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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从白纸重来 3.玻璃的羽化

「……唔!」

少女从沉睡中惊醒。

她环视周围,房间还很昏暗。代表现在还是深夜吧。她以手擦拭充满汗水的额头。

当她正这么做时,身旁有只大手伸了过来,抚摸她的头。

「怎么,你做了恶梦吗?」

「……奥斯卡。」

在眼前的,是某天突然造访她的男子。据说他是从四百年后的未来穿越过来的。明明一起生活,却感觉自己已许久未看到他,缇娜夏顿时语塞。她低头望着自己尚未成熟的纤瘦身躯。

「或许……是做了恶梦。我做了你消失不在的梦……」

「怎么会。我人就好好在这喔。」

「嗯……」

他确实在自己身边。明明就是如此。

然而,为什么自己会莫名感到不安?眼见缇娜夏无法从朦胧的梦境残渣之中脱身,奥斯卡露出柔和的笑容。

「没事的。我会陪在你身边,你可以再睡一下。」

「奥斯卡……」

他伸手要少女过来。缇娜夏回应他手的动作,再次躺下。为了即使在梦中也不会迷失他,缇娜夏在奥斯卡的怀里闭上眼睛。

「你要陪在我身边哦。在我睡着时,哪里都别去。」

「我会待在这的,你放心吧。」

手轻轻地拍着背部。听见与心跳声类似的声音,睡魔再次袭向缇娜夏。她不想睡,因为她知道一旦睡着,又会回到「没有他的现实」,缇娜夏无法忍受这点。

少女因为无法抗拒的沉重而伏下眼皮,男子像是在唱摇篮曲般轻声低喃。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

──他确实遵守了这个约定。

所以,缇娜夏今天也在一人的床上清醒。

从城堡的窗户望去,街道的灯光十分美丽。

这是夜晚的深蓝色染上天空的时间,缇娜夏带着些许的落寞眺望着眼前的景色。

她正在看的并非法尔萨斯的城都。而是自国铎洱达尔的景致。基本上即使国家不同,夜晚的景色也不会有太大差异。与法尔萨斯不同的,顶多是街角摇曳着各种颜色的魔法灯光。

缇娜夏突然想到什么,轻轻合起双手。然后在那里面微微吹了口气。

当她摊开双手,金色的光之飞沫便满溢而出,随即从敞开的窗户飘到夜空之中。

缇娜夏以憧憬的眼神追着光的流动,此时从背后传来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

「您在做什么呢?」

「因为街灯很漂亮,我想说要稍微补充一下色彩。」

缇娜夏回头望去,看着在眼前的这名青年。

他是铎洱达尔的王子雷吉斯,有着一头浅色金发,与让人感觉高贵的柔和五官。这样的外观让人想到铎洱达尔如今不是根据实力,而是以血脉继承王位的这种变化,缇娜夏不禁感到不可思议。

眼见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雷吉斯露出微笑。

「怎么了吗?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许多事情都改变了。」

缇娜夏为了解析诅咒而来铎洱达尔拿资料,为了找出来费了不少时间,结果被众人建议留在城里过夜。

缇娜夏心想机会难得,决定在城里到处绕绕,虽说是富有历史的城堡,但毕竟也过了四百年,自然会有许多东西产生变化。

其中之一就是她在孩提时代生活的离宫,那里已经拆掉,作为王宫的一部分重新盖好。缇娜夏听到这件事后,不禁有种无形的失落感。

逐渐扩散在胸口的这股疼痛,并不是因为几乎陪她度过年幼时期的场所消失不见。

──而是因为那里有着与「他」相处过的短暂记忆。

当然,只要回到法尔萨斯,他确实就存在于那里。但两种感觉不同,当时的回忆对她来说,果然还是特别的。

「……知道那个人的,就只剩下我和那克……」

缇娜夏闭上险些濡湿的眼眸。

与四百年前突然出现的他度过的每一天。当时那短暂的时间,恐怕就是为了拯救缇娜夏而给他的期限。所以,若是缇娜夏与他一起离开铎洱达尔,他应该会更快从那个时间中消失。

之所以没有演变成那种状况,而是在面临决定性的悲剧之前都能与他相处,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幸运。

缇娜夏忆起在失去他后,自己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间,并在那里找到那克,不禁痛哭流涕的过去。那克并非魔法球的使用者,由于离开了身为主人的奥斯卡,才能够免于消失──奥斯卡为后来孤身一人的她,留下了那克。

他从四百年后带来的龙。唯一见过失落故事的存在。但那克什么都不说。缇娜夏认为这样就好了。

缇娜夏缅怀着遥远时代,想起目前所在的地方,随即重新挂上笑容。

「时代不同真的很不可思议呢。我也和米菈说过,听说现在会把当时称为黑暗时代。」

「因为那个时代战乱频传,所以才以此命名的吧。所幸铎洱达尔时至今日,都没有遭到战火波及。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你。」

「我只是个在位五年的女王,实在太抬举我了。」

「可是你借由魔法沉睡,跨越了四百年的时光。理论上虽然是可能的,但是能实现这点的魔法师在历史上屈指可数。」

「是因为没有人会想这么做吧。像这种事情若是没有坚定的目的,只会成为迷途羔羊。」

缇娜夏如此说着,同时在内心自嘲。

坚定的目的是指什么──自己真的有那种想法吗?

有的只是对「他」的思念。

「他」在四百年前的那个夜晚消失,自己当时究竟有多么想要抓住「他」的手?缇娜夏正是为了抓住那只手,才选择跨越四百年的时光。

如今王位又回到了这样的自己身上,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因果?缇娜夏内心涌起复杂的感慨,回望雷吉斯,随后率直地讲出自己在意的事情。

「不好意思,你因为我的出现,导致王位继承顺位有变,难道你对此没有任何不满吗?」

原本的话,没有其他兄弟的雷吉斯应该要成为下任国王。他本人自出生以来,便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活到现在。如今突然遭到缇娜夏从旁夺走王位,他对这件事究竟有什么想法呢?

雷吉斯瞬间瞪大双眼,随后露出温柔的微笑。

「我本就对王位没那么大的兴趣,既然精灵是铎洱达尔王的象征,由能够继承的人成为国王也是理所当然。」

「这样啊……」

「更何况那个人是你,我不会有怨言的。如果你很在意王位,我反而希望你可以因此对我产生兴趣。」

雷吉斯讲得如此露骨,是为了不让她操无谓的心。缇娜夏察觉到这点后,微微露出苦笑。

──她自知来到如此遥远时代的自己是异质的存在。这种事情打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自己并不是为了受到奥斯卡疼爱才来到这里。她是为了帮上他而来的。

自己没办法成为已经消失的那个人的妻子。相对地,就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缇娜夏忆起遥远的往昔,莞尔一笑。

带有些许忧郁的美丽表情,就宛如孩子般不安。

奥斯卡整理着即将来临的艾迪亚祭典相关文件,敲了敲僵硬的肩膀。

虽说偶尔也想在外头活动身体,但由于身为宰相的叔父在不久前过世,奥斯卡继承了他的工作,现在特别忙碌。原本父王就不喜欢从事文书工作,顺势就把工作全都推给了他。奥斯卡虽然认为这也是学习的一环,偶尔还是会感到火大。

更何况,堪称他焦虑来源的那个人,现在就在法尔萨斯。

他从铎洱达尔带回来的美丽公主,最近行动时几乎都刻意不与他碰面。原因似乎在于前阵子邪龙那件事引来他的不满。

要与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她接触虽然教人烦躁,但眼见对方避着自己,也同样会感到生气。像昨天她说要去拿书,结果就回去了铎洱达尔。

「既然不想见到我,干脆直接待在铎洱达尔就好啊。」

奥斯卡下意识如此喃喃,他听到自己说的话,顿时皱起眉头。

尽管想告诉缇娜夏的事情堆积如山,但基于立场,确实也不能对她采取强硬态度。毕竟目前有办法对抗魔女诅咒的可能性,就只有她了。

若是能再稍微理解她,或许至少有办法容忍。但她就是不肯主动揭露自己的底牌。

奥斯卡想起那暗色的瞳眸。

犹如会在梦中相遇的那对美丽眼眸。彷佛在看着人类所看不见的事物……令他感到焦躁的眼眸。

奥斯卡虽然隐约察觉到她的眼神为何会令自己焦躁,但刻意努力地不去在意这点。那是不需要踏足的领域。更何况她是要成为邻国女王的人,划清界线反而刚好。

此时传来了敲门声,拉札尔开门出现在眼前。

「殿下,现在方便吗?」

「怎么了?」

「位于城都南区的某店商人提出陈情,说好像有某人在路上泼洒了动物的血。由于祭典将近,他希望我们姑且加强巡逻。」

「又传出奇怪的事情啦。因为这时期也会有他国的人出入,先去调查清楚吧。如果只是单纯的恶作剧倒还好,不是的话就麻烦了。」

「除、除了恶作剧以外,还有人会因故泼洒动物的血吗?」

「不知道。会不会是要故意找麻烦?」

听到奥斯卡随意敷衍,拉札尔摆出自己被找麻烦的表情离开了执勤室。

奥斯卡又再次独处后,用手靠在桌上托住下巴。

「……要让魔法师也调查看看吗?」

关于魔法方面的事情,由于不是自己的强项,他不是很清楚。但既然是大型祭典,若有些许可疑状况就应该先采取对策。

奥斯卡一边写着追加的文件,一边想起了她。

──那暗色的眼眸,或许映着其他人所不明白的事情。

如果她加入调查,是否就能揭露那样的事情……奥斯卡如此心想,但还是决定不请求她加入调查,写完了文件。

从铎洱达尔回来后过了一周,缇娜夏过着往返于讲义室与自己房间的生活。

她已经掌握到解析的大半要领,尽管速度不快,但确实有所进展。这样一来或许可以按照预定在半年内结束。

另一方面,她也同时在消化书籍、上课,弥补四百年来空白的魔法知识。这个思考之旅彷佛是要以飞跃的速度追上这个时代,缇娜夏的每天都充满了鲜艳的色彩。若是没有要帮奥斯卡解咒,她或许会整天浸在图书馆度日。

缇娜夏这天也在听讲魔法概论的课程,课程结束后她打算起身离开,此时在附近的一名女性向她搭话。

「那个,您日前说过能推断出魔法药的制作者,请问那是真的吗?」

名为希尔薇娅的金发女性一脸兴味盎然地询问。缇娜夏闻言,笑着点头肯定。

「是真的喔。只要去铎洱达尔或许还有其他人也能办到。但由于构成困难,好像很难传承就是。」

希尔薇娅感叹地吁了口气,以恍惚的眼神眺望远方。

「其实我也曾经想去铎洱达尔学习,但实在很困难……那个,有空的时候就可以了,能麻烦您教导我各种知识吗?」

「可以啊,你不嫌弃的话。」

听到缇娜夏爽快答应,希尔薇娅眼睛顿时发亮,立刻问了两三个问题。从提问的内容来看,希尔薇娅似乎是擅长独创想法的魔法师。她不仅有宫廷魔法师的实力,还有柔软的想像力,实在很有意思。缇娜夏为此感到佩服,同时回答她的问题。

问遍所有问题后,希尔薇娅露出了亲近的笑容。

「话说回来缇娜夏大人,您打算怎么过祭典呢?」

「咦?祭典是什么?」

听到呆愣的回答,希尔薇娅不禁瞪大双眼。

「说起来,铎洱达尔是无神教的国家呢。其实法尔萨斯有祭祀主神艾迪亚的艾迪亚祭喔!这是整个城都都会共襄盛举的祭典,城内也从前阵子就开始准备,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三天后就会正式举办了!」

「忙得不可开交……我没注意到……」

「啊,还有因为得进行准备,从明天开始不会授课。」

「我差点就一个人出席了!」

缇娜夏想像到那样的自己,不由得感到难为情。希尔薇娅看到她把脸捂住,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机会难得,您去镇上逛逛如何?其实我是很想带您到处参观,但我突然收到了负责巡逻的工作……」

「突然?要帮某人代班吗?」

「不是的。因为几天前有人在杳无人烟的小巷泼洒动物的血,目前还没捉到这个恶作剧的犯人。如果只是单纯的恶作剧倒还好,但为了以防万一,才会派魔法师一起巡逻。」

「──因为这件事也有可能与禁咒有关吗?」

缇娜夏的声音比平常更沉了一阶。希尔薇娅没有察觉到这点,只是露出苦笑。

「从以前好像就经常发生这种事情哦。像是以动物的血来污染魔法阵的邪教之类……」

「动物的血肉并没有太大效果喔。问题在于会做出这种事情的鼠辈,最后都会拿人类来当作触媒。」

被称为禁咒的魔法。

这一般来说都会造成人们的牺牲,带来灾祸。

而且这些禁咒在人命轻如鸿毛的黑暗时代,更是有不计其数的人以身试法,多到令人作呕。正因为如此,铎洱达尔的存在也被视为「禁咒的抑止者」。

缇娜夏眯起暗色的双眸并露出一抹浅笑。

「要是出了什么事请叫我一声。由我出手解决。」

「怎、怎么可以,这件事还不用劳烦缇娜夏大人亲自出马!……应该不用的,大概……」

或许是想起前几天的杀人事件,希尔薇娅的声音变得愈来愈小。缇娜夏看到她的反应,又重新露出笑容。

「说得也是……虽然我对祭典有兴趣,但还是老实地待在城里吧。我要是出门,感觉又会惹那个人生气。」

缇娜夏想起奥斯卡不愉快的表情,模仿他缩起脖颈的动作。

然后两人同时哼笑出声。

祭典当天,奥斯卡难得在傍晚就处理好自己的工作。

一旦祭典结束,要做的事后处理恐怕又是堆积如山,但现在至少有空闲的时间。

如果是以前,他会溜出城堡到街上溜达,但自长大后就不觉得有那么新奇,基本上都不会打算去外面,所以也不会派人警备。

奥斯卡离开执勤室后,打算随便打发时间而走向自己房间──突然间,他注意到半途上的阳台有道人影在眺望着城镇。

乌黑长发随风飘逸,奥斯卡感觉自己好久没看到那稀有且白皙的美貌。

注视着远方的眼神,从初次相遇时就未曾改变。然而现在在她的眼神当中,却摇曳着犹如孩子般没有私心的憧憬。

简直就像是被关在城里长大的少女,露出了憧憬着外面世界的眼神。奥斯卡注视着她的侧脸,同时产生了些许犹豫。或者,他会认为自己产生犹豫,其实也是种错觉。

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直接走出阳台,拍了拍女子的肩膀。

「你想去镇上吗?」

缇娜夏身子猛地一颤并抬起头,以充满惊愕的眼神看着他。

「啊,呃……是有点想出去,不过在这里也非常开心。」

「怎么,你想出去啊。别客气,过来。」

奥斯卡这样说完,便回到走廊往前走去。缇娜夏为了追上有身高差距的这名男子的步调,开始小跑步。

「那、那个……」

「快点过来。要是迷路可就没办法再回来喔。」

「你打算去哪里啊!?」

被他强硬的措辞影响,缇娜夏慌张地跟在他的后面前进。

一年一次的祭典之日,是国外内各处的人们都会聚集在法尔萨斯城都的特别日子。在场的所有人都会享受祭典的氛围、饮酒作乐、载歌载舞。从栉比鳞次的店家屋顶飞舞飘落的纸片,在蓝天的照耀下相当显眼。

在这种彷佛空气都会令人产生醉意的热闹氛围之中,年轻的母亲拉着年幼儿子的手,沿着护城河走着。她不断地确认身旁的孩子并往前走,但突然间被硬生生挤入人潮之中,原本紧紧握住的小手顿时从指间滑落。

「啊……」

尽管母亲发出微弱的诧异声,但得到自由的小孩已勇敢地往前奔跑。看到小孩的背影,她顿时脸色铁青。尽管知道要赶快捉住孩子,但人山人海的现场令她无法顺利前进。当她勉强从人潮的隙缝中看见自己孩子的背影时,孩子正好在凝视着护城河。

母亲打算开口呼唤孩子的名字。不料就在这时,一名男性醉汉的脚撞到了小孩,他娇小的身躯朝着护城河倾斜。

「……!」

就在母亲要发出惨叫的瞬间,孩子的身体已经被另一名青年的手稳稳撑起。

他伸出单手抱起孩子。母亲匆忙地奔向他带回孩子。

「非、非常谢谢你!」

「小心点啊。」

年轻男子这样说完便迳自离去,她目送着对方的背影──感觉自己好像在哪看过这名人物,不禁歪了歪头。

缇娜夏跟在快步往前移动的男子身后,同时抬头看着他。

「奥斯卡,这样好吗?」

「我工作已经处理好了,不要紧吧。」

换上便服模样的两人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周围的所有人都沉浸在祭典的氛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

不过,也有人仔细一看后发现了男人的真实身分。身为这个国家下任王位继承者的他,带着缇娜夏在转眼间溜出了城堡。

奥斯卡突然停下脚步,从旁边的摊贩帮缇娜夏买了烤点心。那是把切好的水果混进用水溶化的粉后再拿来烤的食物,在法尔萨斯只有举办祭典的当天才会看到。奥斯卡将用纸包装起来的点心交给女子。

「来,吃看看这个吧。」

「……谢谢你。」

她咬了一口烤点心。整体淋上了熬煮过的砂糖形成的汤汁,一种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品尝到初次体验的美味,她的脸自然地绽放笑容。

奥斯卡目不转睛地盯着笑得天真无邪的她。沉浸在点心中的缇娜夏注意到这道视线,歪了歪头。

「怎么了吗?难道说这是什么陷阱吗?」

「对你设下陷阱,对我会有什么好处吗?」

「像是排解平日的郁愤之类的……」

「我是很想这么做,但不巧的是你是邻国的王族。」

「不好意思,我是他国的王族。请你期待下次机会吧。」

缇娜夏若无其事地回答,又开始咬起点心。尽管她是拥有王族身分、又具有压倒性实力的魔法师,但是做出这种动作的她,又像是普通的少女。外表、内在以及实力,一切都毫无协调感。

面对形象始终无法固定的这个女子,奥斯卡差点就自然地看入迷,他回过神,立刻皱起眉头。

──之所以带她离开城里,单纯只是想带来自他国的客人参观城都。她平日都始终忙着进行解咒,这也算是出自报答,并让她稍微休息一下。没有更进一步的含意。应该没有才对。

「差不多该走了。我先带你绕过一遍。」

奥斯卡对她伸出左手。这只手的用意单纯只是社交礼貌,但缇娜夏却露出犹如花儿盛开般的笑容。她无法隐藏那纯粹带着好意的眼神,雀跃地执起奥斯卡的手。那只开心地握住自己的手,令他的内心带来了些许的不平静。

可是,奥斯卡吞下了这样的情感,配合她的步调往前走去。缇娜夏则是一边吃着点心一边亢奋地走在他的旁边。

在这种热闹的环境下带着美女的他,看起来或许是绝佳的客人。每个摊贩都此起彼落地出声揽客,奥斯卡则是随便地敷衍他们,继续往前走。来到贩卖发饰的摊贩前面,他停下了脚步。

「要不要帮你买些什么?」

会这样问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缇娜夏平常老是穿着魔法服,身上没地方佩戴饰品。尽管这样也很令人喜欢,但他的真心话是偶尔也想看看她不同风格的打扮。不过若是将内心想法说出口,感觉她又会搬出结婚的事情,所以他绝口不提。

她在小小的好奇心驱使下睁大双眼……然而又立刻客气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可是我从平常就受你照顾,你又愿意带来我这里,这样就足够了。」

这番话听来无欲无求。但与此同时,奥斯卡注意到抓住他手的指头有些用力。

缇娜夏想必是下意识这么做的。她走过奥斯卡身旁的同时,微微安心地吁了口气。

明明是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魔法师,她到底在担心什么?她有时会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充满不安。而麻烦的地方在于,她对自己这点没有自觉。无论问什么,她都会笑着回答「没关系」。

奥斯卡眯起眼睛凝视着她。缇娜夏没注意到他的视线,而是环视着眼前的街景,突然间她像是忆起什么似地瞪大双眼。

「啊,如果可以帮我实现愿望,我可以去传闻中的那个地方看看吗?」

「传闻?哪里?」

法尔萨斯的城都有许多受欢迎的名胜景点。像是华丽的喷水池、据说能实现愿望的白钟等等,奥斯卡想到了几个女性可能会喜欢的场所。

缇娜夏脸上染起红晕,稍微有点害羞地说道:

「就是被泼动物鲜血的地方。」

「…………」

奥斯卡吞下差点冲出嘴巴的怒骂台词。他努力地佯装平静并如此回问:

「你为什么想去看那种地方?」

「我听说犯人还没遭到逮捕,目前正派人加强巡逻,为了以防万一,我想看看是否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不是你该做的工作。」

「可是我很在意!」

她理直气壮地回话,丝毫没有打算退让。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没有比奉陪她更麻烦的事情了。

然而,既然是自己带她出城,就不得不负起责任。

「……知道了。那里离这边不远。」

「谢谢你!」

「还有,你这女人真的让人很扫兴。」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这是在泄愤吗!?」

奥斯卡对她的呐喊不予理会。不管怎样,若是缇娜夏看过现场,或许会察觉到什么线索。如果这样能把一件事解决,那是再好不过。

奥斯卡带着她穿过小巷后转了个弯。这条小巷可以看到店的后门整齐排列,尽管依然能感觉到祭典的热闹氛围,但鲜少人会通过这条路。奥斯卡轻轻举手,示意站在其中一个尽头监视的士兵。

「有发生任何异常吗?」

「殿、殿下!?不,目前没有任何状况。」

慌张的士兵或许是在意王太子带来的女性,朝缇娜夏瞥了一眼,但她对此不以为意,而是走过士兵的旁边,前往小巷子的深处。

缇娜夏站在隐约残留着黑色痕迹的巷弄,环视周围。

「这个黑色的就是吗?若是以抱着恶作剧的心态泼洒,范围确实是有点大呢。」

「听说以血的量来说,大约有两头马或者是牛的分量。」

「感觉要带过来也很费事呢……」

缇娜夏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注视脚边。可以看得出暗色眼眸犹如猫咪般集中精神。行人见状,纷纷兴味盎然地停下脚步,也有人从附近民宅的窗户探头查看。

眼见人潮逐渐增加,靠在墙上的奥斯卡皱起那张端正的脸孔。他从刚才开始就不时感受到视线。既然他是偷溜出城,或许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正当他准备挺起身子时,缇娜夏突然抬头。

「谢谢你带我过来。不过,这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真的吗?」

「以魔法方面来说,确实是什么都没有。打扰各位了。」

缇娜夏快步地走回奥斯卡的面前。奥斯卡本以为她是像上次那件事一样套话,借此请君入瓮,但看来并非如此。士兵深深地鞠躬之后,两人便离开现场回到祭典。

缇娜夏在人群中前进,同时回问奥斯卡。

「你认为是谁为了什么做出那种事?」

「目前看来只是单纯的恶作剧。毕竟也没其他线索。实际看过现场后,发现犯案的地方满里面的。」

「想不到会有人做出如此奇特的行为呢。那个人对动物的血会不会有非比寻常的坚持呢?」

「我没心情推测到那方面,就此打住吧。比起那个,我带你去参观其他地方吧。如果你要成为女王,起码也得观摩一下邻国的城都。」

「我很感谢你带我观摩,不过你对地理环境莫名熟悉呢。我以为王族一般都几乎不会离开城里。难道说,你是偷溜出城的惯犯……好痛。」

缇娜夏被轻轻地捏了脸颊,不禁闭上嘴巴。

被说中的奥斯卡什么都没听到似地继续说道:

「机会难得,顺便带你去看守塔吧。那里的景色很好喔。」

从小每当他想一人独处,就会登上位于城镇外侧防壁的看守塔。

从该处瞭望出去的景色,可以让他感受到短暂的自由,同时也可以重新确认自己背负的东西有多么沉重。

如果是一般女性八成不会有任何感想,但既然她同是为政者,或许会有不同的感想。奥斯卡望向旁边,缇娜夏正在仰看飞在空中的纸鸟。她以这样的视线望向他后,露出了阳光的笑容。

「真令人期待。谢谢你。」

宛如铃铛作响的嗓音,令人联想到那泡影般的自由。

在那之后大约花了三个小时,奥斯卡带缇娜夏将城都大致绕了一遍。

不知不觉间,周围已经完全变暗。从两个人所在的看守台,可以看见远处用来照耀城镇的魔法光芒。缇娜夏从石造窗户探出身子,望向充满无数灯光的街景。

「真是惊人。彷佛有一层光的纺织品铺在眼前呢。」

「要那么高兴是没关系,但可别掉下去啊。」

「就算掉下去我也飞得起来,没事的。」

奥斯卡原本想捏她的脸颊,无奈手伸不到。另一方面,缇娜夏似乎又再次沉浸在夜晚的景色当中。正当奥斯卡认为差不多该把她带回去时,传来了士兵的声音。

「殿下,我把招待的酒放在这里,方便的话请用吧。」

「噢,不好意思。」

放在入口附近的桌上的是酒瓶与酒杯。奥斯卡拿起酒杯,同时询问贴在窗边的女子。

「你也要喝吗?」

「我要喝,不过我一旦喝醉,魔法就会有点失控。」

「好,你不准喝。」

缇娜夏说的「有点」绝对不是一点而已。若有什么闪失,感觉会发生比动物之血更严重的惨剧。奥斯卡放弃邀她喝酒,取而代之的是站在她的旁边。

「你一直在看,这有那么有趣吗?与铎洱达尔有哪里不同?」

「有许多地方不同……不过我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瞭望城镇。居然能亲眼看到无数人的生活……不仅感动,也令我绷紧神经。」

「…………」

她的侧脸看起来纯真无邪。然而她的眼神,果然有着坐在王座之上的人该有的沉重。奥斯卡在她没察觉时吁了口气,吞下自己也无法完全判断的感情,如此说道:

「差不多该回去了。大家会担心的。」

「好的。谢谢你愿意陪我逛街。我很开心。」

缇娜夏的脸上浮现令人心荡神驰的微笑,抬头看着他。见那捕捉他人的漆黑瞳眸,奥斯卡眯起了眼睛。他认为一直盯着看也不好,便移开了视线。

「你开心就好。虽说去巷弄查看事件,完全是多此一举就是了。」

「咦!?你不会在意巷弄那件事吗!明明才刚在城内目击到可疑人士,这件事明显就很奇怪吧!该说是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没办法冷静吗。」

「目的?」

──奥斯卡感到一丝异样。

这种感觉就像是已知的事情一直尚未消失,就这样留在原地。尽管不像缇娜夏那么谨慎,但他也因为这股突然涌起的感觉而难以平静,进而开始思考。

「你说目的……但没有任何魔法方面的机关吧?」

「是没有,但既然有人大量泼洒鲜血,自然会被提防吧。如果对方的目的只是为了要引人注目倒还好,但假如不是,只会难以行动。」

缇娜夏说的确实有道理。无论犯人的意图为何,目前的状况只是让他们无谓地提防这件事。

但是,如果这个状况正是犯人的目的,那他在等的──

「……难道他的目标是我?」

正当他如此低喃,下一刻,视线一隅便炸出了白色光芒。

那是盖在镇上、附有小型时钟的塔。当奥斯卡发现钟的下方发光的瞬间,便将缇娜夏抱在怀里。

「趴下!」

听到他的声音,身后的士兵们也慌张地弯腰蹲低姿势。

随后,飞来的光芒在窗边炸开。传达过来的热气不断地烧着脖颈。

可是在那之后就没有东西再度涌来。缇娜夏在他的怀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奥斯卡……刚才那是怎么了?虽然我在情急之下张开了结界……」

「是你挡下的吗?只是受到了一点狙击。没事就好。」

「狙击?刚才的魔法吗?」

「想必是泼洒动物鲜血的那家伙吧。他八成是在现场附近等着我出现。」

王太子平常都待在城里,但若是发生了什么可疑事件,奥斯卡很有可能会亲自前往现场调查。这是基于他本身的个性使然,更重要的是他是阿卡西亚的主人。

只是这次由于忙着准备祭典,他才派魔法师们前去巡逻──不过今天他第一次亲自来到了现场。犯人想必已等了这刻许久,一直尾随在他的后面。

奥斯卡抱着缇娜夏,以斜眼瞪视发动狙击的那座塔。

「看起来没有继续攻击的迹象……是逃走了吗?」

「──我不会让他逃走的。」

只有一句话的宣告,却冰冷得教人诧异。

女性娇小的身躯轻松地从奥斯卡的手中钻出。缇娜夏打算直接用脚跨过窗户,奥斯卡见状,连忙伸手揪住了她的衣领。轻盈的身体差点顺势往后倒下。

「呀!」

「为什么你老是这样!别马上就被引诱出去!」

「可、可是……」

缇娜夏差点跌倒,奥斯卡撑住她的背出言斥责。她一边以左手按住被揪住的脖颈,同时用右手指向窗外。

「──刻印吧。」

话语刚落,小型的红线便贯穿天空。那条线笔直地朝向尖塔前进,随即像幻影般消失无踪。奥斯卡见状,对背后的士兵如此说道:

「位置是南地区三楼高的尖塔。对手当中有魔法师,自己当心。」

「遵命!」

士兵们慌张地往目的地冲去之后,奥斯卡让缇娜夏站稳脚步。她一脸不快地瞪视窗外,接着轻轻摇头,像小猫般歪着头仰望他。

「虽说只有短时间,但我以自动追踪封印了他的转移。只要来得及或许就能逮到他。」

「你还办得到这种事啊?」

「这是简易版本而已。话虽如此,被他逃掉的可能性反而更高。既然对方选择狙击,代表他应该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说得也是。总之只要能赶跑他就足够了。」

「这样根本不够啦。像这种的必须要追到最后一刻,将他们赶尽杀绝才行。」

「你是黑暗时代的人吗?」

见她鼓起脸颊,奥斯卡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

「好了,你冷静点。我们回城里吧。不过路上车水马龙,应该得花上时间就是。」

「……路况根本无所谓。我送你一程吧。」

缇娜夏以白皙的手触摸他的脸颊,随之简短地咏唱。奥斯卡低头看着毫无任何变化的自己。

「你做了什么?」

「我用了障眼法。因为要是被人看到感觉会挨骂的。」

她牵着奥斯卡的手靠在窗边。正当奥斯卡想询问她要做什么时,他们的身体便缓缓地浮上空中,穿过看守塔的窗户升上天际,随后继续上升。他们就这样升到足以轻松俯瞰看守塔的高度,才总算停下,奥斯卡哑然无声地俯视着底下的景象。

「真是惊人。」

「看来你不会怕高呢。机会难得,我们用飞的回去吧。」

以这句话为讯号,他们像是在空中滑行般往前移动。城镇的灯光好似镶在黑丝绸上的玻璃球般闪闪发亮。缇娜夏按住随风飘逸的秀发,慈爱地注视着每一盏灯光。

奥斯卡就在这样的她旁边,目不转睛地俯视着相同的景色。

缇娜夏在奥斯卡的带领下,降落在他房间的阳台。上锁的窗户是由睡在里面的那克帮忙打开的。

就这样,缇娜夏送男子回房后便杵在窗边,观察着站在床边的他。见她的表情有些落寞,奥斯卡回望过去,皱起眉头。

「你那张脸是怎样?」

「……我还以为你讨厌我。」

「是讨厌啊。」

「呜呜,果然。」

见缇娜夏垂头丧气地沉下肩膀,奥斯卡不禁感到傻眼。

──她怎么会问如此明显的事情?如果要消沉的话,就应该反省自己的行为。

奥斯卡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开始更换外衣。他边穿边说:

「因为你明明不告诉我任何有关自己的事情,却又老是擅自行动,所以我才讨厌你。毕竟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你,看你做事也教人无法冷静。如果你对自己有自信……不想被讨厌的话,就该稍微亮出一些底牌。」

到头来,她自从第一次见面以来,就一直没有表明自己的来历。

为何会沉睡在地下?又为何因为他的到来而清醒?

奥斯卡不知道她成为铎洱达尔下任女王的理由,也不清楚她的实力究竟如何。尽管如此,却又会像刚才那样打算任意地飞到任何地方。他自然不可能对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抱有好感。

这番不加修饰的话语,以面对邻国的宾客来说实在过于失礼。要是出什么差池,就算是当场决裂也不足为奇。发现自己说出平常不会讲的字眼,奥斯卡暗自吞下一道叹息。

另一方面,缇娜夏则是以震惊的眼神注视着他,随之缓缓开口。

「其实也不是需要隐瞒的事情……我只是没机会说。对不起。」

她的嗓音带有苦笑。奥斯卡回头望去,她已经走进室内,将窗户锁好。

接着,缇娜夏重新望向他,郑重地自我介绍。

「我的本名是缇娜夏•艾斯•梅亚•乌尔•艾缇露娜•铎洱达尔。是在四百年前出生……借由魔法沉睡才在这个时代清醒的。我从前也曾以女王的身分即位过。」

「……啊?」

听到这超乎常理的事实,奥斯卡忽地说不出话来。但他也趁这段时间推导到了她的真实身分。

「你就是杀死魔女的女王本人吗!」

「好像也有人这样称呼我呢。」

她自嘲地点头肯定。

──这件事实在是太过荒唐。但这样想的话,一切就合乎逻辑了。

无论她的待遇、自信还是实力,都是因为她是足以名留青史的强大女王。被带去铎洱达尔城的地下时,加尔司缇也说「因为没被邀请,长年以来都没有人能够进入」,但奥斯卡没想到他的意思是指这四百年来都无人进入。

不过只要去掉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答案便是呼之欲出。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没想到?奥斯卡对自己感到生气,表情顿时变得苦涩。

「……我懂了。」

「对不起。」

道歉的她缩起纤瘦的身躯。见她的模样彷佛遭到挨骂的孩子,只让自己觉得许多事情都很可笑。奥斯卡重新打起精神,坐在床上,抬头看着一脸歉疚的她。

「我是懂了,但你别一个人做危险的事情。你大可依靠我。」

这句话单纯只是为了把事情讲清楚才这么说的。

然而,她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露出了非常空虚的眼神,奥斯卡并没看漏。也发现她的眼神立刻又变为眺望着远方似地落寞。

──他一直以来在意的就是这个眼神。她偶尔会露出的眼神。

奥斯卡内心涌起纠葛的情感,随之将视线从缇娜夏身上移开。

「别摆出那种眼神。令人很不愉快。」

「咦……」

「你总是透过我在看着别的地方吧。那种态度很失礼啊。令人不快。既然要看,就好好看着我。」

她的眼神不是注视着这里,而是别处。

自从相遇后,她便屡屡露出这样的眼神。

美丽的暗色双眸,透过他望着其他存在。

她的关心、心灵,虽然在这里却又不在这里。

──面对这样的人,到底该做什么才有意义呢?

奥斯卡撂下这句话后,因为自己直率的话语不禁想咂嘴一声。

尽管是绝无虚假的真心话,但是将这种东西表现出来,对自己也没有好处。

之所以会说出口,是因为奥斯卡知道她还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神。

奥斯卡望着缇娜夏。

她露出空虚的表情,如迷路的小孩般无依无靠。

「啊……」

缇娜夏失魂落魄了片刻,打算露出微笑,却失败了。红润的嘴唇扭曲着。

「对、对不起……」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单手遮住脸。紧闭的眼角落下眼泪。

这个变化令奥斯卡想要仰望天花板。尽管他没有责备的意思,但对方会这么认为也是无可奈何。自己对她的视线感到烦躁也是事实。

缇娜夏为自己的眼泪羞愧地抿紧嘴唇。

然而,即使如此也无法止住泪水。宛如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忍住的东西满溢而出,她终于还是静静地流下泪水。

她没有出声地默默哭泣,奥斯卡则一脸不痛快地看着她。

「真是的,到底是怎样啊……」

果然还是别去提及这件事比较好。这件事肯定与她下意识抱有的核心部分相当接近。那是非常柔嫩又幼小的感情。他人要指责这点就明显越界了。

即使如此,她所露出的缅怀从前般的遥远眼神,看来总是很寂寞。

所以──奥斯卡认为她可以笑得更加无忧无虑。

奥斯卡仔细咀嚼这种麻烦的情感,同时向她招手。

「过来一下。」

缇娜夏依言怯生生地站到他的面前。他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旁边。

「所以到底是怎么样啊?是没办法说的事情吗?」

她慌张地摇头。以手擦拭泪水,微微一笑。

与美貌不相称的那张笑脸看起来很稚嫩,莫名惹人怜爱。

缇娜夏调整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手。

「之前我曾稍微提过,我在小时候,曾被某人救过一命。可是那个人因为救了我……而失去了自己所有的过去以及未来。但他明知如此,依然救了我──我对这么做的那个人,却无以为报。」

「那家伙和我很像吗?」

缇娜夏默默点头。

简直就像是在和孩子说话。实际上,想必她的内心有部分停留在孩提时代。所以她的眼神才会为了寻找失去的人而旁徨。尽管知道那是无法取回的时间,依然缅怀着遥远的过去。

「我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是这么看待你的……对不起。结果我和当时一样,一点也没有变得坚强……」

缇娜夏的叹息落在她娇小的膝盖。奥斯卡不快地拿起叠在旁边的布,开始粗暴地用力擦起她的脸。

「状况我是瞭解了,但你老是看着过去也无济于事吧。既然被他救了一命,就该有效地活用,抬头挺胸地往前进。」

「……奥斯卡。」

她目不转睛地回望男子。端整的脸因为些许烦躁而皱着。

即使那副长相与拯救她的男子相同,表情却截然不同。因为他们是不同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缇娜夏接过擦拭自己脸的那块布,将视线落在上面。

布上面只有些许部分被眼泪濡湿,依然还是全新的。

她轻轻地握住那块柔软的布。

「对不起……真的、和你说的一样。」

「就是啊。」

奥斯卡轻轻地拍了她垂下来的头,然后爬上床。既然还没收到关于狙击犯的报告,表示要等到明天才能厘清事情的全貌。在那之前还是稍微睡一会儿比较好。

躺下来后,奥斯卡感觉一阵疲劳涌上,深深地吁了口气。比起面对桌子工作,奉陪她反而更加疲惫。明明自己也明白这是多管闲事,依然会忍不住在意她。

奥斯卡躺在床上看着她,缇娜夏则是露出了茫然若失的表情凝视着他。奥斯卡犹豫该说什么,最后选择伸手执起一缕乌黑长发。

「算了……就算要你马上治好这个毛病,肯定也没办法。你就慢慢地设法解决吧。」

即使没办法立刻完全吞下,只要慢慢消化就行了。恐怕救她一命的人也是如此希望的。只愿平安长大成人的她能过得幸福就好了。

缇娜夏以圆润的眼眸注视着他。与暗色秀发相同颜色的睫毛晃动。她惴惴不安地以白皙指头揪住他的衣袖。

「奥斯卡。」

「怎么样?」

在昏暗的房间逆光的眼眸,无法明确判断浮现在该处的情感。感觉只要凝视代表着深渊的那双眼睛,就会无限地往下坠落,奥斯卡顿时伏下眼眸。随后她的嗓音在耳边低喃。

「今天可以让我待在这里吗?」

「啊!?」

由于这句话实在超乎预料,奥斯卡差点就要挺起上半身。她以和刚才丝毫不变的澄澈眼眸注视着他。

「请给我一天。请让我待在你身边。这样一来……我就会没事的……」

真挚的话语。寻求依靠的声音。

奥斯卡涌起彷佛被迷路孩子揪住衣摆的错觉,努力忍住头痛。

他忽地感觉疲惫,认为许多事情都变得很麻烦。于是他吐了口气,抱着一切都无所谓的心态执起她的手,将人拉到床上。随后像是丢猫般扔到自己旁边。

「随便你吧。」

「谢谢你。」

缇娜夏躺在床上后,闭上眼睛、露出一抹浅笑。

他对那毫无防备的模样冷冷地瞥了一眼。

「我会袭击你喔?」

「啊哈哈哈。说得也是。毕竟已经不是孩子了……随你高兴吧。」

她发出动听的嗓音笑着说道,明明不是孩子,却又做出这种像是孩子般令人操心的举动看着他。奥斯卡闻言,讽刺地瞪视着身旁的女子。

──不管怎么想,自己肯定是受她摆布。没有比这更令人生气的事了。

他饱含着烦躁,轻轻戳了女子娇小的头。

「好了,快睡吧。你根本和孩子没两样。」

「好……」

她老实地伏下了眼眸。

奥斯卡稍微观察了那张脸半饷,确认她没有再继续哭泣,而且开始发出微弱鼾声后,便轻轻地抚摸那头艳丽的乌黑长发。

绝对触及不到那天的他。

但陪在他身边的,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女人。

两人已经不存在于历史的任何一个角落。取而代之的,是存在于现在的两人。

因为这是新的故事。

所以,已经不会再追寻往昔的痕迹。唯独回忆会收藏于心。

感谢他让自己活下去,并独自站起来吧。

抬头挺胸吧。

醒来之后,要翻开新的一页。

隔天早上,缇娜夏被捏着脸,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睑沉重。感觉肿起来了。头有些许疼痛。

「你还真难叫醒啊。」

听到男子傻眼的话语自头上传来,缇娜夏不由自主地点头回应。

男子轻轻地拍了她的脸颊,但她的意识实在很沉重,没办法清醒。

男子见状,询问了睡意朦胧的她。

「话说回来……你从四百年前来到这里做什么?」

这是一种很无所谓的询问方式。

然而那个答案却显而易见。缇娜夏露出会夺走见者心魂的女人的微笑。

「为了见你。」

她犹如低喃般如此回答后,再次闭上眼睛,沉睡到梦境之中。

男子听到回答后顿时哑口无言,随后像是为了甩开咒缚般摇了摇头。

「这是在撩我啊。」

这句低喃,没能传达给正在梦境之中的她。

「殿下!听说您昨天遭到狙击了!为什么您要默默地溜出城外!」

他一离开房间,拉札尔便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冲了过来。从儿时玩伴手上接过报告书后,奥斯卡简单地过目了一遍。

「果然没有逮到啊。算了,这也是应该的。像这种事情一旦第一发没打中就要立刻逃走,这才是正确答案。」

「您为什么说得事不关己啊!真要说的话,都是因为世人都知道殿下会立刻一头栽进奇怪的事件,您才会遇上这种事……」

「说想去看的人是缇娜夏,我只是跟着过去而已。」

「而、而且我听说到处都找不到缇娜夏大人!难道您把她丢在哪里就自己回来了吗!」

「啊……原来如此,会变成这样啊。」

奥斯卡在她睡着后,为了再次掌握事态而回到了执勤室,听他这么一说,才发现城里没人知晓缇娜夏的行踪。

他回望一脸惊慌的拉札尔,干脆地说道:

「那家伙在我房里。因为没醒来,我就把她丢在那了。」

听到这句话的拉札尔顿时脸色苍白,揪住主人的衣服把嘴一张一阖,奥斯卡见到这样的从者觉得有点逗趣,低头看着他。

「您、您这个人实在是……」

「我什么都没做。放心吧。真是的,那女人实在教人困扰。」

「真的吗!?」

「真的真的。」

奥斯卡随意回话,同时往前迈出脚步。拉札尔见状从后面跟了上去。

「是真的吗!请您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别搞得这么麻烦!」

两人走在走廊,声音愈来愈远。

在房间中,美丽的魔法师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正安详地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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