的铎洱达尔。

青年为了隐藏身分以轻装出游,他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没事的。我姑且有麻烦老爸帮忙写了介绍信。」

「这点请您先告诉我啊!我还以为这次是突然来访耶!」

「不,要说突然也没错。毕竟我是昨天才刚想到的。」

「请您至少在事前就先跟对方约好啊!」

眼见两人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男魔法师决定不予理会,而是走向城门开始与卫兵交涉。不久或许是事情谈妥了,男子转头说道:

「殿下,好像没问题了。我们走吧。」

「谢啦,杜安。」

「因为我在这多少还算吃得开……」

身为魔法师的杜安在两年前曾到铎洱达尔的王宫留学学习魔法。由于这样的经历,他如今在此也有许多熟人,奥斯卡这次是把这点也算在内才力邀他一起同行。他对主人行了一礼,便跟在他的后面前进,一边看着王太子的背后一边在口中念念有词地说道:

「若是可以在这里设法解决就好了……」

杜安想起在旅途中听闻的诅咒一事。假如是侍奉着法尔萨斯王族之人,势必都会哑然失声的那个诅咒,是由魔女所施加的。

『无法诞下子嗣的诅咒』。

身为国王唯一孩子的他被施加了这样的诅咒,怀有他子嗣的女子在生产前都会遭到祖咒杀害。原本法尔萨斯在十五年前就因为孩子的失踪事件频传,目前王家的年轻直系血统只剩下他一个人。这个诅咒可以说直接断绝了王家的血脉。

然而,法尔萨斯十五年来始终无法找到解开这个诅咒的方法,铎洱达尔是否真有办法帮忙破解呢?

这个国家在魔法技术方面确实是他国无法企及。但这也是以国家为单位来说,如果要论个人的能力,就连铎洱达尔的国王也无法匹敌这个世上只有三人的魔女。这代表所谓的魔女就是有着如此压倒性的力量,是活生生的灾厄。要防止她们所降下的灾难,就只能打从一开始就别与她们扯上关系。

即使如此,若是有些微的期待,他们也不得不去仰赖。

因为面对魔女,与绝望是相同的意思。

尽管是突然来访,铎洱达尔王加尔司缇也立刻允许他们进入其中一个大厅。

想必是因为他们身上携带的介绍信,是邻国的国王亲笔所写吧。

加尔司缇笑容满面地迎接他们,这位国王与法尔萨斯国王年龄相仿。与其他国家相较之下显得年轻许多,从这个男人稳重的神色,可以感觉到他有着温和的态度与才智。加尔司缇听到对方是来商量有关诅咒一事之后,便面有难色地回望着当事者的青年。

「大致上的事情我都明白了,但所谓的诅咒并非都是有办法解开的。」

加尔司缇如此说完,便针对诅咒的构造进行了简单的说明。简而言之,内容就是「像魔女如此高强的术者所施加的诅咒,基本上是不可能解开的」。

与听了之后满脸铁青的拉札尔相比,他的主人乍看之下是一脸平静地听着这番话。感觉他离开这里之后,很有可能会说「那总之就去魔女那边吧」。杜安见状,不禁按住开始头疼的太阳穴。

加尔司缇以最为合理的说明下了总结。

「──因此,理论上只要选择对魔力有强烈抗性的女性作为母体,或许就能承受生产时的痛苦。」

「原来如此。很值得参考。」

青年爽快地如此回应,加尔司缇闻言后露出了比当事人更加遗憾的表情。然而,国王注意到他身后的拉札尔抱着的长剑,顿时目瞪口呆。

「那把剑是……」

「噢,不好意思。因为我平常都随身携带。那是法尔萨斯代代相传,名为阿卡西亚的剑。」

尽管帮忙保管王剑的拉札尔脸上的表情就是在抱怨「所以我才说最好留在国内啊」,青年却是视若无睹。

加尔司缇稍微沉思了半饷,不久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那般挺起身子。

「虽然我对你身上的诅咒无能为力,但说不定有解决的办法。不过可能性很低……」

听到铎洱达尔王含糊不清的这番话,三人露出疑惑的表情面面相觑。

三个人在国王的带领下走进城堡的深处,不断地走在通往地下的楼梯。

不久,他们移动到一条很长的地下通道。他们在杳无人迹的通道走了一阵子后,出现在前方的是巨大的石造大厅。在莫名宽敞的圆形大厅里面,以圆状摆放着十一座雕像。

杜安环视这些既不像人也不像动物的雕像后,赞叹地如此说道:

「难不成……这些是铎洱达尔的精灵雕像?」

「没错。没有在国王底下使役的精灵就会在这里以雕像现身。然而说来惭愧,包含我在内,这百年来都没出现有能力使役精灵的国王。从前的铎洱达尔,是由国内最为强大的魔法师担任国王,但自从改为由血脉继承王位之后,国王本身的魔力便不是那么出众了。」

加尔司缇脸上露出了自嘲的微笑。他身为一国之王,讲话态度却如此谦虚,或许是因为对自身的能力有着自卑感。

杜安对此尴尬地点头称是,同时数了数雕像的数量。

「……好像少了一尊?」

铎洱达尔在建国时相传的精灵全部共有十二个才对。但无论再怎么数,在这里的雕像都只有十一尊。如果国王目前没有使役,最后一只究竟会在哪里?

杜安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没办法问如此深入的问题。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加尔司缇已经往前迈出步伐。他直接穿过大厅的中央,站在位于深处的大门前面。

那扇门位在入口大门的正面,是石制的白色小门,表面雕刻着复杂的魔法纹样。

铎洱达尔王站在那回头望向三人。

「我只能带你们到这边。接下来的地方,长年以来都无人能够进入。」

「这……又是为何呢?」

「不清楚……我只能说,因为没被邀请。所以,如果你们能继续往前进,或许就会找到有关诅咒的解决方法。」

这番话让青年听得摸不着头绪,不禁歪了歪头。他确认佩带在腰间的阿卡西亚。

既然铎洱达尔王在看到这把剑后带他来到这里,里面或许有棘手的魔法机关。这把是大陆上唯一拥有绝对魔法抗性的王剑,他身为这把剑的主人,带有些许疑念望向加尔司缇。

「恕我冒昧请教,您为什么愿意为我做到这种地步?虽说是严重的诅咒,但这毕竟是他国的问题吧。」

听到他直率地表达疑问,国王不由得露出苦笑。加尔司缇往门边退后一步,凝视着上头复杂的纹样如此说道:

「说得没错……假如你有办法走到这个前方,想必能对我国带来有益的情报吧。换句话说,这件事对彼此都有好处。」

青年感觉对国王话中的含意似懂非懂,尽管令人匪夷所思,也只能选择点头,随后站到门前。

──到头来遇上这种事情,除非亲自去一趟,否则什么也不会明白。

他明白自己对此涌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同时推开了白色的门。

触碰到门的手掌感到轻微麻痹。

尽管如此,那种感觉就像雪花溶化那般立即消失。

门半自动地往里面打开。他像是要追上门似地踏出步伐。眼见主人毫不犹豫,拉札尔与杜安也慌张地打算追上去。

然而,跟在后面的两人却遭到无形的墙壁所弹开。

「咦!?」

「呃……」

青年回头望去,看见跌坐在地上的拉札尔与步履蹒跚的杜安,不禁瞠目结舌。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啊?」

「在做什么……殿下没有任何异状吗?」

被如此询问的青年一个人若无其事地穿过了大门。杜安缓缓伸手确认,触碰到自己与主人之间的一道墙壁。在那里确实有着无形的障壁,拒绝他人入侵。

「我没看到任何构成……会是结界吗?」

「……果然。」

加尔司缇如此低喃。他的神色紧张,凝视着站在门另一边的青年。

「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你可要小心点。」

「我会铭记在心。」

青年开始独自走过漫长的走廊。离门愈远,走廊也逐渐变暗。

不久,门变得就像是在远处发亮的细小光点时,他走到了一扇新的门。位于走廊尽头的那扇门与刚才的门相同,白色表面也雕刻着纹样。

青年将手放在腰间的剑上,同时推开了那扇门。随后明亮的光芒便充满了整条通道。

他因为强光而眯起眼睛,并确认房内的状况,便发现眼前的空间比摆放着精灵雕像的房间来得更为宽敞。

天花板位置很高。正方形的大房间里面没有家具或是其他东西。

一片灰色的石头地板中央──有头巨大的红龙正缩成一团陷入熟睡之中。

「什……」

他看到占据了整个房间一半的那头龙,说不出话来。不仅如此,还有名红发少女坐在那头龙的背上看书。眼见如此超乎想像的景象,青年哑然失声地杵在原地。

或许是注意到来访者的气息,少女猛然抬头。

少女的瞳眸与发色都是深红色。与年龄不符的端整五官,加上无法看出真正想法的双眸。给人的感觉明显异于常人的这名少女看到他后,不禁歪了歪头。

「哎呀,早了一年耶?可是既然你出现在这里,表示时机已经到了吧。」

少女阖上了书,不以为意地敲了敲龙的头。

「那克!快起来了!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啦!」

或许是因为被拼命敲打,龙缓缓地抬起了头。少女用彷佛没有体重般的轻盈动作从龙的背上一跃而下。龙瞠开原本紧闭的巨大眼皮,以犹如火焰的双眼注视着他。

「……唔!」

青年反射性地拔出了阿卡西亚。

他没想到在城堡的地下会沉睡着一头龙。虽说他手持王剑,但也不知道是否能在无处可逃的空间与其一战,这不禁令他全身充满紧张感。

龙稍微凝视了他半饷后,突然间轮廓一歪,转眼间就缩小成约莫老鹰的大小,发出高亢的声音飞到他的身边。

青年原本打算将其砍落在地,但对方似乎没有敌意。他虽然犹豫,但依旧伸出左手,随后龙便顺着他的手停在肩上。少女看到龙好似猫那般磨蹭着青年的头,不禁笑了出来。

「啊,果然是这样吗?那就没关系了。请进。」

话语刚落,刚才还空无一无的后面墙上便出现了一道门。青年看到第三道白色的门,不禁倒抽一口气,询问眼前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女。

「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里做什么?」

从外貌与气息来看,她显然不是正常人类。首先,会待在这种遭到封印的场所就是异常状况。看到青年充满戒心,少女耸了耸瘦弱的肩膀。

「我只是个守卫。不过我对你来说根本就无所谓吧?」

少女站在门边,以浮夸的动作屈膝跪地。

「请进。这可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至宝喔。」

「……至宝?」

青年不懂她的意思。感觉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摸不着头绪。

但是与龙相同,少女似乎也没有敌对的意思。青年虽然对此充满疑问,但也依她所言站在门前。

明明没有触碰,门却自己往里面打开了。

──呈现在眼前的,是绿色的庭园。

「啊……?」

倾注而下的柔和光芒,与地表如出一辙。

在宽敞的室内放眼望去,可以看到矮小的杂草丛生,到处都可看到树上绿油油的树叶随风飘逸。

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同时也踏进了门内。入口左右虽然依旧是白色的石墙,但是从途中开始就遭到树木遮蔽隐藏在后面。

眼前的景色,就好似将地上的庭园直接封闭在白色的箱子里一样。

从某处可以听见潺潺水声。感受着平稳地吹来的微风,他不禁茫然地如此低喃:

「这里是什么地方……」

尽管他以为这是用魔法制作出来的幻觉,但脚下的草皮触感却是货真价实。吹在房内的风摇曳着树木另一端的天篷丝绸。那很明显是出于人类之手所制成。

──难道在这种地方有床?

他心生疑问,慎重地往前迈出步伐。

随着愈走愈近,他逐渐看到细微的构造,发现那确实是张床。

青年将拔出来的王剑拿在手上,站在白色的床前,带着紧张的情绪用手推开丝绸。

然后,他停止了呼吸。

一名女性就沉睡在他的眼前。

女子的年龄大约十八,犹如丝绸般具有光泽的黑色长发就摊在床单上。

她的肌肤好似白瓷般晶莹剔透,纤长的睫毛为紧闭的圆润眼睑增添了淡淡的阴影。

高挺的鼻梁与红润的小嘴。她的五官犹如雕刻家费尽毕生心血所制造的艺术品那般纤细,美得如梦似幻。

青年第一次见到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子。他对此人的瞳眸紧闭一事感到遗憾,不禁想要确认那究竟是什么颜色。

尽管脸颊白皙,但也不至于没有血色。青年很在意她究竟是死是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便发现在白色洋装底下的胸口微微在上下移动。

他一边注视着女子一边坐在床的旁边。

青年不知道该叫醒她还是等她清醒。即使如此,也能知道这个房间就是为了她而存在的。

──那么,想必她就是对抗诅咒的关键。

或许加尔司缇说的「有能力抵抗诅咒的女性」就是她。

青年伸出空着的左手触碰了她的脸颊。光滑的肌肤上确实有着温度。

他想顺势试着轻轻拍打脸颊,但他注意到纤长的睫毛正在摇曳,便将手移开。随后,白色眼睑缓缓抬起。

可以从底下窥见的眼眸有着深邃的黑暗,是比夜晚还要深沉的暗色。

睫毛上下眨了眨几次。教人联想到深渊的双眸就像是在空中飘浮不定那般捕捉到他的身影。

──那是有着自我意志的眼神。

他对此稍微感到诧异。

女子做出犹如还在睡梦中的暧昧举动,扭动纤细的肢体,随后她撑起双臂挺起上半身。

青年眼见她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顿时犹豫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注视着对方,就好似要被暗色的双眸所擒住。

女子起身后,将白皙柔嫩的双手伸向青年。正当他在犹豫是否该拨开时,肩上的龙突然飞走,不禁引开了他的注意力。

女子的双手就在此时环过他的脖颈,将苗条的躯体靠在他身上。

「奥斯卡……」

她低喃的声音,与眼泪带有相同的热度。

奥斯卡因为她温暖的触感差点迷失自己,此时因为对方呼唤了自己的名字而大惊失色。他以单手挪开对方纤瘦的肢体,随后瞪视着她。

「你是谁?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她听见这句话,一瞬间瞪大了暗色的眼眸。

在无法看穿的深渊当中,闪过了朦胧不明的光芒。

看起来好似受伤的反应像极了迷路的小孩,彷佛在寻找着遥远的地方。

然而,她缓缓地眨了眨眼,那道光芒便顿时消失无踪。奥斯卡虽然对微小的变化感到不得其解,但他认为也有可能是自己看错。

她往后退逃开青年的手,露出了有些寂寞的微笑。

「因为……我事前就已经久仰大名。你是继承法尔萨斯王剑的人对吧。」

「喔喔,原来如此。」

奥斯卡瞥了一眼腰间的王剑。在这个大陆上会佩带着阿卡西亚的,本就只有法尔萨斯的国王一人。尽管奥斯卡破例在即位前就继承了王剑,但也没有特别隐瞒这个事实。只要看到这把剑,自然知道身为王太子的他叫什么名字。

「真的……是你呢。」

夹杂着吐息的一句话。奥斯卡望向她,发现暗色的瞳眸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刚才那无法看穿、犹如夜晚的眼神当中,满溢着藏不住的念想。

好似孩子般赤裸裸地呈现在外,拥有强烈热度的情感。至今为止有不少女人都对他投以类似的视线。然而眼前这名女子的眼神,却比任何人都来得真挚且沉重。彷佛只是一直回望就会被她的热气所感染,奥斯卡无意识地吐出了原本停止的气息。

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同时如此询问。

「那么,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居然会待在城堡的地下,你究竟是什么人?」

「啊……我在沉睡。因为我是魔法师,所以是用魔法……」

「为了睡觉需要用到魔法吗?魔法大国还真是奇异啊。」

「因为就是存在着这样的魔法。这是能制止体内时间,借此跨越时空的魔法构成。只是这种构成非但不适合男性,也几乎没有人实行过……」

「虽然听不太懂,但我知道你使用魔法了。」

奥斯卡说出了率直的感想,她一脸开心地害羞起来。此时的表情是比外表年龄看来更加年幼的少女。她将双手撑在床上,用膝盖蹭着床慢慢靠近他的眼前,接着以美丽的容颜抬头望着他。

「既然你来到这里,表示现在是法尔萨斯历五百二十七年吗?」

「不,是五百二十六年。」

「奇怪?一年前?」

「什么一年前啊?我记得以铎洱达尔历来说是六百五十三年喔。你不要紧吧?」

「啊,我、我不要紧。」

她按住涨红的脸,接着就这样暂时思考了一会儿,随后战战兢兢地询问。

「那个,顺便请教一下,你现在有跟其他人结婚吗……?」

「没有。其他人是什么意思?──你究竟知道多少?」

奥斯卡为了打破诅咒而来到这个房间,既然会问这样的事情,代表她已经掌握了一定程度的状况,而且还把自己视为新娘候补吧。奥斯卡抱着些许警戒回问之后,她的脸变得更加通红。

「对、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太没礼貌了。」

「是没关系啦。」

尽管她害羞的模样很惹人怜爱,但看来她好像不打算回答有关诅咒的问题。尽管觉得可疑,但奥斯卡也在犹豫是否要当面指出这点。

此时,她缓缓地在床上滑动来到了他的旁边,将脚放在草皮上。她打算顺势站起来,下一瞬间却狠狠跌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

奥斯卡对此感到傻眼,同时也撑住她的手将人拉起。

「你在做什么啊,没事吧?」

「因为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走路……肌肉应该没有退化,没事的。」

奥斯卡对缩成一团的她露出苦笑,随后将阿卡西亚收回了剑鞘。他伸出双手将女子抱起。她纤瘦的身体彷佛里面塞着羽毛般异常轻盈。

「所以,你要去哪里啊?啊,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她睁大暗色的瞳眸,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我名叫缇娜夏。初次见面。」

眼见女子露出犹如花朵盛开般嫣然的笑容,奥斯卡也不禁露出微笑。

奥斯卡抱着女子走出房间,深红色头发的少女见状,开心地大声喊道:

「缇娜夏大人!您醒来啦?不要紧吗?」

「托你的福。谢谢你,米菈。」

被称为米菈的少女听到缇娜夏慰劳自己,顿时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随后消失无踪。奥斯卡眼见这突如其来的景象,不禁皱起眉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不是人类吗?」

「她是我的精灵喔。我们姑且存在着使役关系……不过她就像是我的朋友。」

缇娜夏说着说着将手伸向空中。刚才的小龙随即飞到她的手上。她将龙抱起后,放在奥斯卡的肩上。

「这孩子叫那克,它现在会听从你的命令。你已经是它的主人了喔。」

「我是它的主人?真的吗?」

「是真的。它现在很亲近你对吧?」

「我从没见过会亲近人的龙。」

缇娜夏出声笑了出来。那犹如铃响的声音舒服地响彻了他的耳朵。

奥斯卡抱着她通过漫长的通道走回原处,逐渐靠近原本与众人分别的大门。

在那边等待的三人看到缇娜夏后顿时哑然失声。其中加尔司缇以彷佛看着难以置信的景象那般注视着她。眼见国王这样的反应,奥斯卡不禁歪着头感到不解。

「在里面的是龙和她……代表您愿意将她作为我的新娘送给法尔萨斯吗?」

「什么!?」

大喊的人并非加尔司缇,而是被抱起来的缇娜夏。她以双手捂住面红耳赤的脸颊抬头望着奥斯卡。

「事、事情怎么会突然发展到这种地步啊?」

「简单来说就是诅咒……」

明明只说了这样,她却「喔喔!」一声接受了这个说法。

「幸好我有过来……」

缇娜夏吐露出安心的感想,奥斯卡虽然对此感到匪夷所思,依然将视线移回加尔司缇身上。

铎洱达尔王原本哑然失声的表情此时才总算转为面露难色。

「不好意思,这点恕难从命。因为她应该要成为这个国家的下任女王。」

「什么!?」

缇娜夏再次惊愕地大喊。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是……」

「我很清楚您是什么人。正因为如此才想要拜托您。这个国家百年来都没出现有办法使役精灵的国王。代表王家的魔力已经衰弱到这种地步。」

「──国王所需要的,并非魔力。」

缇娜夏澄澈的声音,带有坚定且冷漠的情感。奥斯卡震惊地望向她后,发现暗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浮现在该处的是伴随着威严的强烈光芒。

──那是王者的眼神。

那个眼神拥有使他人服从的力量,即使是王族也没几个人拥有这样的眼神。

奥斯卡对此深感佩服之际,缇娜夏催促他放自己下来。他撑着缇娜夏纤瘦的身躯帮她站稳身子。缇娜夏踉跄了两三步后端正姿势,凝视加尔司缇。

「国王并非一定要由强大的魔法师担任吧。即使个人拥有强大的力量,能影响的范围也并非那么巨大。国家应该有比这点更为重要的事情吧?」

「无论您说的重要事情为何,我们依然需要足以守护国家的力量。您正是现在这个国家所需要的人。」

「过于强大的力量只会招来他人的警戒喔。」

两个人看起来都不打算退让。

缇娜夏察觉到法尔萨斯的三人对眼前的状况不知所措,一脸困扰地抬头望着奥斯卡。

「不好意思。我和这个人有些话要谈,可以麻烦你们到外面先稍等一会儿吗?」

「是没关系啦……」

「诅咒那件事,我一定会设法处理的。」

看着她充满自信地盈盈一笑,奥斯卡在摸不着头绪的状况下点了头。

三个人回到一开始与加尔司缇见面的大厅,以无法跟上事情发展的困惑表情望向彼此。此时,拉札尔提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

「殿下,她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晓得。因为她睡在那里面,我就把她带回来了。」

「您起码该问她是什么人吧!您到底是去做什么的啊!」

「国王刚才不是说她是下任女王吗……名字倒是知道。她说自己叫缇娜夏。」

「与杀死魔女的女王同名呢。」

始终保持沉默听着对话的杜安喃喃说了一句。听到他指出的重点,奥斯卡不禁回顾起大陆的历史。

「那是在与塔伊利发生战争的时候吧?是这个名字吗?」

「确实是这样。我听说那位女王似乎也是名出众的美女。」

拉札尔没办法跟上两个人的对话,东张西望地让视线左右徘徊。

「咦?你、你们说的魔女是?女王又是?」

「你也该好好学习历史啦。」

「我是有学过啦……啊,好痛!」

看到拉札尔被奥斯卡狠狠地猛钻太阳穴,杜安夹杂着叹息开始说明。

「四百年前,铎洱达尔与塔伊利发生了战争对吧?由于铎洱达尔收容了遭到塔伊利迫害的魔法师,塔伊利便攻进了这里。」

「好像有印象又好像没有……」

眼见拉札尔的记忆模糊不清,奥斯卡不禁顶了他一下。

「不管怎么想都是历史的转捩点吧。铎洱达尔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开放与其他国家交流的。」

「唔唔……非常抱歉。」

杜安没有理会垂头丧气的拉札尔,继续说道:

「当时在还无法明确判断是哪国获胜时,塔伊利便撤退了。会有这样的结果,是因为塔伊利在战争中向铎洱达尔的女王送出了刺客,而且那个人还是魔女。女王虽然成功地击倒了魔女,但听说当时那位魔女似乎是塔伊利的格温德国王的恋人。尽管关于这件事情的真相至今也尚未明朗,但若派出魔女的人是格温德国王……」

「……这对塔伊利的国王来说会是一大丑闻呢。」

「没错。格温德国王遭到内部施压,才不得不选择撤军,并就此退位。后来塔伊利似乎也就开始默认铎洱达尔收容魔法师这件事了──总之,当时那名铎洱达尔的女王,我记得名字就叫缇娜夏没错。」

「所以才会被称为杀死魔女的女王啊。真是惊人的事件呢。」

「是这样没错,不过当事人似乎在那之后不久就退位了。既然她拥有足以杀死魔女的力量,即使说她是魔女也不为过,当时在国内似乎也引发了问题。毕竟那位女王自从开启国交后,就着手进行各式各样的改革,也因此遭到旧体制派盯上。再加上与塔伊利之间的关系,所以由于她后来也退位了,两国算是不分胜负。」

「明明那么努力了却遭到强迫退位,实在是没有道理呢……」

听到拉札尔一脸难以释怀地道出感想,奥斯卡露出苦笑。

「代表她出现的时代太早了。这种事情很常见。」

「因为她在魔法师之间是很有名的女王,刚才那位女性应该也是效法她而取名的吧?」

杜安轻轻地摊手结束了这个话题。拉札尔似乎认同了这个说词,抬头仰望天花板如此低喃:

「不过话说回来,她是个美女呢。」

「我本以为会把她给我的,真扫兴。」

「请不要对下任女王出手啦!这真的会影响到两国国交的!」

「算了,相对地我收下了这个就是。」

奥斯卡这样说完,望向自己的肩上。坐在该处的龙微微地叫了一声。两名臣下一脸匪夷所思地望向小只的红龙。

「其实我从刚才就很在意了,那是什么?是龙对吧?它活着对吧?」

「它确实是活的喔。听说我是它的主人。因为一开始看到时更大,体型应该是伸缩自如吧?」

「噢……」

「但既然她似乎愿意设法处理诅咒,也算是达成目的了呢。」

由于这样一来就不用去魔女那边,杜安由衷感到放心。他的主人不明白他内心的情绪起伏随意地回答。

「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方法。难不成她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我不是才刚说过请别对她出手了吗!」

「这家伙真啰唆啊……」

此时大门打开,加尔司缇与女子回来了。

加尔司缇的表情一脸痛快,相较之下,缇娜夏却显得面有难色。

她一看到奥斯卡,便一脸尴尬地开口说道:

「我会在半年后继承王位。」

「在那之前,您可以随心所欲地行动。要去久违的外面到处绕绕也行。我也会在城里为您准备好房间。」

加尔司缇亲切地建议,缇娜夏则是翻着白眼瞥向他。

「我会先解析这个人的诅咒。否则的话我来这里就没意义了。」

「这是您的自由。不过,还请您千万要明白自己的立场。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与我儿子结婚。」

「那已经超出我的责任范围了。」

眼见两人之间的气氛险恶,杜安与拉札尔不禁面面相觑。

缇娜夏美丽的容貌满是焦躁的神情,但奥斯卡一进入她的视线范围,她的表情便顿时和缓。他认为事情已经谈妥,便挺起身子向缇娜夏招手。

「所以,我该怎么做才好?」

「因为有许多事情需要准备,而且也需要解析的触媒……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尽量待在我身边。」

「要花多久时间?」

「我、我会努力去做……但如果要确实搞定这件事,应该得花上半年。若是从零开始从头解析,我也难以判断究竟得花多久,但我姑且看过了正确答案。」

「正确答案?」

缇娜夏对此没有回答,只是露出模棱两可的微笑。尽管她说的事情有部分听不太懂,但起码知道「只要有半年似乎就能解咒」。这是十五年来都无法解开的诅咒。既然能在这段期间解开,自然没什么好抱怨的。于是,他对来到眼前的女人露出微笑。

「那么在你即位之前的这段期间,就来法尔萨斯吧。如果是魔法师,应该也能用转移来去铎洱达尔吧?」

「咦?可以吗!真的?」

「毕竟是我拜托你帮忙解咒的嘛。」

缇娜夏听到这句话后,开心地露出微笑。她天真无邪的模样看起来宛如少女那般,十分惹人怜爱。奥斯卡望向加尔司缇,铎洱达尔王对他露出了虚假的笑容。

「这位大人就麻烦你照顾了。」

奥斯卡从声音感觉到他在牵制自己,便一边露出苦笑一边低头致意。或许是察觉到同样的事情,缇娜夏以不愉快的眼神回望国王。

但总之这样一来,他便达到来这个国家的目的了。

此时谁也还不晓得,接下来奥斯卡将开启一段他也不晓得的,窥见他自身命运的故事。

「行李就这些吗?」

回到法尔萨斯后,奥斯卡造访给缇娜夏住的房间,说出了老实的感想。

她从铎洱达尔所带来的,只有几十本老旧的魔法书以及数量足以用双手一次抱起的魔法道具。那些东西被塞进一个大木箱,几乎没有礼服或是装饰品那类。

加尔司缇在名义上将缇娜夏称为「铎洱达尔的公主」,奥斯卡望着这样的她说道:

「如果需要什么就告诉我吧。我也可以帮你订制衣服。」

「非常感谢你……衣服?」

没有带侍女随行,只与精灵少女两人前来的缇娜夏眨了眨纤长的睫毛。但她或许是立刻将这句话视为玩笑,笑着说道:「我不需要那么多行李,不要紧的。」

奥斯卡原本还在思考她适合穿什么样的礼服,听到这句回答,不由得感到失落,但他打算尊重本人的想法。他走近箱子,帮忙取出了巨大的石板。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是公主啊。既然是王族,我也得改变对待你的方式了。」

「咦?没关系啦。这样反而会令我感到不自在。麻烦你照现在这样就好。」

「话虽如此,毕竟你是下任女王,身边的人会对你毕恭毕敬也是无可奈何吧。」

「我已经习惯身边的人这么对待我,但你不一样。王太子殿下。」

「…………原来如此。」

奥斯卡自己本就不是很喜欢被人称呼为「殿下」。对于总有一天要成为国王的他而言,不论他本人愿不愿意,这个称呼都会让他认清自己还是个半吊子的事实。所以她或许对此也同样有着自己的坚持。奥斯卡以手拨弄接近黑色的褐色头发。

「那么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这样比较自在。」

因为在立场上与她是对等的,这种事情应该可以被允许吧。奥斯卡以孩子气的任性这样说道,缇娜夏便抬头望着他。暗色的瞳眸顿时犹如惊讶的小猫那般圆睁。

「这个……是因为你有和我结婚的可能吗!」

「没有吧。为什么你会想到那边去?」

如果是在神秘的地下室相遇的当下或许有这种可能,但自从决定她要成为下任女王的当下,这种可能性便荡然无存了。听到奥斯卡果断地回绝,缇娜夏顿时大失所望。

「我想说或许也会有这种可能,果然没有啊……」

「只不过是用名字称呼而已,你也跳过太多步骤了吧……这样我会害怕的,你别这样。」

真要说的话,奥斯卡在第一次见面就被说中名字时也感到大吃一惊。给人超脱现实感觉的美女呼喊自己的名字,回荡在他的全身,感觉现在依旧不断地产生出美丽的波纹。

眼见奥斯卡想起这种感觉,缇娜夏微微露出苦笑。她以好似夜晚窗口的双眸注视着他──动了小小的嘴唇。

「奥斯卡。」

声音清澈地传递过来。

宛如低喃的那道声音,彷佛包含了无法抵挡的热气。声音当中蕴藏了许多他所不知道的情感。奥斯卡听到这简直令人头晕目眩的嗓音,勉强维持着意识,保持冷静地点头回应。

「这样就好。你就用自己觉得轻松的方式吧。还有,我不会和你结婚。」

「请别再三叮咛我啦!说一次我就明白了!」

「话说回来,你和铎洱达尔王家有血缘关系吗?」

听到奥斯卡唐突地切换话题,缇娜夏以委屈的眼神仰望着他。

「你已经……我和王家没有血缘关系。毕竟我还未婚。虽然被称为公主的感觉是有点奇怪,但加尔司缇好像想让我增加威慑力,这部分我就让步吧。比起被视为王太子妃的候补还要像样多了。」

让步接受公主的地位,从她的语气听来,她并非是在开玩笑。实际上从奥斯卡看来,加尔司缇是真心想让她和自己的儿子结婚,但也不想过于坚持这点,惹得缇娜夏不开心。相对地赋予她的威慑力则是王族的身分,可是目前看来她对此并不以为意。毕竟她接受了要成为下任女王的要求,想必具备了某种程度的胆识吧。

奥斯卡将石板放到柜子上的同时如此说道:

「虽然是我拜托你帮忙解咒,不过你就认为是在即位之前放松一下,随心所欲地生活就行了。」

「谢谢你。不过,其实我根本没有打算即位的。」

「说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待在那种地方?」

尽管奥斯卡认为提问的顺序反过来了,但从目前为止的对话来看,实在没办法掌握她的真实身分,这也是无可奈何。

缇娜夏听到这句话稍微歪了歪头,接着轻飘飘地浮上了空中。她顺势飞到对此感到惊讶的奥斯卡面前,浮在天空对他露出微笑。

「会待在那个地方,纯粹只是我的任性。」

「任性?那里可是城堡的地下啊。」

「代表我很会变通喔。」

她若无其事地说着不知是真是假的话,随即嫣然一笑。

然而,缇娜夏突然像是在忍耐疼痛般皱起了形状姣好的眉毛,眯着眼睛望着他。

「……我可以摸你吗?」

低喃的一句话。暗色的目光如同初次相遇那时一样凝视着远方。眼见她看起来如此悲伤,奥斯卡顿了一拍后便点头答应。

她稍微降低了高度,和相遇时一样以双手环过他的脖颈,靠上身体。奥斯卡则是轻轻地抱住了那令人不放心的躯体。

「我在小时候,从某人身上收到了许多……真的很难以回报的东西。所以我想自己至少该做些什么。即使他已经不在了……我还是想见到他。」

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哭泣。

奥斯卡不忍继续问下去,只是默默地点头。

──决定退下王位时,她感觉到自己该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即使自己不在,继承自己意志的人们依然会引导这个国家。彷佛要抛开过去般,作为女王为国家尽心尽力的这五年,彷佛是一转眼的事情。

然后当一切都过去之后,她想起了一名男子。

给予她生命,给予她爱情的那名男子。

尽管只与他生活了那短短不到一个月,却是她目前为止的人生当中最为灿烂的时光……更重要的是她过得很幸福。一想起当时的回忆就会落下眼泪。

她打算将那份回忆留藏心底,就此度过剩下的人生,然而某天在她眼前,出现了一名男子。那名男子说:「我对杀死魔女的女人有兴趣」,就像是一时心血来潮一般将她彻底击倒。即使有十二精灵随侍在侧,缇娜夏依然败给了他。

然而对男子而言,击倒她似乎单纯只是用来打发时间。他治愈了奄奄一息的缇娜夏,基于那反覆无常的兴趣,开始问起有关她的过去。

接着,当她面有难色地说出一切后,男子这么说道:「那么你追上去不就得了。」

──再与他相遇一次不就得了。

当时他不是这么说过吗?你们两个是夫妇。

既然你们确实跨越四百年的时光与彼此相遇,那应该还留有可能性才对。

现在甚至还没开始。应该还来得及。

即使自己没有记忆,甚至他也没有,两人共处过的事实不存在于世界的任何地方,也不能保证会与之前一样共结连理活下去,但至少想要对他报恩。

只是想要再见他一面。

于是,她历经了漫长的沉睡,再次诞生到这个世界。

与足以匹敌魔女的恐怖力量一起。

「四百年真的是很漫长呢。魔法的研究也有长足的进步,让我强烈地感觉到跟不上时代了呢。」

「话是这么说,但基本法则并没有改变,构成虽然有所差异,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喔。」

缇娜夏与米菈待在她在法尔萨斯的房间,两人围着桌子、拿着茶杯。缇娜夏对精灵这番话露出苦笑。

「但是不稍微学习一下可不行呢。我会马上把差距拉回来的。」

「缇娜夏大人,你好认真。」

「因为我喜欢学习。」

缇娜夏将茶杯放在旁边,翻开了魔法书。这本厚重的书籍并非是她所带来的。而是从法尔萨斯的图书室所借来的新书。当她还是女王时只有一部分的人知晓的理论,在现代书籍里面已经有详细的说明,缇娜夏看到后不禁眯起了眼睛。精灵少女笑咪咪地观察着主人,同时如此询问。

「缇娜夏大人想与阿卡西亚的剑士结婚吗?如果铎洱达尔的国王碍事的话,我去杀了他?」

「不可以那么随便就杀人啦。你好歹也算是铎洱达尔的精灵。奥斯卡那边……姑且不论结婚,至少我见到他了,这样就好。」

「您真没欲望!」

「是这样吗?」

即使精灵这么说,但缇娜夏很满足于现状。她对自己能帮上他的忙纯粹感到高兴。

缇娜夏拿起放在桌上的老旧纸条。那是她从前还是少女的时候,从奥斯卡的血抽出诅咒与祝福的构成时所写的字条。

「曾经解开过这个的人,果然是我吗……」

「我也不晓得。应该说我现在也依然在怀疑回到过去这种天方夜谭。阿卡西亚的剑士真的是同一个男人吗?」

「我也是半信半疑……虽然他似乎没有记忆,但肯定不会错的。因为救了我的那个人说他『窜改了过去』,所以才会对史实也造成了影响。」

奥斯卡之所以拯救当时还是小孩的她,想必是知道她那天夜里会被当作禁咒的触媒。因为他窜改了这个结果,自然会出现大大小小的变化。至少目前看来他丝毫没有与缇娜夏结婚的征兆,假如缇娜夏即位铎洱达尔的女王,更不可能嫁给他国的国王。与她自己有关的历史,果然已经有所改变。

缇娜夏不自觉地抱着一股失落感,用手靠在桌上托住下腭。

「那颗魔法球疑点重重呢……特拉毕斯好像知道些什么就是了。」

「那位大人很危险,不可以说出他的名字。」

「对不起。」

看到米菈摆出很厌恶的表情,缇娜夏老实地道歉。

总而言之,能回到过去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

缇娜夏虽然已经将那颗魔法球封印在宝物库的深处,但若是从前的奥斯卡所言属实,目前在法尔萨斯的宝物库或许还有另外一颗。

缇娜夏望向手边的纸,上面画着堪称优美的构成群,既复杂且纤细。

──假如从前的自己是从零开始解开这个,代表她拥有出色的魔法技术,远远胜过现在的自己。

为何从前的自己会跨越四百年的时光才遇见奥斯卡?为何会拥有这种超越人智的技术?

然而这个关系到国王与第五位魔女的故事,如今已经无人知晓、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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