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稍微升高的某日午后,一名女子正倒着浮在法尔萨斯王执勤室的天花板。这人盘着乌黑长发,身穿如同孩子般质朴的单薄衣服,但毫无疑问是铎洱达尔王族之一。缇娜夏有气无力地垂着头,询问房间的主人。
「好、好热……我可以下降房间的温度吗?」
「是不要紧,不过有那么热吗?」
「因为我以前从未离开过铎洱达尔……」
缇娜夏用魔法若干下降了房间的温度。随后缓缓回旋降落在地板。
法尔萨斯与铎洱达尔虽是邻国,但与标高较高、城都位于北方的铎洱达尔相较之下,法尔萨斯城都的气温显得更高。即使扣除这点,法尔萨斯也是温暖的国家。在凉爽的国家成长的她是否能熬得住呢?正在帮文件分类的拉札尔感觉到凉爽的空气,不禁抬起头。
奥斯卡则是依旧面向文件,直接说道:
「既然下来了,就帮我泡杯茶吧。」
「你能在这种天气喝热茶也实在很厉害呢。」
她一边说一边用摆在墙边的茶具开始泡茶。尽管旁边放着冰凉的水壶,但这是从上周开始为了不耐炎暑的她所准备的。
与杜尔札的纷争告一段落后,过了两个多礼拜,缇娜夏过着来去自国与法尔萨斯的生活。其中待在法尔萨斯的时间大约是三分之二的十天,她每三天就会为了即位而回到自己国家。但这周她尚未回到铎洱达尔。奥斯卡察觉到这点后歪了歪头。
「你最近常常待在这里呢。解析出了什么状况吗?」
「唔……是有点遇到瓶颈。有个地方我实在搞不懂……」
「噢。」
「不过,就当作是稍微转换心情。之后说不定会想到什么头绪。」
语毕,她又无声无息地浮上天空。她伸长纤细的双腿,同时缓缓在空中回转,奥斯卡依然面对着文件,笑着说道:
「就算投降也没关系喔。」
「我才不会!请你再稍微等一阵子。」
「不过若是不行,你会愿意帮我生小孩吧。」
「我会生的。我会拼命灌输他父亲的个性差劲透顶,然后再把他交给你。」
「你性格也是满恶劣的嘛。」
听到他们对彼此开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话,拉札尔不禁感到危机,一个人皱起眉头。
缇娜夏是预定要成为邻国女王的人。所以在国交上,拉札尔希望别让这样的她生下会成为法尔萨斯下任国王的孩子。尽管奥斯卡对这点应该也是心知肚明,但身为他的随从,自然会对这点感到焦虑。
缇娜夏站回地板,开始将泡得恰到好处的茶倒进茶杯。她将充满淡红色液体的茶杯放在办公桌后,目不转睛地凝视奥斯卡。
「如果是女孩子,就由我扶养喔。」
「其实我不在乎男女。」
「真是意外。但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这段对话以玩笑来说听起来十分具体,拉札尔闻言,不禁慌张地挥舞双手。
「可、可是目前也还在解析嘛。」
「说得也是!我有一瞬间都给忘了!我正在努力呢!」
「是吗是吗。那你加油吧。」
奥斯卡伸手拿起茶杯,开始喝茶。随着热气飘上的香味令人舒服。他暂时放下手上拿的文件,抬头望向站在身旁的拉札尔。
「有没有什么有趣的话题?我身体都要生锈了。」
「即使有,也不至于要陛下亲自出马。真要讲的话,顶多就是最近在城都似乎出现了奇怪的宗教团体吧。」
「那是什么?」
见奥斯卡表现出兴趣,拉札尔便简单说明自己所知道的内容。
──在一个月前,城都似乎出现了一个宗教集团,他们祭祀的神只与以往的截然不同,拉札尔还提到他们正在稳健地增加信徒,同时在镇上落地生根。
「新的神只……是什么样的?」
「听说除了信徒以外没有对外公开。不过好像是很重视力量的宗教。」
「真是危险的思想呢。」
坐在椅子上听着这番话的缇娜夏冷淡地断言。
法尔萨斯没有信仰的限制,但几乎大多数人都信仰着以艾迪亚神为首的远古神只。实际上城里的大圣堂及东边的神殿也都祭祀着那类诸神的雕像。
另一方面,铎洱达尔毕竟是魔法国家,所以属于无神教。尽管大圣堂设有祭坛,但没有设置任何偶像。
听说了事情状况的奥斯卡用手托住下巴,一脸无趣地开口说道:
「最好派人去调查吗?」
「话虽如此,目前并没发生任何怪事。顶多是周遭的人会望而生畏罢了。」
「原来如此……」
奥斯卡将茶一饮而尽后,放下茶杯。或许是因为房间的空间变冷,茶也凉得很快。让房间变凉的当事人或许是觉得这样依然很热,她站起身子拿起水壶。在把水倒进茶杯的同时,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地说道:
「话说回来,我今天傍晚和雷吉斯有约,会回铎洱达尔一趟。」
「你居然忘了啊。」
「我、我没忘记啦……毕竟和那个人在一起总是要学东西。尽管与你的性质截然不同,但他应该会成为一名好的国王吧。」
奥斯卡被以拐弯抹角的方式称赞,但他听到这番话后,顿时皱起眉头。
第一,是因为她与雷吉斯亲近这件事令他觉得很不是滋味,不过这是琐碎的小事。他更加在意的,是铎洱达尔下任女王的她刚才叙述雷吉斯的内容。
「你这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雷吉斯会成为国王啊。」
「听起来像这样吗?」
她以恶作剧的表情露出一抹浅笑。虽说沉睡了四百年的时光,但她的肉体年龄才十九岁。只要没有发生任何事,现在二十三岁的雷吉斯想必是不可能继承王位。
奥斯卡对这件事感到匪夷所思,但没有继续追问。再说缇娜夏本身从前就是因为才十九岁而遭到排斥的年轻女王。不晓得今后会发生什么状况。而这点对同样年轻的国王奥斯卡也是相同。
缇娜夏从茶杯啜饮一口水,随即露出愣怔的表情,将茶杯的水倒回茶壶。奥斯卡看到后对她开口问道:
「怎么了?」
「呃……水里面被人下毒了呢。」
听到她讲得若无其事的这句话,两名男子顿时变了脸色。奥斯卡踹开椅子起身走向她,接着以左手抓住她的下巴,打算用右手指头塞进嘴巴让她吐出来。缇娜夏见状,慌张地阻止。
「啊,等一下等一下!魔法药对我没效啦!」
「……你真的不要紧吗?」
「真的。」
缇娜夏咬住差点塞进她嘴里的指头,泪眼汪汪地回答。奥斯卡相信这句话并将她放开。缇娜夏按住她白皙的喉咙。
「我体内的魔力过于庞大,一般的魔法药就算有追加构成也会被分解掉的。这个若是普通人喝下就会死,但对我来说只是难喝的水喔。」
「这样是没关系……不,大有关系。」
问题在于水壶,这是为了缇娜夏而摆的。奥斯卡并没有碰过在这里的冷水,拉札尔除了陪同她泡茶以外,没喝过这房里的任何东西。要是有什么闪失,这事件很有可能会演变成外交问题。
然而,差点遭到毒杀的本人却心平静气地环起双臂。
「因为想得到太多人要杀我,实在没有头绪。可是既然会使用魔法药,代表对方认为我只是单纯的公主吧。」
「我派人去调查。还有,你暂时要随时张开防御结界。」
「瞭解。」
「抱歉啊。」
奥斯卡轻轻敲了她的头,同时对拉札尔下达指示。拉札尔虽然一脸铁青,但收到命令后便冲出执勤室。门关上后,奥斯卡叹了口气。
「不然直到调查结果出来为止,你就先待在铎洱达尔吧。」
「不要紧的。我很担心你,明天就会回来了。」
见缇娜夏闭上眼睛露出微笑,奥斯卡莫名地想抱住她那纤细的身躯。
但取而代之的,他毫无意义地捏了她的脸颊。
「好痛!为什么!」
「没有理由。」
缇娜夏受到如此不讲理的对待,不禁半睁着眼,狠狠瞪视着脸上挂着坏心眼笑容的男子。
※
太阳开始西下时,缇娜夏便用连结在两边自己房间的转移阵,回到了铎洱达尔。
奥斯卡虽然对她差点遭到毒杀一事非常担心,但对于从小就与遭到暗杀的危险相邻的她而言,这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人要杀掉别人的理由是五花八门的。
她换上衣服,前往雷吉斯在等候的资料室。
今天跟他约好要过目禁止带走的资料,并协助整理。
尽管禁止带走的也有许多种类,但今天要处理的是最为重要的部分,也就是与禁咒相关的资料。这些资料在铎洱达尔之中,也只有魔法师长或是王族才允许触碰,尽管量不多,却是有着将近九百年历史的这国家背后的财产。
这些禁咒资料尽管直到今天依然会追加新的,却从未进行整理。
不过,由于上个月杜尔札的那起事件,雷吉斯认为有必要整理一番,便说服了父王并征求到他的同意。
缇娜夏抵达资料室后,向负责看守的士兵知会一声,便走进里面。
表面上的资料室是所有墙壁都形成书柜的书库。缇娜夏通过把书与文件塞得密密麻麻的这个房间,触碰了位于深处墙上的门。门对王族的契约起了反应,无声无息地开启前往另一端的通道。站在那前方的,是拿着古老卷轴背对着她的雷吉斯。
他注意到门打开后,便回头望去。
「还麻烦你过来一趟,实在不好意思。我认为像这种事情一个人做的话,会没办法受到信任。」
「不,反正我也很在意,请让我帮忙吧。」
两个人将禁咒资料在桌上摊开。快速地过目全部共十五种的资料后,缇娜夏如此说道:
「这七种有对抗的手段,根据状况似乎还能派得上用场,待会再以书面记录吧。这个和这个还有这个……最好废弃掉呢。太过危险了。还有,这两种基本上关于法则的解释就是错的。这个也废弃掉比较好。剩下的三种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想即使就这样放着也不成问题。」
雷吉斯一边点头一边依她所言进行分类,随后将废弃处分的资料郑重地放进封印箱。这些资料在经过国王的同意后八成会遭到销毁吧。
缇娜夏将十五种当中最新的那份五十年前的资料拿在手上。铎洱达尔的一名魔法师所撰写的这份资料上面,记载着以大型都市为对象的大规模诅咒构成。
然而就她来看,那不过是纸上谈兵。若是要组织如此庞大的构成,也只有她或是魔女才能办到。而且,一旦成为如此有实力的魔法师,便不需要他人所组织的构成,再加上这是诅咒,没办法以多数人进行构成。
「我是认同他的热忱啦……」
缇娜夏一边协助雷吉斯整理资料,一边露出苦笑。
──其实不应该把危险的术式留在这种地方。实际上,四百年前在她眼前差点造成国家毁灭的那个术式以及事件,并没留下任何书面资料,直接葬送在黑暗之中。只要还有人想借由强大的力量试图颠覆常理,世界随时都有可能产生禁咒。
然而,这种事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两人离开资料室后便前去享用晚餐。
由于国王加尔司缇外出视察旧杜尔札的属地,宽敞的餐桌上只有两人用餐。雷吉斯向坐在对面的女子搭话。
「法尔萨斯如何?」
「很热。那样居然还不算是夏天,实在是莫名其妙。」
见缇娜夏一边叹气一边左右摇头,雷吉斯出声笑了。看到他的反应,缇娜夏内心松了口气。因为实在不能讲出自己白天差点遭到毒杀。要是说出那件事,而被禁止出入法尔萨斯就伤脑筋了。缇娜夏以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后来雷吉斯提及了有关杜尔札的那件事,或许是想到了邪龙,他突然问道:
「话说回来,你把那头龙献给法尔萨斯王了吗?」
「哦,那克原本就是那个人的。」
缇娜夏不经意地顺口回答,看到雷吉斯露出怀疑的表情,才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失言。尽管她期待话题就这样带过,但他却再次询问。
「这是什么意思?我以为那头龙是与你从四百年前过来的。话说起来,我国相传你是『在等待阿卡西亚的剑士』,但为何是他?尽管纪录上曾经提及三代之前的法尔萨斯王也有前来我国,但听说那位大人并没能获准通过地下那道门。」
听到接二连三的质疑,缇娜夏露出像是恶作剧被发现的孩子般的表情缩起肩膀。
尽管她之前曾在雷吉斯的面前和米菈说过会来这个时代的理由,但当时并没有提及到「来自未来的他」,而且她也从未向雷吉斯详细说明过。
他只是大概知道缇娜夏是为了还人情才穿越时代来到这里。认为叫醒她的碰巧是奥斯卡,所以才会对他出手相助。
他的视线虽然并不锐利,却笔直地投射过来,缇娜夏总算下定决心,让其他人离开。随后打开沉重的嘴巴。
「我知道这件事很难以置信,但其实我在孩提时代曾见过他,还被他救了一命。」
「咦?」
「换句话说……先穿越时空的人是他。算是一种逆流现象……」
雷吉斯闻言顿时目瞪口呆。即使听到她这么说也难以置信。因为魔法不存在回到过去的法则。这并非魔力大小的问题。而是不可能。即使是最高阶的魔族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现在的他没有当时的记忆。好像是因为拯救了我而窜改了历史……那克就是他留在我房间的。虽说原本好像是我送给他的就是了。但毕竟那个我不是现在的我,所以我没有那份记忆。」
听到混杂着苦笑的这番话,雷吉斯轻轻摇头。不久后他整理了这番离奇的内容。
「法尔萨斯王与另外一个你相遇,收下了龙……之后他回溯到过去,将龙让给了还是孩子的你吗?」
「是这样没错。」
「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确实是同一个人。看了那克就能知道,我也很清楚。」
听到她如此断言,雷吉斯深深地吐了口气,同时重新坐在椅子上。
……如果是真的,这个事实将会动摇魔法研究的基础。
若是魔法师,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是童话故事而一笑置之。然而说出这番话的,是铎洱达尔首屈一指的女王。
「这件事,有告诉那位大人吗……?」
「我没告诉他。毕竟这件事与现在的他无关。我还曾经被他凶过一次,说别以哀愁伤感的眼神看着他。」
缇娜夏以有些寂寞的眼神望向远处。
那是绝对无法填补的时间,如今那段记忆,已经是只存在于她心里的碎片。
雷吉斯用完晚餐后便与缇娜夏告别,他拒绝士兵护卫,一个人在走廊走着。
──他自然地发出叹息。
到头来,缇娜夏还是明言自己不清楚奥斯卡是透过何种手段来到过去。她本身在清醒、遇见他之前也是半信半疑。
即使如此,她依然露出微笑说:「解除他身上诅咒的或许是之前的我。光是这样我也觉得自己幸好有来」,雷吉斯也只能点头。他从没想过缇娜夏会有这样的回忆。也没想过对她而言,奥斯卡打从一开始就是特别的。她拥有的是舍弃一切,让自己跨越四百年时光的念想。
「这下可赢不了了吧?」
雷吉斯闭起眼睛露出微笑。他的笑容当中混杂着些许苦涩。
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并不觉得懊悔。如果她能幸福地笑着,这样也无所谓。因为他是自己打从孩提时代就憧憬的传说中的女王。实际见面时,虽然对她无垢的温柔微笑感到意外,但活生生的她更显得惹人怜爱,自己反而被她深深吸引。
况且还没分出胜负。那只不过是她孩提时代的回忆之一。而且奥斯卡并没有共享这份回忆。应该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比起这些,不是她的她吗……」
根据缇娜夏所说,现在的她是为了见他一面而跨越四百年的时光来到这里。
──那么之前的她,为何会跨越四百年与他相遇呢?
如果是她的魔力,确实有可能透过魔法陷入睡眠,得以跨越数百年的时光,而且就算不睡,女性的身体也很适合魔力。想必有办法长年累月地活下去。
然而赋予那种存在的称呼,雷吉斯只知道一种。那是为了彰显拥有过于强大的魔力,而受到敬畏的女性们所诞生的记号。
雷吉斯开始深思,一边走着一边闭上眼睛。
──此时,无声无息地,某人的手碰了他的背。
雷吉斯虽然讶异,但也反射性地转过身子。试图在右手集中魔力。
但是,到头来他没能办到,在无法看见站在身后的人是何长相的状态下,沉睡在黑暗的夜里。
※
对缇娜夏所下的魔法药,当场就由她本人推断制作者。但结果是「制作者为未知的人物」。
虽说好歹也得知了制作者不在城内,但城里的饮料被轻易下毒也绝非好事。所以奥斯卡下令严格调查,找出准备水壶的人是谁,或是谁把它摆在房间的。
「准备水壶拿过来的是名叫克菈丽丝的女官。今天三十六岁,没有亲人,从五年前便在城里工作。」
「她知道些什么吗?」
「关于这件事,她说自己毫不知情,但看起来有点吞吞吐吐……」
「我待会再直接去见她吧。」
奥斯卡听到拉札尔的报告,明显表现出内心的不快并如此回答。
尽管这件事不能公开,但对方的目标是邻国放在奥斯卡身边的下任女王。万一那名女官就是犯人,无论理由为何,肯定是免不了极刑。
「话说回来,我没看见缇娜夏呢,她没事吗?」
他提出疑问的同时,房门也被敲响。奥斯卡以为是方才提到的她便给了回应,但进来的并非缇娜夏,而是精灵少女,他为此感到诧异。
「缇娜夏大人说今天不会回来。我要说个机密喔,昨天雷吉斯遭到袭击,现在处于昏睡状态。缇娜夏大人为了帮他治疗,暂时会在那边待命。」
奥斯卡与拉札尔闻言,脸色一变。才不过一天就有两名铎洱达尔的王位继承人遭到袭击。
「犯人呢?」
「不清楚。因为缇娜夏大人真的很生气,一旦找到或许会被大卸八块吧。」
精灵挥手说声再见便消失无踪。拉札尔茫然地低喃:
「与这边的事件是同一群人引起的吗?」
「若是这样,他们的手段俐落到不可思议啊。」
虽说是邻国,但两地距离相当遥远。尽管对于能使用转移的魔法师并非那么远的距离,但即使如此,这波攻势也实在是教人无法喘息。
「怎么回事……我还以为莫名其妙的阴谋已经在杜尔札那件事后就结束了,是另外一伙人吗?」
奥斯卡面有难色地用手托着下巴,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袭击雷吉斯的犯人在他身上施加了混有魔法与诅咒的术式。那是让对方睡着的诅咒,以及让他维持那种状态的魔法,两股力量相互结合,导致他陷入了昏睡状态。
缇娜夏边咒骂消失无踪的犯人,边维持他的身体并着手解析诅咒。既然魔法与诅咒混杂在一起,就必须要同时对两者进行解咒。
听闻儿子的异变,加尔司缇匆忙赶回国内,对进行解析的她询问。
「如何了,缇娜夏大人?有办法救他吗?」
「维持肉体的术式应该会在明天就产生纹样。解析会花很长的时间,要三个礼拜。若是能捉到犯人,或许能处理得更快就是了。」
「我会彻底加强警备。可是目前收到的报告当中,并没有提到有人从外部入侵……」
「这次对方的手法相当俐落,或许与内部人士有关。你知道雷吉斯殿下最近主要在处理什么案件吗?」
加尔司缇用手捂住嘴巴。
「最大的案件果然还是禁咒……但其他还有许多细项,我全部调查后再作成资料。」
「拜托你了。」
加尔司缇离开房间后,待在里面的只有两名护卫士兵与她,还有昏迷不醒的房间主人。缇娜夏注视着他可以看出家境优渥的睡脸。
「既然是王族,会遭遇到这种事确实也是没办法啦……」
她随意地拨起自己的黑发,将左手举在他的身上。
随后,空中浮现出以红线描绘的构成。
她瞪视着某人所组织的那个构成,静静地开始咏唱。
※
奥斯卡结束上午的工作后,前往拘禁着那名可疑女官的房间。
这位名叫克菈丽丝的女官见国王亲自前来,畏缩地低下头。奥斯卡单刀直入地询问。
「你知道我为何来到这里吧?」
「关、关于毒的事情,我真的不知情……」
奥斯卡以冰冷的眼神看着她低着头战战兢兢的模样,拉了附近的椅子坐下。接着他笔直地抬望克菈丽丝的眼眸。
年轻国王深深吁了口气,缓缓地说出沉重的话。
「我向外界隐瞒着这件事,你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其实我有重大的事情委托那个女人办理。这是攸关法尔萨斯王家存亡的问题。所以那家伙才会在我身边。」
「重、重大的事情吗……」
「是啊。十五年来任何人都束手无策。唯独那家伙说能设法处理,正在为此努力。要是那家伙现在有什么万一,困扰的不只是铎洱达尔,连法尔萨斯王家都会灭亡。」
克菈丽丝闻言,惊讶得合不拢嘴。原本以为这是在开玩笑,但一脸不悦的国王对她投以认真的眼神。她立刻感受到一股畏惧窜过自己的身体。
克菈丽丝的表情顿时面无血色,用双手捂住嘴巴。她倒在地上开始恸哭。
「非、非常抱歉。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是从哪里拿到毒药的?」
「在镇上有个陌生男子……他说,缇娜夏大人其实是魔女,打算诓骗陛下……那个药也是,那个人说因为她是魔女,不会这样就死的……」
奥斯卡激动地咂舌。本以为是她单独犯案,但既然有个陌生男子,代表线索很有可能在这断掉。
「为什么要相信那种话?那家伙只是超乎常人,并不是什么魔女,而是铎洱达尔的女王。」
「非常抱歉……」
克菈丽丝一边啜泣一边捂住脸。
交给她魔法药的那名男子是谁,又有什么目的?他知道魔法药对缇娜夏无效吗?或者那只是为了操控克菈丽丝才编的谎话?光是思考头就似乎要痛起来了。
「杜安会过来询问详细状况,你再告诉他吧。虽说你没打算杀她,但那是能杀人的毒药。想必你已经做好觉悟了吧。」
「当、当然……」
奥斯卡瞬间对她投以怜悯的眼神,但这样的感情也立刻就消失了。
即使他在立场上有办法原谅她,而且缇娜夏也会肯定这种作法,但有些事情绝对无法含糊带过。他非常清楚自身的义务与责任。
后来,根据克菈丽丝的证词,制成了诓骗她的那名男子的报告书。
那名男子将魔法师长袍的兜帽压得很低,说自己来自铎洱达尔,并将缇娜夏描述为「被封印在城堡地下的第五名魔女」。证据就是虽然身为公主,铎洱达尔却没有关于她出生的纪录,克菈丽丝看到他出示的情报,便相信了这名男子说的话。
「嗯,没有是当然的。雷吉斯是怎么对外说明的?」
「他宣称缇娜夏大人是王家远房亲戚的女儿,天生拥有强大魔力,所以才作为下任女王候补迎她进入王室……」
「可是调查了符合条件的远方亲戚,却没有这个人,是吗?」
奥斯卡差点就抱怨应该连这部分也好好动手脚,但他想起雷吉斯还陷于昏睡状态,便噤口不言。杜安继续报告。
「女官说看不太清楚男子的长相。她是在市场被对方搭话,听说那个人知道她隶属宫廷。」
「总之,姑且先去调查镇上有没有类似的人吧。再来也要向宫廷的人确认最近是否有奇怪的人跟他们接触。」
「遵命。」
杜安接到敕命,便安排属下调查。
──然而他们始终没找到那名关键男子,也没能得到更加有力的线索,这件事便随着克菈丽丝的处刑落幕了。
法尔萨斯迎来新的转机,是在缇娜夏遭人下毒的四天后。
※
雷吉斯遭到袭击后过了一周,缇娜夏进行着诅咒的解析,也同步处理他所接洽的案件。与他有关的案件即使光是这周也有五十件以上。缇娜夏认为其中会有与袭击他的犯人相关的案件。
处理中的案件由她承接,处理完毕的则是由雷吉斯部下的魔法师仔细调查。这个名为雷纳特的男子将所有案件调查过一遍后,出现在缇娜夏面前进行报告。
「有件事很奇怪。去年魔法师长交替,殿下却对于那件人事重新展开了调查。」
「有可疑的地方吗?」
「正确来说,殿下是在试图找出可疑的地方。新任魔法师长是名叫罗布洛司的男人,殿下怀疑这个男人有可能侵占公款,也在调查研究费用在这个人成为魔法师长后的流向。」
缇娜夏停下解析的动作,环起双臂。回望雷纳特。
「意思是他并没有发现侵占的证据喽?」
「似乎是这样。只是就我来看也觉得是灰色的。」
「直接说你个人的意见没关系。罗布洛司是什么样的男人?」
「矮小。」
听到他果断的回应,缇娜夏不由得出声笑了。
见雷纳特以若无其事的表情站着,缇娜夏不禁对他这人有了好感。自雷吉斯昏睡后的这一周,她已经与他接触过好几次,确实是有能力又值得信任的人。能遇上不错的人才至少算是幸运。
缇娜夏用手指抵在下腭。脸上的微笑满是平常不会表露出来的威严。
「我这边也有收获。只要优先解析诅咒,应该能更快察觉到就是。」
「哪边才是关键呢?」
「或者说两者都是关键呢。稍微设下点陷阱吧。既然敌人袭击雷吉斯后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表示他也很慎重。所以要稍微动摇一下,让他不得不采取行动。」
眼见她无畏的笑容,雷纳特低下头。
以前都只是挡下敌人的攻击进行防卫。
但接下来要转守为攻,他不打算让阴谋,以及认为这么做没问题的人逍遥法外。
缇娜夏对雷纳特下了几项指示,自己也为了设下陷阱而开始行动。
※
就在缇娜夏于铎洱达尔开始准备反击的五天前,有名奇怪的客人造访了法尔萨斯。
尽管奥斯卡一开始想让对方吃闭门羹,但他经过一阵沉思后,便让那名人物来到谒见厅。他的表情看起来明显以此为乐,而在他眼前的有内大臣尼桑、魔法师长克姆、最近在艾塔德刚引退后继承他职务的亚尔斯、魔法师杜安以及拉札尔,众人一脸怀疑地注视着突然出现的那名人物。
她以美丽的容貌露出妖艳的笑容后,以优美的举止行了一礼。
「初次见面,国王陛下。我名叫黛莉菈。我知晓施加在您身上的魔女诅咒,不禁感到坐立难安,便来到这里了。还请将我留在您的身边。我身上的力量,足以抵抗得了诅咒。」
听到她的说词,除了奥斯卡以外的全员都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她有着偏红的长卷发与丰满的肉体,彷佛相当瞭解该如何散发出本身的魅力般,以褐色双眼凝视着奥斯卡。国王只以嘴角笑着,同时回望她那双眼神。
「你在哪得知的?这姑且算是机密情报呢。」
「我们一族是以占卜维生。预测从未失准。」
「那真是厉害啊。那么,你为何现在才来?」
「上个月,母亲才占卜到这件事。而我正是应该承担这个责任的人。其实我本打算更早过来,但毕竟我们经常在外旅行,来到这里也花了不少时间。」
奥斯卡哼了一声,简单地应对她。接着他以品头论足的眼神扫过她的全身。黛莉菈露出微笑,接受那毫不顾虑的视线。
「克姆,你知道这女人的魔力大约到什么程度吗?」
「我感觉得出她拥有相当强大的力量,但是否能承受诅咒,这就……我想若是铎洱达尔的公主殿下应该能看得出来。」
「不行。那家伙现在很忙。」
只是几天不见,感觉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尽管米菈偶尔会来查看状况,但那边的事态似乎停滞不前。缇娜夏现在也依旧得一直陪在昏迷不醒的雷吉斯身边。
奥斯卡用手肘撑住椅子,以掌心托住下巴,语带轻浮地对黛莉菈如此说道:
「总之,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说了。就算抵抗不了诅咒,你也得对自己的话负起责任。我会帮你准备房间。你就随心所欲地在这里生活吧。」
听到国王的决定,所有臣下都哑然地张开嘴巴。拉札尔更是慌张地举手。
「请、请等一下。缇娜夏大人她……」
「闭嘴,少啰唆。」
听到不容分说的这句话,拉札尔只得闭上嘴巴。奥斯卡半睁着眼环视臣下。
「这是我做的决定。没人有异议吧?」
平常国王不会如此强硬地做出决断,众人见状虽然感到困惑,但也纷纷低头。黛莉菈则是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屈膝行礼。
杜安看着她充满美色的身影,同时想像缇娜夏回来后会发生什么事,背脊不禁窜起寒颤。那位美丽的公主明显地执着于奥斯卡。一旦那份执着化为嫉妒,实在不敢想像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往旁边瞄了一眼,发现亚尔斯的表情也是大同小异。他们面面相觑,默默耸了耸肩。
※
铎洱达尔的魔法资料室收藏了许多文件与书籍,平常若是没有许可,几乎所有人都不准站在门前。这里就好比是城内的禁域之一。
在那间资料室中,魔法师长罗布洛司正隐藏着紧张神色站在那里。待在走廊看守的士兵一看到他要进入,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因为罗布洛司的地位,让他成为少数只凭脸就能进入这间资料室的人。
他环视无人的资料室,站在深处的门前。在这前方保管着重要度更高的资料──没错,比方说关于禁咒的资料也在这里。
他战战兢兢地伸手摸门,随即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罗布洛司报上名号。
「铎洱达尔魔法师长罗布洛司请求通行。」
对他的声音起了反应,门缓缓往深处打开。罗布洛司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尽管他成为魔法师长才经过一年多,却还是第一次进入这扇门的里面。
本来的话,即使是魔法师长,若是没有报备也不允许单独进入这间房间,他僵着一张脸悄声踏入里面。随后以魔法点亮阴暗的房间。
「……好。」
罗布洛司确认身后的门关上,便当场打开了转移门。
几秒钟后,门的另一边伸出了白皙的手。他将那只手拉向自己的手边。一名娇小的年轻女性从差点关上的门现身。她环视满是书柜的房间后哼笑一声。
「这里就是放有禁咒文件的资料室?」
「没错。你快点吧。要是待太久会被怀疑的。」
「那你也来帮忙吧。」
听到对方命令的口吻,罗布洛司不禁发出怨言,随后仍开始翻找书柜。
不久,两个人找到他们想找的东西。那就是遭到严重封印,写着「执行处分」的禁咒资料……的旁边,写着「保留」的资料。她拿起其中一样。表情满是无法压抑的兴奋之情。
「就是这个……他们竟然把如此出色的东西封藏到现在……」
「就是因为没有意义,才会以保留来处理的喔。」
如冰一般的嗓音突然发出,罗布洛司与女性慌张地环视周围。原本以为空无一物的墙边,不知不觉间已站着一男一女。
他们其中一人是下任女王缇娜夏,另外一人则是被视为人才的魔法师雷纳特。缇娜夏面带和蔼可亲的笑容,向罗布洛司说道:
「原本门是没办法从里面打开的,但我今晚稍微动了点手脚。有帮上你的忙吗?」
「缇、缇娜夏大人……您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推托其词只是浪费时间,我不准你这么做。请你认清自己的立场。」
缇娜夏面带微笑地威胁他,罗布洛司见状,在发出呻吟的同时双膝跪地。雷纳特走近后抓起了他的手。
「魔法师长罗布洛司阁下,关于袭击雷吉斯殿下,以及侵入资料室这两件事,待会再麻烦你详细说明。对了,关于侵占公款那件事也是。」
罗布洛司被雷纳特套上封饰具,知道一切都已曝光,默默垂下了头。
另一方面,缇娜夏似乎对男子已失去兴趣,转而注视着入侵的年轻女性。
女子轻轻舔了嘴唇,尽管表露出紧张感,依然笑着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是因为罗布洛司太蠢了吗?」
「不。你对雷吉斯施加的诅咒……我仔细解析后,发现和那个被使用在对都市诅咒的禁咒构成有着同样的习惯。你是他的血亲或是弟子吗?」
「那是我祖父写的。他穷尽一生研究的结果遭到城里夺走,导致他失魂落魄,最后寂寞地死去啊!」
「在他穷尽一生时就该有个人叮嘱他啊……」
听到缇娜夏傻眼地这样说道,女子立刻激动大喊:
「只要有这个术式,甚至可以轻易毁灭其他国家耶!祖父是为了与迫害魔法师的塔伊利战斗才会创造这个的……!可是你们却封印术式,迫害了祖父!明明他比任何人都要为这个国家着想啊!」
女子顺着自己所说的话,朝仔细打磨的地板踹了一脚。眼见她堪称疯狂的模样,雷纳特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我是塔伊利出身,但我从未想过希望可以毁灭那个国家。更何况,使用禁咒只会导致铎洱达尔的立场恶化。为国家着想是好,但他的作法应该有问题吧?」
听到他淡然地说出这个看法,在旁听着的缇娜夏闭着眼睛、露出一抹浅笑。女子一瞬间露出了胆怯的表情,但依然为了反驳而开口。
「我会用这个来证明给你们看。真正有意义的是力量。」
「虽然我很想说有办法用的话,就请你用用看啦……」
缇娜夏运用反作用力,弹起原本靠在书架上的身子。将手伸向因为焦躁而无法将视线聚焦的女子。
「但是一码归一码。你袭击了雷吉斯是不争的事实。来,请把构成说出来吧。」
「我拒绝!那个王子打算废弃这个术式,我才不管他的死活!」
「不是废弃喔,而是保留。这么做是无益无害。」
「啰唆!」
无形的冲击波袭击了房间。书柜剧烈摇晃。然而张开结界的缇娜夏与雷纳特,以及蹲在地板的罗布洛司都没受到任何影响。
缇娜夏小声地吁了口气并闭上眼睛。接着她缓缓地重新睁开眼皮。
深渊的眼神之中,产生了令人屈服的强烈光芒。展现出强大力量的笑容刻划在嘴唇。
「如果你不从也无所谓。我会以正常手段解咒。尽管你在诅咒方面有卓越天赋,但似乎不擅长这种面对面的战斗呢。」
「你说什么……」
「机会难得,我就告诉你吧。什么叫做真正拥有力量。」
话语刚落,缇娜夏就现出了压倒性的魔力。
这名没有报上名号的女性感受到涌过来的纯粹力量,闷声发出了惨叫。
※
「罗布洛司是个容易得意忘形的人,听说他在镇上的酒馆喝醉时,不小心就向身旁的女性透漏自己侵占公款一事。后来就因为这个把柄而遭到威胁,一直把城内的情报泄漏出去。」
缇娜夏背对着雷纳特听取他的报告,同时露出苦笑。
「自从她握住罗布洛司的把柄后,应该就一直在找机会取回祖父的禁咒吧。然后就在这时,她听说了雷吉斯打算整理禁咒这件事。」
「虽说是整理,但自从杜尔札的那件事后,也很明显是打算以处分为主。不管怎样,她就是想阻止殿下的行动吧。」
「手法很俐落,作法却很随便呢。枉费她以前那么慎重。」
「她好像没有把缇娜夏大人也列入考量。她似乎判断一旦城内因诅咒而产生混乱,罗布洛司就算侵入资料室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会在近日处分禁咒的事情传开了吧。」
「你做得很好喔,感谢你。」
「不敢当。」
感觉到他低头的缇娜夏不禁露出微笑。她面向水盆的同时,以左手拿起了稍微大型的文件袋。里面放有所有的禁咒资料。
「这种东西就算存在也没什么好处。原本决定保留的,还是也不要了吧。」
随着听来很像自嘲的这句话,袋子在缇娜夏的手中开始燃烧。
在震惊的雷纳特所凝视的方向,火焰只将袋子与内容漂亮地烧掉,不久便逐渐变小消失而去。在空中飞舞后落在地面的灰尘,也在缇娜夏挥出空着的左手后便消失了。
「离解析还有十天,之后等雷吉斯的身体状况恢复,大约一周吧。完全没问题。这段期间我会陪着他,请把他的工作转到我这边。」
「遵命。」
「处分罪人一事就交给加尔司缇吧。请连同雷吉斯的事情一起向他报告。啊,我有件事想麻烦你帮我调查。」
「请问是什么?」
「处理禁咒的事,罗布洛司主张『并非他自己泄漏,而是对方主动提起』。尽管可能单纯只是在推托其词,但这次事件的手法过于俐落,姑且还是帮我调查是否有其他人涉入其中。」
毕竟还有在法尔萨斯遭人下毒那件事。假如还有幕后黑手,就不能放任不管。
雷纳特瞭解后便低头离开房间,缇娜夏随后深深发出叹息。
──比想像中还要费工夫,但似乎能设法处理妥当。若是被捉的那名女性不知道罗布洛司侵占公款,尽管会对城里怀恨在心,但或许能平安地度过一生。
人与人的相遇,其命运其实相当危险。她若是在孩提时代没能与他相遇,或许会过上截然不同的人生吧。可能就如他所说的,会在经过四百年后,答应他的请求成为他的妻子──
「……怎么可能。」
那是连自己都会笑出来的想像。姑且不论从前的奥斯卡,现在的他只把自己当作占地盘的猫咪吧。即使拜托,他肯定也不愿意和自己结婚。
缇娜夏下意识地鼓起脸颊……突然,她很在意好一阵子没去的法尔萨斯现在怎么样了。
她对奥斯卡施加了抗魔法的守护结界。万一他受到某种魔法攻击,结界应该会立刻告诉她这件事。既然目前没感觉到任何变化,证明了一切和平。
──想去的话随时都能转移过去。
但她不能去。她知道这是即将成为一国之王的人之间该有的距离。
「其实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有想得到那个人。」
缇娜夏说着谁也不会听见的自言自语,微微歪起那美丽的嘴唇。
※
魔法师们会聚集在法尔萨斯的谈话室,这里基本上总是充满着茶香。
与两名同事在该处休息的希尔薇娅,罕见地露出不满的表情。
「我讨厌那个人。」
「别说得那么直接。要是被人听到该怎么办。」
杜安在过目文件的同时露出嫌弃的表情。
身为铎洱达尔公主的缇娜夏自从待在自国后,已经过了两周。
希尔薇娅一脸不悦地提及的这个话题,是在讨论与缇娜夏错开来到城里的黛莉菈。
「因为,她总是看起来高高在上地看扁我们嘛!她以为自己是谁啊!」
「陛下的情妇吧。」
「叽──」
感觉到希尔薇娅一脸不甘心地用力抓着桌子,正在看书的卡普顿时抬头。
「不过她的魔力相当惊人。不知道以魔法师来说算是什么程度。」
「不能只靠魔力来决定魔法师的优劣啦!」
希尔薇娅暴躁地敲着桌子。两名男子因为她的粗鲁行径不由得发出叹息。
黛莉菈表现出来的态度确实较为高傲,既然她是宠妃,这也是理所当然,他们并没有那么在意。但两个人以眼神交流,讨论希尔薇娅之所以如此生气,是因为对方是同性吗?
「啊──缇娜夏大人能不能快点回来呢……」
「别说那种可怕的话。」
「为什么?」
杜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夸张地耸了耸肩。他曾听主君提过「要是惹她生气,她会破坏周遭,你要小心点」。话虽如此,感觉最有可能惹她生气的是主君本人。
所以杜安在意的,反而是奥斯卡为何要招黛莉菈进城。尽管她确实是有肉感的美女,但主君不会因为这种理由而心动。这次的事究竟有什么内幕?
不清楚详情的卡普悠哉地开口说道:
「可是若以陛下的对象来思考,她应该比缇娜夏大人更适合吧。如果不论人格的话。」
「你也讲得相当直接啊。」
「哪里适合了!旅行的占卜师根本就配不上陛下吧!」
「不,一般来想,邻国的女王才不可能吧。」
事情看来处于两个极端。这一切都是因为施加在王家身上的诅咒,况且那个诅咒正由缇娜夏在进行解咒。如果事情就这样顺利进行,应该能解决国王身上的问题,要是随便行动打乱状况,反而很有可能恶化。
但是关于缇娜夏在解咒的这件事,奥斯卡事先交待要先瞒着黛莉菈。重臣们不瞭解主君的想法,只能默默听命。
「不过陛下还很年轻,其实这件事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觉得麻烦的杜安这样做完总结,随之离席。
※
同一时间,拉札尔也在法尔萨斯的执勤室,一脸阴沉地向主人递出文件。
见拉札尔不发一语,只是用毫无气力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奥斯卡原本不予理会,但最后或许是受不了,他放下笔如此说道:
「怎么啦?一脸闷闷不乐。别摆出那张脸。」
「陛下……恕我失礼,我不赞成将那位女性放在身边。您到底在想什么啊?」
「随你去说吧。」
拉札尔既是奥斯卡的儿时玩伴也是他的随从,他知道这位国王姑且不论结婚对象,但至少是不缺玩伴。
那么,为何事到如今还需要把黛莉菈那样的女人引进城里,如果是子嗣那件事,只要等待缇娜夏解咒即可;若是需要情妇,应该还有更会保守秘密、本性更为透明的女性。
「难道……您该不会是为了惹缇娜夏大人生气故意这么做的吧?」
「要是这么做而把城堡弄坏怎么办?我还没有疯到那种地步。」
「那么,您的喜好实在不好。真是同情正在解析的缇娜夏大人。」
「你到底是希望我远离那家伙,还是要把我们凑在一起啊?」
「我希望适当就好!」
奥斯卡放下文件,把背往后靠。他深深地吐气,同时跷起二郎腿。
「总之你别管。那家伙好像也还要治疗雷吉斯,暂时不会回来吧。」
──上午收到在铎洱达尔抓到犯人的消息。
但到头来,袭击的犯人与在法尔萨斯试图毒杀缇娜夏的男人并没有关联。目前正在调查有没有与此案更相关的对象,但也不知道是否有结果了。
拉札尔露出厌恶的表情把茶端给国王。那杯茶与缇娜夏泡的风味大为不同,他默默喝下。发现随从的眼神似乎还在责备自己,奥斯卡不禁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不过,她比缇娜夏抱起来更舒服。那家伙太瘦了。」
「您实在太下流了!」
拉札尔发出正直的呐喊后,抱起处理完的文件。他一边走向门一边提出忠告。
「总之,请您快点处理好。在缇娜夏大人生气之前!」
见他粗鲁地关上门,奥斯卡笑了出来。随后他突然收起笑容,如此说道:
「若是能在那家伙回来之前处理好,自然是再好不过。」
那是非常冷酷,身为国王所发出的声音。
※
黛莉菈走在法尔萨斯城的深层区域,没有人行走的走廊。她来到某间房间的前面后,赫然停下脚步。
尽管身为宠妃的她获得了相当大的特权,但依然被禁止进出宝物库等其他几处场所。这房间也是其中之一,为了防止有人入侵,门上施加了坚固的结界。
黛莉菈望着缜密且纤细的构成,将象牙色的手伸到几乎要接触的地方。
接着她的指尖燃起了魔法构成──
「你在那里做什么?」
听到男性的声音突然搭话,她便将手收回,堂堂正正地回头望去。
站在眼前的,是法尔萨斯最为年轻的将军亚尔斯。黛莉菈没有后退,而是以红润的嘴唇露出一抹浅笑。
「不,我想说这里是什么房间……」
「那里是来自铎洱达尔的客人的房间。现在她回到了自己国家。无论是谁,没有得到主人的同意都不该进入喔。」
「这样啊?是我失礼了。」
黛莉菈以堪称优雅的动作转过身子。
亚尔斯始终以怀疑的眼神凝视她离去的背影。
※
犯人遭到逮捕后,缇娜夏在帮雷吉斯解咒的同时也处理着每一天的政务。
虽说有雷纳特辅佐,但她工作确实,效率也是非凡,不晓得她来历的周遭人士,也不得不洗刷之前侮辱她是「只有魔力优秀的女孩」的评价。
缇娜夏在会议室摊开文件并泡着茶,随后她一边将茶倒给雷纳特一边笑着说道:
「以前我也处理过许多工作,但我做的方式似乎太过随性,被旧体制派嫌弃呢。」
「与其说随性……我想应该算是革新吧?」
在这次事件得到她的信赖,听说了她真正来历的雷纳特淡然地回答。
「多亏有缇娜夏大人开始接纳塔伊利的魔法师,才会有今天的我及母亲。我很感谢您。」
听到他若无其事地表达谢意,缇娜夏一脸害羞地露出苦笑。雷纳特由于生来就拥有魔力,从小就与母亲离开塔伊利,移住到铎洱达尔。万一他当年继续住在塔伊利,想必会过着持续受到迫害的生活吧。
经过时代变迁,依然有人希望她即位,缇娜夏回想自己还在王座时的往事。
「四百年前果然还是重视王家的绝对力量。毕竟王位也是实力制。可是现在是怎么样呢?杜尔札已经分裂,我想应该不需要随便威吓其他国家才对吧。」
「我认为那是力量的象征。若在平时夸示过于强大的力量,自然也会衍生出不必要的警戒。可是我们不知道事情会在何时发生。」
「就是说啊。如果要以长远的目光来看,若是不以广泛的方式培养国家拥有的力量是很危险的。无论是铎洱达尔的精灵还是法尔萨斯的阿卡西亚,要是仰赖个人的力量或是血缘,绝对会有风险的。与其期待一部分无与伦比的绝大力量,更应该重视整体稳定拥有的力量……毕竟现在已经脱离大陆的黑暗时代,我认为国家也可以改变既有的面貌呢。」
从千年前起七百年的漫长时代,遍地处于战乱,人们将其称为「黑暗时代」。现在的大型国家几乎都是在当时的战乱中所形成,而且幸存下来的国家。
铎洱达尔的精灵与法尔萨斯的阿卡西亚也是在当时出现,并以那股力量为核心创立了国家,但现在两国都是稳定的大国,看在缇娜夏的眼里,那些力量已经是无用武之地。
如同前阵子杜尔札的那起事件,尽管还会发生需要阿卡西亚的小规模冲突,但是从后来缔结的条约当中也可以发现,时代或许正朝着「禁止拥有绝大力量的魔法运用在战争上」的方向前进,她本人也很乐见其成。
雷纳特对总是着眼在时代前面的她叹为观止,不禁低下头。
「如果您希望的话,即便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女王陛下。」
缇娜夏对他的话微微露出苦笑。
只要有人想要行动,时代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朝着某个方向前进。
※
黛莉菈躺在黑夜的床上浅眠,突然间,有人拍了拍那象牙色的肩膀,将她拉回现实。她抬头一看,便发现有个男人站在床旁边低头看着她。
「别在这里睡。回你的房间。」
黛莉菈趴在床上,神情恍惚地回望与太阳才刚西下的夜空同样颜色的眼眸。
「这句话真是无情呢。明明都已经要两周以上了。」
「问题不在于期间。有人在旁边我睡不着。」
「以往的女性也都是这样?」
「嗯,是啊。」
至今唯独一个例外,那就是拥有铎洱达尔之名、超乎常人的魔法师。只有她一个人会毫无防备地睡着,对奥斯卡来说感觉就像是把猫放在床上那样,所以才置之不理。毕竟猫一旦占到地盘就很难叫醒,这么做也只是麻烦而已。
黛莉菈以试探的眼神仰望着男子。
国王既然站在那里,就代表他趁自己稍微睡着的空隙离开了床上。尽管她脑里一瞬间担心起国王刚才在做什么,但既然没佩戴着剑,就代表对他而言现在再怎么说也是私人时间。至少黛莉菈在与他独处时,从未看过他佩戴王剑。那一定证明了他已对自己敞开心扉。
黛莉菈在床上缓缓挺起上半身。在弥漫着甘甜香气的裸体上披上自己的衣服。她以即使在黑暗之中也很显眼的红润嘴唇摆出笑容。
「话说回来,我前阵子在城内迷路,走到了不可以进去的房间。听说那是来自铎洱达尔之人的房间,亚尔斯将军还因此对我发脾气呢。」
「噢,是缇娜夏的房间吗?那里虽然属于法尔萨斯却又不是法尔萨斯。毕竟有许多莫名其妙的魔法道具,进去也没什么意义。」
他一脸没兴趣地如此回答后,便坐在床上。或许是因为这是私人时间,他感觉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除了初次晋见那时以外就没看过他的笑容。想必他是不会痴迷于女性的类型。但这种程度在预料之中。
黛莉菈靠在他的背上。她露出水汪汪的褐色双眼,故作媚态地抬头看着男子。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很好奇呢。」
「你不需要在意。她是要成为邻国女王的女人。因为先取悦她比较好,所以我才允许她出入而已。想必和你丝毫谈不来吧。」
「真的吗?」
「够了。你大可去找其他兴趣。要是有愿望的话,我可以帮你实现。」
听到国王这句堪称破例的一句话,黛莉菈瞠目结舌。接下来她脸上浮现起带有芳香的微笑。
她以柔软的双臂环绕男子的身体,紧紧将身体靠上,随即在他耳边低喃:
「不,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只要能待在您的身边就足够了。」
「态度可嘉。」
他以稳重且温柔的声音慰劳女性。
然而如此低喃的国王,却透过镜子以没有感情的眼神凝视着将脸靠在自己背后的女性。
※
缇娜夏从法尔萨斯城离开后,很快就过了一个月。希尔薇娅的忍耐已经快要濒临极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黛莉菈白天都会随心所欲地在城内闲晃,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待士兵与魔法师。或许是因为她是个美色过人的美女,男性对此并没有那么在意,但女性对她的印象相当恶劣。因为黛莉菈以瞧不起的人态度看着她们,希尔薇娅光是要不在脸上表现出怒气,就得费尽千辛万苦。
这天,依然累积着不满的希尔薇娅,还有留意别提及此事的杜安以及卡普,三人抱着魔法书走在城里的走廊。
没有镶上玻璃的窗户外面天气颇佳。天空呈现万里无云的蓝天。
希尔薇娅被如此舒服的景色吸走注意力,险些在转角与某人相撞,幸好杜安在千钧一发之际拉回她的身体。希尔薇娅立刻慌张地向对方赔罪,并感谢杜安。
然而,当她看到差点撞到的对象,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在那里的人是她最不想看到的黛莉菈。
黛莉菈目不转睛地着他们三人,看着希尔薇娅时甚至用鼻子微微哼气。她以手拨弄波浪般的红发,挺起胸膛说道:
「我知道各位很忙,但希望你们还是要小心点。」
「……非常抱歉。」
「你不认为要是我有什么万一,陛下肯定会很难过吗?」
不认为,希尔薇娅低下头,拼命忍住想这么说的心情。杜安与卡普露出困扰的表情面面相觑。黛莉菈见希尔薇娅没有抬头,是愈讲愈凶。
「看来,你似乎对我没什么好印象。都表现在脸上喽。像你这种态度,还真亏你能在城里工作。还是其实有哪位男性当你的后山吗?真羡慕可爱的女性呢。」
「────」
卡普听见了血管断裂的幻听。希尔薇娅抬起了充满怒气的脸。
眼见她随时打算说出心声,杜安与卡普立刻把双手从书上移开,慌张地架住她。卡普堵住她的嘴巴如此说道:
「希尔薇娅,明白自己的分寸。这样不好。」
「如果有什么话想说,直说无妨啊。」
希尔薇娅听到这句嘲讽后更是激动,朝卡普的肚子使出一记肘击。
卡普受到攻击后不禁蹲下,希尔薇娅无视他,而是端正姿势瞪视黛莉菈。尽管因为愤怒而颤抖,依然张开那惹人怜爱的嘴唇。
「我──」
然而在她继续说下去前,身后突然传来澄澈且开朗的声音向他们搭话。
「杜安,好久不见了。卡普和希尔薇娅也是。」
三人慌张地回头望去。眼前的是坐在窗边微笑的稀有魔法师,与站在她旁边的精灵。
缇娜夏身上的白色魔法服随风飘逸,从衣摆可见的脚宛如能折断般纤细。她对这群知己摆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杜安,我不在时有人打算进入我的房间吗?上头留有试图打破结界的痕迹……呃,你们怎么了?」
缇娜夏发现卡普蹲坐在地,希尔薇娅神情呆滞,以及站在后面的黛莉菈散发着诡异气息,不禁歪了歪头。
另一方面,杜安内心开始直流冷汗。她原本就觉得缇娜夏也是时候要回来了,但没想到会突然与黛莉菈见到面。尽管总有一天会碰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自己别与这个问题扯上关系。
然而,杜安以身为魔法师的精神力重新取回干劲,笑着捡起书走向她身边。
「好久不见。我听说您也已经解决铎洱达尔那边的事情了。关于结界我没有印象,但我会立刻派人调查。话说回来,要不要一起泡杯茶呢?来,我们走吧。」
杜安没有给缇娜夏插嘴的余地一口气说完,随后打算带着她远远逃离现场。
但缇娜夏皱起眉头,透过他的肩膀望向希尔薇娅。
「希尔薇娅,怎么了吗?」
「缇娜夏大人……」
希尔薇娅想必是看到她突然出现顿时松了口气。立刻就濡湿了眼眶。
缇娜夏对友人的反应感到诧异,急忙地冲到她眼前。正当缇娜夏打算关心她时,从刚才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黛莉菈质疑了她。
「我没看过你呢,是魔法师还是其他来头?」
被询问的女子一瞬间露出疑惑的表情回望黛莉蓝,接着立刻露出苦笑。
「初次见面。我是铎洱达尔的缇娜夏。」
听到她报上的名号,黛莉菈不由得睁大眼睛。
面对面的两人都是美女,但性质却截然不同。
与明显表现出戒心的黛莉菈相较之下,缇娜夏以自然的高贵气质架开敌意。不会立于任何人之下的她所拥有的泰然自若与冷冽气息,并非一朝一夕就能习得。那是作为王族被扶养的人才能拥有的容貌。
黛莉菈环起双臂,挺起丰满的胸部,依旧以傲慢的态度说话。
「哎呀哎呀,原来您就是铎洱达尔的公主殿下啊。在我看来,您与那位女性魔法师相当亲近,是否选择一下友人比较妥当呢?看来她不只针对男性,只要对方有权有势好像都会攀附过去呢?」
听到充满恶意的话语,希尔薇娅顿时面红耳赤。但她在缇娜夏的前面,也没办法像刚才那样试图反驳。
缇娜夏听到这番颇为失礼的话后,哑然地看着黛莉菈,顺便看了希尔薇娅。见她表情泫然欲泣,缇娜夏再次转向黛莉菈。
她微微眯起暗色眼眸,小巧的嘴唇以满是寒冰的声音说道:
「我很难理解你话中的含意。没有报上名号,就试图对我说三道四的你,究竟是什么来历呢?若是你不愿表现出最低程度的礼仪,即使不是像刚才所说的那番既离题又令人发笑的意见,我也很难听得进去喔?」
以温柔的语气做出激烈的批评。被这股迫力所压倒的黛莉菈顿时语塞。缇娜夏无视她,回头望向杜安。
「所以,这位是谁呢?」
拜托你别问我啊!此时杜安在心中呐喊,但还是面有难色地开口:
「这位是黛莉菈大人……她是陛、陛下的……」
「奥斯卡的?」
「──你们聚在那里做什么?」
从转角响起了男性的声音。
杜安其实很想以全速逃离现场。他望向旁边一看,发现卡普似乎还无法跟上事态发展、茫然站在原处。希尔薇娅则是一脸铁青地站在缇娜夏的后面。
弯过转角进入所有人视线的这名男子,看见众人之中的黑发女子,顿时瞪大双眼。
「缇娜夏?你回来了啊。」
「好久不见。」
看到睽违一个月没见的法尔萨斯国王,缇娜夏轻轻举手打了声招呼。奥斯卡对一如往常的她露出微笑。
「雷吉斯的状况如何?」
「托你的福,他已经康复了。由我处理政务的话实在不符常规,所以被免去职务了。」
「与常规不符……你是下任女王吧?」
「我的目标是打造一个不守常规的国家。」
见缇娜夏满不在乎地回答,奥斯卡不禁莞尔一笑。
但就在这时,差点被忘记存在的黛莉菈像是要吸引在场众人的目光般,用双手绕过奥斯卡的右手。刚才一直旁观的米菈见状,不禁轻浮地吹了声口哨。
「陛下,确实如您所说,我与这位似乎合不来呢。」
见黛莉菈装腔作势地仰望奥斯卡,缇娜夏顿时愣住,随后望向杜安与希尔薇娅。杜安铁青着一张脸点头,希尔薇娅则是以快哭出来的表情摇头。看到他们俩完全相反的举动,缇娜夏领悟到大致上的状况。她不晓得该摆出什么表情,同时将视线再次投向黛莉菈。
「这个嘛……就我来说,若是与你合得来,也有可能遭人怀疑我的品格,这样也好。」
「你说什么!?陛下,请您也说点什么!」
「请奥斯卡别插嘴──我不会以身分与实力来选择友人。与人来往跟这些毫无瓜葛。还是说,你以为只要身边的男人伟大,自己的价值也会上升吗?要狐假虎威因此得意忘形是无所谓,但若是你侮辱我的友人,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听到毅然站在眼前的女人说出严厉的评论,黛莉菈漂亮的美貌顿时花容失色。她无法回嘴,嘴角不断抽动。
另一方面,缇娜夏领悟到她无法反驳,便露出平常不会看到的媚然笑容。凝视黛莉菈的王者眼神,以及束缚、吸引他人灵魂的微笑,让女子忘记愤怒,倒抽一口气。
她被令人颤栗的魅力擒住。眼睛离不开那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以莫大魔力支配人们的女王,正缓缓地对黛莉菈的精神施加压力,她顿时僵住不动。
黛莉菈一脸铁青地望着缇娜夏,奥斯卡低头看着这一幕,不禁吁了口气。她以空着的手朝黑发的魔法师挥了挥。
「别那么威吓她。她是我的女人。」
「既然这么想,就请你把她关在牢笼里面。没有套上项圈或是锁链就让她到处乱飞,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我会考虑。」
奥斯卡露出苦笑,便带着黛莉菈离开现场。回神的黛莉菈在离去的瞬间,对缇娜夏投以洋洋得意的笑容。缇娜夏则是淡然以对。
两个人在走廊的前方消失后,杜安总算松了口气。
然而,他看到缇娜夏转过头后笑容满面,才意会到根本什么都还没结束。他的脸应声变得苍白。
「所以,那个无礼的女人是谁?如果能为我详细说明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她的声音充满了无法拒绝的魄力。
「噢──宠妃啊。」
听到犹如寒冰般的声音,卡普不由得耸肩。移动到谈话室的众人无法抵达缇娜夏的魄力,说明了黛莉菈的来历。浮在空中的米菈闻言一脸开心地窃笑。
「咦?缇娜夏大人,您又被甩了啊?」
「米菈?被甩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对那个教人生气的男人有任何想法吗?」
见主人保持笑容抬头望向自己,米菈的表情也顿时僵住。
「啊哈哈哈……没什么啦。缇娜夏大人,您不要真的生气嘛。」
「我没生气啊?」
摆在墙边的陶壶发出冰冷的声音碎裂四散。缇娜夏看到后便咂了一声,将封饰具转移到手上并戴在耳朵。精灵少女慌张地在空中转了方向。
「我、我去看看雷吉斯喔!」
眼见米菈就这样消失,被留下来的三名魔法师,尤其是杜安与卡普不禁在心中嘀咕「麻烦你不要煽风点火后才逃走啊」。但无论如何,三人都得在城堡毁坏之前安抚她。
最瞭解状况的杜安以拐弯抹角的方式说起迎黛莉菈进城的理由。
「就是,陛下不是那个吗?其实那位女性说她承受得了那个。」
刻意不谈的话感觉会是很奇怪的讲法,但意思似乎传达给了缇娜夏。她皱起修整的眉毛,歪着头说道:
「你说那个……不可能啦,以她的程度,肯定会死的。」
「咦!?真、真的吗?」
「真的。若是普通魔力根本没办法承受得了那个。因为我超乎常规,才能勉强撑得住,可是我的魔力有一半都是后天所得。在普通的环境成长的人,无论是多么优秀的魔法师都是不可能的。」
一直以来,黛莉菈是因为她有办法承受得住诅咒才会受到特别待遇。如果那是假的,事情就会截然不同。她是明知自己有死亡的危险还欺骗国王吗?或者她本身也是遭到某人所欺骗呢?掌握了事态后,杜安挺起身子。
「我去告诉陛下。」
「他应该很清楚这件事吧?只要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就能堂堂正正地将她留在身边不是吗?」
「缇娜夏大人……」
她之所以会用这种说法,要不是丝毫不信任奥斯卡,就是她非常生气。杜安以双手撑住差点脱力的身体。
缇娜夏表面上依然摆着笑容继续说道:
「或者说,这是以拐弯抹角的方式,贴心地告诉我不用再继续解咒了?实在很难做到呢,真令人开心。」
「请、请等一下……」
五片窗户玻璃接连产生裂痕。希尔薇娅缩起脖颈抬望着这一幕。缇娜夏拿出了另一个封饰具镶在指头,但盘旋在房间的魔力依然没有收敛的迹象。
至今为止都保持着笑容的她,这时首次在眼眸当中浮现了焦躁。她不再摆出笑容,而是露出不悦的神情。缇娜夏粗鲁地拨动她的黑发。
「该怎么说……感觉许多事情都变得无所谓了。我稍微出去一趟。因为我不想看到他的脸。」
众人都很清楚她不想再看到谁的脸。缇娜夏一瞬间组织构成,当场消失。
在暴风雨退去后的谈话室,三名男女各自露出不同的表情面面相觑。
在遥远的南方可以看见法尔萨斯的城都。
在没用咏唱就转移到的地方,缇娜夏杵在上空俯瞰着眼底下的景象。
如果是眼前这空无一物的平原,即使多少漏出魔力也不会引人注目。
她粗鲁地取下封饰具,让那些从手上消失。突然间,晴空万里的上空开始闪电打雷。
缇娜夏眺望着不祥四散的魔力,同时开始咒骂。
「真的是……没救了……烦死人了!」
无法好好忍耐而宣泄出来的这番话,在自己的耳朵听来非常幼稚。
彷佛体内的热气都要改变颜色而烧起来。缇娜夏将身上不断漏出的魔力聚集到白皙的右手。庞大的力量顿时转化为巨大的光球显现。她将火花四散的球停留在手边,望着远方的城堡。
──只要有心想要毁灭,就算从这里也能直接炸毁。可以不留下任何痕迹,一扫而空。
因为她就是拥有这样的力量。缇娜夏扬起嘴角。
「……像笨蛋一样。」
小声的低喃一旦说出口,更加打击了自己。
无论是因为这样幼稚的愤怒而打算行使力量,或是因为这点小事就大发雷霆的自己,一切都显得很愚蠢。愚蠢到很丢脸。
应该早就明白他对自己没有兴趣。况且,与其等待别人花时间解析,选择其他女人也是在所难免。因为这样而受伤肯定是小孩。
即使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依然会感到不甘心。
「奥斯卡这个笨蛋!」
缇娜夏消除掉右手的光球,像个闹别扭的孩子般低喃。
咒骂的对象并不是现在的他。而是孩提时代曾在一起的另一个他。当时的他看到缇娜夏,像是忆起了他未来的妻子般打从心底疼惜着她。然而现在的自己又是如何?缇娜夏认为自己没有被他喜欢的要素。
「你明明说我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差点流下泪水的缇娜夏抿紧嘴唇。她虽然明白抱怨过去的他根本不合逻辑,但一想起他当时所说的话,胸口就不禁疼痛。到头来,自己依然还是那个被宠惯的孩子。
──并不是希望他爱上自己才来到这里。并不是想要那种东西。
她感觉在这个时代,只有自己像是异物,为此感到些许寂寞。她已经回不了任何地方,或是某人的身边。
若是能克服这份寂寞……自己是否能成为其他的存在呢。
缇娜夏沉浸在孩子的幻想中,闭上眼睛。
在浩瀚无垠的精神沃野当中,突然插进了一名男子的声音。
「──怎么,你现在的表情挺不错的嘛。」
被轻浮的嗓音搭话,她震惊地张开眼睛。
应该空无一人的上空,在她视线前方浮着一名男子。银发以及黑眼,相当美型的男子,非人的他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
「特拉毕斯……」
男子以鼻子哼笑一声,斜眼回望缇娜夏。
「四百年不见了呢。噢,因为你都在沉睡,算是最近吗?不过对我来说,这段时间也没什么大不了。」
「久违了……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是来看你那张郁闷的脸啊。」
看到特拉毕斯那张打算在伤口上撒盐的表情,缇娜夏顿时皱起眉头。
四百年前见面时,他也始终都是这个态度。基于喜好而干涉人类的最高阶魔族,缇娜夏的愁闷对他来说,只是一道有趣的下酒菜。
即使如此,也是他建议说要追着奥斯卡跨越时空。缇娜夏在这点上是很坦率地感谢他。
特拉毕斯欣喜地看着缇娜夏苦涩的神情,夸张地摊开双手。
「怎么?你明明不惜用魔法沉睡来见他一面,他却不肯见你吗?真可怜啊。」
听到这家伙果然在伤口上撒盐,缇娜夏有气无力地垂下头,软弱地提出反驳。
「不,其实无所谓。因为我也没有期待……」
「别逞强。这样反而更可怜。」
「呜呜……」
他或许在旁边偷偷观察,或拥有如今从这里也能掌握状况的力量,特拉毕斯不断嘲笑缇娜夏。
「只要杀了那个女的不就得了?如果是你,应该能在一瞬间让她化为焦炭吧。」
「人类不可以做出那种事啦……」
「除了人类之外,谁会那么做?我们可不会喔。」
某种意义上这个讽刺很有说服力,让缇娜夏顿时语塞。
真的是无可救药。因为人要杀死他人的理由是千差万别。
但至少自己不想因为色欲而杀人。无论那会成为多么强烈的感情也不想宣泄出去。既然如此,最好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感情。
眼见她抿紧嘴唇,特拉毕斯以品头论足的眼神望着她。
「你那群精灵已经不在了吗?」
「我退位时还回去了。米菈还留着,不过她现在人在铎洱达尔。」
「噢。」
特拉毕斯一脸没兴趣地附和。接着他以优雅的举止朝缇娜夏伸出手。她看见比大部分的女性更加美丽的手,男子露出微笑。
「既然不想杀死她,不如你去死如何?反正活着也很痛苦吧?」
「啥?」
随便又唐突的一句话。
连缇娜夏也不禁哑然无语。然而,身体依然反射性地组织构成。他不会开玩笑说出这种话。他对一切都是认真,认为一切都是游戏。缇娜夏透过亲身经历知道这件事。
特拉毕斯的手上逐渐汇聚庞大的魔力。他不以为意地击出改变空气的攻击。
「──唔!」
力之奔流袭来。她以防壁挡下足以将一切全部消灭的魔力块。
但是,以螺旋状盘旋的这股力量,将缇娜夏连同防壁一起推挤出去。她顺着这波攻击与特拉毕斯拉开距离。
身体因为颤栗而寒冷。心跳声瞬间加快。
而他,一脸愉悦地露出微笑。
第二波从右边袭来。要是从正面挡下很有可能遭到消灭,缇娜夏改变角度弹开了这个攻击。特拉毕斯见状嘲讽她。
「好啦,正面跟我对决吧。蹂躏毫无抵抗的女人也很无趣。还是说你打算自杀?」
「我还有些事情要做,所以不想死呢……」
缇娜夏一边说着一边在双手生成构成。她生成了以空气所形成的强大十字刀刃,朝向特拉毕斯砍了过去。
然而,他只是轻轻挥手就将那个抵销了。
「你在小看我吗?如果你从四百年前就没有进步,干脆把你的肠子挖出来吧。」
他发出的嘲笑十分可怕。缇娜夏舔着因为紧张而干掉的嘴唇,同时冲向空中。
她简短咏唱,改变了风的流向。面对从四方紧追不放的无形之力,她设法将其抵销并弹了回去。狂暴的风顿时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真伤脑筋呢……想不到居然还要再次与那个人战斗。」
四百年前,尽管有十二精灵陪在身边,她依然大败。特拉毕斯观察着浑身鲜血的她,说着「因为你很有趣,就借你个人情吧」,治愈了她。
如果现在就是清算那次人情的时候,自己也不能就这样乖乖被杀。因为她还没有还给奥斯卡任何东西。什么都还没告诉他。想要再继续活下去。
缇娜夏短暂闭上眼睛一秒钟。
然而那是等同于永远的刹那。一旦清醒,眼前就是战场。
「起码自己该何时死,我要自己决定。」
随着这句宣言,她组织了极为复杂的构成。交缠在一起的魔力白线以非常惊人的密度展开。
──如果这股力量是自己打从内心所发出的力量,就用这个来证明吧。
我能够跨越过去。笔挺地站着。
缇娜夏相信自己,击出了这股力量。
※
黛莉菈一个人回到自己房间,忍不住开始笑了起来。
与缇娜夏面对面时,确实被她的美貌以及魄力所压制了,但到头来国王还是庇护了黛莉菈。比起那位美丽的公主,他选择了自己。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黛莉菈坐在床上,将膝盖靠在带来城里的化妆盒。接着她打开盒子,镜子张贴于盖上,她将用来修整指甲的薄刃塞进镜子里面。扩大隙缝后,从里面出来的是一张纸片。她将折起来的那张纸片摊开拉长,里面描绘着魔法纹样。
黛莉菈将手放在纹样上,小声地咏唱。
「传达吾之声音,连接身在远处的另一片翅膀。」
纹样收到她的魔力后开始发光。构成浮现在纸上,几秒钟后,从纹样上面传来了年迈男性的声音。
「黛莉菈吗?状况如何?」
「很不错。我现在备受宠爱呢。」
听到她充满自信的话语,男子的声音稍微陷入了沉思。回了一句疑问进行确认。
「铎洱达尔的公主怎么样了?」
「我有见到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听说毒对她无效。有办法的话就把她赶走。可以的话也要破坏掉她正在解析中的构成。」
「我没办法入侵她的房间。如果无论如何都要这么做,就送个帮手来给我嘛。」
听到女性不满的声音,男性嗤笑一声。
「不可能。那么你只要把她赶走就好。有办法进入宝物库吗?」
「感觉只要去拜托就会让我进去。他说如果我有愿望尽管告诉他。」
「小心点。进去后就找箱子。里面放有雕刻着小型纹样的球。」
「知道了。」
她可以轻松地操控男性。只是这次面对的是最顶级的对手。可以的话想要一直留在这里。这份权力与宠爱似乎会让灵魂心神荡漾。
可是,该做的事情还是必须要完成。若是忘了这点,无论身在何处,都会有报复的刀刃向她袭来。如果只有这个老人还能设法应付。但是在他的后面,还有那个男人。
──此时,房间的门突然响起敲门声。
原本脸上挂着贼笑的黛莉菈慌张地切掉通讯,将纸照原本那样折回去。随后将其塞到镜子后面盖上盖子,把盒子放回镜台。若无其事回应:
「是,有什么事吗?」
「是我。」
身为她情夫的这个男人开门后直接走进房内,笔直地凝视黛莉菈。
「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在想着您。」
奥斯卡小声地笑了。黛莉菈注意到他挂在腰间的阿卡西亚,顿时皱起眉头。
「您打算出城去哪里吗?」
「不。我没有要去哪。」
奥斯卡说着说着拔出阿卡西亚。将剑锋对准黛莉菈。
由于事出突然,黛莉菈茫然地僵住不动,相对地,奥斯卡以温柔的声音向她低喃。
「你的戒心相当深。我没想到要抓到你的狐狸尾巴还得花上一个月。拜此所赐,缇娜夏都在闹别扭了。这下子或许又得去换玻璃才行了。」
「您、您在说什么啊?」
「你没发现自己一直都受到监视吗?克姆一直在追踪你和哪里说话喔。」
黛莉菈瞬间一脸铁青。她用双手捂住张开的嘴巴。脑海不断地思考该如何敷衍过去才能得救。
──必须说点什么才行。要是在这里退缩就糟糕了。
她挤出干劲,以濡湿的眼眸望向奥斯卡。双手伸向他如此哀求:
「陛下,我是遭到威胁被对方利用。我思念着您的心没有虚假。」
「如果有话想说,就告诉亚尔斯吧。」
奥斯卡说着说着便往旁边动了一步。直到刚才对黛莉菈来说都是死角的门边,亚尔斯就率领士兵站在那里。她领悟到其意义,顿时错愕不已。
「捉起来。姑且也把封饰戴上。」
「遵命。」
黛莉菈被进门的亚尔斯抓住手,朝着把阿卡西亚收回剑鞘的奥斯卡大喊:
「您、您要把我怎么样!要是我不在了,困扰的人可是您啊!」
「完全不会困扰。虽然待会我就会收到报告,得知是谁鼓吹你这么做,但如果是关于诅咒,有个家伙愿意帮我解咒。不行的话听说还可以帮我生孩子喔?虽然个性奇怪,但她是个好女人。我有她就够了。」
听到国王这番话,黛莉菈把眼睛瞪得老大。
同时,亚尔斯也轻轻倒抽一口气。因为他的主君以前几乎从未给过缇娜夏正面评价。那是真心的,或者是因为是受到她吸引才故意讲反话,亚尔斯一直在推敲他的用意。
然而即使现在有办法判别,事态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两人的立场难以让他们在一起。万一奥斯卡能够得到她,那也顶多是在不可能解咒的时候。亚尔斯想到这件事的难度后闭上了眼睛。
士兵们将发出怪声的黛莉菈拖出了房间。亚尔斯为了在最后行礼而转过身子,发现奥斯卡像是在眺望远方般凝视着窗外。
※
身体到处都很疼痛。伤口已经不计其数。
缇娜夏简短地咏唱,止住了脚上的出血。立刻转移到右边数步的位置。
随后,黑色的下腭冲过她原本在的地方。下腭飞溅出来的魔力飞沫飞到了缇娜夏这边。她受到会令全身刺痛的余波,同时让被血濡湿的指头在空中游走。
「吾呼唤的是原始之水,为了生存、杀害的奔流,将一切全都吞噬,压垮所有存在吧。」
在构成完成的同时,她的周围显现出四道粗壮水柱。眼见其发出轰隆声响卷曲盘旋,特拉毕斯依然一脸游刃有余。缇娜夏指着他喊道:
「去吧!」
水柱从四方以惊人速度逼向特拉毕斯。他的身影立刻在浊流中消失不见。
缇娜夏确认这点的同时开始了新的咏唱。
「声音 由吾 响彻 定义 标记期望 将呼吸视为祝福 为了显现而……」
「你啊,别在单挑时使用双重咏唱啊。」
听见背后突然传来声音,缇娜夏慌张地中断咏唱蹲了下来。就这样转移到远处。
「好痛……!」
左手迟了半晌突然感到剧痛。仔细一看,上臂的外侧被狠狠挖开了一块。
从肉之间可以看见白骨。缇娜夏忍住疼痛的同时,只将出血与痛觉消去。要治疗被挖开的肉需要时间,现在没有那种闲工夫。
特拉毕斯一脸无趣地杵在空中。他的左手挖开了缇娜夏的肉,因为鲜血而濡湿。
「你现在没精灵吧?别明目张胆地露出破绽嘛。」
「就算你这么说……」
如同米菈以前所指出的,缇娜夏只能打后卫型的战斗。她除了重复咏唱以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然而眼前面对的敌人是几乎无所不能的魔族之王。姑且不论魔力,格斗技术的造诣完全不同。就这样正面挑战他的话别说打赢,甚至不可能活下来。
「必须想想办法……」
缇娜夏边控制着呼吸,不断思考。
在这段期间,无数的风刃从全方位挥下。无处可逃的攻击接连不断地袭来。
在连一点空隙也没有的攻击面前,她迅速地吐了口气。
然后──在千钧一发之际弹开攻击。
「应该能够更细致……更加锐利才对……」
缇娜夏集中意识。头脑思路逐渐清晰。
她慢慢捕捉到所有魔力轨道。无论是来自背后或是头上,都瞭若指掌。
不断累积的经验开始追上下一刻的未来。
「──歌颂吧。」
构成在空中扩散。
美丽地交缠后展开的构成,是以魔力所编织的无数条线。一条一条都细小到彷佛会消失不见的构成,令加剧降下的风刃全数偏开。见她以最低限度的力量挡下暴风雨般的攻势,特拉毕斯轻浮地吹了吹口哨。
「要认真了是吗?你的动作比四百年前更好嘛。」
不仅如此,她的动作还比几分钟前更加出色。不是前卫也并非后卫,眼见她逐渐化身为纯粹为了战斗的存在,特拉毕斯开心地凝视着她。
「但还太嫩了。」
特拉毕斯如此低喃,向她放出了不可视之网。
缇娜夏注意到网子匆忙退向后方,但网子彷佛有意志般地追着她。
「……唔!」
缇娜夏释放光线断开网子。然而它瞬间从裂开的部分再生朝她逼近。
脚被勾住。网子顺势划开肌肉捕捉到她的骨头。
「啊啊啊……!」
因为彷佛灼烧一般的疼痛使得她无法集中,几乎要失去意识。网子接着缠住了她的全身,因为深陷体内的剧痛,导致缇娜夏痛苦地晃动身体。此时,她听见了特拉毕斯的嘲讽。
「怎么?已经结束了吗?真无趣。枉费我还这么期待。再来就去找你的男人偿还这笔帐吧?」
因为疼痛而要一片空白的脑海,勉强听到了特拉毕斯的这番话。
她思索话中的含意,理解了他的意思。
──唯独这件事,绝对不行。
「唔、啊──」
她用全身释放魔力。那是不持有构成的强大力量。网子遭到烧毁,消失得一干二净。
遍体鳞伤的缇娜夏如深渊的瞳眸中闪过杀意,瞪视特拉毕斯。
「我不会让你去那个人身边。」
「……表情不错。我也不讨厌这种表情。但要是火气太大可是会死的喔?」
「弹开吧!」
缇娜夏将魔力缠在右手,朝特拉毕斯飞跃过去。
覆盖在右手的魔力化为巨大的黑色镰刀。缇娜夏将其挥出。
然而,特拉毕斯轻松地退到旁边,闪开挥向自己的镰刀。挥空的镰刀顿时四散。
缇娜夏往空中蹬了一脚使出转移,同时开始下一波咏唱。
摆动着浑身鲜血的肢体在空中翱翔的她,有着异样的美丽。
※
克姆追踪黛莉菈的通讯,不久便查到对方的所在处是法尔萨斯城都的某栋建筑。奥斯卡收到报告后,脸上浮现冷笑。
「是之前那个奇怪的新兴宗教吗?知道了。立刻过去将他们一网打尽。别让任何人逃走。」
美蕾蒂娜收到命令后,行了一礼便离开了。目送她离开的克姆突然皱起眉头。
「陛下……我感觉到北方有强大的魔力波动。」
「北方?大约多北?」
「应该是在城都与缇涅特村的中间……这股力量……与禁咒相当。」
「你说什么?」
这次事件应该没有与禁咒相当的大魔法扯上关系。奥斯卡露出严肃的表情开始沉思。
「……缇娜夏在哪?」
「我也不清楚……」
「我去看一下。之后的事可以拜托你吗?」
「遵命。」
奥斯卡把事情交给克姆处理后,慌张地离开房间。他确认腰间的阿卡西亚。
如果是和刚才那三个人在一起,或许是在谈话室。他祈祷缇娜夏在那里,在走廊上奔驰。
※
「定义气息!吾之话语将形成生命!」
随着缇娜夏的咏唱,她的双手之中顿时显现数百根藤蔓。
眼见一根一根犹如长枪般锐利的藤蔓杀了过来,特拉毕斯弹了响指张开结界。藤蔓接连刺中结界猛地停下。挡下所有藤蔓后,他便连同结界将其一起粉碎。
「你的攻击从刚才就很随便喔。」
缇娜夏没有回答。她转移到其他场所又开始别的咏唱。
看到她的反应,特拉毕斯投以冷淡的视线。
「终究只有这种程度吗……」
人类那不稳定的精神有时很有意思,但有时很令人火大。人类能为了他人而发挥超出极限的力量,他很感兴趣,但如果一头热而不听忠告,就是本末倒置了。特拉毕斯对她的兴趣正在快速下降。
缇娜夏释放的破碎波逼近眼前。他轻轻挥手抵销了这个攻击。
「真无趣。我差不多要幻灭了。」
他在双手生成绝大的构成。那股力量要用来消灭一个人实在是过于庞大。
然而在他视线前方,理应清楚自己败北的缇娜夏却露出混杂着苦笑的微笑。
她将因血而污秽的手伸向特拉毕斯。
「──构成。」
这句话作为最后的碎片,空中出现了巨大牢笼。
以缜密且膨大的构成所显现的牢笼,将特拉毕斯关进里面,同时不断地增强光芒。
男子见状,也不由得震惊地观察周围的构成。
「你……这是双重咏唱吗?」
「我想你肯定认为都那么义正词严地说教了,我绝不会再使用双重咏唱,所以反过来利用了这点。我将七个咒语分割,再以双重方式咏唱,合为一个构成。」
缇娜夏上气不接下气地如此说明。遭到白光压制的特拉毕斯猖狂地笑着。
「原来刚才发疯的模样是演的啊。你现在变得相当狡猾了嘛。」
「若是不设下陷阱,是赢不过你的。」
缇娜夏举起伸到眼前的手,提高构成的强度。光之牢笼现在已经化为巨大的光球。这股令人畏惧的纯粹魔力,甚至凌驾于消灭伊努瑞德要塞的禁咒。
缇娜夏没有停住操纵构成的动作,向他说道:
「你是恩人。我不想杀死你。」
即使差点被杀,能来到这里也归功于他。所以她想要在此以平手划下句点。
然而即使抱着这种想法等待,他却始终没有回应。缇娜夏犹豫了起来。
不过,她没办法犹豫太久。她下定决心后,发动用来完成构成的最后一波魔力。
她的意志传递到空中。
──此时,响起了某种东西破裂的沉重声响。
「咦……?」
缇娜夏歪了歪头。构成还没完成。但是带有她意志的魔力却在空中遭到击落。
缇娜夏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在她遍体鳞伤的纤瘦肢体中央,瘦弱的腹部开了个大约小孩头部大小的洞。
这个刹那感觉非常漫长。遭到轰飞的内脏与被挖掉的肉块一边喷洒鲜血一边落下。尽管她打算发出声音,血却逆流到喉咙。
封住特拉毕斯的光球因为失去术者的魔力而消失。看见男子的身影从里面浮现,缇娜夏领悟到自己的败北。
她的身体倾斜。用来支撑她的魔力扩散而去。
──还不想死……
缇娜夏将双手伸向天空,寻求某人的帮助。
但是,她的身体宛如坏掉的人偶般,缓缓地朝向地面落下。
特拉毕斯看着落下的她,笑着说道:
「表现得不错。但还是太天真了。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婴儿。连自己的力量也无法灵活运用。」
他微微深了个懒腰,稍微陷入沉思。
接着他为了执行刚想到的主意,露出坏心眼的笑容后转移离开该处。
※
奥斯卡冲到谈话室,得知她不在城内后一脸错愕。
「不在?为什么,难道她回铎洱达尔了?」
「这个……她只说要『稍微出去一趟』……」
从杜安难以启齿的口气来看,她想必是因为与黛莉菈的争执才会愤怒离开。但奥斯卡不认为她会在这种状态下回铎洱达尔。应该是直到冷静前都想一个人独处。
「……难道说,是在北方的平原?」
此时,他背后的空间开始歪斜。
从那里连滚带爬冲出来的是红发少女。米菈看到奥斯卡后立刻大喊:
「帮帮我!缇娜夏大人要被杀了!」
「啥?」
有谁能杀死「杀死魔女的女王」?奥斯卡在脑袋一隅涌起这个想法,但随即把手伸向米菈。
「带我去!」
米菈执起他的手。随后视野歪斜,空间变化。
接着他们转移到了空无一物的平原。那里如他所料,是自己曾看过的场所,位于城都的北方。
移动到宽敞平原正中央的奥斯卡,看到视线前方倒着一名女性……以及屈膝蹲在她身旁的男子。男子或许是注意到气息,转头望向这边。
──那是陌生的男子。长相犹如艺术品般俊美。
但让奥斯卡感到错愕的并非男子,而是因为他看到倒在对方脚边的缇娜夏。
失去意识的她浑身是血。身上穿的白色洋装也到处都是被狠狠扯掉的痕迹,她那美丽又楚楚可怜的身影荡然无存。那副模样看起来就是遭到疯狂蹂躏,连是否一息尚存都不晓得。眼见这等完全无法理解的景象──奥斯卡在理解状况之前先朝地面蹬了一脚。在拔出阿卡西亚的同时与那两人拉近距离。
特拉毕斯看到他的动作,扬起一边嘴角笑着说道:
「你的伴侣已经来了啊。」
奥斯卡无视莫名其妙的胡话,以阿卡西亚横劈。
奥斯卡打算以无法目视的速度砍下对方的脑袋,却挥到了空无一物的空中。特拉毕斯往后转移十几步,耸了耸肩说道:
「别乱挥那把剑啊。很危险吧?」
「你对这家伙做了什么?」
奥斯卡的声音充满了会令听者胆寒的力量。话语中有着一般人只要听到就会跪下的强大魄力,然而特拉毕斯却轻描淡写地回答。
「没什么啊。我只是陪她玩玩而已。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如同小孩子的游戏般轻浮,却充满恶意的回应。听到他的口气,奥斯卡全身顿时充满愤怒。令人窒息的不快感涌起。他瞪视着特拉毕斯,并朝背后说道:
「米菈,你去治愈缇娜夏。如果可以动了就带她快逃。」
「知、知道了。」
从男子的口气听来她应该还活着。米菈冲向主人后,奥斯卡为了保护她们两人而站到前面。不断涌起的愤怒逐渐充满整个视野。烧着内脏的这股感情,令奥斯卡重新握紧阿卡西亚。
「别以为你能活着回去,非人者。」
「你知道我不是人啊?还挺厉害的,有意思。」
「少在那胡言乱语。」
奥斯卡简短地吐气,然后停住。
下一刻,他瞬间拉近了数步的距离。见阿卡西亚朝自己挥下,特拉毕斯烦躁地咂舌。他举起发出白光的指尖──然而,从该处释放出来的光纹在接触奥斯卡的右手之前,就遭到不可视的防护结界弹开。眼看剑刃逼近眼前,男子美丽的容貌因惊愕而扭曲。
「是那女人的结界吗……!」
男子说出辱骂的字眼,奥斯卡试图以阿卡西亚将他一刀两断。
然而特拉毕斯在千钧一发之际再次转移。男子站在剑无法触及的空中,以冰冷的眼神俯视着奥斯卡。
「瞧不起人也该适可而止。干脆就把你烧尽,连尸体也不剩吧。」
他所说的话充满死亡气息。那声音或许足以令懦弱之人听到便昏迷过去,然而奥斯卡却傲然地仰望那名男子。他正想回同样的话时,现场响起了女子气若游丝的声音。
「……我不会让你杀了他的。」
「缇娜夏。」
他回头望去,脸色苍白的女子正在米菈的搀扶下挺起上半身。暗色瞳眸充满悲壮的决心,瞪视着特拉毕斯。
「我不会让你碰那个人……无论,要付出任何代价。」
浑身是血的身体开始凝聚强大的魔力。那是足以将整个平原都吞噬消灭的力量。
即使拿自己的性命交换也在所不惜的眼神。特拉毕斯看到她的意志,干笑一声说道:
「你是笨蛋吗……居然为了这种根本不肯看你的对象,无聊……」
他撂下的这句话与其说嘲讽,更是充满着怜悯。
然而缇娜夏的眼神没有改变。特拉毕斯看了她,并朝充满杀气的奥斯卡瞥了一眼。他烦躁地蹙起美丽的容貌……突然耸了耸肩。
「我累了。下次再陪你们玩吧。」
男子果断地这样说道,突然就消失无踪。眼见他退场得如此干脆,奥斯卡皱起眉头。
「那家伙是怎样?他是什么人?」
「他是最高阶魔族喔……就算我们所有人都被杀也很正常。」
女子的声音没有力气。奥斯卡收起阿卡西亚,冲到她的身边。缇娜夏依然浑身是血,而且脸色也很差,但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看不见伤口。他询问旁边的米菈。
「伤是你治好的吗?」
「与其说是治好的……我来的时候就已经全都堵住了。」
「是特拉毕斯治好的吧……那个人很擅长这方面的招式……如果是我,没办法将腹部完全缺损治愈得这么漂亮。」
「腹部完全缺损?」
听到可怕的词汇,奥斯卡不禁望向她,缇娜夏的洋装确实不存在从胸部到下腹部的部分。想必是遭到轰飞或是被扯下来了。纤瘦的双腿到大腿根部也都裸露在外,几乎都是鲜血与泥巴。眼见这种像是遭到恶意凌辱的惨状,奥斯卡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
「……那个男人,知道你是精灵术士吗?」
「咦?我想他应该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奥斯卡咽下了痛苦的思绪。只是与刚才那男人稍微交手了半晌,就明白他是喜好敲诈别人的类型。正因为他知道精灵术士的特性,才会刻意蹂躏她的纯洁吧。
然而,既然她失去纯洁,或许对即位也会产生影响。他脱下自己的上衣裹住纤瘦的身体。抱起充满浓浓血味的女子。
「总之先回城吧。你可以直接转移到房间里面吗?」
不能被其他人看到她这副模样。米菈打开转移门后,奥斯卡便抱着缇娜夏走进里面。她被男子抱着的同时,以疑惑的眼神仰望着他。
「奥斯卡……你的衣服会沾到血喔……」
「那又怎么样?重要的是,如果你因为这件事而对即位产生影响,就由我娶你。」
「咦!?为、为什么!?」
「铎洱达尔那边由我去交涉。虽然会起争执,但你没有必要出面。」
缇娜夏在法尔萨斯的房间空了一个月以上,所以窗户有拉布帘挡住,十分阴暗。虽然是偶然,但这样正好。奥斯卡把她放在床上。米菈趁这个时候冲到浴室。唯一跟不上状况的缇娜夏在床上大喊:
「咦?到底是什么状况?明明是我输了,为什么要由你出面?」
「是因为我的作法太糟才害得你想要一人独处。既然因此导致你失去了纯洁,负起责任也是应该的吧。」
「我没有失去啊!?请你别说那么可怕的话啦!」
缇娜夏奋力呐喊,但或许是因为血液不足,突然一阵晕眩。奥斯卡伸手撑住了她的肩膀。
「真的吗?你没必要对我说谎喔。」
「真的啦……我失去的顶多是内脏。虽然他好像帮我重新制造了。」
从浴室那边传来米菈说「是真的喔~」的声音。眼见奥斯卡不由得松了口气,缇娜夏对他投以尴尬的视线。
「再说,你都已经有宠妃了,请别说那么莫名其妙的话。」
「宠妃?噢,你说那个女人啊。」
明明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奥斯卡已经完全忘了黛莉菈这个人。缇娜夏看到他的反应,皱起眉头转向旁边。
「我之后会针对这次的事好好道谢并提出报告,你就回去她身边如何?要是她又讲那种没格调的挖苦话,我也会很困扰的。」
「──缇娜夏大人,我准备好热水了,来把血清洗掉吧。因为是那位大人的魔法所造成的血,若是不快点清掉可是会中毒的喔。」
「那、那就糟了……我现在去。」
听见米菈从浴室传来的声音,缇娜夏打算站起身子。但或许是因为双脚无法使力,她的脸差点直接摔到地上,但奥斯卡及时撑住并将她抱起。
「你根本就是遍体鳞伤嘛。我怎能扔下你不管。」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啦!」
「还有,我已经把那女人拘禁了。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宠妃。」
「啊?」
缇娜夏闻言瞪大双眼,奥斯卡将她抱到浴室,让她坐在浴池里面。那里已经充满了米菈所准备的热水。精灵少女向奥斯卡扔了几条白布,同时轻浮地说道:
「缇娜夏大人,你的魔力和血都不足,没办法动弹吧。让他帮你脱吧,快点。」
「我不是小孩,自己可以脱啦……」
「你们两个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非人的精灵看到男性触碰主人却没任何反应,缇娜夏本身也只是因为「不想被当成小孩」而鼓起脸颊。即使如此,缇娜夏实际上好像真的无法自由行动,只是想挪动手臂就轻声发出惨叫,奥斯卡见状,将收下的布交给她。
「遮住前面。你赶时间吧。总之我先冲掉喽。」
「全、全身好痛……复原缺损的反作用力好严重……」
缇娜夏无精打采地垂下头,奥斯卡绕到她的背后,脱下原形几乎所剩无几的洋装,各处都被血弄脏的肌肤相当凄惨。奥斯卡舀了热水倒在她娇小的背上。浴室顿时充满了浓浓的血臭味。随后他用布擦掉黏在缇娜夏身上的血,开始确认底下是否有伤口。
「有没有哪里会痛?如果还有伤口,就在会刺痛前堵住。」
「就、就说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啦!而且你刚才说拘禁是什么意思?你们在打情骂俏吗?」
「谁跟她打情骂俏。我打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让她放松戒心。毕竟知道我有诅咒这件事本来就很可疑。」
奥斯卡边帮缇娜夏梳理头发,边往她受到血弄脏的背及手上倒下热水。他像是顺便一样说明了状况,缇娜夏闻言,一脸呆滞。
「你是觉得可疑才顺着她的意吗?」
「这样虽然拐弯抹角,但很确实。企图毒杀你的八成也是同一批人。我可不希望像当时一样只找到动手的犯人,幕后黑手却逃之夭夭。」
「唔──」
缇娜夏对此一无所知,还和黛莉菈起了争执,她想到这不禁嘟起嘴巴。
「既然这样请你先告诉我啊……要是知道的话我就……」
「就不会破坏窗户了吗?」
「这次我没有破坏吧!」
不如说差点遭到破坏的是城堡,不过她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打消这个念头,变得只想大哭一场。缇娜夏想起当时像孩子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自己,不禁用拿在双手的布捂住脸。
「好、好难为情……好想消失……」
「突然是怎么了?还有,你该难为情的地方肯定是错的。」
见她毫无防备地以白皙背部对着自己,不停动来动去,奥斯卡毫不客气地将热水淋在她身上。缇娜夏因为突如其来的攻击「呀」一声发出惨叫。
「比起那个,刚才的非人者是什么?说明你那边的状况。」
「啊……」
缇娜夏突然一脸尴尬,不情愿地说明那位任性的魔族之王。
奥斯卡不发一语地听着她说明,但得知缇娜夏包含这次在内已经输给他两次,而且都差点丧命,随之使劲捏了她的脸颊。
「好痛!为什么!」
「别再和那家伙见面了!」
「是他自己跑来找我的!我根本不知道啊!」
缇娜夏呐喊的内容想必是真的。奥斯卡本身虽然与特拉毕斯只碰面了短短时间,但也明白那个最高阶的魔族是难以理解的存在。
「你真是很爱让人操心。实在给人添麻烦……」
才一人独处没多久就差点死掉。危险到无法离开视线。教人费解。
她的背部恢复原本的白皙,光滑的肌肤上残留着些许裂伤,奥斯卡见状轻轻以手指抚过。粗糙的指尖让缇娜夏身子猛然一颤──一脸颇有怨言地回望他。
「什么嘛……请你放着我别管。再说,即使我真的失去了纯洁,也不可能因为这种理由就成为你的妻子。」
「…………」
原本应该很温暖的浴室氛围顿时降了一阶。舀着热水的米菈小声地喃喃着「哎啊~」。
缇娜夏没注意到这件事,在米菈所淋的热水下擦拭膝盖上的血迹。此时奥斯卡发出冷淡的声音。
「不可能……那要什么理由才可以啊,笨蛋。」
「理、理由?如果是国家可能会灭亡的话……就……」
「噢……居然希望自国毁灭,真是好胆识啊。」
「我才没那么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啦!」
缇娜夏发出几近悲鸣的惨叫,奥斯卡用力地拉紧她的头发扎成一缕。缇娜夏顿时「喵」了一声。发出像猫般的惨叫,奥斯卡见状,训斥这样的她。
「总之,要是那个男人又来了就快点逃,是说你应该更早叫我过来!我不是说过会帮你的吗!」
听到奥斯卡说教,她反射性地挺起身子。但立刻又鼓起一张脸别向旁边。
「感谢你的费心。可是,我自己的安危由我自己处理。这次虽然是你救了我,但一个不小心,可能连你也会死。我的事终究与你无关……所以请别管我。」
──就像是要划清界线般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就像是小孩子在逞强一样。
缇娜夏轻咬嘴唇。微微低下的眼眸中渗着泪水。
他无言以对。缇娜夏小心翼翼地仰望一语不发的奥斯卡,全身僵硬。
尽管俯视她的眼神明显充满怒气,但那并非平常那种冷淡的眼神,而是充满了燃烧的感情。缇娜夏差点反射性地道歉,但还是以小小的反抗心咽下这个念头。
奥斯卡稍微瞪视了她一阵子,突然间移开视线,撂下狠话。
「既然你这么想,就随便你吧。」
就这样,他背对着缇娜夏走出浴室。
浴室变得鸦雀无声后,缇娜夏深深地吁了口气。
她重新低头望着自己的腹部。血淋淋的身体之所以能恢复白皙透彻,想必得归功于奥斯卡与米菈为她专心地淋着热水。红发的精灵一边换着浴池的热水一边笑着说道:
「缇娜夏大人,您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呢──」
「那种话?」
「既然他都说要救你了,你大可仰赖他啊?结婚也是,他也说如果想结,就会去跟铎洱达尔交涉啊?」
「怎么可以……这样那个人不是没有任何好处吗?不行啦。」
无论是与最高阶的魔族战斗,还是无可奈何地娶不喜欢的女人为妻,都不是他本来所需要背负的事情。自己不想让他扛下这份负担。自己是来帮助他的,并非是来增加要他负起责任的麻烦事。
缇娜夏想到这差点落泪,紧紧抱住赤裸的双膝。眼见主人垂头丧气,米菈露出苦笑。
「既然这样,我认为只要好好讲清楚就行了哦──别人拒绝自己的帮助,那种感觉并不好,缇娜夏大人本身应该也经历过吧?」
「…………」
「更何况,我认为他并不是抱着半吊子的觉悟才这么建议的哦──阿卡西亚的剑士刚才还对我说『带着缇娜夏大人快逃』。一般来说,面对能将缇娜夏大人修理得体无完肤的对手不可能讲得这么强势。这样不是会死掉吗?」
「咦?」
她睁大暗色的眼眸。米菈对惊讶的主人递出了新的布。
「不管缇娜夏大人还是阿卡西亚的剑士都一样,人类真是难以理解。明明寿命很短,为什么却要自己绕远路呢?」
「……我才没有绕远路。」
到头来,自己还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他接触。
即使他说会帮助自己,缇娜夏也没有自信是否要顺应他的好意。
她一直告诉自己并非希望得到什么。因为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无条件被爱的小孩。她讨厌因为拜托别人而导致自己变得脆弱。既然总有一天必须离开那双手,自然会害怕握住它。
缇娜夏闭上眼睛。从前的他所说的话在脑海苏醒。他对自己说:「你办得到」。她相信着这句话。相信着自己。
「还不要紧。我可以坚强。」
缇娜夏缓缓吐气。调整精神。
那是她还在王座时就反覆做过好几千次的动作。
即使一个人也必须站起来。否则就不配称为王。这点现在也依然没变。
──但就在这时,没有任何波纹受到控制的感情之中,突然落下了水滴般的感伤。
「可是那天晚上,我不是一个人……」
真的痛苦的那个时候,他愿意陪在自己身边。绝对不是一个人。
喉咙开始发烫。缇娜夏差点哭了出来,将脸埋进双膝。由于重伤的反作用力,导致强烈的睡意袭来。
想要放弃一切就此沉睡。已经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
即使如此,在梦中也不想一个人……缇娜夏微微摇曳那濡湿的睫毛。
※
将黛莉菈安插进城内的宗教团体,所有干部在当天统统遭到逮捕。周围的民众猜测那可疑的集团是做了什么才被押进城里,在感到放心的同时也开始热烈讨论八卦。
奥斯卡从克姆与亚尔斯手中收到第一手报告,听闻调查的内容后明显感到不悦。
「结果,并没找到将毒药交给克菈丽丝的那个魔法师吗?」
「黛莉菈似乎也曾受到那个男的直接指示。」
整理之后,他们的目的总括来说有两个。
一个是夺取位在宝物库的神秘球体。
另一个是杀害缇娜夏,或是让她远离法尔萨斯。
面对不晓得该如何串连起来的这两个目的,奥斯卡歪头苦思。
「最好先去看一次那个神秘的球体吗?还是不要接触比较妥当?」
「不好说呢……毕竟宝物库戒备森严,四十年前有次盗贼闯入,后来就经过相当的强化了才是。」
「四十年前吗?我记得当时对方没偷走任何东西就逃了吧?」
「其实是不清楚他当时到底偷了什么。」
「或许也是时候该整理一次了呢。」
奥斯卡在文件上草草签名,便交给了克姆。随后亚尔斯收走了报告。
「关于缇娜夏大人,那名男子与教祖的意见似乎有微妙不同。尽管教祖的目的是杀害她或是破坏解咒构成,但那名男子只是想让她远离法尔萨斯,好像还有许多人曾听到他说『反正也杀不死』。」
「这更莫名其妙了。那家伙待在法尔萨斯又会怎样?」
「应该是拥立黛莉菈时上位会有麻烦吧?」
「就是这么想才会搞得这么明目张胆吧。不过,她之前还被缇娜夏教训得体无完肤,说碍事的确是很碍事。」
听到国王轻浮地说出这番话,亚尔斯心想自己不在现场真的是太好了,不禁松了口气。
奥斯卡用手拖着下巴半睁着眼。
「明明花了那么多时间,还是让关键人物逃掉了吗?真是的,一直处于被动实在教人火大。」
「我会吩咐城内的人彻底戒备。」
克姆与亚尔斯离开执勤室后,奥斯卡放松了肩膀的力气。
「……实在令人烦躁啊。」
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处于郁闷的心情。他感觉原因的一半来自那个不懂事的女人。
一想起她有多么顽固就教人火大。奥斯卡希望她至少在这里时可以稍微依赖一下自己。尽管彼此都想要一个人设法解决所有事情,但如果会差点死掉,稍微让步一点也未尝不可。
另一方面,看主人从早上就散发出危险的氛围,拉札尔始终保持沉默。
他很想询问主人与缇娜夏是否已经和好如初,但感觉要是问了,之后很有可能会被迁怒。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尽管国王经常对她有所不满,但彼此的距离似乎已经慢慢拉近。对于明白两人立场的拉札尔来说,反而只是带来了不安。
然而即使询问国王,他肯定也只会回说「我对她没有任何想法」。
所以他决定现在要相信这个讲法。要是国王被执着所困,到最后仍不得不放手的话,反而更加不幸。
拉札尔压抑感情,将一捆文件拿在手上,此时听到有人敲了执勤室的门,顿时抬头。
站在打开的房门前面的,是处于讨论中心的美丽魔法师。她将乌黑长发绑成两缕盘上去,一脸尴尬、畏畏缩缩。奥斯卡没有隐藏不悦的神情,如此说道:
「怎么了?进来啊。」
「是……」
缇娜夏关门后走进房内,站在桌前。尽管犹豫,但她还是笔直地看着奥斯卡。他接收到这股视线,依然用手托着下巴并抬起头。她怯生生地开启话题。
「昨天真的是非常抱歉。你明明救了我,我却做出类似迁怒的举动,真的很对不起。」
「没差。」
反正与我无关,奥斯卡原本想这么说,最后还是吞了回去。要是说出这句话,真的会演变成小孩子吵架。姑且不论她,起码自己必须懂得分寸。
缇娜夏一脸犹豫地继续说道:
「还有……我有个请求。」
「说吧。」
暗色的瞳眸摇曳。奥斯卡眯起眼睛,看着从该处发出的诱惑光芒。
缇娜夏下定决心后总算开口:
「那个,有空的时候就可以了……请你教导我剑术。」
听到预料之外的话,拉札尔差点就把整捆文件掉在地上。
至于奥斯卡,他托着下巴的手差点从脸上滑落。
缇娜夏看到他们两人的反应,脸庞顿时染上红晕。
「那、那个……我说了奇怪的话吗?」
「不……」
国王搔着头,边挥手示意缇娜夏过来,她回应这个动作绕过桌子,站在他的旁边。
奥斯卡坐在椅子上转身面向她。他很难决定该摆定什么表情,最后却露出了一抹浅笑。
「知道了。我也老是在做文书工作,身体都变僵硬了。这样正好。再过一个小时就能离开,你先准备好等我吧。」
「谢谢你!」
得到男子的同意,缇娜夏破颜一笑。她脸上浮现犹如花朵盛开的笑容,丝毫不隐藏犹如孩子般的欣喜。奥斯卡目送这样的她离去后,不禁喃喃说了一句:
「真是的……真是个毫无防备,又超乎预料的女人啊。」
听到蕴含在话语中的温柔,拉札尔目瞪口呆。
奥斯卡为了履行和她的约定,加快处理工作的速度。刚才为止的焦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充满在他心中的,是种不可思议的舒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