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石头大厅响着几道含糊不清的声音。微弱的咂嘴声回荡在冰冷的地板。
「暗杀王太子一事失败了啊。莉塔若是能做得更好,也不会演变成这样了。」
「但莉塔之所以会死,归根究柢也是因为亚鲁诺被人看到了吧?」
「她的作法太糟糕了。这样等同于白白送死。」
此起彼落的声音当中参杂着男女老幼。
假如刻意要从中找出共通点,那就是他们都有着牵动阴谋之人特有的恶意。有些人以此为乐,有些人严肃看待,他们都热衷于暗中出谋划策。
「结果阿卡西亚的问题依然存在啊。」
「只要能夺走那个,就不会有不安因素了。」
「听说城里现在来了个铎洱达尔的王族……」
「如今的铎洱达尔王族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若伤了王族,与铎洱达尔为敌就麻烦了。」
「铎洱达尔的公主也不可能一直都会待在法尔萨斯。只要我们手法俐落点就好。况且也可以让公主发生意外死去。这样一来,到时会被究责的就是法尔萨斯。」
某人发出愉悦的笑声。这股笑声传播扩散,与黑暗同化后慢慢消失。
一股对自己的胜利不疑有他的氛围,就这样弥漫在不为人知、阳光照射不到的地下。
※
拉札尔拿着文件走进执勤室,对室内的景象感到不知所措。
奥斯卡坐在桌前工作,黑发的魔法师从旁边执起他的手帮忙剪着指甲。她用小型的剪刀专注地做着这件事。
拉札尔稍微愣在一旁半饷,但缇娜夏抬头打了招呼,他才重振精神如此询问。
「您在做什么?」
「我来跟他要指甲,但是只剪一片也不好,想说顺便帮他全部修剪一下……」
「我觉得阻止她也很蠢,就随她去弄了。」
「待会请你左右对照一下,赞叹我的办事能力。」
缇娜夏似乎剪完了,将剪下来的指甲塞进小瓶子后轻轻晃动。见她一脸满足的表情,奥斯卡傻眼地看着她。
「解析的状况如何?」
「很顺利。因为已经掌握得到进度,我想只要再过四、五个月就能进入解咒的程序。」
「原来你真的在解析啊……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
「我有好好在做啦!要是怀疑的话请你再多加确认一下!」
缇娜夏如此呐喊,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歪了歪头。
「话说回来,我一直忘记问了,对你施加诅咒的人是谁?」
听到这过于基本的疑问,奥斯卡将手肘靠在桌上托住脸颊。
──这么说来,自己向铎洱达尔说明诅咒的经过时,她并不在场。由于她后来表现出来的态度明显知道诅咒一事,所以也没机会向她说明。
明明不知道,这一个月来却不闻不问,代表她自己也有问题,但是不说的人也有错。奥斯卡这样说给自己听后,便开始说明。
「是我小时候被『沉默魔女』施加在身上的。她诅咒我与父亲都无法再生出子嗣。从那之后寻找了各式各样的解咒方法,但毕竟内容特殊,算是机密情报。这次还是第一次找铎洱达尔商量。」
缇娜夏瞪大双眼听着他干脆的说明,等他说完后吁了口气。
「我知道沉默魔女在下诅咒这件事出类拔萃,但还真是厉害呢。老实说不是人类能办到的技巧。」
「话是这么说,但你也曾经杀死过魔女吧?」
「是没错,但当时情况相当危急。若是再打一次,我也不知道是否有办法取胜。」
听到她若无其事的回答,奥斯卡反而感到不安。他突然在意起来,向缇娜夏确认。
「真的有办法解咒吗……?」
「就说可以了嘛。若是你们私底下已经定好了王妃人选,可以开始准备了喔。」
缇娜夏如此说着,同时彷佛要隐藏情绪般闭起暗色眼眸。
「再怎么慢,我也会让你有办法在明年结婚,请交给我吧。」
这句果断的话,彷佛是要说给自己听一样。
缇娜夏优雅地行了一礼后走出房间,拉札尔看着房门关上,随后询问了主人。
「好像是这样呢,要选出候补人选吗?」
「……不用。」
她实在是难以捉摸。会打乱自己的步调。
自祭典那天夜晚之后,缇娜夏的不稳定感确实淡化了。看着他时不会再表现出遥远的眼神──相对地,她的表情变得比之前更加丰富。
有时会犹如猫般毫无防备地表现出好感,有时也会明白自己的立场而试图拉开距离。尽管她的态度会根据当下的状况而异,但不变的是她已经接受了他……除此之外还会参杂着笨拙与沉重的一面。既然她的行为没有任何心机,认真面对她反而只会遭到摆布。
「这女人实在麻烦……」
奥斯卡如此嘀咕,将她泡的茶一饮而尽。
※
武装强盗团萨缇尔弩在法尔萨斯有着悠久的历史。
他们所引起的事件当中,最初留下的纪录是约莫三百五十年前在托毕斯的掠夺事件。
位于东部国境附近的托毕斯是个小镇,一晚就因为强盗团的掠夺而毁灭。突然袭来的他们不择手段,残忍地杀害了镇民,约莫八百人生活的城镇只剩下五十七名幸存者,其他人都在当时丧命。
后来法尔萨斯派军讨伐萨缇尔弩,历经了五次战斗,最后杀害、处刑了将近百人。于是在一切尘埃落定后过了一百年左右──继承萨缇尔弩名号的强盗团又再次出现。
后来直到今天,萨缇尔弩彷佛只让人逮到尾巴的蜥蜴,才以为成功全灭,他们又会历经一段时日而再次复活。不知道是因为没捉到首领才会复活,或者是背后存在着强大的幕后黑手,总之他们的存在对法尔萨斯国内是一种担忧。
奥斯卡读完报告书后,用手敲了敲太阳穴。
「萨缇尔弩啊……伊特族在七十年前倒是让他们停止掠夺了。」
「我记得是雷基乌斯大人让他们归化的吧。」
奥斯卡的祖父似乎在各方面都很奇特,此人拥有无数的武勋,其中之一就是归化以掠夺为生的骑马民族。伊特族惨败给雷基乌斯的军队,归化在米涅达特要塞附近,后来就和平地在那生活。
另一方面,萨缇尔弩最近好像又开始现出踪影,不久之前才听说城都稍微西北方的村庄遭到袭击。奥斯卡不禁用手托住下巴思考此事。
「萨缇尔弩比伊特族来得更为恶质。因为他们会杀害老弱妇孺,还会在镇上放火。差不多该将他们赶尽杀绝了。」
「根据调查,萨缇尔弩很有可能潜伏在遭到袭击的村庄附近的洞窟。人数大概是五十人到一百人……」
「应该不会又是蜥蜴的尾巴吧?可是也不能放任不管……交给亚尔斯负责指挥吧。」
「明白了。另外,伊努瑞德要塞提出视察申请。听说是由于设施与装备都很老旧,想要稍微变更军备。」
「这种事情比起交给老爸,更适合由我来办呢。知道了。」
位于北部国境的伊努瑞德要塞,是紧盯西北的杜尔札以及东北的赛扎鲁两处的北方警备要地。无论杜尔札还是赛扎鲁都拥有足以称为大国的国力,而且也对法尔萨斯抱持着敌对心态。
十年前,法尔萨斯与东方的亚尔达爆发战争时非常谨慎,随时在提防哪国是否会从背后攻打过来,但到头来杜尔札与赛扎鲁都在互相牵制,并未采取行动。奥斯卡也记得当时大方稳重的父王还一边嘀咕着「真讨厌战争啊」一边指挥军队。
他处理了两项悬案后,拉札尔便收下了签过名的文件。
「那么,我就照您的吩咐安排。」
「拜托了。」
拉札尔离开房间后,奥斯卡便将视线移向窗外。
「真是好天气啊……稍微活动一下筋骨吧。」
尽管他经常会做最低程度的训练,但偶尔也想看看士兵们的练度。
他简单地整理剩下的文件,便为了前往训练场而离开了执勤室。
※
「变迁吧──」
缇娜夏犹如低喃般进行咏唱。水盆呼应这个举动,上头的构成产生些许回转。顺利克服了好几处细腻的调整,她浅浅地呼了口气。
她近来一直在重复这样的作业。把欠缺的部分用新的咏唱补足,厘清状况,然后再继续进行调整。
尽管解析工程十分浩大,但或许是她已经慢慢掌握到祝福与诅咒两者的特征,解析速度比当初更为快速。
缇娜夏往后退了一步,比较水盆上面与她孩提时代所写的字条。画在纸上的祝福与诅咒像是要互相抵销般对称,但唯独一处可以看出些差异。
「这个,附有定义名称吗……」
虽然细微,但沉默魔女所施加的祝福上面有一处附有定义名称。由于只有那里不可能解析,即使在字条上也不存在对应的构成。
「居然会在祝福使用定义名称……看样子她相当谨慎呢。」
定义名称一般来说会用在巨大的持续型魔法。术者会将独自的名字附在构成的一部分上,只要不晓得名字就无法正确地解读构成,所以有将部分暗号化的效果。
不过基本上从来没听说会在祝福以及诅咒上使用定义名称。因为那原本就是由术者的独自言语组织而成。要进一步使用定义名称,需要相当高超的技术,而且可以窥见到对方有多么执着。
缇娜夏板着一张脸观察着定义名称的所在之处,以整体来看的话,即使祝福极为细微,诅咒依然会与之抵销,但既然会把那部分置之不理,想必放任不管也不成问题吧。
缇娜夏用笔在该处做好记号,使劲地伸了懒腰。或许是因为一直在集中精神,头部有些微疼痛。
「…………去转换一下心情吧。」
在疲惫的状况下就算打算进行细腻的解析,也只会陷入僵局。
缇娜夏以魔法留住水盆上的构成,离开了房间。
──她在意的是前几天狙击奥斯卡的那件事。
结果当时的犯人依然逍遥法外,但他本人却不以为意地说「反正他到时还会出现」。虽说他是王族,对这类的暗杀已经习以为常,但缇娜夏还是希望他能更严肃地看待此事。
缇娜夏一边走在城堡的走廊一边望着窗外。中庭经过仔细修整,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绿意盎然。缇娜夏眺望着偶尔会有女官走来走去的该处。
此时,熟悉的两人从走廊的另一端走了过来。宫廷魔法师杜安以及希尔薇娅一看到缇娜夏,便停下脚步行了一礼。缇娜夏看到他们抱着沉甸甸的书籍,不禁露出苦笑。
「看起来很重呢。我来帮忙吧?」
「不要紧的!我们只是要搬去讲义室而已。」
希尔薇娅露出惹人怜爱的笑容回答,缇娜夏见状也跟着露出微笑。杜安则是向这样的她询问:
「您在找什么?看您刚才好像在看着窗外……」
「是啊,我在想有没有可疑人士。」
「大白天的,我想应该不会有刺客如此大胆……」
「其实我想在城堡张开结界,但他国的人这么做的话,势必会是个严重问题……」
明明封印了转移,狙击的犯人却成功逃之夭夭,从如此俐落的手法来看,对方应该有数名魔法师。若是要打魔法战,缇娜夏深信是自己更胜一筹,但既然她没有动用实力的权限,这也是无可奈何。
缇娜夏随意地轻轻弹了指头。杜安看到该处有红色火花劈哩啪啦四散,脸上的表情顿时消失。重新把书抱好的希尔薇娅则对缇娜夏如此说道:
「话说回来,我有看到殿下出现在训练场喔。如果可疑人士要出现,应该会在那边吧?」
「希尔薇娅,你啊……」
听到将主君当作诱饵的发言,杜安顿时露出无精打采的表情。另一方面,缇娜夏则睁大了暗色的双眼。
「训练场?你说奥斯卡?」
「殿下有时会陪大家进行训练。因为在这座城里最强的人就是殿下,对大家也是个不错的练习。」
「毕竟奥斯卡很擅长教人嘛。」
缇娜夏不禁脱口而出,随后立刻捂住嘴巴。见她这样的反应,希尔薇娅以天真的口吻询问。
「您对剑有兴趣吗?」
「我在小时候曾稍微学过。即位之后实在太忙,就完全没碰了……所以我不曾在实战中用过剑。」
杜安与希尔薇娅听到意外的事情不禁瞪大双眼。他们是少数听闻缇娜夏是四百年前的女王的人。杜安是从奥斯卡那里,希尔薇娅则是从缇娜夏本人口中听说了实情。所以他们也知道这个美丽的魔法师正是有着「杀死魔女的女王」这个别名的人,曾站在黑暗时代的战场。然而,毕竟她是魔法大国的女王,很难想像她拿着剑的模样。不过既然是王族,即使当作护身用而带在身边也很正常。
缇娜夏坐立难安、静不下心地望向窗外。希尔薇娅见状,笑着补充说道:
「如果要去训练场,从东侧的走廊可以过去喔。」
「咦?」
缇娜夏微微浮上空中,东张西望地环视周围。然后在经过些许犹豫后,微微向两人低头致意。
「那个,我想到有点急事,先失陪了。」
「路上小心。」
希尔薇娅对着在漫长走廊冲出去的缇娜夏挥了挥手。他们看不到她的身影后,杜安便露出傻眼的表情。
「希尔薇娅,别煽动她啊。」
「煽动是什么意思?」
「就是别让那个人过度接近殿下。」
她是奥斯卡从铎洱达尔城的地下带出来的女性。尽管她来自四百年前,却不知为何相当地关心奥斯卡。
如果那只是单纯的关心倒不成问题,要是再更进一步的话就麻烦了。
只不过希尔薇娅像是不太懂他的意思般,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为什么?他们两人感情变好也不会有问题吧?」
「大有问题。对方可是要成为邻国女王的人啊。」
奥斯卡应该也明白这点。那个主人乍看之下很乱来,但关于国政总是冷静看待。不会跨越会形成问题的那条界线。
然而,缇娜夏看起来莫名危险。她在无自觉的状态下仰慕着他,不清楚妥协点到底在哪。
「那个人总有一天会离开这座城。愈是执着于殿下就会产生愈多的遗恨。如果是一般女性倒还好,但那个人──比魔女更强。」
这样的人要是有一天无法忘怀自身的情感,很有可能会做出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将要成为国王的两人,终究还是得拉开一定程度的距离。
「所以我才叫你别煽动她。万一出了什么事,只靠我们是没办法阻止的。」
「咦……」
希尔薇娅一脸不满地鼓起脸颊。她就像是个耍脾气的孩子般嘟起嘴唇。
「缇娜夏大人,就不能放弃当那边的女王陛下,过来法尔萨斯吗──」
「别说那种危险的发言!」
听到同僚丝毫不自重的这句话,杜安深深地发出叹息。
要是演变成那样,只会让铎洱达尔成为敌人。无论事情怎么发展,都不会有开心的未来,他想到这点后便微微地沉下肩膀。
※
训练场位于城堡外墙,直接受到阳光日晒,热到几乎要把人烤熟。
尽管如此,该处却充满着人们所释放的强大热气。因为身为王太子的青年亲自前来,正陪士兵们以比试方式进行训练。
「身体的重心偏掉了。可以稍微意识到这点再行动。」
「谢谢您的指教!」
眼前的士兵行了一礼后便往后退下。紧接着又有下一人站到前方,奥斯卡面对着他的同时,注意到面对着训练场的走廊站着一名女性。
那人按住随风飘逸的乌黑长发,是缇娜夏。看到她杵在强烈的阳光底下,奥斯卡顿时板起一张脸。
「那家伙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他在口中嘀咕的同时将打过来的剑弹回去。力道之强让士兵手中的剑不由得滑落,奥斯卡将拿在手上的剑交给士兵。
「稍微休息一下。阳光很强,你们各自注意点。」
他只留下这句,便从士兵围成的圆圈当中离开。缇娜夏看到他笔直地朝向走廊移动,顿时露出诧异的表情。她的眼神中游移着想要逃跑的心情,结果还是选择留在原地。奥斯卡站在她的面前,皱起眉头。
「为什么要站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待在阴凉处啊。你有什么事?」
「没有……只是为了转换心情出来散步。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你可以观摩,但别被太阳照到。退到后面去。」
法尔萨斯的阳光会伤到晶莹剔透的雪色肌肤。缇娜夏老实点头,稍微退回走廊里面。
那目不转睛地仰望着自己的暗色双眸。若回望太久并不是好事。
她的美貌恐怕堪称「倾城」,只是站在该处就会改变现场的氛围。
「……只是内在令人不敢恭维。」
「奥斯卡?」
「没事。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在城内移动,但可别迷路啊。」
「要是迷路我会用转移回来,不要紧的。无论是在大陆的哪里我都能回来。」
抬头仰望他的微笑很是放心。老实说,奥斯卡完全不懂她为何这么亲近自己。甚至在记忆当中,自己目前为止从未被女性如此马虎对待。
尽管如此,她依然相当地关心着自己,想必是因为在她孩提时代救了她一命的那名男子给人的印象还没完全消失。
然而,自己并不会那么无条件地温柔待人。若是不先让她理解这点,只会对彼此带来不利。
如此这般,奥斯卡脱下手套,轻轻捏了缇娜夏柔软的脸颊。
「好痛!为什么!?」
「别大意。你不知道何时会发生什么事。」
「事情不是因你而起的吗!」
见她以混杂着濡湿与责难的眼神狠狠瞪视,奥斯卡感到心满意足。
「你这副德性,真的曾当过女王吗?不要紧吗?」
「这副德性是什么意思……我有做好自己的职责喔。毕竟我当时也很忙的。」
根据奥斯卡的调查,缇娜夏是在十四岁时即位,直到十九岁退位之前,她始终以压倒性的力量治理着魔法大国铎洱达尔。不自然的是,她退位后没有留下任何情报,想必是在那之后就用魔法陷入沉睡了吧。根据纪录,没有提到丈夫或是恋人。她生涯孤独,据说是「如冰一般」的年轻女王。
「你在位五年期间,都没人建议你结婚吗?」
他本身从懂事开始,婚事就络绎不绝地上门。所以他不认为以魔力继承王位的魔法大国会没有类似状况。缇娜夏对这个提问干脆地回答。
「有啊。尤其是旧体制派非常想要削减我的力量,吵着要我『迎接王配生下下任国王候补』。」
「噢,因为你是精灵术士,一旦失去纯洁就会弱化是吗?」
「由于他们的目的太过明显,我就无视了。毕竟这对精灵术士来说,其实是攸关生死的问题。」
「既然会攸关生死,那为什么我就可以?」
她曾明白表示「若是没办法解咒,就由我代为生下孩子」,这很明显会削弱她本身的力量。但她依旧如此提案,代表她对解咒相当有自信,再不然就是因为时代改变的缘故。
听到奥斯卡的提问,缇娜夏一脸不可思议地回答。
「咦?因为对象是你啊。」
「……这是什么意思?」
「咦?」
缇娜夏半睁着眼回问,重新审视自己的发言所含有的意义。随后便像被煮熟的小猫般面红耳赤。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这点程度在原本的历史上应该是不要紧的……」
「完全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需要懂啦……」
眼见她一脸悔恨地红着脸低下头,奥斯卡内心不禁感到尴尬。他发现这无关紧要的问题涉足了多余的地方。关于这件事还是别太去追究比较好。这么做肯定对彼此都好。
他尽可能地以不带感情的声音重新询问。
「反正只要花时间,就有办法解咒了吧?」
「可以……大概,一定。」
「别用那种令人不安的讲法。」
她从前真的是冰之女王吗?看起来只是刚从家境良好的人家过来的小猫。而且还是总是搞砸事情的猫。负责照顾她的奥斯卡以严肃的表情如此说道:
「顺带一提,你有事找我的话就快点说吧。两天后我要去巡视要塞,得离开城里一趟。」
「明白了。你大概会离开多久呢?」
「两、三天吧。要是出了什么事就找人……亚尔斯也不在,找杜安也行。反正只要交待一下,就会有人帮忙传话的。」
杜安要是听到这件事感觉会消沉地说:「请别把工作丢给我……」,但她的行动令人摸不着头绪,目前在城内还没几个人能应付她。
缇娜夏脸上的红晕总算退去,她眨了眨硕大的眼眸。
「亚尔斯将军也不在吗?」
「因为他要负责指挥讨伐强盗团的军队。等结束后就会回来了吧。」
在法尔萨斯城负责指挥军队的人当中,最年轻的就是奥斯卡与亚尔斯。面对危急事态,多半是两个人的其中之一负责指挥,他们迅速的判断令身边的人也佩服不已。但相对地,一旦两人都不在的话,自然会担心发生不测的事态。
「糟糕。应该错开时期才对吗……?」
为了讨伐萨缇尔弩,亚尔斯应该也会在明天出城。奥斯卡一瞬间心想是否该派其他人去指挥,但是要歼灭棘手的强盗团,果然还是想派亚尔斯负责。
奥斯卡目不转睛地凝视眼前的女子。最大的问题在于将她放在城里,很有可能再度引发问题。与其那样,倒不如带她一起去要塞视察。
「缇娜夏,你也──」
「那个,你一个人可以好好去视察吗?会不会有危险?」
「…………」
要带她去的念头荡然无存。
缇娜夏以由衷担心的视线抬头望了过来,奥斯卡见状回以沉稳的眼神。
「我比你还要可靠的。你好好留在这里看家吧。」
「不要紧的。毕竟我不是小孩子。」
这理所当然的口吻,听来简直就像自己是年长者一样,奥斯卡努力忍住内心的不满。实际上若以出生年月来说,她是更为年长没错,但那种东西应该没有任何意义。
「……更何况,要是我带着这种女人到处走,会有人认为你是王妃候补的。」
如果是一般女性倒无所谓,但她是他国的王族。要是特地带这种人前去视察,很有可能会被认为两人已经约定终身。这样一来只能让她留守了。留下来才是最佳选择。
奥斯卡这样做出结论后,再次郑重叮嘱她。
「你可千万别被可疑的对象吸引过去啊。」
他话中也包含了祭典之夜那晚发生的事,缇娜夏闻言,仅轻轻地以柔嫩的嘴唇一笑。
「请交给我吧。所以──请你一定要回来哦。」
低喃响起。以毫不动摇的眼神请求的这番话,彷佛被施加了魔法般沉重。
※
亚尔斯率领五百骑兵离开城都后两天,讨伐萨缇尔弩的任务已经大致完成了。
潜伏在法尔萨斯西北方山里的强盗团,有将近半数不是死亡就是遭到俘虏,亚尔斯的指挥开始转向狩猎残党。
在伊努瑞德要塞收到这份报告的奥斯卡如此低喃:
「到此为止算是在计画之中,但重要的是能不能将他们全灭……」
萨缇尔弩无论讨伐几次都会再度复活,恐怕他们并没有明确的首领。
正因为如此,一旦让残党逃走,想必会以那群人物为中心再次结成新的强盗团。为了要在这次彻底结束这场蜥蜴尾巴的闹剧,他想将有关人士全都逮捕。
奥斯卡如此心想,同时因为一股微小的不协调感而闭上眼睛。
──比预定上顺利太多了。
法尔萨斯的目的是消灭萨缇尔弩,对方当然也明白这点才对。尽管如此,他们依然藏身在我们调查过的居处,轻易被我们讨伐了半数成员。本来的话,他们应该有可能更早移动到其他藏身之处才对。
「背后该不会有什么企图吧?」
奥斯卡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太阳穴,可惜不明白他们的用意。既然自己不在现场,也只能先暂时交给亚尔斯了。
他让传令回覆「谨慎地狩猎残党」的指示,便继续视察要塞。
而两个小时后,正在确认防壁的他突然收到了危急的报告。
内容是「萨缇尔弩的残党在城内出现,掳走了铎洱达尔的公主」。
※
发生异变之时,缇娜夏待在城堡外围的书库。
为了阅读禁止带走的书籍,她这一周每天都会前往书库。
她在设置好的桌子埋头苦读大型书籍,一边认真地看着文字,同时为了翻页而伸出手指。
──然而,此时突然有股不协调感摇晃了她的意识。
缇娜夏感觉到脖颈之后有股吵杂的气息,抬头查看。
「嗯……?怎么了?」
或许是在意起什么,缇娜夏扩散魔力的感知,察觉到城堡的结界起了些微震动。
那宛如凿穿小洞的波纹,代表有人从外面穿过了结界。
「──被入侵了。」
缇娜夏反射性地站起起身子。把读到一半的书慌张地放回架上,以小跑步冲向入口。在柜台的魔法师以狐疑的表情看着她,但缇娜夏不以为意地打开了门。
──阳光顿时照进昏暗的书库。
缇娜夏看到外头的景象,有半瞬僵在原地。有两名打扮粗犷的入侵者正在与一名士兵互砍。遭到压制的士兵一边挡着敌人的剑一边呐喊。
「有入侵者!快来人啊!」
缇娜夏趁这时组织了魔法构成。用无形的压力震飞了砍向士兵的两名男性。接着她试图顺势组织其他构成。
然而正在集中自己构成的她,没注意到有名金发男性藏身在她身旁的门后。男性将剑换到左手,无声无息地逼近到可以接触她的距离。
「唔!?」
缇娜夏总算注意到他,美丽的脸庞顿时染上惊愕。
他对女子的美貌目瞪口呆,但依然直接朝她瘦弱的腹部打出寸劲。
女子发出微弱的呻吟,当场倒地。他以单手抱起那纤瘦的身体,确认她的打扮华丽后,他便呼喊周围的伙伴。
「有这个女人就足够啦!我们撤退,没时间了!」
他将剑收回剑鞘,用双手抱起昏迷不醒的女子身体。接着他跑向开在庭院一隅的转移门,毫不迟疑地冲进里面。
这种感觉就像是穿过温水般。他们穿越那里之后,回到了城都近郊的森林里面。
从城堡回来后,他们便因为平安回来而放心地高声呐喊。他们的战利品是昏迷不醒的一名女子。抱着她的青年向打开转移门等候的男魔法师如此询问。
「亚鲁诺,这个女人如何?」
乌黑的艳丽头发与出类拔萃的美貌。看到她的男人微微倒抽一口气。
「这个……八成是铎洱达尔的公主。作为人质相当够格。」
听到亚鲁诺这番话,周围顿时欢声雷动。然而男魔法师不理会这阵欢声,而是扬起嘴角两侧笑了。
──他没想到居然会成功,而且还得到了如此大的收获。
萨缇尔弩基本上只有逃跑速度高人一等,他本不抱太大的期待。所以是为了对法尔萨斯声东击西而雇用他们,有一半是把他们骗来当作诱饵,另一半则是送进城里。他打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持有阿卡西亚的王太子,因此没有必要与法尔萨斯交锋。
但他看到这样的结果,顿时涌起欲望。亚鲁诺指着青年怀里的女性。
「按照预定,用她当作人质,要王太子交出阿卡西亚。一旦阿卡西亚到手,就杀了那个女人。事成之后就给你们两倍报酬。」
「两倍!?真的吗?」
「千真万确。相对地,你们一定要杀死她。也别拿去哪里卖掉。」
亚鲁诺耳提面命后,一名男子脸上露出下流的笑容。
「真浪费啊。我从未看过这么漂亮的女人。拿去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如果想拿去卖,这件事就当作没说过……对了,也别对她出手。否则或许会没有对法尔萨斯当作人质的价值。如果她是王妃候补,包含贞操在内都是商品之一。」
亚鲁诺说着说着翻找腰间的袋子,取出了金色的手环。那副手环上面镶着五颗玻璃球,球的内部充满了透明的液体,手环内侧则冒出了好几根针。
男子打开手环,牢牢地套在失去意识的缇娜夏手上。亚鲁诺确认白皙的手上垂下了三道血迹,便会心一笑。
「这是含有安眠药的封饰具。因为并非魔法药,一旦解开就会立刻清醒。若还有其他封饰具的话,就尽可能都装上去。」
几名男子依言离开寻找封饰具。此时,被青年抱着的这名女子依然没有清醒的迹象。亚鲁诺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将手伸向她的额头。
──只要现在杀了她,就可以少掉一件悬念。
但这样一来,就无法夺取阿卡西亚。毕竟那把剑才是最大的目的。虽然有些危险,但他们不得不铤而走险。万一不行,也要为了那个时候而先采取对策。
亚鲁诺小声地咏唱后,从触碰女子的手上将构成灌进她的体内。
始终抱着她的那名青年一脸狐疑地看着这个举动。
「你在做什么?」
「稍微做了点预防措施。无论再怎么强大的魔法师,一旦失去意识就会被施加精神魔法。」
亚鲁诺以充满愉悦的表情笑着。青年就像是在看着恶心的东西般注视着他。
※
「……那个笨蛋到底在搞什么啊。」
萨缇尔弩指定的交换人质地点,是位于法尔萨斯城都附近的平原。
奥斯卡匆忙赶回城里,慌张地讨论之后,便带着二十名左右的骑兵前往指定的场所。杜安作为护卫跟在后面,仰望阴暗的天空。
「被逮到的萨缇尔弩似乎是声东击西呢。某人掌握了城内的转移座标,直接开始了转移门。袭击的时间听说只有短短的五分钟。」
「很想说受害的幅度不大,但对方打从一开始就是要来夺取能交换阿卡西亚的某样东西吧。这个时候那家伙被抓住确实是非常麻烦。我都要她留守了,居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实际上,要用王剑交换他国王族这事,在重臣们之间也发出了反对声浪。
阿卡西亚并非单纯只是把剑。那就好比法尔萨斯王家的象征。在这点与铎洱达尔的精灵有异曲同工之妙。既然如此,一旦这把剑因为一群胡作非为的人而失落,法尔萨斯王家将会颜面扫地。尽管没人直接说出「不应该为他国的人这么做」,但当时现场确实弥漫着「真的该交出阿卡西亚吗?」的氛围。
当时奥斯卡说「总之现在也没时间了」,直接排除众议,现在面露难色地拉着缰绳。
「要是那家伙被杀,应该会和铎洱达尔开战吧。」
「请别开玩笑了……」
既然被当作人质,对方应该不会对她乱来,但交换完人质后就不得而知了。
奥斯卡表面上一脸平静,同时嘴上念念有词地说道:
「就是因为待在我身边才会发生这种事。」
缇娜夏在来到法尔萨斯时,应该就知道他正遭到某人觊觎性命。可是奥斯卡一直以来都认为总会有办法处理,始终放任不管。这次就付出了这笔代价。他咽下内心的沉重。
不久,一行人移动到交易地点的平原。没有任何遮蔽物的该处,已经有约莫三十名萨缇尔弩骑着马在那等候。
奥斯卡保持与他们面对面的距离,让士兵们留在身后,高举阿卡西亚。
「我来赴约了。女人在哪里?」
犹如镜子般双刃的刀身。眼见设计在剑柄上的那充满岁月的雕刻,萨缇尔弩顿时鼓噪起来。随后他们慢慢退到左右两侧。一名青年从后面出现,膝上抱着昏迷不醒的女性。
「将那把剑收入剑鞘后扔过来。」
听到对方以吓人的声音提出要求,奥斯卡简单地敷衍过去。
「先把女人交过来。」
「别开玩笑了!先把剑扔过来!」
奥斯卡微微歪头,望向缇娜夏。白皙耳朵上挂着五颗耳环。暗色的眼眸依然紧紧闭着。
「那就把女人叫起来。不然我也不知道她是生是死。」
听到他高傲的要求,萨缇尔弩顿时面面相觑。奥斯卡趁这个机会询问杜安。
「如何?」
「我想她应该还活着。只是在她身上堆积如山的那些,恐怕全都是封饰具。哪怕只是戴上一颗,就会让一般魔法师无法组织构成,所以即使缇娜夏大人清醒,也没办法指望她能帮忙。」
「我本就没指望她。」
奥斯卡如此说道,将手扠在腰间。现在他身上除了阿卡西亚的剑鞘之外,还另外佩戴了一把长剑。这是为了交换人质后进行战斗而准备的。
另一方面,萨缇尔弩听到对方要叫醒缇娜夏,正在此起彼落地讨论该如何是好。
亚鲁诺虽然说过绝不要叫醒她,但如果没办法确定她的生死,交涉也无法继续下去。虽说只要触碰肌肤,便能清楚地得知她还有体温,但也不能先把人交出去。
「只能脱下手环了。」
「这样好吗?」
「即使清醒,她身上还有将近二十组封饰具。况且一旦得到那把剑,亚鲁诺就会帮我们打开转移门。不用担心啦。」
将缇娜夏抱在膝上的青年挺起她的上半身,另一个人则将她纤瘦的双手手腕绑在身后。结束这个动作后,青年将手伸向手上的封饰具。
微微一声响起,手环便被取下。他拍打缇娜夏白皙的脸颊。
反覆进行这个动作后,纤长的睫毛总算开始摆荡。硕大的眼眸从犹如贝壳的眼皮底下窥视眼前。缇娜夏反覆眨了眨几次眼后,只转动脖颈环视周围。由于手被绑住、身体快要倒下,青年用手臂支撑着她。
「啊,头好痛……」
「──快醒来,你这笨蛋。」
这傻眼的声音是由奥斯卡所发出。缇娜夏以尚未完全清醒的眼睛捕捉到他的身影。
「奥斯卡?这是什么……我……应该是……」
「你想要我说明事情经过吗?」
「麻烦你了。」
「单纯就是你太笨了。」
听到男子不知道心情到底好不好的揶揄,缇娜夏蹙起眉头。不久总算想起了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她再次环视周围,确认手无法自由行动,总算是掌握了现况。
「呃,对不起……」
「真是的。下次要小心点。」
听到这句话,她顿时缩起脖颈感到不安。听着两人对话的其中一名萨缇尔弩在此时大声喊道:
「快将那把剑交出来!我们讲好了!」
「交出去后,你们就会将她还给我吧?」
「当然。」
听到萨缇尔弩冠冕堂皇地说谎,缇娜夏不禁瞪大双眼。
「你们为了阿卡西亚捉了我?……这么做不行啦。请把这个解开。」
听到她的要求,周围的男人们大声笑出。
「不愧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讲的话就是不一样。」
「请解开?怎么可能有人听到就乖乖照做啊。」
听到他们大声嘲笑,缇娜夏不禁板起一张脸。奥斯卡听着周围发出的笑声,同时摆出无趣的表情独自骑马往前进。
缇娜夏看到这幕后张开嘴巴──澄澈的声音,转变为让人服从的强者所发出的声响。
「快解开……否则,我没办法拿捏好下手的力道喔?」
那是令人为之颤栗,蕴含着杀意的声音。
抓着她的青年闻言顿时僵住。拥有力量的暗色眼眸瞪视着他。撑住她背部的手突然一阵疼痛,他下意识放开了手。
──然而,她却没有倒下。
她缓缓浮上空中,男子们的眼神彷佛在注视着难以置信的景象般凝视着她。
乌黑长发好似拥有生命般摇曳,红润的嘴唇嫣然一笑。缇娜夏露出妖艳的笑容,低头望着男子们。
「好难组织构成……请你们别期待我会手下留情喔。」
「不需要手下留情。那些家伙的工作就是虐杀以及掠夺。」
奥斯卡没有停下马,半睁着眼如此说道。
缇娜夏听到男子的指示,温柔地露出一抹浅笑。束缚她双手的绳子顿时弹开。
「明白了。」
女子伸出白皙的右手。眼前顿时出现巨大的火焰。她缓缓地从空中下降,同时不发一语地击出火焰。
萨缇尔弩不由得用手遮住脸,感受到刺痛肌肤的惊人热风与爆炸声响──随后,他们发现自己还活着,缓缓睁开眼睛。仔细一看,火焰燃烧着位在角落的五人,同时落在离中央有些距离的场所。
缇娜夏一脸悔恨地歪起嘴唇。
「唔──没办法瞄准。」
「你在搞什么啊?算了,你先回来吧。」
奥斯卡将手伸向天空。缇娜夏在空中摇摇晃晃,一边为了执起男子的手而往下降。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刚才抓住她的青年骑着马往前冲出。
「休想逃!」
他朝降落的缇娜夏挥下刀刃。缇娜夏试图组织防御构成,却因为封饰而没办法好好组织。正当她做好负伤的心理准备时,有人从旁抱过她的身体。
「奥、奥斯卡……」
他没有回答。奥斯卡用单手灵巧地将缇娜夏抱到自己膝上,并用右手长剑挡下青年的剑。与此同时,缇娜夏透过男子的肩膀看到法尔萨斯军朝着萨缇尔弩展开突击。随后,奥斯卡在她耳边笑着说道:
「你们就后悔把这家伙牵扯进来吧。」
青年的剑被无法颠覆的实力差距弹开。奥斯卡挥出一剑,斩杀了激动的对手。青年不发一语,身体落到地面。
与此同时,两阵营之间开启了战端,无数呐喊响彻平原。萨缇尔弩最后面的男人发现事态的转变,不禁脸色大变。
「喂、喂,亚鲁诺!快帮我们开门啊!」
然而,他的恳求没有任何人收到。
萨缇尔弩尝试了些许的抵抗,但转眼间就遭到法尔萨斯军制伏。
※
「你身体的状况如何?有被怎么样吗?」
「因为我失去意识,不太清楚。但好像有被对方下药,感觉也很不舒服……」
返回城都路上,缇娜夏在奥斯卡的膝上确认自己的手。在手肘稍微上方的位置有渗出血迹。奥斯卡看着这幕景象,倏地皱起眉头。
「如果只是不舒服倒还好。待会再请医生帮你看看。」
「对不起……」
缇娜夏用手轻轻按住太阳穴。她因为药物残留的余韵而神情恍惚。然而不只如此,她还感觉脑袋里面不太对劲。缇娜夏动用体内的魔力,确认这个不协调感的真面目。
「好像……被施加了什么。是借由精神魔法加诸的暗示呢。」
「精神魔法?解得开吗?」
「解得开。要是置之不理,我好像会动手杀你呢。啊哈哈。」
「……快点解开。」
「好痛。」
缇娜夏露出开朗的笑容,奥斯卡见状捏了她的脸颊。实在是毫无紧张感。
她摇摇头,逃离男子的指头后耸了耸肩。
「施加在我身上的暗示似乎也命令我要夺走阿卡西亚。为什么对方会对阿卡西亚如此执着呢?」
「我完全没有头绪。即使法尔萨斯王族以外的人拿着也无法使用。因为这有血统上的限制。」
「就是说啊……」
暗色眼眸像是在寻找事情真相般浮现严肃的神色。然而那也在一瞬间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愧疚的神色。
「还劳烦你大费周章,真的很抱歉……」
「你又不是猫,别那么轻易让人掳走。不过,这次是被对方侵入城内的我不对。我不该把你丢下自己出城的。抱歉。」
缇娜夏听到这句话,眼睛顿时像猫一样瞪大。
「你、你居然会道歉,是怎么了吗?」
「你还想再被捏吗?」
「不用了!」
缇娜夏激动地将头左右摇晃,随后缓缓抬头看着他。以其他人听不见的音量在他耳边低喃:
「那个,如果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请不要管我,要以阿卡西亚为优先哦。」
「别再有下次了,笨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我是本不应该存在于这里的人,即使失去了我,铎洱达尔也不会那么困扰。」
──当然,她也并非想吃亏,但既然自己是别国的人,就不应该用王剑交换自己的安危。若他是考量到与铎洱达尔的关系恶化才做出这样的选择,缇娜夏希望他别搞错这点。
眼见缇娜夏如此严肃地表明自己的想法,奥斯卡对她投以冷淡的视线。
「你啊,都不珍惜自己的国家吗?」
「我很重视。」
缇娜夏没有思考便立刻回答。奥斯卡听到后点了点头。
「那么,你就再稍微认清自己的价值吧。别那么随便被他人操控。至少要有『只要能赎回我,即使阿卡西亚被夺走,我也会帮忙夺回来』的胆识。」
「……奥斯卡。」
他的态度毋庸置疑体现出何谓王族。身为国家象征的王剑主人该有的气度。
缇娜夏发现自己第一次接触到他这一面,不禁咽下叹息。
「可是我……」
与基于血脉继承的法尔萨斯王家不同,铎洱达尔的王位是以力量来继承的。自己是再怎么样都有办法替换的齿轮──缇娜夏打算这样继续说下去,奥斯卡察觉后,面向前方继续说道:
「放心吧。比起你,我会以自己的国家为优先。这次只是碰巧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他不以为意的一句话,是为了不让她内疚而表现出来的体贴,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强大且无法撼动的精神。与从前的他不同,没有天真想法的态度。
正因为他有着如此强大的心灵,才会愿意对她伸出援手。
胸口逐渐热了起来。
缇娜夏抱着这种不知名的感情,目不转睛地仰望着男子。
城都已经在眼前了。
※
亚鲁诺在森林中用魔法观察着交易的状况,因为萨缇尔弩的失败而狠狠咂舌。
「所以我才要他们别取下手环的……真是群笨蛋。」
不过话又说回来,公主的力量超乎想像。没想到她居然能使出甩开那么多封饰具的力量,不只是阿卡西亚,或许也有必要将她排除。
「可是,既然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作为棋子正好。」
亚鲁诺已经用精神魔法对她下达了暗示。目前构成依然与他相连,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对方。正当他如此心想,准备触碰构成时──应该空无一人的森林响起了少女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在那笑嘻嘻的,真恶心。」
他慌张地回头,才发现一名红发少女浮在空中。
少女朝着惊愕的亚鲁诺,露出了深不可测的笑容。
「那位大人不是会被当成傀儡的人。反倒是你会变成伴手礼喔?」
压倒性的力量随着构成出现。
亚鲁诺甚至无法发出惨叫,就被单纯的力之奔流轰倒失去意识。
※
回到城堡的缇娜夏解除了敌人施加在身上的构成,前去洗澡。
她在浴池中确认身体,判定没有任何异状。顺便从手上的伤痕稍微将药流向体外。
这次是自己的疏失。若对手将距离拉近,自己的反应就实在缓慢。那是魔法师的常态,虽说如此,也不能满足于现状。因为自己不能扯他后腿。
缇娜夏发现自己的体温上升,抱住双膝。
「奥斯卡……」
口中低喃的名字彷佛唤醒了体内的热气。与从前的他很像,却截然不同的男人。
绝对不会温柔,反而对她很坏心眼。那一定是因为彼此合不来,但即使被当作猫看待也不会厌恶。因为自己对他一如既往地怀着亲爱。
──可是现在不仅如此,她觉得自己的内心莫名地难以平静。
胸口有种吵杂的感觉。那是彷佛想要呐喊,想要冲向某处的焦躁感。
四百年前没有这种感觉。也没有甚至会抵达思考的那种不可思议的热气。
缇娜夏搧动濡湿的睫毛,闭上眼睛。
「……好奇怪。」
想必是因为被掳走、勉强使用力量而感到疲累吧。
愈是想着他,脑袋就愈是空白。或许这是单纯泡太久的缘故。缇娜夏想到这点,便慌张地离开浴室。她忍住想要直接躺平的睡意,将布缠在赤裸的身上,就这样吹干头发。
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在。」
「是我。」
「奥斯卡!?」
听到意外的声音,缇娜夏慌张地走向门口。他是第一次来访自己的房间。包含刚才的赔罪,这样的举动相当罕见。
奥斯卡看到打开房门的她,一瞬间露出哑然无语的表情僵在原地。但又立刻变回嫌弃的表情捏她的脸。
「穿好衣服后再开门。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对、对不起……」
缇娜夏边捂着脸边走回室内,在缠在身上的布上面披了魔法师的长衣。
或许是始终没办法完全脱离孩提时代的感觉,她对奥斯卡并没有太多防备。而且她认为自己对他而言反正与孩子没两样,没有必要在意。
缇娜夏将衣摆系在一起,同时取下了缠在身上的布。
奥斯卡这时已经踏进房内并转向后面,听到她一声「我穿好了」后便回头望去。
「你的身体不要紧吗?」
「不要紧。暗示也已经解开了。」
奥斯卡拉出房间的椅子直接就座,然后撑着手肘,望着将布折好的缇娜夏。
「你──」
「怎么了?」
奥斯卡正想开口,此时房间中央突然产生了扭曲。
下一瞬间,红发少女便转移了过来。她的右手拖着昏迷不醒的男人。
「缇娜夏大人,我回来喽!」
「欢迎回来,米菈。」
奥斯卡对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少女感到不知所措,随后立刻想起她是谁。
记得她是在铎洱达尔城的地下当缇娜夏守卫的少女。因为缇娜夏称呼她为「精灵」,想必是原本应该有十二人的铎洱达尔精灵之一。
米菈环视房间,注意到奥斯卡后,便摆出「搞砸了」的表情。
「我、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不用在意。那个男人是谁?」
「这是伴手礼喔──他就是操控那群流氓潜入法尔萨斯城的男人。」
听到少女这句话,两个人各自皱起眉头。
※
「蒙尔嘉德逃到了铎洱达尔的东边,也就是现在的杜尔札,他好像在那留下了后代。目前正在使役邪龙的是杜尔札王宫的相关人士。他们好像召唤出许多邪龙,将其灵魂作为粮食制作禁咒──然后啊,如果要攻打法尔萨斯,能将禁咒无效化的阿卡西亚就很碍事,所以他们好像打算不计一切代价拿走那把剑喔?以上就是米菈的报告!」
场所移动到了会议室,法尔萨斯的成员听到优秀精灵的报告,无法闭起因为愕然而张开的嘴巴。米菈所带回来的这名叫亚鲁诺的男子是杜尔札的宫廷魔法师,他们打算在他清醒后开始审问。
在沉重的沉默当中,现任国王凯文以严肃的表情环视众人。
「没想到他们居然打算准备那种东西攻打我国……缇娜夏阁下,一旦禁咒实用化,我们有对抗的手段吗?」
尽管缇娜夏是他国的人,但她因为是米菈的主人也一同在场。她感受到大家的视线,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只有阿卡西亚了吧……因为像那类禁咒是大规模破坏用的咒语,即使试图以魔法对抗,不管怎么样都会遭到压制。」
「原来如此。」
「只不过虽说是禁咒,终究还是会遵守魔法法则,以一般人能驾驭的范围来说,事前无论做好多么充足的准备,顶多也只能打出五发。一旦超过,使用的术者便无法承受。所以只要能撑过五发应该就能取胜……」
缇娜夏说到这里,望向旁边的奥斯卡。见她难以启齿地含糊其词,奥斯卡扬起眉毛。
「怎么?快说。」
「唔──阿卡西亚虽然有将禁咒完全无效化的能力,但使用者是否能撑得住禁咒的余波就不得而知了。所以在用那把剑的同时,需要张开结界保护使用者。」
就在众人点头时,艾塔德将军举手发言。
「那么我们先攻打过去如何?现在对方应该也还没准备就绪才对。」
「我认为这么做也可以,但是他国不瞭解个中的缘由,很有可能会认为法尔萨斯才是侵略的一方。」
听到国王的话,好几个人发出沉吟。现任国王暂时闭上眼睛,开始深思熟虑,不久,他稳重的双眼浮现决心,望着自己的儿子。
「你做得到吗?」
「做得到。」
听到没有迷惘的回应,凯文吁了口长气。平常温柔的瞳眸,现在强烈地展现出身为国王的威严。
「那么就准备军队吧。但我们这边不主动出击。而是等对方进军。」
听到国王的决定,众人一齐低头。凯文指着那当中的一人,自己的儿子。
「然后,王位由你继承。」
「啊?」
听到如此突如其来的命令,奥斯卡目瞪口呆。但又立刻回神。
「别因为讨厌战争就退位啊。」
「我是讨厌战争,但并非如此。因为拥有阿卡西亚的人是你,你就成为国王吧。然后,你不能死。只是挡下禁咒是不行的。你要活着回来才算是真正的胜利。毕竟你没有子嗣,我们自然没有后路。做好这样的觉悟吧。」
重臣们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态,只能提心吊胆地看着这对父子的对话。
奥斯卡神情有些凝重地看了父亲半饷,不经意露出苦笑。
「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死……知道了。就由我继承王位吧。一旦开战,老爸你就悠哉地去做文书工作吧。」
「我也讨厌做文书工作。」
凯文半开玩笑地这样回答,房间的氛围顿时转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