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尔萨斯城堡的结界坚固且森严,但对缇娜夏来说绝不是无法穿过的东西。她降落在无人的城外庭院的角落里,正好看到那个朝着自己跑来的小小人影。
「母亲!」
菲斯特莉雅充满精神地向她挥手,跑在她身后的应该就是她的弟弟吧。
卡尔悠闲地跟跟在两人后方,之前也一直接到他的联络,看来的确没什么问题。为了慎重起见亲自过来看看的缇娜夏接住了低头向自己飞扑而来的女儿。
「你乖不乖?」
「乖的!母亲也要来城里了吗?」
「我只是送个纪念品过来。」
缇娜夏说着,拿出了两个包好的东西。她打开其中一个,给女儿戴上了浅红色的项链。菲斯特莉雅两眼发光。
「这是什么?好漂亮。」
「这是珊瑚,是在大海对面的国家买的。这种设计在这里很少看到。」
缇娜夏说着在膝盖上打开了另一个包,向一直看着自己的那个孩子招了招手。奥斯卡的儿子威尔像是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缇娜夏凝视着来到自己身旁的孩子。
蓝色的眼睛比奥斯卡的稍淡一些,但漂亮的相貌还是有点像他。
应该是被珍爱着长大的。看到他毫不怀疑别人的目光,缇娜夏笑了起来。
「你也有,是一对的。」
威尔戴上珊瑚做的装饰带,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声。
「谢,谢谢您。」
「不用客气。」
缇娜夏笑着拥抱了扭捏道谢的王子,因为菲斯也跑了过来,所以她把女儿也抱住,两个孩子却一起摔倒在草地上。
孩子们互相比较了对方的纪念品,开始说起「这个颜色好厉害。」「是怎么做出来的?」这样的感想。缇娜夏看着令人微笑的景象,走过来的卡尔向她问道。
「怎样,那边顺利吗?」
「顺利,那种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应该一开始把这种事丢给我才对。」
「因为小姐对他太冷淡了。差不多该回来城里了吧?」
「为什么?」
「你已经不讨厌他了吧,肯定也知道他很珍视你。」
「…………」
缇娜夏知道他非常珍视自己。既然王是个公众人物,那王妃也一样。所以奥斯卡本来完全可以直接要求她回到城堡,也可以选择将她从王妃的位置上放逐。
但他没有那么做,他没有生气,没有为难,没有放弃,只是继续在她身上花费时间。
她认为这是种吃亏的性格,明明只要放弃就好了。但不管怎么把他推开都没用。他的精神实在太顽强。或许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才能曾经一度娶到魔女。
「……真是个傻瓜。」
但其实,无法选择从他面前消失的自己,才是个傻瓜。
因为那只大手牵起了自己的手。因为确实存在着,那个想要碰触那种温暖的自己。
※
「菲斯特莉雅,不是那里,再仔细看看前面的一个系列。」
在母亲的指正下,少女煞费苦心地重新编织构成。奥斯卡则把文件摊开在桌子上,凝视着这副令人微笑的光景。
身为塔主人的魔女一副厌烦的样子看向他。
「你差不多该回去了,别在这里办公。」
「再过一小时就回去。现在其实是休息时间。」
「那就别把文件带过来……」
魔女呆然地说道,但仍旧给他倒了杯茶。奥斯卡喝了一口后伸了个懒腰。
对于库尔西亚那件事,他姑且问了问缇娜夏「你去哪里了?」,但她只是随意地回了句「去观光了。」。哪种观光里会安排破坏敌人要塞,或者煽动他国入侵这种事?他是完全搞不明白。那之后虽然库尔西亚好不容易把入侵的三国打了回去,国王的身体也恢复了,但重建要塞等等事宜还是让他们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奥斯卡放弃进一步追究,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继续赖在塔里。
不如说缇娜夏反而被男人的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两人的女儿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绝不表现出亲切感的父母,将曾经问过父亲的问题也问了问母亲。
「呐,母亲为什么要和父亲分手呢?」
「因为他太粘人。」
「喂。」
没有察觉到父亲的暗示,菲斯特莉雅继续问道。
「粘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纠缠不休,不肯放弃。」
「但母亲以前不是说过『不能随便放弃』吗?」
「对,不肯放弃本身是件好事。但这也取决于时间和场合。不管是什么美德,如果无法看清状况,做得过分了就会变成缺点。」
「喂——」
她无视了奥斯卡的声音继续讲解。
「所以判断力是很重要的。而且不可以认为自己是绝对的。应该考虑到现在所处的时间以及场合,并且思考自己之外的其他人所持的立场,在此基础上再采取相应的行动才行。不能变成你父亲这种模样哦,明白了吗?」
「明白了!」
「………………」
被当做反面教材,王无力地耸了耸肩。最后她还补了一刀「父亲也快点改掉粘人的毛病吧!」。他甚至怀疑这对母女是不是商量好了故意刺激他的。
奥斯卡在内心反驳着「如果不是我这么粘,恐怕真就分手了。」,随手把一页用不上的文件揉成纸团,『嘭』地向缇娜夏的头顶扔了过去。
菲斯特莉雅为了听其他课程回到城里去之后,塔上只剩下两人。看到缇娜夏像是马上就要说「你也回去。」,奥斯卡向她招了招手。
「过来过来。」
「我拒绝。」
「缇娜夏,下个月就是新年了。」
「好像是。」
「要不要回法尔萨斯?」
「不回。」
问答的内容毫无变化。
明知她会怎么回答但还是继续不断提问,应该就是他之所以被嫌弃粘人的原因吧。
但他还是想问,也期待着总有一天会听到不同的答案。
别说靠上来了,魔女完全是一副不想接近他的样子,奥斯卡就自己站起来向她走去。预想中的距离被瞬间缩短,缇娜夏像是想要后退。
奥斯卡却在她之前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看到他这种像是小孩子讨要点心一样的动作,缇娜夏目瞪口呆,但她还是把没有拿着任何东西的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这是?你想干什么?」
「可以碰碰你么?」
「?不太过分的话。」
听到她的回答,奥斯卡便把她搂在怀中。他的双手伸到她身后,像是想要包裹住她纤细的身体一样,没有太用力地抱着她。
「欸?欸?」
他的脸埋在漆黑的发丝间,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令人怀念的香气。这种味道让他仿佛觉得分别的这五年不曾存在一般,慢慢地充满他胸中。
「你太大了,很闷……」
安心与幸福只是一时的幻想。她在他的臂弯里发出抗议的声音。但至少她没使用魔法,可能多少也算缓和了一些。
白色的耳垂、光滑的脖颈、纤细地用力一拉就会折断似的腰肢。或许无论他离得多么近,也终究无法得到她那柔软的身躯与灵魂吧。
他微微松开手,略带寂寞地俯视心爱的女子。
缇娜夏睁圆了大大的眼睛盯着他。
这是正在探究不曾知晓的事物的眼神。
让人想要一窥其中深处、想要碰触她的那种眼神。
他为她的双眼所迷,想要告诉她真正的自己。
想要献上整颗心,永远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缇娜夏。」
奥斯卡吻了吻她的额头。缇娜夏只是轻轻眨了眨眼睛,并没有讨厌的样子。
他的脸稍微退后一些,看到她白色的耳垂染上了淡淡的红色。她抬头看着奥斯卡,撅了撅娇小的嘴唇。
「什么嘛……真是个突然不知道在搞些什么的家伙。」
「不是突然好吧,我有慎重地一步一步走到这里。」
跟她确认了以后才碰的她,牵起她的手时她也没有抱怨。即时他在她身旁有所动作,她也已经不会特地注意他,已经逐渐地习惯了他的存在。他毫不焦急地缩短着距离。
但她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步骤,只是讶异的歪了歪头。
「没关系的,我不是说了如果我讨厌的话就会把你打飞吗?」
「我不想被你讨厌,希望你也能明白我的这种心情。」
被打飞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不想让她留下不快的心情。虽然看到她现在这种毫无自觉的情况他就会很想故意逗她一下,但还是得先忍耐。奥斯卡很清楚自己比她更有耐心。
困惑的感情在缇娜夏的眼睛中摇晃,她忽的移开视线。
「到底什么程度才算讨厌……只靠自己是搞不清这种事的。」
听到她略带窘迫地说出的话,奥斯卡微微睁大了眼睛,不由得仰望天花板。
「我明白了,你就是想把我打飞……」
「我才没那么说!」
「你说了。」
奥斯卡说完,亲了亲她的左耳,接着轻轻咬了一下,继续亲上她的脖子。
怀中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搂住腰间的手抚摸着她的大腿,她小小的脑袋像是失去了力气。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头,暗色的眼神中满是荡漾的光芒。
这是他很熟悉的,也只有他才熟悉的表情。
被她的眼神煽动着,他的脸为了碰触她的唇靠了上去。
魔女瞬间像是感到什么似的皱起了脸,下一瞬间她用力地踢了奥斯卡膝盖一脚,向后跳开。
「你突然干什么呀!摸得太过了!」
「你,你……」
虽然她很轻,但被这么踢一下还是挺疼的。他完全没想到她会使用物理攻击。
奥斯卡确认着被踢的膝盖,看向缇娜夏,她白皙的脸庞已经红地不能再红了。
——看到这样的表情,很容易让人想要坏心眼一些。
有好几种「说出来会被讨厌的话」浮现在脑中,他从中挑出了最没问题的一句,脸上浮现出挖苦的笑意。
「虽然叫我别突然摸……你可能不记得了,但你身上所有地方我都摸过哦。」
暗色的眼睛瞬间像猫一样变大,她鼓起已经通红的脸颊。
「……不记得就跟没有摸过是一样的。」
「那要不要试一下?我觉得你的身体可能还记得。」
奥斯卡吐了吐舌头,她总算察觉自己被捉弄了。
怒气爬上她潮红的脸颊,缇娜夏将双手交叉在身前。
「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构成亮起,奥斯卡苦笑着拔出阿卡西亚。
「给我滚!」
施放的构成瞬间扩大,每个角落都流淌着庞大的魔力。
奥斯卡向前一步,挥剑砍向构成核心。
构成开始四散,但即时失去核心,巨大的魔力也不会消失。
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到他耳中时,奥斯卡已经被吹飞到高塔之外。
「那克!」
回应主人的呼唤声,空中出现了一条小小的巨龙。那克迅速变大,让主人乘在自己背上,开始慢慢地在上空盘旋。奥斯卡调整着姿势,回头看向那座塔,顶层有一半都消失了。
「喂喂……只是开个玩笑也要这样拼上性命嘛。」
虽然靠着阿卡西亚躲开了直接攻击,但奥斯卡自身仍旧被爆炸余波吹到了空中。一个不小心可就死了啊,这个炸弹女也太可怕了。
奥斯卡看了看情况,她没有继续追击。
再次仰望晴朗的天空,他耸了耸肩。
「看来文件也都没了……反正天气很好,就飞回去吧。」
回应主人的命令,那克开始向法尔萨斯城都飞去。这点距离应该正好能在休息时间结束的时候到达城堡。奥斯卡回过头,笑着看向逐渐远去的高塔。
「挺有意思的,晚上再来一趟。还得帮忙收拾一下。」
半空中没人能对国王的这种想法加以阻止。
所以他愉快地踏上归程。
但他的表情在来到城都上方时却又变得严肃起来。
「那克,稍微停一会儿。」
奥斯卡让巨龙停留在空中,俯瞰着下方的城都。街道以城堡为中心呈放射状扩散。他在其中找出了五年前缇娜夏报告中提到的六处杀人事件发生的位置。
——是个漂亮的圆形,圆心就是城堡。
「五年前整个城都涌出瘴气……」
正当奥斯卡认真思考的时候,或许是眼睛的错觉吧,他好像有一瞬间在那六个位置看到黑色的雾霭在摇晃。他惊讶地探出身子,想要再仔细看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不明原因的不快感让奥斯卡叹了口气,重新向自己的城堡飞去。
回过神来,缇娜夏发现自己一气之下真的把那个男人揍飞了,脸色有些发青。
她慌忙确认了一下外面,他好像已经顺利地离开了。她再次深切地感受到他果然是个讨厌的男人。
魔女把凌乱的黑发拢成一束,叹息着呼唤使魔。
「立特拉,不好意思,我会提供魔力的,麻烦你把塔修好……」
「您搞的还真厉害啊,主人。」
「真是糟透了,为什么会和那种人结婚啊。」
「我想主人您自己应该最清楚了吧?」
立特拉这么说着,便开始使用缇娜夏的魔力修复墙壁和地板,缇娜夏则皱着眉头开始收集散乱的书本。
「我没记忆,所以搞不明白,难以理解!」
「是吗?在我看来现在的您也很清楚哦。」
缇娜夏保持沉默,没能立刻否认立特拉淡然的发言。她原本想要把捡起的书放回书架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自己被他所吸引。这的确是事实。
但至今为止积累的漫长的人生,以及他那独特的立场,都在阻止她承认这一点。
如果自己的性格更坦率一些的话,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但事到如今还要改变自己的性格也太晚了,毕竟都四百岁了,活了超过他二十倍的岁月就是这种结果。
「……总觉得有些不爽。」
「如果要发泄的话请您到外面去。」
「呜。」
缇娜夏弹了下手指,散落一地的瓦砾随之消失。
——使用魔力就像如臂使指一样容易。琐碎的感情就能引起巨大的破坏。是人而又非人,这就是自己。
「事到如今也做不回夫妻了吧。都搞不懂该怎么办才好了。」
像是在笑着的声音回应了她零落的嘟囔声。
「交给那位不就好了吗?他一定会告诉您的。」
「……那也太让人不安了。」
面对吹进塔顶的风,魔女背朝着法尔萨斯的方向闭上了眼睛。
就像收拾这个乱七八糟的房间一样,她必须自己面对自己的感情才行。
所以在收拾完所有的书本前,她还不想望向那片广阔的蓝天。
因为只要那么做,她就会无意识地寻找起那早已消失的他的身影。
※
夜深人静奥斯卡再次来访的时候,缇娜夏的眼神已经不是呆然,而是带着些怜悯的神色看着他。她合上正读着的书,叹了口气。
「你再这么粘人,搞不好会死哦。」
「我还以为你可能需要人帮忙收拾……没想已经完全恢复原样了啊。难不成之前只是我的白日梦?」
「我真的把你揍飞了,安心吧。」
「没人能对自己被揍飞感到安心吧。」
奥斯卡告诉她自己已经吃过晚饭,随即坐在她对面,直直看着妻子那双凝缩了夜色似的暗色眼睛。
——隔着桌子,将将能碰到却又碰不到的感觉,就是两人之间目前的距离。
他想继续缩短它。
「总觉得隔段时间就会惹你生气,老是无法前进嘛。」
「有在朝着死亡前进哦。」
「你生气的时候大概有一半左右很可爱。」
「你不觉得这种发言会让人更加生气吗?」
冷谈的态度中毫无缝隙。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为白天的事情生气。
奥斯卡开始思考怎样才能劝解她,但她却突然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我要去散步,来吗?」
「来。」
「那就把那克借我用一下。」
他笑着点头回应了她的要求。
在皎洁的青白色月光中,两人乘着巨龙离开高塔。
他们慢慢地向西北方向前进,身下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荒野。但奥斯卡知道他们的前方是什么。
气温逐渐变冷,不久后两人来到了比法尔萨斯城都更北面的一片废墟上。
月光照耀着基本已经崩塌的圣堂遗迹,落下了暗色的影子。缇娜夏行走其中,登上还残留着的楼梯,站到祭坛前。跟在她身后的奥斯卡也停下脚步。
这里积满了沙尘,略有些凉意。
「我曾经在这里死过一次。」
被当做仪式的祭品撕开肚子的少女。
她当时确实被杀了,本应死去的她成为了魔女,而她的国家却灭亡了。
她一直为了那些已然灭亡,已然失去的东西活着。
「我希望解放那些子民的灵魂,想让他们回到原本应有的模样。人死后就应该回归世界,成为世界的一部分。我想完成这件事——所以才拼命地活到现在。其间也有过快要放弃的时候。但我……做到了对吧?」
「嗯,你做的很棒,很好。」
「是嘛……」
缇娜夏微笑着,眼中露出惋惜的神情。
「但那个我也在五年前死了。我也不知道那时的我是否平静地接受终结。所以现在的这个我……只是个亡灵似的东西,迷失在这个已经没有执念的世界里。既不与过去,也不与未来相连。」
她的话语显得很淡泊。
但那里面有着如同眼前的荒野般广阔的空虚。
现在的她既没有实现夙愿的记忆,也没有爱上他的记忆,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地方。
她的背影虚幻得仿佛月亮被云彩遮住就会消失一样。奥斯卡向她伸出手,从后面轻轻地抱住她。
缇娜夏没有抵抗,纤细的身体传来温热。这种温度毫无疑问是真实的。她被时间遗弃,站在这里,还未能定下自己前进的方向。
奥斯卡在妻子耳边低语。
「不与未来相连的人是不存在的。你有菲斯特莉雅不是吗?还有我。」
「好像有个多余的玩意儿。」
「安静听我说,炸弹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管你有没有那份记忆,那都已经结束了。不要担心,不要迷茫,你仍有继续向前的权利。」
即便她再也没有回忆起失去的记忆,奥斯卡也会不断这么告诉她。
她能以人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他曾经反复这样牵起她的手。
缇娜夏忽的笑了笑,她全身有些无力,抬起下巴仰视奥斯卡。
「以前的我,会更加好好地爱你吗?」
「不知道算不算好好的,但我得到很多爱。」
「但现在的我却无法那么做……我不太明白。」
暗色的眼睛为难的看向他。
忽然跳跃到现在的她,搞不明白以前的自己是如何扔下心中的纠葛爱上一个人的。
所以就算现在被人告知了自己的终点,但她甚至不明白应该如何去爱一个人。与自她身体中诞下的菲斯特莉雅不同,奥斯卡只是一个拥有与她完全无关的人生的他人。
缇娜夏像是迷路的孩子一样歪着头笑了。
「对不起,没能把你的妻子还给你。」
「她就在这里。」
「我是不一样的。」
「没有不一样。」
奥斯卡立刻回答道,抱着她的双手越发用力。
「我就像爱以前的你一样爱着现在的你。没必要勉强回忆起来那些,对这些不同感到悔恨也没有意义。只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重新积累就好了。我其实挺乐在其中的哦?」
「奇怪的家伙。」
夜空中响起铃声般的哧哧笑声。
不渗任何杂质的微笑让奥斯卡不进看得入迷。
她扭了扭身子,在男人的臂弯中转过身。白皙的双臂伸向他的脸颊。
「你能给予我想要的东西吗?」
「什么都给你,如你所想所愿。」
「你太娇惯人了,笨蛋。」
魔女缓缓浮上空中,双臂环绕在男人的脖颈上。大大的双眼让人怜爱地眯了起来。
「不过……我好像并不讨厌你这个笨蛋。」
她把脸凑过来,红唇轻轻碰了碰他。
少女般的吻。
她的脸稍微向后退去,露出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微笑着。
「『身体还记得』完全是骗人的。因为我这么紧张。」
「是不是紧张地想要把我揍飞?」
两人相视而笑。
他们的身体像是想要确认彼此真的存在于此而相互靠紧。
回到塔里时已经快要到第二天了。
或许是好久没有到处飞,那克有些累了,在桌子上蜷成一团。
奥斯卡抚摸着自己的龙。
「我可以住下吗?」
「当然不可以。快点回去。」
她回答地这么快,让奥斯卡不由露出苦笑。但她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前显得更加柔和一些,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牵起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她也没有不愿意的样子。只是用像猫一样的暗色双眼看向他。
这种表情从相遇起就没有任何变化。他倾着头吻了她一下,或许是无意识的,她的眼中露出了撒娇似的光芒。
「别让我看到这种眼神,会让人想要趁机而上的好吧。」
「哪种眼神啊!」
他没有回答,而是用嘴唇再次落在她眼睑上,她又震了一下。
有过他所不知的悠久岁月。
也有她所不知的甜蜜时光。
记忆会腐朽,人会死,也会再生。
但就算失去一切重新来过,就算无法取回一模一样的事物,
这也并不是绝望,他们应该早已知道了。
※
昏暗的,不知位于何方的地下室。
桌子上展开着法尔萨斯城都的地图,年老的主教正看着它沉思。
——五年前的计划由于魔女的缘故在成功前被粉碎了。
在城都中产生瘴气,引出魔女,想要把她作为祭品。但只能说他们仍旧太过低估了她的力量。她轻松地消灭了所有的构成……然后从城堡中消失了。
在知道当时的魔女有了身孕的现在,他们对过去的失败越发悔恨。女魔法士在怀着孩子的时候以及刚生完孩子的时候是最为虚弱的,连魔女也不例外。如果五年前能等到她肚子里的孩子更大一些的话,也许就能赢过她。
——然而,现在那个孩子正以公主的身份居住在城堡中。
魔女并不在,只要等到王也不在的时候就好。准备也还需要时间。
教主向周围等候的人命令道。
「做好随时能够发动的准备。嗯……如果采用和五年前一样的办法或许会被警戒。不要释放瘴气,采用不会造成事件的办法吧。」
周围传来一个接一个的应承声,计划的推进速度逐渐加快。
他们确信现在正是良机。
※
预兆正在浮现。
那是来自于不应存在的记忆之中?还是来自于确实存在的过去的警告?
月下站着一个女子。
长长的黑发,白瓷般的美貌,是唯一的他的魔女。她带着无精打采的表情望向月亮。
明明离得不是很远,但不知为何却觉得很「遥远」。看到魔女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他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声音,脚步也没有移动。
他伸出手,但却知道那只手怎么也够不到。
——这是梦。
有谁轻声说着。
是的,是梦。她已经死了,他已经失去她。
不对。她还活着。她回来了。
她没有回来。醒来就只有自己一人。
只是分开了而已。她还活着。
死了
没有回来
骗人的
是梦
全都是梦
黑色的烟霭出现。
它从视野的边界出现,慢慢地侵蚀着世界,打开一个空洞。
她没有注意到,还一直仰望着月亮。
他伸出手。
要赶快
这次一定要守护她
已经不能再重来了
因为已经被破坏了
她没有回来
已经死了
「——不对!」
他发出了声音,女子转过头来。雾霭急速地笼罩了世界。
在逐渐清醒的意识中,奥斯卡向她伸出手……随后世界四散。
※
「陛下?」
听到一个讶异的声音,他抬起头。
身处的地方是熟悉的政务室。拉扎尔正一脸担心的看着他。
——自己小睡了一下?
奥斯卡重新在椅子上坐好,深深地叹了口气。
感觉有段时间没有梦到缇娜夏了。她消失后就一直会做这个梦。但与她再遇以后就不再做了,想起这件事,奥斯卡摇了摇头。
她……还活着。
不是梦,也不会错。
「孩子们呢?」
「菲斯特莉雅大人去塔里学习了,威尔大人应该在睡午觉吧。」
「是嘛?」
听到他的回答,奥斯卡安下心来。
没问题,她确实存在,没有疑惑的必要。
奥斯卡重新坐正,继续办公。马上就要到新年了,必须做好新年的准备。在这种繁忙的日子里,他仍旧会每天抽出时间去见缇娜夏。
与她之间的关系应该已经变得相当不错。至少比最初见面互杀的情况要好得多。 碰她或者亲她都不会被骂,有时她还会笑。大概算是有点喜欢他了。感觉上和十年前成为恋人前的状态差不多,正在切实前进。
剩下的就是让她以王妃的身份回到城里了。虽然这个期望看起来挺简单的,但感觉想实现还是需要些时间,奥斯卡确认了一下时钟。
「……再赶一下的话就还有时间到塔里去一趟。」
然后就再问一次她是否愿意在新年仪式时回来吧。
就算被拒绝,这些询问也不是毫无意义的。
他总觉得,只要持续地将这些积累起来,总有一天会真正地传达到她心中。
如果能赶上菲斯特莉雅在母亲那边上课的时候就好了,但他结束公务时已经是傍晚。
奥斯卡陪两个孩子早点吃了晚饭,与他们玩了一会儿后就准备去塔里。就算不在城里,如果发生什么事的话菲斯特莉雅的精灵会联络他,缇娜夏也会给他打开转移门。虽然距离上很远,但对他来说,那座塔和缇娜夏的房间也没有太大差别。
——但这天不同。
与往常一样使用传送阵来到塔的底层,塔身中的结界却仍旧保持原样。他正觉得有些讶异时,耳中从传来了管理塔的使魔的声音。
「抱歉,现在正好有挑战者,所以还不能关闭那些机关。」
「挑战者?这种时间还挺少见的嘛。」
奥斯卡好奇的张望着四周。
当然他一个人的话只要十几分钟便能到达塔顶,但已经有挑战者的话恐怕层板也已经被打穿好几个地方了吧。正常开始爬的话也可能中途被堵住。而且即时挑战者失败了,机关也不会立刻复原。修复机关需要术者的调整。
「干脆出去,用那克从外面飞上去算了……」
——这时,宽阔的底层中央出现了一个倒地的男子。
应该是在哪里失败了被转移过来的。他手中握着一把剑。
奥斯卡靠近似乎已经昏厥的男子,却发现他的样子有些眼熟,蹲下身把他翻了过来。
「是这家伙……」
难怪有些眼熟,就是那个在冈杜那王宫里接近缇娜夏的贵族男子。心中涌起的私怨让他想要抬脚踩他一下,但这时魔女也转移过来,让奥斯卡放弃了动作。
缇娜夏看着他微微苦笑。
「让你久等了么?」
「没,我刚到。这是失败者?」
「嗯……约哈格?他怎么会来……」
缇娜夏看到认识的男子有些惊讶,蹲在他旁边,伸手触摸男子的额头。
看到她亲切地称呼对方名字为他担心的样子,奥斯卡不快地拉起缇娜夏的肩膀,就这样像抱孩子一样把她抱了起来。
缇娜夏瞪大了眼睛。
「什么什么。」
奥斯卡没有回答她惊讶的提问,而是单手把她娇小的脑袋拉过来吻了一下。
柔软的嘴唇中满是让精神融化般的温暖。双唇分开后她艳丽地微笑着。
「怎么了?」
「只要操纵一下记忆把他转移走就好了吧?」
「平时是这样的,但毕竟是认识的人。搞不好有事呢,还是叫醒他看看。」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别乱下判断,要是真有什么事怎么办?」
「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事。」
「别那样断定啦。」
看到男人少见的顽固,缇娜夏皱起眉毛。
虽然他的确有这种纠缠不休的一面,但基本上只是对她或者女儿,很少有对别人也这么顽固的时候。应该说他基本上是个雍容宽大的国王。
缇娜夏想要下到地上,但他怎么也不肯放手,所以只好使用转移回到约哈格身旁。
「这是我的塔,应该由我来决定怎么处理来访者。」
「……是嘛。」
尖锐的眼神让缇娜夏内心有些不安,但还是避开奥斯卡的视线蹲在约哈格身旁,注入魔力将他唤醒。她看向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
「你没事吧?应该没有受伤。」
「……缇娜夏……?」
约哈格在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了女人的身影,颤抖着举起了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握住她柔软的黑发,仰卧着低声说道。
「真的是你……?」
「是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吓了我一跳。」
「因为我想要见你……抱歉。」
他这么说完,亲吻了一下手中的黑发。淡淡的花香让他有些目眩。
但与心爱的女子重逢的幸福只持续了一瞬间,随即约哈格便因眼前的利剑而僵在原地。
缇娜夏惊叫起来。
「你在干什么啊!」
「我就知道没好事。」
「还没听完呢!」
「刚才都听到了吧。」
继续紧握着阿卡西亚,法尔萨斯国王没有对魔女,而是盯着地板上的男人说道。
「你好像没有吸取教训,所以我再说一次。这是我的王妃,别碰她,别随便叫她。不然就把你切碎哦?」
听到渗透着冷酷杀机的恫吓声,约哈格僵硬地说不出话。
他知道她曾是法尔萨斯的王妃。但没有记忆的她并没回到法尔萨斯,所以他也没能就此放弃。他想着再见一面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但现在他终于明白,这只是他擅自的期待而已。
脸色发青的约哈格点了点头,奥斯卡大约是接受了他的回答,收回了阿卡西亚。
这时却听到带着怒气的女子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么无礼对待我的客人!」
「无礼的人是他才对,又对别人的王妃出手。」
「我才不是你的……!」
缇娜夏并没有把『不是你的王妃』这句话说完,因为她下意识地犹豫了,因为她感觉到这是一句不能说出口的,也是不想说出口的话。
但奥斯卡似乎很快就明白了她接下来想要说些什么。蓝色的眼睛中满是愤怒的神色,看到他的眼神,缇娜夏反射性的畏缩了一下。
他右手握着阿卡西亚,伸出空着的左手抓住缇娜夏的手臂。缇娜夏就这样被他拉着一起登上了那克的后背。奥斯卡对空中发出命令。
「利特拉,把那家伙扔出去。」
「我明白了,王。」
「等一下!」
她不知道为什么利特拉没有听自己而是听了奥斯卡的命令。但正在缇娜夏纠结的时候那克已经开始起飞,朝着塔身中空的地方飞去。
「结,结界!」
塔里有为了阻止想要使用这种手段登塔的人而设置的不可视的结界。平时机关停止后那个也会消失,但今天还在那里。缇娜夏匆忙想要解开结界。
但奥斯卡的阿卡西亚比她的速度更快,一挥便直接打破结界。
巨龙缓缓上升,在顶层门前将两人放下。奥斯卡拉着缇娜夏走进房间,这才把阿卡西亚收回剑鞘。
缇娜夏向身为孩子父亲的男人抗议道。
「你干什么!为什么这么乱来!」
「我可不想被你说乱来哦。」
他的语气和往常一样随意,但却能感受到隐藏其后的某种令人害怕的东西。
——好可怕。
这还是她的记忆中自成为魔女以来第一次这么想。
奥斯卡抓住了下意识想要后退的她的下巴。
「你这五年里在做什么?」
「做什么……你也知道的吧。在冈杜那抚养菲斯特莉雅。」
「这段时间里,还有几个那种男人?有你中意的人吗?」
直截了当的讥讽。
缇娜夏终于明白男人为什么会生气,睁圆了眼睛。
「你,你傻嘛!我哪有那种时间!」
「我怎么搞得清,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那也没办法吧,正常都会那样想的。」
「绝不是没办法。」
奥斯卡松开手深深叹气,接着他走到窗边,坐在附近的一个箱子上。
背着月光凝视着她的眼睛里,带着些暗淡的阴影。
「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了,只是自顾自想要填补那些问题。完全不顾其实你还活着,从结果上来看我再一次抛弃了你……没有抓住你的手。」
「你是王,所以这是当然的吧?不就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吗?」
「但你讨厌我。这也是当然的,被说成『亏你还有脸』也是应该的。」
缇娜夏刚想说『我可没那么说过。』,但还是沉默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消沉的样子。眼神中满是深深的悔恨与丧失感。缇娜夏从未知晓他的这一面。
至今为止奥斯卡从未在她面前显露出自己的悲伤或者欠乏。他一定也瞒着侧妃和臣下们。如果他因后悔继续止步不前的话,周围的人也会困扰。所以他压抑了所有这些只属于自己的这些感情。就连在重逢后的缇娜夏面前也没表露出来。因为给她看到的话,会给没有记忆的她增加额外的负担。
缇娜夏这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重逢时他会一直道歉。也明白了一直如此坚强的一面,也是他有意让她看到的。
奥斯卡的视线落在地上,双手用力紧握在一起。
「对不起,缇娜夏。虽然只是道歉应该不够……」
「当然不够。」
听到她呆然的声音,奥斯卡惊讶地抬起头。
缇娜夏抱着胳膊盯着他。
「别再继续后悔了!也有好事发生啊!最终又重逢不就好了嘛!」
「……要是我自己这么说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太好啊。」
「谁管你!如果要接受现在的我,那就接受自己的选择啊!你这个小年轻很烦人哎!」
奥斯卡睁圆了蓝色的眼瞳。
「这还是第一次被你这么说。」
「你比我小四百岁吧,当然是小年轻。」
「确实……是这样。」
总觉得有点奇怪,他不由笑出声来。
缇娜夏一脸讨厌地看着男人,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宽阔的肩膀。
「真是的,你就是有这种像小孩的地方。都已经是父亲了,振作起来啊。」
「你说的对……抱歉。」
「又道歉了。」
她像是想要拉一下他的耳朵似的伸出手,却被奥斯卡抓住,顺势将她拉了过来。缇娜夏跌坐在箱子上,男人抱住她。
——在他怀中很让人平静。
他是否也会像自己一样感到安心呢?
她的额头靠上他的肩膀,随即耳垂被吻了一下。
「还有其他能成为父亲的男人吗?」
「你真的很粘人哎……因为没兴趣,所以我不知道。」
「你还是这么迟钝啊……」
「…………」
「不过也多亏这样,我现在才能碰触到你。」
感慨万千的这句话,也需是种赎罪。
在像是对待易碎品似的温柔怀抱中,缇娜夏闭上了眼睛。
魔女的声音从肩上传来。
「奥斯卡……」
带着热意的低语声极其魅惑。
奥斯卡的瞬间用力抱了抱她,又轻轻抚摸着她的头。
「五年多没听到你喊我名字了。怎么了?愿意回到城里了吗?」
「不愿意。」
「我真的有点受伤。」
「骗人。」
被她迅速反驳,奥斯卡高声笑了起来。魔女靠在他身上露出苦笑。
「但其他事也不是不能听你的。我得到了这么多,也想回报你一样的东西。我其实还挺幸福的,所以你就别再在意了……谢谢你让我生下菲斯特莉雅。」
「……缇娜夏。」
这毫无疑问是身为妻子及母亲的发言。
对于失去记忆只身一人被留在无尽孤独中的她来说,女儿的存在对她究竟有多么重要?奥斯卡无法估量。
但只要看到被爱着抚养长大的女儿,他多少也能体会一些。
而今后他自己也希望能与她共享这份时间,想要爱着她们,守护她们。
所以,如果她愿意以妻子的身份回应自己的话。
奥斯卡抱着缇娜夏站起身,对面露疑色的她露出笑容。
「那总之先让你亲身体会一下,你的丈夫只有我。我会让你根本不再想听那种男人说话。」
「……欸。」
不允许反对。
她曾经说过对他的爱至死不渝。
多亏那句话,他才得到了这稀世的存在。
奥斯卡像是对待玻璃工艺品一样将那具轻盈的身躯放在床上,眯起眼睛看着她漆黑的头发在白色的床单上散开。
他从她上方靠过去,抚摸她的额头,鼻尖互触,她红着脸露出了害羞的笑容。他吻了她一下,她轻轻呼了口气。
缇娜夏用手撩起他的刘海。
「我喜欢你眼睛的颜色。」
「它是你的了。」
「其他的呢?」
「你想要的一切都是。」
他深情地吻上她,纤细的身体微微颤抖。白皙的指尖失去了力气。
湿润的暗色双眼与曾经的她一模一样,这是与为自己的恋情感到困惑,但仍委身于他的那时的她一样的眼神。这种目光让奥斯卡为之臣服,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她。
如果可以倾注自己的一切获得她的爱,并且只为了她而活就好了。
但这并不是他的生存方式。所以至少要把能给她的全部都——
奥斯卡亲吻着她紧闭的眼睑,解开她紧紧握住床单的手,把它放在自己背后。一点点的触摸着她被隐藏起来的肌肤。
温热感逐渐化作热度,融化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来自自己,还是来自她。这种热度让人难以抗拒。
「缇娜夏……」
奥斯卡看着下方忍着甜美声音的女人,叹息了一声。他伸出手指抚摸她,柔软的身体颤抖着。
欲情让他的意识远去,但灼烧精神的这种热度也只是一小部分而已。他想要得到的,想要重合在一起的东西远比这多。他的手掌在她裸露的洁白身体上滑动,轻声说道。
「我爱你。」
在热情中摇曳的暗色眼睛仰望他。
只要回看那双眼睛,就会让人沉溺其间,连核心都为之束缚。
奥斯卡带着炙热的气息说道。
「能让我疯狂的,只有你。」
缇娜夏像是想要回答什么似的张开嘴,但最终没能化为语言。
娇喊声取代语言从她嘴中流出,越发煽动男人的欲望。奥斯卡的吻不断落在像是在诱惑着他的起伏的身体上。
魔女纤细的双臂缠绕在他脖子后。
深暗色的眼瞳有一瞬间沐浴到月光,闪耀着光芒。
夜色落于那双眼瞳之中。
他们俩像是残缺的碎片重新链接起来似的重叠着肌肤,互相包覆着对方的灵魂。
但无论多么相爱,无论多么渴求彼此,两者间的距离也绝不为零。
就算是世界中仅有两人的异质存在,即使到了现在——他们也很容易失去另一半,并在失意中彷徨。
※
——不知何时起记忆好像断绝了。
奥斯卡在寝床上起身。
窗外还有些昏暗。他好像刚刚还在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妻子的睡脸,是不小心又睡着了吗?
总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摸了摸喉咙,他发现自己正穿着记忆中不存在的衣服。
是缇娜夏给自己穿上的?他这么想着,往身边一看,那里却没有人。
「嗯?」
他瞬间有些愕然。
平时都起不来床的她,会在太阳升起前就不在了吗?
五年前失去她的那个早晨在他脑海中闪过。
「不……」
说起来,她真的还活着,真的回来了吗?难道不是做了个一如往常的梦而已?难道不是他来塔中寻找缇娜夏然后在这里睡着,只是在梦中得到了她的原谅吗?
只是做了个她还活着的那种梦——
「是梦……?」
他浑身发冷。
他无法相信自己。
他无法分辨至今的这些事是不是真的。因为他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早已无法分清。
「缇娜夏!」
没人回应他。
他下床飞奔离开房间,没有人。桌子上也什么都没有。
奥斯卡转身跑向另一扇门,打开它,再打开后面一扇门。
巨大的窗户,占据宽敞室内大半的浴池。
浴池中,她正站在齐腰深的热水中,洁白的背部朝着他。她用双手托起黑发,转过脑袋看向他。
「怎么了,你醒了?」
略带些害羞的微笑,但她很快便瞪圆了暗色的眼睛。
奥斯卡速度不变地踏进浴池,来到她身边紧紧地抱住了她。
「怎么了!?你还穿着衣服哦!」
「…………太好了……」
听到他发自内心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缇娜夏歪了歪头。轻轻地把双手绕到男人后背拍了拍他。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因为起来一看你不见了,明明平时再怎么叫你都起不来。」
「偶尔也会有顺利起床的时候啦!」
缇娜夏满脸通红地反驳着,但奥斯卡并没有放松抱着她的力量,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
「五年里我一直做这种梦,有你在的梦。但一醒过来就会消失,早上起来后就会开始找你。然后就又会想起现实。」
魔女不禁语塞。
当她失去记忆,和女儿两人生活的时候,他曾迎来多少次这种绝望的早晨?
怀抱着难以拭去的悔恨,却又将其压抑的,身为国王而活着的日子。在这种慢慢磨耗精神的尽头,他仍旧会怀疑终于找到的她果然只是一场梦吗?
缇娜夏用力回抱他。
「是我不好,但我的确在这里。不用担心了。」
「嗯……」
「因为你睡得挺熟的,我就把你留在那里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不……没事了,抱歉。」
奥斯卡抬起头,看着妻子微笑起来。
她露出了爱怜的温柔笑容。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忽的提出一个疑问。
「是你给我穿上衣服的吗?」
「是的,因为你睡得熟,所以我就想着是不是能用转移来给你穿衣服。我做了不少尝试,好不容易才成功的。没想到还有这种反作用,让人有些失落呢。」
「…………」
「还挺有意思的哦。但不知道可以用在哪里就是了。」
「……是吧……」
奥斯卡松开抱着她纤细身体的手臂,俯视着妻子的身体。看到白皙的肌肤上到处有他留下的痕迹,不由苦笑。
「亏你起得来,我还以为至少得休息个半天。」
「无意中醒了。但其实我很倦……浑身都疼。」
「以前我会更注意一些,但这次没能控制住。不好意思。」
「……是嘛。」
缇娜夏似乎有些困扰该怎么回答,说完这句话便从他臂弯中钻了出去。她拿起漂浮在附近的浴巾遮住身体。
「你的衣服等下给你烘干。毕竟是我给你穿上的。」
「啊,都行,我马上就该回去了。」
「浑身湿淋淋的回去会很奇怪吧……」
她呆然地说道,开始走出浴池,奥斯卡却抓住了她的手。
半隐在水中的腰下方有一个小孩子手掌大小的淤痕。这是她曾经为了救奥斯卡时留下的。
想起以前的事,他不由碰了碰那里,缇娜夏一下子跳了起来。
「你在干嘛!很痒的!」
「这里有个淤痕,不小心就。」
「淤痕?」
缇娜夏扭着身体看着自己的背后,发现那里确实有个痕迹,她歪了歪头。
「真的哎,我都不知道。」
「是因为我而留下的。」
「没什么关系,反正也看不到。」
魔女以前也像这样说过一样的话。
虽然口气不同也没有记忆,但她就是她。
总觉得有些好笑,奥斯卡又把她拉了过来。缇娜夏的没能保持平衡,溅起水花倒在了奥斯卡怀中。
「怎么搞的!我要出去!」
「一起洗吧。」
「泡太久了!你一个人洗!」
「说起来你这身子完全看不出来生过孩子啊。」
「听人家的话啊!」
不停摸她的时候,魔女吐了吐舌头转移消失了。大概是回到房间里去了吧。
她这种鲜烈之处瞬间就让他改换了心情。
心里的不安消失的一干二净。奥斯卡用湿漉漉的手撩起头发笑了起来。
不会再被噩梦吓到。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她再次委身于他。
所以他要背负着这一切站起来。毫不迷茫地,直率地。
毕竟能守护最强魔女的人,就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