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我应该先辩护一下。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别的同伴。
我们既不是犯罪集团,也不是恶之未成年天才。当然对社会的不满是有的,但那不只是我们的责任。
因此,那个二十七日只不过是我们度过了一天,移动到下一天而已。
火星大接近,流星雨倾注(正确地说是我们的行星在宇宙尘中穿行),从整体来看有少许日本银行券稍稍改变了放置地点,仅此而已。
第二天,悠有给彼特的墓献了花。
凉在之后三天里没能从本家宅邸出来,也没来第二学期的开学仪式;好像是一直在被警察和家长问话。
飨子在宿舍里润色小论文作业。现金将会经由她制作的虚假户头送到商店街的人们手上。
开学仪式之后,我被荒人叫了出来,帮他整理地理研活动室。
“一团糟啊。”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们的Action Program。
费时费力准备的不在场证明最终都没有用上。很多人看到了大街上的暴走。虽然凉好像没有坦白(不然我们早就被逮捕了),但也不知道他能坚持多长时间。荒人一边认真拖地一边小声唠叨着。
“已经过去了吧,那个。话说回来,为什么要打扫活动室啊?”
“理所应当吧,新学期了。”
“你可是老实过头了。平时也就在这看看书吧,我们俩。”
“社团活动是社团活动。”
“呿。”
拉开扁扁的抽屉,拿出地图和设计图准备晾晒。铭刻着这座小城历史的古老地图,范·德·科尔哈斯/科尔豪斯的不可能的设计图。据说以前有更多。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会为了部里的预算出卖这些地图呢?
“你,大学怎么办?”
“哈?为什么?”
“不为什么。”
“没什么,”不知为何最近大家都问我一样的问题,“还没决定。”
“是么?”
“是的。……你呢,要怎么办?果然是东京的大学?”
“呵,”他冷笑道,“像万田那样轻松就好。”
万田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学校。那个流星雨之夜,她坚决地离家出走了,好像是计划去那个与南方岛屿的总统结婚了的表姐那里住。
但是,别说机场了,刚到边里站跟前她的计划就破灭了。因为家里已经发出了寻人启事,而且城里到处有大量的警察(因为完全不同的原因)出动。
不过最决定性的原因,大概是她正面撞上了一个路人,把对方撞成了脑震荡吧……我自己为是地这样推测着。顺便说一下,据说直到可怜的“和佐野君”第二天早晨平安出院为止,万田那家伙一直和父母一起被值班的急诊医生说教。
说起来,多亏了万田的这个英勇传说,同日同时刻在市中心暴走的笨蛋二人组没怎么成为话题。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开始擦桌子。
“迟早去帮老爹。”他说,好像是等不急我的回应了。
“‘Akira屋’?”
“迟早的。”
“定好了啊?”
“不是没有。”
“改掉不就好了,可以改的吧?”
“谁知道呢。——你那边,父亲怎样?”
“不在了。因此母亲的期待就变成了百分之二百。这样的话,还不如像悠有家那样算了。”
听到我这么说,荒人稍微有些发火:
“怎么说话呢。父母可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明道,“是说性格像阿姨那样淡泊就好了。悠有是最轻松的,这个意思。随时可以出发。”
“去哪,东京?”
“不是啊,”没想到会从荒人那里得到这种反应,我这下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是未来。”
拖把停下了。从天花板上方传来了钟声。是旧校舍的破钟。
荒人瞪着我:
“她不会去的吧。”
“会的。因为做得到。无论到哪里。”
“不可能去。有哥哥在。而且,还有阿姨。”
“说过了吧,性格。”我把抹布扔到桌子上,反驳刻意避开矿一进行着,“不会抓着不放的,悠有家。从以前开始,阿姨她,在矿一生病之前就在全世界到处转悠了。要是知道了悠有的能力,感觉反而会鼓励她吧。就算一句话不说消失了,也只是一句‘这样呢,会变得寂寞呢’就完了。绝对。”
“不是那样的吧,所谓血缘。”
我终于迟钝地领悟到,荒人实际上是相当的浪漫主义者。
“可是,这没有办法吧。因为她自己说要去的!说想要‘前进’!”
“你留下她。”
“能留下的话早就留了!”
“………………”
“什么啊。”
不知何时,我们已经相距五厘米互瞪了。
这是在干什么啊,我突然想要自嘲。悠有一定会“前进”,不论早晚总是会的。说不定会出人意料的早。
让我留下她?
该说些什么?
用什么话语?
这里、现在……两者都不相信的自己,要怎么留下她?
岂止如此,就连悠有想要“前进”到的地方,我都不相信。
没有什么是我相信的。
*
“呼。荒唐,真是的。”叹了口气,荒人说道,“……只能去未来的能力,么。这不是笑话么。”
“说不定的确如此。”
“?”
“凉提出了假说,烟花大会的时候。”我简要说明那个时候的想法,“所以说悠有是这个时空连续体的预备演习。然后,作为其发展形态……悠有的能力,可能是正开始发生于大宇宙的神经系统想出的第一个笑话,不然就是所谓宇宙脑内啡。”
“呃。”
“什么啊。”
“基本上就是理科科幻啊,你们的脑袋。”
“科幻什么的,本来就是理科吧。”
“不尽然啊。”
“至少TT是的。”
“《我爱春天的盖尔斯堡》也是?”
“……………………”
“TT,么。”他坐到钢管椅子上望向窗外,“像傻子一样啊,这。”
“‘这’?”
“我们。我们的解释,对不解释就静不下心的现象的。不管这种解释需要多么大的前提,还是以解释为优先。”
“刚才说的,只是凉那家伙——”
“不只是悠有的事,所有都是。想要简化原理,反而增加了像维度之类的因素的个数。像超弦理论啊膜理论一类。莫名其妙。”
我心中的“可怜凉君的模拟器”开始打反驳的草稿。
“那你要怎么说明啊,悠有。”
“不去说明就好。”荒人抱起双腕,把椅子往后倒着说道,“不弄成科幻。单是幻想(Fantasy)。没有解释。”
“……怎么能……”
“所以说,说不定我们也是可以‘跳’的。”
“但是做不到啊,现实中!悠有以外的所有人……”
“说不定只是因为自己深信自己做不到啊。”
“<em>深信?</em>那你是说,悠有只不过是信仰比较强烈喽?那才是莫名其妙呢!”
“呵,”他笑了,“第一次骑自行车的时候。”
“哈?”
“那时的做法,你能说明么?”
“什么啊那是?有什么关系啊?”
“不用管。先试试看。”
“…………”我考虑了一会,用约四百字进行了简洁而具体的说明。
“这不是骑法的说明,是骑上的感想。”
活动室的表咔地响了一下。
为什么荒人这家伙这么反常地多话啊——我在那时首次注意到,那是他以自己风格激动了起来。
“你,会骑自行车吧。但是,自己是怎么会骑的,没法用语言说明吧。还不会骑的时候的说明呢?”
“?”
“一开始不会骑吧,自行车。之后经过练习会骑了。那现在,之前为什么不会骑,你能说明么?”
我没能说明。
“……于是呢?”我故意以愤怒的语气说道,“这又能证明什么?”
“能做到,却说不出来。没有成为知识。——语言是追不上的。”
终于明白了。
这是对凉的超理论的反驳,或者说补足。他所说的是一开始就不能用语言描述的那部分认知,我们脑内无限矩阵的蓝色领域。
“所以也就是说?”
“所以说,就算悠有做到了无法解释的事情,也一点都不奇怪。”
如果我能在这里立即反驳他,肯定能更加自豪吧。
但那样的事并没有发生。
我能说出的,最多只是这种感觉:
“……荒唐啊。如果全时空的健全性是建立在那么脆弱的理论基盘上的话,这个宇宙也不会长命的。还是无法相信。”
“哼,”荒人说,“说不定正因如此,能超越时间的才是极少数。”
“?”
“‘仅有信者方能远行’啊,一定。”
我错过了问他那是引自哪里的机会。
他站起来打开窗户。木质窗框吱吱响着,古老校舍墙上的灰浆剥落下来,碎落在刚打扫过的地板上。
不过他并不在意。没有必要在意……就好像那只不过是堆积在那里的百年时间,终于找到了最后的安息一样。
风,已经完全变成了秋风。
*
——医院的知里大夫紧急联络我们,是在第二天早上四点过后。
【注释】
和南方岛屿的总统结婚了的那个表姐——前文中为表妹,原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