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杜尔札的企图后过了十天,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缇娜夏待在法尔萨斯城内的自己房间,盘起大腿坐在椅子上。逐渐解析完成的构成浮在眼前的水盆上。米菈一脸钦佩地直盯着这样的景象,缇娜夏开口询问:
「你知道制作杜尔札禁咒的场所在哪吗?」
「我知道……但不能说。」
「为什么?」
「要是我说了,缇娜夏大人会自己直接杀过去吧?」
被说中心事的缇娜夏顿时默不吭声。这次的事情,一旦法尔萨斯先发制人就会对外产生问题。但如果只有自己一人,应该能顺利进入敌阵并活着回来。
「不行不行。那套禁咒反而是在构筑的过程中触碰更加危险。万一杀死术者,力量会四分五裂,到时会引发严重的后果喔。」
「唔。」
「更何况缇娜夏大人虽然魔力惊人,但你是后卫型,不适合单独行动!前阵子还被奇怪的人捉住……要是你面对魔法师以外的人就糟糕了喔。你忘记自己差点被乌奈杀掉吗?」
「我记得啦。」
听到精灵的说教,缇娜夏露出很不愉快的表情。
──四百年前,与魔女蕾欧诺菈战斗时,最先将缇娜夏逼到绝境的,是身为魔女左右手的一名剑士。当时精灵之一森负责挡下了乌奈,然而原本的十二精灵在她退位时,除了米菈以外都奉还了。在这种状况下要单独杀向未知的敌人阵地,只能说她还是太年轻了。
虽说来自遥远的过去,但缇娜夏在这段期间一直沉睡,与十九岁的人在经验上相去无几。
缇娜夏回顾自己有多不自量力,此时米菈讲了非常中肯的一句话。
「禁咒交给阿卡西亚处理是最恰当的。我明白缇娜夏大人的心情,但最好还是别出手喔。」
「可是我之所以会答应继承王位,杜尔札占了很大的原因呢……」
铎洱达尔王加尔司缇当初希望缇娜夏做的,就是「最近杜尔札的举动很可疑,希望你复活作为抑止力的精灵」。
然而,杜尔札的武器锋头却对准了法尔萨斯。想必他们是判断如果要使用禁咒的话,即使把阿卡西亚列入考量,面对法尔萨斯还是比面对魔法大国来得更为轻松。
「说起来,也是因为我在位时让蒙尔嘉德逃掉的……战犯果然是我嘛……」
「别将所有敌人都揽到自己身上啦!无论蒙尔嘉德还是杜尔札,都不是缇娜夏大人先出手,您只是被别人拜托去收拾残局而已吧。别打算独自处理所有事情──」
「可是即使有阿卡西亚,也不可能承受五发大规模的禁咒。就算张开普通的结界,使用者也会死的。」
──那才是她最想避免的事态。
正因为如此,她才想要在事前解决一切。自己不能够失去「他」。即使为此牺牲也在所不惜。
见主人闭紧双眼,米菈露出了与她的外表不符的成熟苦笑。
「既然如此,我想只要由缇娜夏大人张开结界就行了。你一个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阿卡西亚的剑士也会困扰吧。」
米菈指着水盆上的构成。缇娜夏想起本来的职责,沉默不语。
──她说得没错。
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做任何事。要办到这件事所需的实战经验完全不够。
她的叹息落在白皙的膝上。奥斯卡的即位典礼就在两周之后。
※
法尔萨斯在会议最后,决定还是向杜尔札与赛扎鲁两国发出即位典礼的邀请函。
两国回信表示都会缺席,众人不禁涌起一股既放心又不安的奇妙感觉。
当然,警备体制会再三严格要求。就结果来说,聚集在即位典礼当天的他国重要人士,将会在背地里受到双重监视。一个是法尔萨斯的警备。另外一个就是缇娜夏在城里张开的构成。
典礼开始的一小时前,缇娜夏以只将头发扎起的状态,身穿便服敲了敲奥斯卡所在的等候室房门。她听到回应后便开门进入。
她抬起头,看见他穿着国王正装的打扮瞬间忘我。
没有光泽的银色铠甲与暗红色的外套,与男子千锤百炼的身体相当适合。阿卡西亚目前在凯文手上,所以他佩戴着另外一把长剑代替。
秀丽的五官浮现着些许烦躁的表情。他注意到走进来的缇娜夏不发一语,顿时摆出狐疑的表情。
「怎么了?而且你怎么穿成那样?难道你搞错典礼的日子吗?」
「我记得很清楚啦……待会才要去换衣服。」
缇娜夏没办法直视与平常不同打扮的他,像是要藏住通红的脸庞般别向旁边,差点就忘记自己为何来到这里。她按住染上红晕的脸颊,同时转向男子。
「对不起,请让我帮你施加守护结界。」
「是没关系,但这不是会自动杀死对手的结界吧。」
「我不会突然就做到那种地步!只有守护的效果而已!」
奥斯卡耸了耸肩坐在椅子上。缇娜夏站在他前面后开始咏唱。
「吾之定义横跨三世。将意义以意义消失,相异定义将解体为言语尘土。」
银线构成浮在她的眼前。这个构成带有奥斯卡都能看到的魔力并具现化,随着咏唱复杂交错的同时慢慢展开。他以佩服的眼神望着这幕景象。
「──吾命以所有现出为优先。以言语及这股力量干涉降临的一切。」
随着咏唱结束,构成宛如缠绕在奥斯卡的全身般,被吸入他体内后消失了。缇娜夏确认这点后,吁了口气。
「这样就结束了。虽说充其量只能用来对抗魔法,不过谢谢你愿意让我这么做。」
「该道谢的是我。」
听到这句话,缇娜夏顿时露出开心的笑容。奥斯卡挺起身子,打算将手放在她的头上,但他注意到艳丽的黑发已经扎得很漂亮,便放下了手。
「快点去换衣服。雷吉斯王子也会来吧。你会迟到的。」
「说、说得也是。那么我先失陪了。」
她简单地问候一句,便当场转移消失。奥斯卡对她唐突地离开露出苦笑,随后他的表情立刻变成带有严肃气氛的认真表情。
缇娜夏回到自己房间后,麻烦希尔薇娅与其他女官们帮忙更衣,她慌张地换上衣服、化好妆。以深蓝色及白色点缀的正装,是铎洱达尔王族特有的衣服。包含额头的银饰在内,所有饰品都是魔法道具,呈现出苗条身形的衣摆画出了优美的曲线。
缇娜夏以镜子确认自己的模样,喃喃说了一句。
「好久没穿正装了。」
「真是大饱眼福呢!」
脸颊泛红的希尔薇娅一脸开心地笑着。正好在这时,女官走进来说道:
「雷吉斯殿下似乎已经抵达了。」
「我现在过去。」
缇娜夏在名义上是铎洱达尔的公主。她在这场即位典礼也会作为铎洱达尔的代表,与雷吉斯一同出席。
她将意识集中在城内的构成,确认没有异常后,便前往雷吉斯等待的大圣堂。
许久未见的他看见穿着正装的缇娜夏,不禁叹为观止,但立刻又露出笑容说道:
「非常适合你。真的是相当美丽。」
「谢谢夸奖。」
见他极其自然地将手伸出,缇娜夏执起他的手,在众人的注目下走进大圣堂。受到招待的人们已经在里面就座,两个人也在大圣堂的中间位置入座。
就这样过了半饷,佩戴阿卡西亚的凯文与奥斯卡进场,缇娜夏一边集中在构成上面一边看着他们。
两人抵达祭坛前面后,凯文便开始致词。缇娜夏听着的同时,突然开始思考王剑阿卡西亚的事情。
──那是非人之存在授予法尔萨斯,世上独一无二的剑。其力量惊为天人。
尽管世人普遍认为那只是一把令魔法无效的剑,但实际上它能破坏、分解魔法构成,而且还能扩散接触的人身上的魔力。她从前亲身体验过这件事,持有者的那名男性也曾把这件事告诉过还是少女的她。
简直可以说是魔法师的天敌,甚至能杀死魔女的剑。
而那把剑,现在将随着新王的诞生而正式改变持有者。
许多人认为奥斯卡在即位之前便拥有阿卡西亚,是因为他有着出类拔萃的剑技,但缇娜夏怀疑那会不会是要隐瞒他庞大的魔力以及封印一事。只是她很犹豫是否该草率地确认自己的推测,目前她依然将这件事藏在心底。
缇娜夏望向坛上,凯文往后退了一步,相对地原本跪在地上的奥斯卡正要起身。他举起阿卡西亚后,圣堂内因为新王的诞生而欢声雷动、掌声不绝于耳。
缇娜夏效法众人的动作自己也跟着拍手,同时被那名端正站着的男子吸引了目光。
※
奥斯卡在民众面前盛大即位后,一度回到自己房间更衣,随即便到大厅露脸。
他一走进大厅,受邀的客人看到他便纷纷聚集过来。奥斯卡以社交用的笑容应对他们,同时环视周围,他看到雷吉斯与缇娜夏在窗边开心地谈笑风生。缇娜夏注意到奥斯卡后,轻轻朝着他挥手。
身穿正装的缇娜夏比穿着礼服的公主们更加美丽,吸引了周围的目光于一身。尽管在她附近的男人纷纷在意她的一举一动,但缇娜夏与雷吉斯看似亲密,而且两人又是很登对的一对,所以没人敢出声搭话。
奥斯卡以不带感情的眼神回望她后,立刻因为周围有人搭话而换回表情。
看到这一幕的缇娜夏说出了事不关己的感想。
「感觉很辛苦呢。看起来好累……」
「你不久也会变成那样喔。」
「我曾经当过一次,其实是希望谢绝啦……」
不久前,她才在雷吉斯的带领下绕了大厅一遍,介绍给诸国的重要人士。
大家对突然出现的下任女王感到诧异,但雷吉斯的话术很巧妙。眼见众人基本上都给出善意的回应,缇娜夏不禁以敬佩的眼神仰望身旁的男子。
「不过话说回来,殿下真是了不起呢。我毕竟是黑暗时代出身,对这类事情实在是不拿手。」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很擅长做这种事。只是因为有必要才这么做的。我很喜欢学无止境的这种感觉。」
听到他的回答没有装腔作势,缇娜夏莞尔一笑。
雷吉斯是个脑袋聪颖、善解人意又努力的人。缇娜夏认为若是自己不在,他才应该是成为国王的那个人,不禁为此感到遗憾。
──然而,假如能除去杜尔札的威胁,自己应该也没有即位的必要。
过于强大的力量在和平时期是没有必要的。从前她曾经因为同样的理由而从王位退下。既然失去敌国,抑止力就不再有意义,专精于力量的国王也同样会失去意义。尽管如此,自己依然要遵照对方的希望继承王位吗?
缇娜夏发出叹息,同时注视镶在右手手甲上的水晶。这颗水晶是设置在城内各处构成的核心,没有任何状况地发出澄澈的光芒。
接着她为了确认守护结界而望向奥斯卡,发现他正和一名身穿淡红色礼服的可爱女性并肩走着。那个人记得是刚才雷吉斯介绍的女性。缇娜夏搜索自己的记忆。
「那一位……是亚尔达的涅菲莉公主吧?」
「是啊。亚尔达现在与法尔萨斯已经完全建立了友好关系。」
两国之间在十年前曾有过战争。亚尔达因为败战失去了些许领土,后来借助法尔萨斯的力量完成了复兴,如今两国处于友好关系。对于被法尔萨斯、赛扎鲁以及冈杜那几个大国围绕的亚尔达来说,若是不仰赖某国的力量,就无法走出败战后的衰退时期。而他们会选择投靠当事国法尔萨斯,毫无疑问得归功于凯文的人品。
「虽说是谣传,但听说亚尔达在败战时曾提议说要将涅菲莉公主嫁到法尔萨斯喔。我听说法尔萨斯是拒绝了,但实在想不到任何理由,果然只是谣传吧。」
「啊──原来如此……」
缇娜夏想到了拒绝的理由。就是现在她正努力解除的诅咒。只要不设法处理好这件事,自然没办法与对方订下婚事。
然而,这个理由也马上就会消失。到时候,他应该就会娶那名公主吧。
──一想到这点,就觉得不太有意思。
缇娜夏表面上保持微笑,始终以视线追着两人。雷吉斯在旁边露出苦笑。
「你的魔力乱掉了喔。」
「咦!?啊……对不起。」
缇娜夏尴尬地面红耳赤。由于她内在拥有强大魔力,力量总是会被感情的波动给影响。由于雷吉斯本身也是相当了得的魔法师,自然能明白这点。缇娜夏以单手捂住脸,相对地雷吉斯则是露出稳重的微笑。
「真羡慕那位大人。」
她明白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微微露出苦笑。
「……这就类似铭印效果。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自从将过去视为过去切割之后,缇娜夏就打算重新面对他。那天清醒之后,缇娜夏就把他视为初次相遇的一个人,彼此没有共享任何回忆,从零开始。
然而,像这样面对他究竟打算做什么?自己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
目前还没办法找到适当的话语形容。她不晓得。不晓得灼烧胸口的这股热气叫什么。
但是她明白自己必须做什么。
就是帮助他。守护他。
唯独这点无论如何都不能退让。不想淡忘。
即使那是孩子的感伤也无所谓。她不需要回报。
所以,就算为此也想要往前看。因为一切甚至还没开始。
※
奥斯卡在客厅应对来祝贺的客人,就这样过了约莫三个小时。他在宴席结束的同时离开了会场,在走廊移动的同时,转了转僵硬的肩膀。
──尽管他并非不擅长外交,但依然深深感到疲劳。
尤其是面对热烈献殷勤的女性们,更是令他感到疲惫不堪。即使如此,涅菲莉还是算性格比较爽朗、比较好交流的,至于其他女性,光是身上那令人喘不过气的香水味,就会削弱精力。若是不先洗个澡去除味道,感觉就会头痛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背后传来女性的声音呼唤他。
「奥斯卡,可以打扰一下吗?」
发出嗓音的,是和其他女性在不同意义上难搞的女人。
他回头望去,站在前方的缇娜夏一脸歉疚地露出微笑。稍微带着忧郁的暗色瞳眸被纤长的睫毛覆盖,红润的嘴唇呈现黯淡妖艳的色彩。化了妆、身穿正装的她看起来简直像是陌生的女性。奥斯卡差点对这副模样看出神,随即隐藏内心想法并回问:
「怎么了?雷吉斯回去了吗?」
「我立刻就去送行。但我想在那之前先解除你的结界。抱歉,打扰你了。」
「随时都可以啊。」
「毕竟你的身边总是有络绎不绝的女性。你看起来很乐在其中,真是再好不过。」
尽管那或许是在讽刺,但由于她那闹别扭的声音,实在没办法彻底给人嘲讽的感觉。奥斯卡捏了她的脸颊,平淡地回答。
「毕竟想推销自己成为王妃的人可是源源不绝啊。我很感谢你愿意帮我解咒。」
若是上了年纪后也始终无法成家立业,诸国就或多或少会对他投以奇怪的眼神,也会煽动不必要的野心。如果能在二十岁成功解咒,当然是求之不得的结果。
然而听到有一半在意料之中的回应,缇娜夏蹙起美丽的眉毛。
「能挑选喜欢的对象真是太好了呢。最好选个最有用的人才喔。」
「别讲得像是在挑选臣下一样。一无是处的女人就行了。如果不会妨碍我的话。」
「那是与我极端相反的女性呢。」
「怎么,原来你有自觉啊。」
奥斯卡说完,便半反射性地捏了缇娜夏的脸颊。她打算鼓起柔软的脸颊,表情顿时变得像是脖颈后面被抓住的猫一样。奥斯卡看到这样的她不由得喷笑出声。
「明明是你这么做的,为什么还要笑啊……」
「因为调侃小孩很有意思。」
缇娜夏听到后吁了口气。纤长的睫毛随之摆荡,白皙的脸上落下一道阴影。带着忧郁的表情与妆容相辅相成,飘散着一股相当强烈的美色。
「是没关系啦……毕竟我也有我的职责。只是你身边的敌人好像与王妃候补一样多。要是出了什么事还请告诉我哦。」
「告诉你做什么?」
「我会处理。」
她轻描淡写地如此说道,隐藏在这句话背后的,是纯粹的战意。奥斯卡看到她冷彻的一鳞半爪,不禁皱起眉头。
结果,她依然没发现那份强烈的情感会磨削她自己。所以无论在哪都会试图豁出自己的性命。而且也不在乎是否会因此伤害自己。
「你──」
「嗯,我先解除结界哦。」
缇娜夏走到他旁边,伸手触碰他的身体,开始小小的咏唱。
实在不认为这苗条又靠不住的身体,曾经战胜过魔女。实际上就如同她自己也说过的「若是再打一次不知道能不能取胜」,当时的战斗应该是铤而走险。她至今依旧能安然无恙,是在好几重幸运作用下的结果,不能保证这种状况能一直持续下去。
奥斯卡深深地吁了口气。
「……解析大概还要花多久?」
「再四个月多一点。麻烦你再等一阵子。」
「还需要什么吗?」
「目前并没有。要是更有进展就不确定了。」
缇娜夏结束咏唱后抬起头。那对暗色的眼眸现在确实看着他本人。
这女人丝毫不打算隐藏纯洁的心灵。甚至不晓得那该怎么做。这样的她曾经在黑暗时代登上王位,表示她为了守护国家,每一天应该都过得如履薄冰。
──不仅如此,她即使来到这个时代,也依然持续在战斗吗?
奥斯卡想到这里,便下定了决心。他面无表情地对她说道:
「你,就回铎洱达尔吧。」
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很冰冷。缇娜夏被这么说后,无法立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过了半饷,才因为震惊而瞪大双眼。
「回去?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既然没有特别需要的东西,待在铎洱达尔也可以解析吧?有需要的时候再来就好,要叫我出来也可以。」
「是这样讲没错啦……」
缇娜夏有种眼前一片昏暗的错觉。
连她自己都不晓得为何会如此动摇。一阵心悸。
她按住太阳穴,同时仰望男子。
「一旦开战的话怎么办?即使有阿卡西亚,活生生的人类根本没办法挡下禁咒啊。」
「他国的人就别多嘴了。更何况你也别打算参加。这件事与你无关。」
听到要把自己甩开的这种话,缇娜夏脸上的表情顿时消失。若是以平常的态度反应,感觉自己会变脆弱。她原本打算抿紧嘴唇,最后忍下这个念头,反驳奥斯卡。
「我不会碍事的。请让我留在这里。」
「不行。万一发生像之前那种事怎么办?原本就已经很忙了,我不想甚至要与铎洱达尔为敌。快回国吧。」
男子这句话,令缇娜夏涌起彷佛胸口揪成一团的疼痛。
按住太阳穴的指头指甲刺进了皮肤,但她没有任何感觉。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好好站着。想要抓住他,却怎么样都没办法伸出手。
取而代之,她挤出了犹如低喃的声音说道:
「请让我留在你身边……」
奥斯卡以没有感情的眼神俯视着她,然后随着小声的叹息,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
「别对我那么执着。我很困扰。」
听到这句话,暗色的眼眸有一瞬间僵住。
──呼吸要停止了。耳边传来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
奥斯卡的眼睛浮现着惊愕神色。但她没有注意到这点。
头好痛。
好不舒服。
额头上、耳朵上、手上,都有某种东西破碎。没办法控制感情。
自己不需要回报。即使被讨厌也无所谓。只希望他不要拒绝试图保护他的这双手。如果连这点都遭到否定,她就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何待在这里。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跨越时空来到这里。
缇娜夏紧紧闭上眼睛。
那是因为看不见任何东西,还是不想看见呢?她并不明白。
眼见缇娜夏的耳环响起微微的声音后破碎四散,奥斯卡哑然失声。
碎片伤到她白皙的脸颊,柔嫩的肌肤渗出血迹。强大的魔力遭到感情影响而晃荡,导致她全身的魔法道具无法承受,接二连三地破碎。
紧闭的眼睑、美丽的眉毛都因为充满痛苦而扭曲。
「缇娜夏。」
奥斯卡伸出手,打算抱紧她纤瘦的身躯。
此时,走廊玻璃因为魔力余波而四碎。或许是察觉到这股异常,从转角另一边传来某人跑过来的声音。那名人物将两人与凝聚的魔力映入眼帘后,喊了她的名字。
「缇娜夏!不可以!」
雷吉斯冲了过来,从背后抱住她苗条的身躯。接着他从触碰的场所灌注自己的魔力,抵销她体内漏出的魔力。
「冷静下来……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缇娜夏过了半饷后微微点头。看到她的反应,雷吉斯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请慢慢呼吸。控制好魔力……不要紧,你办得到的。」
「是……」
她看起来很痛苦的表情,慢慢地转变为好似面具般面无表情,奥斯卡在旁默默看着这一切。雷吉斯将她拥在怀里撑住身体,接着伸出指头,消除她脸颊的裂伤。
他转向奥斯卡,低头致意。
「失礼了……她不是故意的。」
「我很清楚。」
奥斯卡轻轻吁了口气。缇娜夏依然闭着眼睛。奥斯卡瞥了她美丽的容貌一眼,便转向雷吉斯并端正姿势。
「我一直以来都借用着她,但她即将即位,在那之前想必有许多事情要做。这是个好机会,我把她还给你和铎洱达尔。谢谢你们。」
听到这句话,雷吉斯似乎领悟到缇娜夏发狂的理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便望向她。
缇娜夏缓缓瞠开眼皮。
暗色的深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奥斯卡。
──非常遥远。
眼前有道无法填补的距离。
她微微歪了头。
仅仅一瞬间露出试探般的眼神,她又立刻露出楚楚可怜的微笑。
「让你看到难堪的一面,实在非常抱歉。你说的话非常有道理。我今后会回国好好学习。你至今诸多的盛情厚意,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答谢。」
语毕,她优雅地行了一礼,在雷吉斯还在困惑之际执起他的手,背向奥斯卡,当场离去。
她最后露出了惹人怜爱的微笑,但看在奥斯卡眼里却是哭泣的表情。他让缇娜夏露出那样的表情,感到有些心痛。
然而,这件事老早就决定好了。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真是个……难以捉摸的女人……」
看不见她的身影后,他便像是要甩开对方的存在残渣般摇了摇头,往前迈出步伐。
※
几人的说话声响彻在宽敞的房间,声音中充满了愉悦以及不安等各种感情。
年迈的男性声音苦涩地编织话语。
「法尔萨斯已经改朝换代,新任国王与先王不同,是个相当不好对付的男人。」
「到头来也没能夺走阿卡西亚。亚鲁诺那家伙,根本只会说大话。」
彷佛要以咂舌的声音盖过男性的声音般,女性的声音中途打岔。
「不过阿卡西亚再怎么强,使用的终究是人。结果是不会改变的吧。」
「问题在于要如何提高效率赢下胜利。我等祖先蒙尔嘉德在受辱后离开铎洱达尔,如今已过了四百年,继承禁咒的我等始终没能得到正当评价,不得不潜入地下。正因如此,差不多该得到与这股强大力量匹配的场所了。没错,就如同从前的黑暗时代一样。」
沉默支配了房间。年迈男性闷声笑着。
「只要进攻法尔萨斯,夺取阿卡西亚,或许就能向铎洱达尔复仇。只是陛下与重臣们至今依然怀疑我等的力量。我们非得向他们展现出压倒性的成果不可。不过,这并非不可能──没错吧?瓦尔托。」
年迈的男人朝着阴暗房间的一隅如此询问。
始终不发一语坐在该处的青年,因为被叫了名字而笑了一声。
「是啊。只要你们不被眼前的的感情所迷惑的话。」
青年望向房间另一端的门。
为了构成禁咒而存在的房间。从该处漏出的魔力十分庞大。
由于在阴暗房间编织的这个阴谋,杜尔札即将迎来自国的转捩点。
※
「我有那么执着吗!?」
「有喔有喔。如果没有,就不会从四百年前来到这里。」
听到米菈的回应,缇娜夏的脸顿时僵住。她拿着书的手不断颤抖。
「这是为了报恩!我对现在的他本身没有任何想法!」
「是吗?」
缇娜夏飞也似地离开法尔萨斯,与雷吉斯一同回到铎洱达尔,在城内自己的房间臭骂了奥斯卡一顿。雷吉斯坐在旁边的椅子,一边苦笑一边喝着茶。
米菈浮在空中,同时摆出类似人类的举动耸了耸肩。
「基本上,缇娜夏大人不仅漂亮又拥有那股力量,大部分的男人不是受不了就是感到恐惧,但他毕竟是阿卡西亚的剑士。而且他看起来也不缺女人。这次您挑错对手了呢。啊哈哈哈哈。」
「根、本、就、没有人要逼他结婚啊!」
「应该是你的心意太沉重了吧。他肯定对你很傻眼。」
「好、好想杀了他……!」
「要去杀吗?」
「我只是在讲气话啦!」
缇娜夏将抱在身上的书粗鲁地推向书柜。耳朵与指头上面戴着几个封饰具。若是没有这些,想必她的房间现在已经变成犹如暴风雨来袭的惨状了吧。
「我是会解咒啦!但相对地就对他施加奇怪的诅咒吧。像是会讨厌吃蔬菜的诅咒之类的!」
「请别用您的魔力搞那种小家子气的复仇。」
雷吉斯露出困扰的笑容听着两人的对话,将茶杯放下插嘴说道:
「那位大人是不想将你卷进战乱之中吧。请你明白这点。」
「就算这样,他认为一个人就能设法处理的想法也太天真了!」
「缇娜夏大人,我真想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奉还给您呢。」
「其他人的事情才看得清楚啊!」
缇娜夏走向置于房间中央的水盆。于该处展开的是解析中的构成。站在只能以美丽称呼的存在面前,她以没人听得见的声音悄声低喃:
「……我原本,还稍微有点期待的。」
四百年前,在她决定要用魔法进入沉睡时,稍稍期待着「说不定他会喜欢上我」。
他与自己在消失的历史当中,是在法尔萨斯历五百二十七年结婚。所以她才会拜托米菈在那年将他带到自己身边。尽管如此,她还是抱有少女般的期待,希望他之所以早了一年出现,是为了迎娶自己成为她的妻子。
缇娜夏立刻就明白那是自己的误会,现在已经知道以前的他与现在的他是截然不同的人。即使如此,她依然在内心的某处期待着──说不定他们能再次从零开始这份关系。
但现实终究是现实。他的眼中没有自己……而且自己该优先处理的,并非自己的愿望。自己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解决在原本的历史由他的妻子所克服的难题。
缇娜夏深深地吁了口气,将原本快要消沉的心情做了切换。
「总之就用快攻解析这个进行解咒……再来我就不管了!因为我的职责就到此为止!」
「请您随心所欲地去做吧。」
雷吉斯注视着看热闹的精灵与怒不可遏的主人,深深地吁了口气。
※
拉札尔听了事情的经过后,大大地张开嘴巴。
「您把缇娜夏大人赶回去了?而且还说了那种话?」
「不管说什么都是一样的吧。」
「不一样啊!您怎么会说得那么过分。要是她不愿帮您解咒该怎么办?」
「不会有那种事的。毕竟她看起来重情重义。顶多是对我施加奇怪的诅咒泄恨吧。」
「…………」
尽管被投以混杂着责备与傻眼的视线,奥斯卡依然平静地处理工作。
为了警戒杜尔札,他才刚布署相当多的兵力前往北部的伊努瑞德要塞。若是有什么动静就能立刻出兵。
拉札尔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
「那位大人绝对有帮上您的忙啊。」
奥斯卡没有回答。只是陆续地处理着文件。眼见他如此厚脸皮,拉札尔不禁发出叹息。
「殿下……不对,陛下,我以为您再怎么说,也是很在意那位大人的。」
「怎么可能。那女人可是要成为铎洱达尔的女王啊。就算再怎么中意也没意义吧。」
察觉到国王话中的含意,拉札尔瞪大双眼。
「……咦?这表示……」
「快去工作。好啦,你把这堆拿走。」
被强推了一捆文件之后,拉札尔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走出了执勤室。门发出关上的声音后,奥斯卡脸上的表情总算垮掉,皱起眉头。
自己没有中意她。
是觉得很有意思。也认为她难以捉摸。
之前是对她看着远方的眼神感到焦躁,现在内心却涌起不同的喧嚣,无法冷静。
──然而,也仅此而已。自己对她没有任何想法。
就算很中意她好了,但那个女人将来要成为邻国的女王。从前在东部的小国,曾有个国王为了得到邻国的女王而毁灭了那个国家,导致他终生都被所爱的女人憎恨。这种结果也是理所当然。
即使这种状况很极端,但只要将缇娜夏继续留在身边,就会不断有麻烦事缠身。他不打算因为私情而做出这种事,既然如此,打从一开始就不该在意她。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雷吉斯。明明他们看起来相当要好,不懂她为何还要理会自己。
「……我可不想随之起舞啊。」
奥斯卡因为内心涌起的不悦导致笔劲加重,在文件上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