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城堡的正上方,是一片微阴的天空。
强烈的阳光被乌云遮蔽,在法尔萨斯算是属于比较宜人的气候。
奥斯卡在训练场的角落陪缇娜夏训练,告一段落后,他收起剑并歪了歪头。
「你其实基础不错嘛。」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我在即位不久前有集中精神练过。」
缇娜夏重新握紧练习用的剑确认触感。她其实一直很在意剑有些沉重这点。所以她灌注魔力强化了臂力。奥斯卡对着做空挥练习的女子如此提问:
「教你的人出身于法尔萨斯吗?」
「咦!?你为什么知道?」
「你打的基础是相当正统的法尔萨斯剑术。我以前也曾学过。」
「哇,居然连这种事都看得出来啊。你说得没错。」
与其说正统,不如说就是他本人,这是当然的。见她嘻嘻窃笑,奥斯卡以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居然会教纯粹的魔法师剑术,这种人还真少见。」
「啊哈哈。虽然很严格,但他很温柔喔。毕竟这对我很有帮助,而且他相当帅气。」
看见暗色的眼眸浮现强烈的亲爱之情,奥斯卡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像是为了确认这点般,奥斯卡挡下她砍过来的剑,同时以讽刺的语气喃喃说道:
「既然要教,真希望他矫正你有勇无谋这点啊。他应该要为了你长大后才奉陪你的人着想。」
说完后,奥斯卡为自己的发言感到难以置信。既然是在缇娜夏即位前就教导她剑术,对方显然已经不在人世。他原本打算为了道歉而开口,然而女子的笑声却打断了他。缇娜夏好像觉得他说的话很有意思,弯腰笑了出来。
「一般来说应该会生气,根本不会笑出来吧……」
「没、没事,请不用在意……」
奥斯卡瞥了笑到肩膀还在颤抖的她一眼,便用剑的平面敲了敲肩膀。
「我认为你稍微练习一下实战,累积经验就会成长了。因为你的反射神经很好。不过你没有力气,别正面接住对手的剑。」
「瞭解。」
「我会尽可能每天帮你看看,即使我不在,拜托亚尔斯的话他也会陪你练习。」
奥斯卡转过身子,望向镶在外墙的时钟。时间上也差不多得回去了。他走到缇娜夏身旁,敲了敲她娇小的头。
「这是不错的运动。」
「谢谢你。」
缇娜夏取回男子的剑,同时微微一笑。奥斯卡差点被那妩媚的笑容吸引过去,不由得别开视线。
「那我回去了。再见啦。」
「我待会去帮你泡茶喔。」
缇娜夏对着离去的国王挥了挥手,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随后,她背后出现了彷佛从刚才一直等到现在的气息。另一名男子发出嘲讽的声音向她搭话。
「你在做的事情挺有意思的嘛。」
缇娜夏没有回头,直接露出苦笑,淡然地回应身后的气息。
「要是和你见面会惹他生气的啦。你为何要救我?」
「别在意那种无聊的事情。我不讨厌强者,你还会继续成长。至少要坚持到可以与我战得平分秋色啊。可别偷懒喔?」
「感觉路还很遥远呢……」
「别抱怨了。我也锻炼一下那个男人吧?感觉很有意思。」
「请别这样。麻烦你别和那个人扯上关系。」
随着一声哼笑,背后的气息也跟着消失。
缇娜夏对任性的熟人耸了耸肩,没有回头,为了还剑离开现场。
※
回到自己宅邸的男子脱下魔法师的长袍,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他仰望天花板,深深吁了口气。他发现有茶杯立刻递到眼前,便笑着拿了起来。
递出茶杯的少女往男子所坐的椅子扶手靠了过去。
「结果如何,瓦尔托?」
「两边都失败了。都被捉了。时期好不容易凑在一块了说。」
「因为你都用那种靠不住的人啦。你得再找更优秀的棋子。」
「话是这么说,要是栽培优秀的旗子就会泄漏情报。也只能稳稳地去做了。反正还是前哨战。」
听到瓦尔托讲得一派轻松,蜜菈莉丝不满地嘟起嘴巴。
「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的。即使再怎么强大,也比她还是魔女时更容易对付。毕竟像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
瓦尔托为了让少女安心,露出温柔的一抹浅笑。
──命运才刚开始缓缓转动。
即使接下来会变得更为残酷,但看不见任何败北的要素。
他俯瞰着命运。
他深信不疑地认为,那双眼睛所凝视的前方是他殷切盼望的结果。
※
缇娜夏专注在解析作业,门敲了好几次后她才总算回应。门一打开,奥斯卡就站在那里。
「啊,已经到训练的时间了?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
「不。是因为裁缝店的人来了我才来叫你的。我们去看看吧。」
「裁缝店?」
缇娜夏跟在他后面如此回问。奥斯卡对来自他国的她进行了说明。
「偶尔会有手艺人拿着布料过来。我们会拜托他制作衣服。」
「喔喔,原来如此……」
「以往应该会更早来的,但今年在采购上似乎花了不少时间。」
「噢。我还是第一次体验这种的。」
他带缇娜夏来到裁缝店所在的房间后,便将她推向手艺人。
「那么,麻烦帮她全身都丈量一遍。」
「为什么!?」
「因为要做衣服,这是当然的吧。」
「是、是这样讲没错啦。」
缇娜夏在没办法认同的情况下被开始量尺寸。奥斯卡愉悦地看着这幕景象。
聚集了一堆高级布料的这个房间,尽管原本除了他们俩与手艺人以外没有别人,但缇娜夏在被疯狂丈量尺寸时,出现了拿文件来拜访奥斯卡的亚尔斯,以及同样带着魔法书寻找缇娜夏的杜安与希尔薇娅。
缇娜夏在被丈量尺寸的同时过目魔法书,回答两人的问题。
「只要去铎洱达尔,应该会有好几本这个的解译书。我下次再拿过来吧。」
「麻烦您了。」
杜安低头时,缇娜夏总算从手艺人身边获得解放。奥斯卡以兴味盎然的表情窥视着手艺人所写的丈量表。身为当事人的女子则是露出厌恶的表情。
「请别看那种东西啦……」
「你真的很瘦啊。而且也没什么肌肉。」
「这是体质。」
「不过你有些地方倒是穿衣显瘦。脱下来后有一定分量。」
「用那种会教人误会的讲法是有谁会开心啊!」
「我觉得很有意思。」
满脸通红的缇娜夏出拳殴打过去,奥斯卡冷静地用手接住。周遭碰巧在场的三人脸上浮现难以形容的表情。
缇娜夏生气地将封饰具拿了过来,奥斯卡瞥了她一眼后,开始选择布料递给手艺人。她戴上五个封饰具后或许是死心了,吁了口气。
「你订制衣服是有什么需要吗?」
「不,是我的兴趣。毕竟你最近因为很热,老是穿着轻装。」
「因为真的很热嘛……我自己也可以拜托他制作吗?」
「随你高兴吧。现在的话在他回去前还来得及制作。来不及也会日后送过来。」
听到这句话,她猛然想起自己再过两个月也必须为了即位而回国。因为总是忙得不可开交,感觉时光在转眼间就过了相当久。
「啊、只剩两个月啊……来得及吗……」
听到她低喃的话语,奥斯卡出声强调。
「我并没有在意。随时都可以。」
「也不能这样啦。」
原本时间就非常紧迫,后来又因为雷吉斯遭到袭击中断了一个多月。但她也从当时的诅咒构成中得到构想,解析速度提升得相当快。可是,本就是极为难解的诅咒,所以最近缇娜夏也经常中断作业陷入沉思。
如果从前看过的解咒构成是自己所组织的,可以顺着当时的习惯让现在的自己理解就好,无奈的是没办法这么顺利。确实,每个地方都有非常像是自己会组织的构成,但大部分都只是附加在原本就施加在上面的祝福构成。
──或许得更加努力才行。
缇娜夏陷入沉思,奥斯卡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般,敲了敲她的头。
「既然都开始了,就持续训练吧。一天花两三个小时就好。」
「……谢谢。」
缇娜夏仰望男子的脸,露出有些困扰的微笑并点了点头。
奥斯卡命令手艺人要优先处理她所要求的衣服,随后或许是觉得要做自己的衣服很麻烦,甚至没有丈量尺寸,就把视线落在亚尔斯带来的文件。他看到最后一张,顿时皱起端整的脸庞。
「这似乎很麻烦啊。」
「就交给值得信赖的人将物品名称写在文件上,同时塞住地下迷宫。」
「地下迷宫!?」
听到对话后疯狂大喊的人是缇娜夏。身为城主的男子与侍奉他的三人顿时面有难色。
「好厉害。居然还有地下迷宫吗?我好想进去看看。」
「会死喔。」
「咦?」
缇娜夏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因为地下迷宫这个词汇对她充满着魅力,她继续把话题接下去。
「要从哪里进去?」
「宝物库。」
「咦咦咦……?」
从宝物库到地下迷宫。尽管觉得不太对劲,但这是他国的事情。毕竟铎洱达尔的宝物库也在地下,或许这在这个国家算是正常现象。眼见缇娜夏差点就此接受这个想法,奥斯卡对她说明。
「四十年前有小偷闯进了宝物库。总之是不知道他到底偷了什么就让他逃走了,不过当时的国王……我的祖父相当不甘心,因此制作了能从宝物库通往城外的通道。」
「咦?为什么会因为这样而设通道。」
「他好像是认为只要有通道小偷就会从那边进去。相对地,他把通道设计成迷宫,设下了大量陷阱。还很周到地设计成一旦王族以外的人进去,门就会一整天都打不开,即使是王族,也得过整整一天才能从里面打开。所以,现在一次只能两、三个人进去。」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应该是想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吧?比起那种事,我更希望他整理收纳在里面的东西……真是个怪人。」
奥斯卡对已经去世的前前任国王如此评价。听闻如此离奇的故事,缇娜夏感慨地说出感想。
「感觉确实是你的血亲呢……」
「你说什么?」
「请别捏我啦!」
缇娜夏按住红润的脸颊退到后方。趁着对话中断之际,亚尔斯向国王进行确认。
「请问迷宫那边就直接塞住吗?只是这样就无法确认里面。」
「我想想……」
「出了什么事吗?」
「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奥斯卡一脸嫌麻烦地搔了搔头。
「结果地下迷宫自从盖好之后就谁也不曾进去。毕竟要是有那么多入侵者进去宝物库就糟了。制作的工匠们也都是各自担任一部分,掌握全体状况的魔法师长早已去世。讲难听一点,听说还传出了鬼故事,听说有工匠在建造途中死在里面变成了幽灵。不过纪录上没有任何人身亡。」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听起来很可怕,希尔薇娅捂住两耳瑟瑟发抖。缇娜夏思考着这件事,顿时歪了歪头。
「感觉确实是历史悠久的城堡会发生的事情呢。」
「不过迷宫本身只有四十年。你那边没有这类故事吗?」
「没有像那种有趣的轶闻,尤其是鬼故事。硬要说的话,我就是鬼故事。」
「原来如此。」
奥斯卡用手抵着下腭陷入沉思。
──尽管他很想堵住地下迷宫,但要是有人把东西带进里面的话也是很困扰。毕竟也不知道出口到底是通往何处。所以他正在烦恼是否该直接堵住。
突然间,国王的视线捕捉到正在窥视魔法书的缇娜夏。他眯起眼睛观察着她。
「缇娜夏,你想去地下迷宫吗?」
「既然都听了这么多内幕,就不用了吧。」
「那我们走吧。」
「为什么!?」
一脸惊讶地抬头的不只是她,三名臣下也是相同。
「陛、陛下,您要进去吗!?」
「而且居然还把缇娜夏大人牵扯进去……」
「这样正好吧。我去快速地看一下里面。」
奥斯卡说完,就把嘴巴张得老开的缇娜夏抱到肩上。他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而呆站在原地的亚尔斯轻轻挥手。
「我们两、三个小时就回来。」
他离开房间后,便从外面传来了被他带走的缇娜夏的叫声。
「请、请等一下啦!」
「当作训练吧。你很想进去不是?」
「我就说不用了啊!」
听着慢慢远离的声音,三个人面面相觑。
「该怎么办……」
「某种意义上是最强的组合,应该没关系吧。」
「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会被处分吗?」
听到亚尔斯的低喃,两名魔法师猛然竖起肩膀。
再怎么说,有其祖父必有其孙。杜安不禁为此感叹。
※
奥斯卡扛着一直在挣扎的缇娜夏走进宝物库。在入口前负责看守的士兵不禁瞪大双眼,但他不以为意。走进里面后,才总算将她放到地上。缇娜夏因为被强行扛在肩上而感到些许晕眩,微微地甩了头。
「你的强势实在很令人无言……」
「来,用这把剑。」
「请你听别人说话啦!」
缇娜夏说着说着,收下了他所递出的细长的剑。稍微从剑鞘拔出来一看,似乎是魔法剑,剑身有些紫色点缀。毕竟是宝物库的收纳品,想必是一把特殊的武器。
「我可以用这个吗?」
「要是没人用,剑也失去存在意义了吧。」
「凡事都有例外的……」
她嘴上发着牢骚,依旧用绳子把剑佩戴在腰间。奥斯卡趁这时触碰了房间深处的石门。随后石门顺势往里面开启。国王转身向女子招手。
「过来过来。」
「进去之后不是一整天都没办法出来吗?」
「只要从出口离开就行了吧。」
「唔唔。」
缇娜夏脱下戴在身上的封饰具,站在他的身旁,抓住他的衣摆跟在后面。
里面是由经过打磨的石头覆盖四面的阴暗通道。两个人在里面走了几步后,门便无声无息地关闭。
四周仅在一瞬间伸手不见五指。墙上的烛台立刻点燃。眼见以同等间隔延伸到深处的烛台,缇娜夏不禁感叹一声。
「好厉害的机关。」
「真讲究啊。」
她转头调查大门。以灌注魔力的手触碰表面,点头称是。
「这是魔法机关呢。我想大概可以从里面打开。」
「那就好。」
「我们不回去吗?」
「不行。」
奥斯卡说着说着便大步往前走去。缇娜夏跟在他身后跑了过去。
通道似乎是逐渐通往地下。起初打磨得很漂亮的墙壁与地板,也慢慢地变成凹凸不平的岩石表面。缇娜夏东张西望地环视周围,与她同行的男子猛地将她的身体往后拉。与此同时,有几支箭应声贯穿她刚才所在的地方。
「咿!」
「先张开防御结界吧。」
她依言在自己与男子身上张开结界,随后提心吊胆地伸手揪住他的衣摆。
「请你别突然丢下我一个人跑走哦……」
「我是很想看看这么做的话你会露出什么表情,但我不会这么做的。」
「要是你把我丢下,我就打破天花板回到城里哦。」
「别破坏城堡。用转移回去。」
空气逐渐变凉,明明谁都未曾进入,却异常清爽。或许是有某处通向外头。后来两人越过了好几个陷阱,一路往前走。
「美其名是迷宫,但其实是单向道啊。虽说这样是比较轻松没错啦。」
「会不会只是想要用迷宫这个名字而已?」
缇娜夏抬头望向天花板,身体不断颤抖。虽然变凉是不错,但现在反而太凉了。她与本就住在法尔萨斯的奥斯卡不同,没办法耐热,所以身上的衣服相当轻薄,现在她穿的是露出肩膀与手脚的夏装。奥斯卡看着这样的她说道:
「你会冷吗?」
「不要紧。我有用结界调节。话说,湿度是不是增加了?」
「……听得见水声。」
听到男子不悦的话语,缇娜夏不想回应。不久她的耳朵也开始听见宛如水滴落下的水声。就在这时,石头道路暂时走到了尽头。
随即呈现在眼前的完全超乎他们的预料──是地底湖。
见这堪称神秘的景象,两人面露苦涩地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为什么城堡地下会有湖泊?地盘没问题吗?」
「毕竟不是那么大,地盘应该不要紧吧。重要的是……这该不会是『无言湖』?」
听到奥斯卡惊愕地说出这句话,缇娜夏歪着头仰望他。
确实,被墙上的岩盘所围绕的水面并没有那么大。顶多介于池塘与湖泊的中间。天花板似乎是自然形成的半球型,直接连接到旁边的岩墙。
两个人目前站的通道稍微绕过湖的外周,从某个地点延伸到湖面。没有栏杆等其他装饰的石板道路。在椭圆形的湖上犹如迷宫般扭曲,并延伸到对岸。
在遥远的另一端,于通道尽头相反方向的岩墙上面,可以看到三道类似门的装饰。
缇娜夏眺望着反射火焰亮光的黑色水面。
「无言湖是指什么?」
「那是法尔萨斯的古老传说。据说非人者就是从那里取出阿卡西亚。我听说人们曾聚集在那周围居住,但因为没有符合的湖泊,我以为只是单纯的传说。真没想到居然会在上面盖城堡……」
奥斯卡确认佩戴在腰间的阿卡西亚。这把剑比起已经知道是魔族的铎洱达尔精灵来得更加不可思议,其谜团不只效力,也包含了它的起源。
缇娜夏小心翼翼地靠近水边,然后观察水面。
「不知道这里究竟有多深呢。而且……有种讨厌的气息。」
「讨厌的气息?」
「唔……应该是我会错意吧。」
缇娜夏摇着头回到他的身边。以稍微畏惧的眼神仰望男子。
「其、其实我从来没游过泳……」
「……我会记住。还有回去后先练习一下比较好。你可以用城里的大浴池练习。」
「是……」
奥斯卡为了让她安心拍了拍她的肩膀,往前迈出步伐。她则是紧紧跟在奥斯卡身后。
两个人走到了蜿蜒于湖上的通道。石板路只比水面稍微高了一些。若是有浪潮打来,想必会很简单就淹水。水面令人以为是磨亮的镜子,缇娜夏观察后突然喃喃说道:
「会不会有生物在里面啊?」
「不清楚。这里看起来也没有饲料之类的。」
「我只有在书上看过水栖生物,不过外观很令人不舒服呢。毕竟它们莫名巨大,而且在北方的深海好像还有巨大的乌贼喔。」
「我也没去过海边。」
与充满紧张的缇娜夏对照之下,奥斯卡平静地回答,继续往前走。
通道不断往左右弯曲,偶尔会彼此接近到感觉能直接跳过去,但既然不知道会有什么状况,还是正常地顺着通道前进就好。水上的石板路也以等同间隔放置着烛台,火焰正在水面上摇曳。
两个人就这样走到了湖泊中央附近时,总算能看见位于对岸的门。
「不过为什么会有三道门?」
「代表其中两道应该是错的吧?」
缇娜夏在奥斯卡身后慢慢走着,突然感觉有如玻璃的水面上有道阴影,便朝向该处望去,但并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正当她感到不解并重新转向前方时,背后传来了水声。
「──咦?」
下一瞬间,缇娜夏的视野便上下颠倒,映着奥斯卡惊愕的表情。
奥斯卡因为异样的气息而回头望去,没办法立刻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半透明的巨大触手正将女子纤瘦的身躯拉上空中紧紧缠住。缇娜夏遭到束缚,那美丽的脸庞顿时因为痛苦与惊愕而花容失色。
触手打算就这样将她拖进水里,奥斯卡见状向前冲去将其砍断。同时,缇娜夏以无咏唱炸开了它捉住自己的那部分。
她打算在空中撑住自己坠落的身体,此时却被背后出现的另一条触手捉住。
随着剧烈的水声,她的身体消失在水中。
「那个笨蛋!」
奥斯卡蹬了石板一脚,自己也跳进水里。在阴暗的水中,他看见缇娜夏被往下拖的白皙脚部,以及在旁边围绕的好几条触手。
奥斯卡一边往下潜,一边以阿卡西亚面对杀过来的触手。尽管他因为水的反作用力而皱起眉头,依然靠着肌力砍断靠近的触手。
奥斯卡在击退第三条触手时寻找缇娜夏的身影,视野却被触手遮蔽看不太清楚。
──就在这时,水里以她为中心爆发出一股魔力。
没有构成的魔力直接炸开。剧烈的爆炸导致透明的肉片四散漂浮。奥斯卡推开那些肉片,斩断不断虚弱摆动的触手,总算抓住了缇娜夏的手。他把缇娜夏失去意识的身体抱在腋下,踢着水往上升。
奥斯卡将她的身体先推到石板上,随后自己也爬上石板。他蹲低身子确认她还有呼吸。顺便确认她还有脉搏后,奥斯卡让她的身体躺平,用双手挤压腹部。
挤压第二次时,她在吐出水的同时清醒。她就这样抱着肚子蹲在地上。
「谢、谢谢你……」
「没事吧?」
「很、很痛。」
「我可没有压那么大力喔。」
「呃,不是的……我想,肋骨大概断了。」
听到她满是痛苦的声音,奥斯卡瞪大双眼。因为有张开防御结界,所以是从那上面挤压到的。若是没有结界,状况或许会更加严重。
尽管看起来不至于伤到内脏,奥斯卡还是对皱起眉头的女子出声询问。
「治得好吗?」
「那个……我好像没办法使用魔法……」
「啊?怎么回事?」
缇娜夏以试探的眼神左右游移,随后勉强开口。
「这个湖水……恐怕含有与阿卡西亚相同的成分。只是触碰的话,顶多是会有稍微讨厌的感觉,可是一旦喝下,体内的魔力就会被打乱,无法组织构成。如果是像刚才那样勉强释放出没有构成的魔力倒还可以,但治愈方面就真的没办法了。」
「怎么搞的啊……」
──原来这座湖泊真的是传说中的那座湖。
然而这件事对现在没有任何帮助,只是会扯两人后腿的要素。奥斯卡以怀疑的眼神低头看着女子。
「你说与阿卡西亚相同……真的只因为这样就没办法用魔法了吗?」
「没错。那把剑很厉害的。并不是只有将魔法无效化。而是一旦碰触就会导致魔力扩散,无法组织构成。」
「我完全不晓得。为什么你会知道?」
「秘密。」
奥斯卡见女子冷淡回答,本打算捏她的脸,但对肋骨断掉的人这么做也实在太过分。相对地,他打算抱起缇娜夏,可是却拒绝了。
「要是又有东西出现就伤脑筋了,而且我自己能走。」
「是无所谓啦……你大概有多久时间不能用魔法?」
「照这个感觉来看应该是半天到一天吧。」
「你居然没办法用魔法……根本就只是累赘嘛。」
「我自己知道,请别这么说啦!」
「开玩笑的。抱歉啊,带你过来这里。」
缇娜夏听到后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她被拉着手往前走,带着愧疚的心情仰望着走在自己半步前方的男子。
「这样一来,我们就没办法从入口出去了呢。」
「我打从一开始就打算走到出口,无所谓。」
缇娜夏将视线落在握住自己的手上。因为水而濡湿的冰冷身体,唯独那只手充满了令人安心的温暖。
除了刚才的袭击外没发生任何事,两人抵达了湖泊的对岸,站在并排的三道门前。
「好啦,哪一个才是落空的呢?」
「中奖跟落空要怎么算?」
「死了不就是落空吗?」
听到她讲出危险的话,奥斯卡不予理会,迳自开始调查门。他在最左边的门前停下脚步。
「这是……我好像有点印象。我来打开,你姑且先退到后面。」
「真令人期待呢。」
奥斯卡听着背后传来丝毫不期待的平淡声音,同时以阿卡西亚的剑尖触碰雕刻在门上的纹样。
不久后,门缓缓朝向另外一侧开启。缇娜夏呆愣地在一旁凝视着这幕景象。奥斯卡看到房间里面,不禁发出叹息,把站在后面的她叫了过来。
「过来。已经不要紧了。」
「咦咦?」
门的前方是宽敞的房间,地板铺着红色绒毯。家具方面像是桌子、椅子、床、甚至办公桌都一应俱全,看起来简直就是奢华王族的房间。里面还可看到通往其他房间的门。
这里与奥斯卡的个人房间很相像,但因为他讨厌装潢,在这方面感觉比他的房间来得奢华许多,缇娜夏见状歪了歪头。
「这里是什么地方……」
「总之呢……应该是祖父的秘密基地吧。」
或许是透过魔法维持,房间感觉并不老旧,奥斯卡见到此景一脸厌恶地如此低喃。他大步走进里面,拿起放在桌上的书。那本是法尔萨斯有名的冒险小说,后面的页数夹着书签。奥斯卡拿出快要变色的书签,看到写在上面的名字与笔迹后不禁咂舌。因为那毫无疑问是出自祖父之手。
缇娜夏哑然地抬头望向天花板。
「自从盖好后就从未有人进来,原来是谎言吗?」
「似乎是这样。他应该经常来这里吧。」
「刚才的怪物是观赏用动物吗?」
「不可能。」
奥斯卡走进房间后面确认其他房间。邻接的三个小房间是书房、服装间以及浴室。缇娜夏在他身后窥视浴室。
「若是会流出淡水,我想洗掉身上的水。」
「应该不可能是引湖水过来吧?」
他转了水龙头后,流出了有些污浊的水,随后马上变得透明且带有蒸气。
「好厉害。这是从哪里引过来的呢?」
「八成是从城里吧。」
实在是很讲究。照这个样子来看,或许还有其他出入口。奥斯卡想起喜欢恶作剧的祖父,留下想冲澡的缇娜夏在现场,自己回到了房间。
缇娜夏似乎真的只是冲洗而已,她从服装间借了白色洋装换上,走出房间,接着把奥斯卡推进浴室。看来她对于会打乱魔力的湖水相当感冒,把自己濡湿的衣服折好后收进皮囊。唯独剑是借来的,所以放在旁边。
当奥斯卡从浴室出来时,她只脱下上半身的服装坐在床上,正在用布代替绷带缠在自己的身体。
她将乌黑长发聚在其中一侧并拨到前面。背对着奥斯卡的背部白到惊人。
缇娜夏注意到人的气息,没有转身就向他搭话。
「你有好好把水冲干净吗?」
「……不用你担心。」
「你来得正好,请帮忙一下吧。我自己来缠都会松掉。」
奥斯卡原本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吞了回去并走向床边。他从缇娜夏拿着的布两端拿了过来,整理原本已经缠好的布,一边重新绑紧。
「要是太紧记得说啊。」
「我不要紧的,请缠得紧紧的。」
平常总是以魔法吹干的头发,现在因为濡湿带有妖艳的吸引力。从柔软的脖颈到背后,毫无防备的曲线渗着些许汗水。
奥斯卡一边缠着布一边以毫无感情的口气说道:
「你像这样,就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啊。」
「因为我的优点只有魔法嘛。」
声音听起来充满自嘲,然而从他的角度无法看见缇娜夏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能看见的只有释放出诱惑白光的肩头。
他的视线落在触感彷佛要紧紧吸住双手的肌肤。淡淡的花香也刺激着鼻腔。
尽管是第二次触摸她的背,但有别于会因为令人反胃的血臭味而动怒的那次,柔嫩的肌肤散发出强烈的美色。
奥斯卡低头看着她细瘦的脖颈。不禁想要亲吻她白色的后颈。想用舌头滑过她那柔嫩的背,想将她纤瘦的身体拥入怀里──想要支配她全身各个角落,独自占有。
「奥斯卡?缠好了吗?」
「……嗯。」
奥斯卡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她趁这时道谢并穿上衣服。有领子的长袖洋装很有历史,但她穿上后就好似人偶般相当适合。奥斯卡虽然也从服装间借了衣服,但男性服装并没有太大的不协调感。他因为突如其来的实感,涌起精神上的疲劳,轻轻敲了敲缇娜夏的头。
「你为何总是这么没危机意识!我们现在是两人独处,稍微注意点!」
「咦?可是你之前也帮我洗过背……我想应该没关系……」
「问题不在这里!」
缇娜夏一脸匪夷所思地歪起嘴唇。但立刻又露出微笑低头道谢。
「当时很谢谢你。还有,许多方面都很对不起你。」
之所以会稍微感到害羞,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当时就像小孩子一样闹着脾气,这种迟钝的地方依然没变。到头来,她的内心依然残留着成为女王以前的少女部分。所以会像对待亲近的人般对他投以纯粹的好意。
奥斯卡为了不让缇娜夏进入自己的视野,把脸转了过去。
「我没做需要让你道谢的事情。」
她认为男子的兴趣不在自己身上,为此感到非常放心,奥斯卡虽然觉得这样的她很可恶,但毕竟是自己让她这么想的,所以也无可奈何。缇娜夏闻言嘻嘻笑了。
「我才想道谢呢。总觉得……明明我是为你而来的,却老是受到你的帮助。」
犹如剧毒般甜美的话语。她以前曾说过的「我是为了见你才从四百年前来到这里」那句话在脑海复苏,奥斯卡顿时感到些许晕眩。他坐到离她有些距离的椅子后,混杂着叹息如此回答:
「我们是彼此彼此。别胡说八道了。」
「是这样吗?」
「没错。你肋骨的状况如何了?」
「稍微有点烫,但不要紧。其实我很能忍痛。」
缇娜夏露出犹如花朵般的微笑。见到这样的笑容,他感觉稍微能够理解为了要得到她,而不惜毁灭对方国家的男人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真糟糕。」
他感觉两人继续待在这里并非好事。因为两人有着不能忘记的立场。
奥斯卡随着吐气的同时转换心情,对着自己强行带来的女子如此说道:
「如果会痛就睡吧。我明天再来接你。」
「我觉得这也很不应该吧……」
缇娜夏坐在床上环视房间。
「真的要堵住这里吗?我看这里好像有许多魔法道具喔。」
「你还能知道这种事吗?」
「我只是无法组织构成,拥有魔力这点依然不会变的。」
奥斯卡跷起二郎腿靠在椅子上,同时想起了与禁咒对峙时的体验。
──借用她视野的那时,世界看起来确实不一样。
「只要经过训练,任谁都看得见那种景象吗?」
「不行。可以的人就是可以,不行的人就是不行。」
「怎么,明明感觉很方便的,真无聊。」
「你可以喔。」
听到她随口回答,奥斯卡瞪大双眼。不禁询问抱膝坐在床上的女子。
「我可以吗?」
「大概,只要你有意识到这点。」
「要怎么做?」
缇娜夏微微歪着脖子,暂时沉思了半饷,不久后挺起身子,走到奥斯卡旁边。她把桌上的一本厚重书籍摆成横的。
「比方说,假设这本书是我们所存在的世界。现在你所看到的世界,只是这个封面的部分。但其实在这上面……正确来说是在同样的场所有着无数透明的书页重叠。」
她的指头快速地翻页,随后又阖上。缇娜夏轻轻弹了响指。
「请你意识到看得见的世界终究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页。然后,请想像还有用其他文字所写的书页叠在那一页上面。在该处有着力量流动以及构成,更上面则是有魔法法则。如同看着风与水的流动,你只要确信能以视觉捕捉到那股力量,应该就能看见。」
「原来如此……?」
「是否能立刻办到因人而异。只要你有这个意识,我想总有一天就能看见吧?老实说,像你有着如此高超的剑术本领,又持有阿卡西亚,若是还能看见魔法构成,魔法师在中近距离根本对你束手无策。那根本就不是天敌,已经完全是狩猎者了。」
「是这样吗?」
「没错。如果我要和你战斗就绝对不会靠近。会从上空轰炸。」
看到杀死魔女的女王摆出打从心底厌恶的表情,奥斯卡实际地理解到自己的可能性。不知为何,他甚至对能够轻易狩猎魔法师这句话感到非常可怕。
──但那终究是个人的力量。无论一个人再怎么强大,以世界来看也不过是一个点。
奥斯卡轻轻摇头,暂时将这个思考搁置。
「就先暂缓是否要堵住这里吧……虽说前面好像还有路,但毕竟还有无言湖。」
「要是你把湖水舀出来我就诅咒你。」
「你有这么讨厌啊……」
缇娜夏莞尔一笑,但眼睛却没在笑。她顺势改变话题。
「所以,你为什么突然要整理宝物库?要找东西吗?」
「噢,我还没对你说过。前阵子的奇怪宗教团体想得到宝物库里面的东西,只是现在还不太清楚那是什么。」
「还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什么吗?」
「不,是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但不清楚他们要拿来做什么。因为也不晓得收在哪,所以我才打算整理一下。好像是放在小箱子里的一颗手掌大小的红球。你刚才有看到吗?」
奥斯卡以动作说明,抬头后诧异不已。
因为缇娜夏突然满脸苍白。她捂住嘴巴的双手不断地在颤抖。
「怎么了?」
「请不要碰……」
「咦?」
「请不要碰那颗球!不能让任何人碰那颗球……不对,请别去找它……」
见她以双手捂住脸庞,奥斯卡站起身子。他绕过桌子站在缇娜夏旁边,握住了她白皙的双手。从缇娜夏的手底下,可以窥见随时都会哭泣的眼神。
「你知道什么吗?」
奥斯卡窥视那濡湿的暗色眼眸。
他感觉深渊映着自己的脸。其前方无比深沉,无法看透。
她抬头看着奥斯卡,抿紧嘴唇,一会儿后又突然将脸朝下摇着头。
「不要消失……」
那是极为轻声的低喃。
无论安慰还是威胁,她始终不发一语。看到她顽固的态度,奥斯卡也慢慢感到不耐烦了。很想问她难道就这么不信任自己吗。
就这样不知逼问了几次,他重新面向缇娜夏,此时才终于注意到她的额头流着冷汗。白皙脸颊不知不觉间也染上红晕。他将手靠在额头,才发现她烧得惊人。不知道她是因为肋骨疼痛还是掉落水中的缘故,总之发着相当严重的高烧。
「既然发烧了就早点说啊!」
奥斯卡在出声训斥的同时将她抱到床上。缇娜夏或许是意识已经快要模糊不清,她一躺下后就痛苦地闭上眼睛。
「对不起……」
「稍微睡一下吧。我去附近看看。」
帮忙擦拭她额头上的汗水后,奥斯卡走出房间。他重新调查剩下的两道门。与刚才雕刻着王家纹样的门不同,这两道门上没有任何记号。
他先是拔起阿卡西亚推了中央的门。从开启一点的门缝中确认里面。尽管前方阴暗看不清楚,但感觉得到复数生物的气息,也听得见呻吟声。
看到黑暗中有几颗红色眼睛闪闪发光,奥斯卡决定先把门关上。
「好啦,也看看旁边吧。」
接着他打开了最右边的门。那边是细长的通道,打磨过的石头围着四方延伸到深处。墙壁与之前为止相同,都有点着火光的烛台,但那些亮光所照亮的地方,是彷佛为了卖弄而设置的无数陷阱。看见大约与膝盖相同高度,以及与腰间相同高度在前后移动的巨大圆形刀刃,奥斯卡干笑一声。
「真的是很有品味啊。」
总之他也把那道门关上。接着他站在三道门前面沉思。
如果他是一个人,不管选哪道门应该都有办法突破,但现在有个发烧的女人在身边。要带着她突破势必是艰难无比,话虽如此,也不能就这样把她扔在这里。
奥斯卡再次仔细地探索了这一带,但除了这三道门以外似乎没有其他像是出口的地方。他为了观察缇娜夏的状况,决定暂时先回到房间。
她像猫般缩成一团躺在床上睡觉。奥斯卡拧干泡过水的布,擦拭她额头上的汗水。或许是因为动作而清醒,她隐约睁开眼睛。
「请把我丢下吧……一旦魔法恢复我就回去……」
「我怎么可能这么做。」
奥斯卡坐在床上,梳理她还带有湿气的头发。正当他热衷于一旦梳理整齐就宛如丝绸般艳丽的头发,随即听到她微弱的低喃。
「奥斯卡……那颗球,其实在铎洱达尔也有。只是颜色不同……」
听到预料之外的情报,奥斯卡不禁瞪大双眼。他停下手的动作回问她:
「真的吗?」
「在铎洱达尔的,四百年前就由我封印了。」
「你说封印,那东西有那么危险吗?」
「那是在魔法史上未知的东西。那颗球拥有不可置信的力量……能够令使用者穿越到过去。无论是任何魔法师、任何魔族,都无法办到这种事。」
「……啥?」
奥斯卡不禁哑然失声。只是对魔法不瞭解的他,并不瞭解那究竟有多么异常。
「确实是很危险的物品,但依照用法,不是很方便吗?」
「不是的……一旦用了这个,使用者曾经待过的世界就会消失。因为它会消除目前所存在的一切来回溯时光,再次从过去的某个时间点重头来过……能够回去的世界、时间,就会被视为还不存在。」
缇娜夏闭上眼睑,泪水突然透过黑色的睫毛落在床上。
「我知道一个人因为这样,彻底失去了他至今为止的人生……」
见她的泪水濡湿白色床单,他顿时哑口无言。同时,他也想起以前她曾经坦白过的话。
『我在小时候,曾被某人救过一命。可是那个人因为救了我……而失去了自己所有的过去以及未来。』
一旦注意到这点,事情就很明朗了。奥斯卡将手靠在她脸的旁边,观察着她的脸。
「难道说,他就是救了你的那个男人……?」
睁开的暗色眼眸凝视着他。接着像是点头般缓缓闭上。
因为泪水而濡湿的脸庞,宛如世上唯一一位幸存的女性般不安。她将自己的双手放在奥斯卡的手上。娇小手掌为了确认对方的存在而轻轻地触碰。那手上的温度令他的胸口一阵闷痛。
──她小时候究竟看到了什么?因为存在的虚无飘渺而痛苦的她着实令人同情。
奥斯卡目不转睛地凝视静静哭泣的她,随后将脸凑到她耳边如此低喃:
「我不会消失。也没有想改变的过去。如果你讨厌那颗球,我就不去找它,要封印也可以。」
他的声音并不温柔。他说出口的就只是个约定。
「所以……你别一直像这样哭泣。」
尽管感情没有表露出来,他的话却没有迷惘。
缇娜夏听了他这番话,流下泪水,点了点头。
奥斯卡把总算睡着的她留在床上,开始详细调查现在所处的房间。
如果这里是祖父的秘密基地,应该有不需要通过宝物库的捷径。而且在这个地下迷宫还没仔细探索过的,只剩下这个房间了。奥斯卡钜细靡遗地翻找墙壁以及书柜后面。在这么做的同时,他也一直在思考缇娜夏刚才所说的话。
窜改过去的球──听起来虽然像是天方夜谭,但既然是她说的,想必毋庸置疑。关于这点,他反而比瞭解魔法的魔法师更圆滑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没想到居然会有能够回到过去,重头来过的魔法道具啊。」
确实有许多人希望能回溯时间。然而,正因为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才会无谓地去祈祷。改窜过去的某个时间点,也不能保证之后就能称心如意。也有可能变得比本来更糟。更何况还必须为此替换掉原本的世界,根本就是豪赌。
──救了她的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如果目的本身就是为了救她,那肯定是相当迷恋她。但换来的是她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为此哭泣。奥斯卡想到这,不禁吁了口气。
「不要消失,是吗……」
奥斯卡调查书柜后面的同时,不解地皱起眉头。
为何只有自己能进入她在沉睡的房间?为何那克会承认自己是主人?
她曾说过帮助她的男人与自己很像,偶尔还会表现出不可思议的言行举止。
以及,她本身穿越四百年来到这里的这个事实。
──只要将这些碎片串连在一起,便能看见一个结论。
「……有了。就是这个吗?」
奥斯卡将手伸进书柜后侧,用手摸到小型的金属零件,顺势拉动。
随后立刻响起微弱的振动声,书柜应声往旁边打开。后面出现了隐藏楼梯。奥斯卡爬了几阶确认没有陷阱与魔物后,便回到床边。
「缇娜夏,我们可以回去了。」
他轻轻地呼唤她的名字,但女子没有清醒的迹象。奥斯卡用挂布裹着她直接抱起。
只见她全身汗水淋漓,看起来相当难受。奥斯卡望着没有意识的她,想起第一次与她见面时的状况。
「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名字了……」
毫不犹豫就呼喊的名字──那就是导向真相的最后碎片。
然而,奥斯卡刻意将脑内漂亮地组合起来的这个推论直接打乱。
即使那是真的,自己也没有记忆。而既然没有记忆,就表示重头来过后成为了不同的自己。无论她再怎么哭泣,都已无法挽回。
而且,正因为她很清楚这件事,所以才会忌讳那颗球。
回忆无法失而复得。只能重新制作。
但反正她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身边。必须在无法放手之前就此打住。
不会制造任何回忆。什么都没发现。就这样度过剩下的两个月。
「……无奈啊。」
从前救了她的男人,是否已经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呢?奥斯卡嘴上露出自嘲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持续沉睡的她。
※
缇娜夏猛然清醒后,维持仰卧的姿势环视周围。
时间已经完全进入黑夜,一片昏暗,但这里是她在法尔萨斯城的房间。
缇娜夏打算挺起身子,但突然注意到些许不对劲。身上施加了止痛魔法,这并非她自己施加的。想必是有人要帮她缓和肋骨的疼痛。
「噢……应该是有人帮我施加的吧。」
确认之后,她发现现在能使用魔法。缇娜夏解除止痛魔法,将肋骨完全治愈。她仰望挂在窗外的苍色月亮,接着确认了时钟。
「奥斯卡还醒着吗……」
既然睡在自己房间,代表是他把自己带出迷宫。她想问是否有造成他的不便,也想向他道谢。不仅如此,还有话必须告诉他。
缇娜夏把杂乱的头发往上拨,为了更衣而站起身子。
奥斯卡处理完工作,在自己房间换好衣服,突然听到有人敲着阳台那边的窗户,便抬头望去。他保持戒心,手握阿卡西亚走到窗边。
站在那边的是因为月光而将白皙肌肤照成淡蓝色的缇娜夏。
「为什么从窗户过来啊?」
「从里面的话我不知道路嘛……」
缇娜夏被招待进房后,便靠在桌前。奥斯卡看到她换穿了小孩子会穿的单薄衣服,不禁皱起眉头。
「骨头已经治好了吗?其实那套衣服也很适合你的。」
「我待会就归还。对不起。」
「其实无所谓。反正也没有人穿。」
奥斯卡坐在自己的床上。他抬头看着缇娜夏,不明就里地吸了口气。
「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那房间有隐藏通道。里面与现在没在使用的王族房间相通。还有,我把你送回来后去探索了剩下的通道,两道门里面是相通的。」
「咦?这是什么意思?」
「简而言之,就是没有通往城外。」
一想起来就莫名恼火。奥斯卡一边砍倒疑似魔法生物的狼一边前进,转了好几次弯后,道路总算变成一直线,结果那边是通往一堆陷阱的最右边那条通道。他心想幸好没带着发烧的她强行突破。
「顺带一提,我带你回来时被大家念了一顿。难得连亚尔斯都很生气。」
「对、对不起……」
「算了,是我不对。」
带着邻国的下任女王前往危险地区,不仅让她骨折,还以发烧的状态回到城内。这样自然会引来臣下疯狂地苦言相劝。奥斯卡抱着单膝仰望天篷。
「总之宝物库就等到下次再整理了。基本上那个宗教团体也只是带来一堆麻烦事。他们好像还崇敬著名为希米喇的神喔。我是没听过啦。」
缇娜夏听到男子的话后,顿时一脸错愕。
「我好像有在哪听过……」
「真的吗?在哪听到的?」
「唔……想不起来……我明天回铎洱达尔拿书,稍微调查一下。」
「好。拜托你了。」
见她点头后,彷佛在寻找记忆般游移视线,奥斯卡继续询问。
「所以,那颗球该怎么办?要封印也可以喔。」
听到这个询问,她看起来一瞬间屏住了呼吸,随后目不转睛地回望着他。
「可是……那是你母亲的遗物吧?」
「遗物?我母亲的?」
奥斯卡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不禁皱起眉头。缇娜夏察觉到自己失言,猛然捂住嘴巴。想必她并没想到奥斯卡不知道这件事。奥斯卡斜眼回望一脸铁青的女子。
──关于十五年前去世的母亲,一直在沉睡的缇娜夏应该是一无所知。更何况连奥斯卡也不晓得自己与那魔法道具有关,根本不可能有人告诉她。若是有人能告诉她──那肯定是奥斯卡自己。
他吞下深深的叹息,表面上作势平静地说道:
「那么我去向老爸确认看看。不过就算如此,我想封印起来也没关系。毕竟要是交到想要那玩意儿的那帮家伙手上,也只会衍生问题吧。」
「是、是啊……」
缇娜夏以试探的眼神望了过来,奥斯卡见状吁了口气。
不需要犹豫。肯定从四百年前就是这么决定的。
「缇娜夏──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我信任着你,而且如果你要提出忠告,我也会心怀感激地聆听。若是你有愿望,我也会在可能的范围帮你实现。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这么做的。既没有不满也没有后悔。无论那是在何时、何处所做的选择,都是如此。」
他凝视着暗色的眼眸。
然后对持续懊悔着从前的她如此说道:
「所以,你不需要耿耿于怀了。」
这句话触碰到核心。缇娜夏猛然睁开眼睛。
「奥斯卡……你发现了……」
皎洁的月光从窗户射下。映照着稀有女性的侧脸,形成倒影。
奥斯卡只是将视线落在地上,凝视着那道影子。
──他明白这么说,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将为了自己而跨越四百年前来的她弃之不顾。
但是对他而言,四百年前与现在是不连续的。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的东西是无法填满的。只能给予现今存在的东西。即使冷淡,这也是他能表现的真诚。
而且,奥斯卡也希望她能够这么想。不需要被从前的事情囚禁。
缇娜夏的影子纹风不动。
奥斯卡担心她是否在哭泣,抬头一看,接着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在月光的照射下,她的眼眸充满了澄澈的光芒。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的,完全纯粹的清冽微笑。
缇娜夏以白皙的右手抚摸自己的胸口。
「我能来到这个时代,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尽管清醒后才过了四个月,我已经获得了许多幸福。」
她一脸开心、幸福地露出纯粹的微笑。
略显濡湿的暗色眼眸凝视着奥斯卡。
他回望那对眼神时,缇娜夏娇小的身体便飞奔过来。她以纤瘦的两手环过奥斯卡的脖颈。
躯体带有热气。她以哽咽的嗓音在他耳边低喃:
「所以……我这样就足够了。」
宛如在宣告无可改变的念想。
宛如在宣告不曾改变的念想。
这个念想并不悲哀。她不会选择那么想。抱紧他的手缓缓使力。
「即使今后我们会分道扬镳,你依然是我的──」
缇娜夏说到这里就停下了。她移开身体,从极近距离凝视奥斯卡。
那是充满着慈爱、令人心神荡漾的笑容。四目相接的奥斯卡不禁哑然失声。
看得要呼吸停止。灵魂差点就遭到束缚。
正当奥斯卡顺着一股无形的冲动,打算呼喊她的名字时,缇娜夏缓缓浮上天空。
「晚安……今天很谢谢你。」
女子顺势转移,从房间里不见。
消失得无影无踪。
奥斯卡感觉她刚才所在的场所还残留着月光的飞沫……他一直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凝视着鲜艳存在的残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