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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Report-04 法子

上一份工作很常调动,搬家已是家常便饭。从装有生活必需品的纸箱开始,循序渐进一一拆开行李。每清空两、三个纸箱,她便压扁纸箱,确保整理空间。

不过,她原本就不习惯为住家添置太多家具,所以行李也不多。

她从刚打开的纸箱中拿出挂钟,时间已过正午。由于还未找到用以挂起时钟的挂钩,就先放在客厅沙发上。每次搬完家打开行李的时候,她都心想下次一定要连同挂钩一起打包,但唯独这件事每次都忘。

搬家期间她必定把手机放在口袋里,以免放在一旁弄丢就糟了。此时开着静音模式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简讯。

寄件者是宫胁悟。他是香岛法子的外甥,也是姐姐的遗孤,宫胁是姐夫的姓。

「对不起」的标题旁加上了可爱的表情符号。法子不会在简讯中使用表情符号。年轻一点的时候,她曾想过可能会显得比较亲切,也尝试使用了表情符号,但周遭的人一律露出怪异的表情,所以她终究未能融入表情符号文化,如今也已五十来岁。

『我本来说中午过后会到,但可能会再晚一点。让你一个人整理搬家的东西,真是不好意思。』

悟说过会先去为姐姐夫妻俩扫墓上香再过来。是缅怀的时间久了点吧。

法子先在回信的简讯标题打上「我知道了」。内文是「我没问题,路上小心。」然后寄送出去。

简讯寄送出去后,她忽然忧心忡忡。内容会不会太冷淡了呢?悟要是以为她生气他迟到,才寄这么冷淡的简讯,那可怎么办才好。

法子打开刚送出的简讯,重新看了一次。同样是简单的联系,与悟短短的文章里充满亲昵感的简讯相比,自己的简讯完全是固定用句的刻板文章。该再补充一点内容吗?

她心想再打一封简讯吧,标题写上「再启」,打开了新的简讯页面,却想不到轻松的闲聊话题。烦恼再三后,打了「小心别赶时间而发生意外」再寄出去,但才刚寄出去,她立刻又觉得早知道不该寄的。

必须弥补才行,于是又寄了第三封。标题是「再启二」,内文为「我担心你会在意时间,勉强自己开太快」。寄出去以后,又惊觉在他开车途中连寄好几封简讯,反而会使他分心,根本是本末倒置,整个人垂头丧气。

不一会儿工夫,手机又收到了简讯。是悟。标题栏中写着「(笑)」。

仅是看到这个毫不介怀的标题,法子便如释重负。

『谢谢你这么担心我。我会谨记你的叮咛慢慢开车。』

最后又附上了可爱的挥手表情符号。

法子突然对自己的不中用感到疲倦,瘫坐在沙发上。——竟然让小自己两轮以上的外甥在这种小地方上安慰自己,真是太没用了。

但回想起来,悟和自己一直都是这样。从姐姐夫妻俩过世,她收养了才十二岁的悟时起,始终都是。

姐姐无论何时都尽力给自己最好的,但自己是否也对姐姐留下来的悟做到了同样的事情?会不会只是在经济上没让他吃到苦而已?这些疑惑经年在胸口盘踞不去。

法子与姐姐相差八岁。

在法子才刚开始懂事时,母亲就去世了,父亲也在高一的时候亡故,因此在她心目中,姐姐也是等同家长的存在。

父亲过世时,她原本打算放弃升学,也是姐姐说她难得头脑聪明,供她就读大学。姐姐高中毕业后,在当地的农业合作社上班,当初似乎一并考虑到了法子的升学问题,才决定了自己的出路。考虑到家中的经济状况,纵使父亲还健在,要让两个女儿都上大学也不是易事。

法子应届考上志愿法学系的那年春天,姐姐也从当地被调到了札幌。法子就读的大学不在北海道,两人双双离开家乡后,姐姐趁这个机会将父亲遗留下来的农地和山林全部转卖。

姐姐说,因为一个个零散卖掉也赚不了多少钱。至今都是出租给邻近的农家,但租金并不高。全部卖掉的话,金额也相当可观,暂时就靠着那笔钱供应学费和生活费。

由于至少想把老家留下来,起初租给了他人,但在法子大学毕业之前,老家也卖掉了。因为姐姐准备结婚,必须筹措剩下的学费。姐姐也不可能成立了新家庭后,还继续扶养妹妹。

对不起喔,没办法等到你毕业再结婚。

姐姐如此道歉了好几次,但法子知道即将成为姐夫的人始终没有怨言地等着姐姐。是因为工作调动,必须离开北海道,他才会求婚。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另外还有一个有些不好启齿的理由。姐夫家人因为姐姐不仅父母双亡,还扶养着法子,所以反对他们结婚。姐夫家境富裕,家人认为生活贫苦的姐姐是看上了财产才会靠近他。

为了让他与姐姐分手,还安排了好几次相亲,双方终于再也承受不了这些压力,这才是真相。

幸好对方不是受不了老家施压就抛弃姐姐的人。法子自是心怀感谢,不可能反对姐姐结婚。

可是,姐姐,老家留下来也没关系吧?

为了不使屋子荒废,才会租给他人,但姐姐希望年老以后可以回到家乡。

我也再一年就大学毕业了,只要成为司法研习生,就会有收入……

于是姐姐满脸愁容。

其实已经找不到租户了。毕竟房子非常老旧。

据说现在的租户表示如果愿意卖给他们,他们还会重新整修,否则的话就想搬出去。

对方提出的条件也不差……我和你都不住在北海道的话,也无法维护空房子。我们自己加以整修,再重新出租的话,也许还能找到新租户吧,但预算上有些吃紧。

无人居住的房子无法捱过冬季寒雪。

当时法子才初次体会到,自己连这些事也不知道,姐姐真的是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

比起法子,姐姐对于故乡老家更有着眷恋。然而,姐姐却为了法子卖掉房子,在过世之前,不曾对法子说过一句抱怨的话。

姐姐为自己付出了多少,总有天要悉数回报给她。法子如此心想,但姐姐夫妻俩却太早就撒手人寰。

既然如此,至少要尽力给姐姐夫妻俩留下的悟最好的。明明这么想——但法子多半连这件事也一开始就失败了。

然后也在无法为悟竭尽全力的情况下,一切就要结束了。

姐姐,对不起。

我肯定没让悟过得幸福。

反倒老是让他在这种小事上为我操心。——标题写着「(笑)」的简讯。尽管故作诙谐,却感受得到充满悟风格的细腻贴心。

从收养时起,悟就是听话懂事、善解人意的成熟孩子。但是,那真的是悟原来的样子吗?

姐姐常说悟非常调皮,让人伤透脑筋。但说伤脑筋的时候,又笑得非常开心。

姐姐夫妻俩还健在的时候,悟也确实是调皮捣蛋的孩子。面对偶尔去玩的法子,也会以受宠爱孩子特有的大而化之,天真无邪地向她撒娇。「阿姨」、「阿姨」地跟前跟后,时而撒娇,时而也耍脾气。

曾经那般孩子气的孩子,却在她收养之后,没有说过一句任性的话。与其说是失去双亲一事促使他成长,更可说是法子强迫他长大的吧。

失败了一次后,她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与悟缩短距离,到头来都是悟努力淡化距离感。

起码在最后,她想让他过得轻松自在。她由衷如此心想,却连阿姨与外甥间的简讯也处理不好。

至少——法子休息片刻后,从沙发上起身。

在悟抵达之前,尽可能收拾完行李吧。她虽然不擅长察言观色,但如果是按部就班完成工作,不善言词的她也办得到。

即将三点之际,悟抵达了公寓。

「抱歉,阿姨,我迟到了。」

「没关系,一个人做事也比较快。」

她的意思是用不着介意,甚至其实是一种场面话,但悟闻言露出了畏缩的表情。见状,她才惊觉自己失言。

接下来两个人将一起生活,一个人做事比较快这种话,听起来只像是拒对方于门外。

「住在一起我并不觉得困扰喔,况且我是悟的监护人。」

法子慌忙补充,但又是干脆别说较好的话语。必须弥补才行,她说话的速度更是变快。

「剩下的只有悟的行李而已,我先放进房间了。其他房间几乎都整理完了,所以你不需要帮忙。」

看见悟连连眨眼望着自己,法子才发现自己正单方面地滔滔不绝。

「……对不起喔,我还是这副德行。」

她无精打采地垂下肩膀后,悟噗哧轻声笑了。

「看到阿姨还是老样子,我放心了。毕竟相隔十三年又住在一起,老实说我有点紧张呢。」

接着悟放下背在肩上的行李包和手上提着的动物用笼子。

「奈奈,这里是新家喔。」

打开猫笼的盖子后,一只猫立即从中走出。额头上有着八字斑点,尾巴是黑色钩状,除此之外通体雪白。——从前收养悟时,要他送人的猫好像也是同样的花纹。

猫一脸狐疑地开始东嗅西嗅。

「对不起,结果请阿姨收养奈奈……」

悟过意不去地垂下眉毛。

「我本来想在同住之前想想办法,但实在找不到新的饲主。虽然有好几个人愿意收养……」

「没关系的。」

「可是,还让阿姨搬到可以养猫的公寓。」

悟原本说会在搬离东京的住处前找到饲主,最终没能如愿,带着猫一起搬家。法子于是搬离先前居住的禁止饲养宠物公寓,四处寻找后搬到了这栋可以养猫的公寓。

这里也方便今后悟来回医院。

「啊,奈奈,发现了好东西呢。」

悟眯起眼向猫搭话。转头一看,只见猫不停嗅着还未折起的空纸箱。

「哪里好了呢?」

法子只觉得是再普通不过的纸箱。

「猫都喜欢跑进空箱子或纸袋喔。还有像是狭窄的缝隙。」

悟弯下腰逗弄猫咪,脖子瘦得宛如老年人,衬衫衣领显得非常宽松。——明明还这么年轻。

鼻腔深处一阵刺痛,法子急忙走向厨房。

照理说,自己分明还大了两轮,为什么会是悟呢?

阿姨,对不起。

她回想着悟打了那通教人绝望电话的那一天。检查后发现了恶性肿瘤,由于必须立即动手术,希望她签署同意书。

法子匆匆忙忙拿了些东西便赶往东京,在医院聆听说明。情况完全不容乐观,医生越是说明,希望好像越是渺茫。

医生说越快动手术越好,但尽快动的手术却是无疾而终。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只能将切开的患部再原封不动地缝起来。

只剩一年可活。

结束了只是切开再缝起的手术后,悟在病房里为难地笑了。

阿姨,对不起。

他又这么说了。

你为什么要道歉?她半语带责备地反问。悟于是又脱口说了「对不起」,旋即又想对自己说了对不起一事道歉,但赶紧咽回去,最后又为难地笑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选择并不多。

悟辞去了公司的工作,决定搬离东京与法子同住。当最终必须住院,法子就能往返医院照顾他。

法子原先在札幌担任法官,借着与悟同住这个机会辞去了职务。因为法官的调动十分频繁,说不定会刚好在悟临终之际又有调动。她仰赖同期的介绍,在札幌市内的法律事务所担任律师。

悟十分介怀法子换了工作,但退休之后的人生规划,法子早就考虑转行当律师,只是提早实践罢了。

她反而非常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在收养悟的时候就考虑转行。

横竖现在都要辞职的话,以前辞职也一样。强迫正值多愁善感时期的悟屡次转学,在他每每交到朋友的时候,又将他带离熟悉的土地。

早知他会年纪轻轻离开人世,她真该让他小时候过得无忧无虑又幸福。

法子边在鼻头强忍住泪水,边佯装忙着整理厨房,悟开口问了。

「阿姨,可以先放着别折起小的纸箱吗?奈奈好像很喜欢。」

「玩够了以后要收起来喔。」

她刻意拉高音量,以免被发现鼻音。

「你马上就找到停车位了吗?」

法子只在地下停车场租了一个位子,让悟的车停在那里。自己的车子另外租了附近的停车场。

「对啊。是角落的七号吧?阿姨,你是特地选了七号吗?」

悟似乎很高兴是与奈奈相同的号码。

「不是,是因为角落清楚显眼。」

她直截了当地回答事实后,才又心想这种时候即便是谎话,也该附和比较好吗?法子的个性就是后知后觉。懊恼之余,她问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奈奈是数字7的意思吗?」

「是啊,尾巴是7字形钩状。你看……」

悟大概想捉起奈奈向她展示,「奇怪了?」随即纳闷地歪过头。奈奈跑得不见踪影。

下一秒。

「呜呀呼!?」

法子发出了高分贝的怪叫声。因为有某种柔软的东西蹭向她的小腿。

手上的锅子一松掉落在地,发出了尖锐巨响。猫咪「喵!」地惨叫一声,一溜烟逃离她脚边。

猫逃向悟,悟抱起飞奔而来的猫,同时噗哧一笑。是被法子的悲鸣逗笑了吧。

他难受地呵呵忍笑,向她道歉。

「对不起喔。阿姨不喜欢猫,还让你们住在一起。」

「我并不讨厌喔,只是不敢接触而已。」

法子辩驳解释。小时候她曾想逗弄野猫,手却被狠狠咬了一口。不加思索伸出的右手肿了两倍大,从此她再也不敢碰猫。

然后法子赫然惊觉。——悟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怕猫了?

「……不过,没有收养以前那只猫,并不是因为我怕猫喔。」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收养悟的时候,因为法子的工作很常调动,才会将猫送人。公务员宿舍多是不能养宠物的房子。想带猫同住的话,必须自行特地去找可养宠物的出租房屋。

但是,如果自己喜欢猫的话,也许会咬牙下定决心吧。即使不爱猫,喜欢其他动物的话,也许更能体会被迫与猫分离的孩子的心情吧。

悟国中时,曾经在校外教学的地点福冈,晚上偷溜出饭店。后来在车站被老师们捉住,郑重警告之外,还通知了监护人,当下她心头一惊。

悟该不会想去见送人的猫咪吧?收留了悟的猫的远房亲戚,就住在从博多搭新干线一站便能抵达的小仓。悟曾一度委婉说过想见猫,但她回答太忙了,没有办法。在法子心目中,猫是已经解决的案件。既然已有值得信赖的饲主收养,没有必要特地再去看猫。

结果偷溜出饭店是为了陪交情深笃的朋友,但听完详细原委后,法子内心又一阵忐忑。听说朋友是想去与已离婚父母留下了回忆的地方。

悟会不会是与对方的寂寞产生了共鸣呢?悟乖巧懂事,法子总觉得就算是为了朋友,也不至于在校外教学期间做出这般逾矩的行为。

你想见猫的话,我带你去吧?如此询问后,悟回答「没关系」。又说:「这件事跟猫一点关系也没有。」

既然悟说没关系,法子也无法继续探问,终究一直没有去看猫。

猫在悟高中的时候去世了,当时,悟用暑假打工赚得的钱去探望猫的墓。

法子坐立难安。果然该在猫还活着的时候,让他们见一面比较好吗?

「以前我不太能理解悟喜欢猫的心情,真是对不起。如果小时候也让你继续养猫就好了。」

「小八直到最后都备受宠爱,这样就够了。多亏了阿姨为他找到饲主。」

悟抚摸抱在大腿上的奈奈。

「不过,奈奈让好不容易找到的归宿都白费了。你愿意让他一起搬进来,真的帮了大忙喔。」

接着悟将奈奈的脸庞转向法子。

「来,奈奈,向阿姨说声请多关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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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擅自代替我说请多关照,我还在生气喔。

话说回来,法子真是有些失礼。因为要和悟一起住在这里,我心想必须好好相处才行,才会去打招呼。

磨蹭膝盖可是猫表现最大善意的寒暄方式,呜呀呼是怎么回事?竟然喊呜呀呼!简直像是大半夜遇见了妖怪。

……算了,看在她一起收留了悟和我,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

初次见面非常失败,但是就这样,我们与法子的新生活开始了。

法子这个人完全不了解猫,在我们摸索出适当的距离前,也花了不少时间。

「奈奈,早安。」

法子似乎依她自己的方式想与我和睦相处,打招呼的同时战战兢兢地朝我伸长手,但是——竟然马上就摸尾巴,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除非是非常熟稔的对象,否则猫不会让人马上摸自己的尾巴。平常的话,我早就毫不留情地展开攻击了,但看在法子是有恩于我们的屋主份上,我仅是臭着脸别开尾巴。

我很希望透过这个反应,法子会有所察觉,但她每次摸我,必定都是锁定尾巴。

那天早上悟碰巧撞见,才拯救了我。

「阿姨,不行啦,不可以马上摸尾巴。奈奈很不愿意喔。」

「那该摸哪里才好?」

「首先像是头或耳朵后面。亲密一点以后,也可以摸下巴下面。」

悟一只手拿着牙刷,另一只手边说边依序抚摸我的头部一带。

「头、耳朵后面、下巴下面……」

各位猜复述一遍的法子在做什么?竟然在抄笔记!

「不可以摸尾巴……」

快点吐槽,谁快点吐槽她!啊,在场只有悟一个人而已。

「不用特地抄笔记吧?」

悟笑道,法子一本正经地回答:「忘了的话就糟了。」唉,受不了,你真是没用到无可救药的人耶。

「比起抄笔记,直接摸更容易记住喔。」

「咦?可是,离嘴巴很近吧?」

……离嘴巴很近怎么了吗?

「要是他咬我……」

你真是失礼至极!绅士如我,突然被摸尾巴,还忍耐着不攻击你喔!而且被摸尾巴的次数还不只一、两次!

现在的发言反而很值得我咬你一口。

「放心吧,你试试看。」

在悟的催促下,法子提心吊胆地朝我伸出手。……我真的觉得刚才的发言很值得咬她一口,但成熟的我会忍耐的,大家尽管赞美表扬我吧。

不过,这下子我明白法子为何老是锁定尾巴了。依法子的判断,尾巴离嘴巴最远。但其实一般而言,全天下的动物被人从尾巴或背后攻击时,反应速度远比对方从正面伸手时要快。

「好软喔。」

我可是很自豪触感不输天鹅绒喔。

「你看,奈奈看起来也很舒服。」

老实说,法子的动作僵硬笨拙,并不怎么舒服,但为了配合她的学习,我不介意装作很享受的样子。我可受不了她以后每次都摸尾巴。

「呀啊!」

法子惨叫一声缩回手。我也吓得缩起身体。怎么啦?怎么啦?

「他的喉咙!喉咙的骨头动来动去的,好恶心!」

……简直失礼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明明不怎么舒服,我还特别用心让喉咙呼噜呼噜响耶!

「你放心吧,猫舒服的话,喉咙就会发出呼噜声喔。」

原则上啦!这次是原则外,别忘了我可是勉强压下极不愉快的心情,还如此牺牲小我大优待!

「原来猫咪是用喉咙发出呼噜声呀。」

法子终于适应,用手指抚摸我的喉咙。

「不是喉咙的话,你以为是哪里?」

「我一直以为是用嘴巴呢。」

用嘴巴发出呼噜声吗!你是傻瓜吗!——哦,因为冲击太大,一时间口不择言。失敬失敬。

法子不再摸我后,我也迅速停止发出呼噜声,灵敏地钻进放在起居室角落的纸箱。

搬家之际,悟没有折起为我留下来的纸箱,狭窄的感觉待起来非常舒服。

「悟,那个纸箱要放到什么时候?」

「奈奈很喜欢,再放一阵子吧。」

「但我不喜欢这种像是始终没有打扫的感觉呢。明明我也买了猫咪用的床和猫跳台。」

箱子与床及跳台不能一概而论喔。

法子就这样惶惶不安地慢慢习惯了猫的生态。

「欸,这个怎么样?」

某天法子一边如此询问,一边拿出了搬家时旧纸箱的替代品。旧纸箱在我磨爪子后,已变得十分破破烂烂。

她先将网购的纸箱摊平,重新做成较宽又浅的箱子,再四处贴上胶带补强。

「这个纸箱又新又大,应该比较好吧?为了禁得起奈奈磨爪子,我还铺了两层喔。所以把旧的纸箱丢了吧。角落也都弯曲成奈奈睡觉时的形状了。」

「嗯,这个呢……」

悟苦笑着瞄向我。——怎么样?

我回以哈欠。——完全没有兴趣。

法子一点也不明白。宽敞的箱子只会扫兴而已,就失去了钻进箱子的乐趣。

我无视法子的精心杰作,钻进旧箱子后,法子一脸大失所望。悟笑着安慰她。

「可能不要加工过比较好吧。下次又有新纸箱的话,试着直接放在地板上吧。」

「亏我这么努力……」

你的努力白费了喔。通常猫会自己寻找自己中意的东西,会喜欢别人给予的东西的机率并不高。

之后法子的新纸箱仍好一阵子锲而不舍地放在旧纸箱旁边,但不出多久就拿去废纸回收了。

悟开始经常往医院报到。医院近得徒步能走到,但悟总是一大清早前往医院,直到傍晚才回来。是医院人很多吗?诊察和治疗很花时间吗?

悟右手臂上增加了许多打针的痕迹,蓝黑色的瘀血始终不退,不久左手臂也是一样。我光是一年一次的预防针就难以忍受,真亏悟承受得住。

但是,无论前往医院再多次,悟的气味都没有变。仍旧是至今许多猫狗说过的「不久人世的气味」——这个气味越变越浓。

变成这种气味的话,没有生物还会从那里回来。

法子不时暗自哭泣。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法子在悟面前会逞强绝对不哭,但猫似乎不算在内。

现在即使我磨蹭她的脚,她也不再大叫「呜呀呼」,而是回应地摸摸我的喉咙,手上传来了感谢的心意。

城市被埋没在白雪之下,合花楸街道树在寒风中益发坚毅,更是结出了火红的果实。

「奈奈,我们去散步吧。」

明明已经没有什么体力,去医院的日子回来后还直接倒头睡到半夜,悟却不曾中断和我一起散步。

尽管又冷地面又不好走,去医院和风雪交加的日子外,我们每天都出门。

「奈奈,你第一次在雪国过冬呢。」

肉球感到光滑冰凉的结冻路面。从屋檐往下垂落的冰柱。堆在路边、变作了千层派的铲好积雪。

并排停在电线上、冷得膨起羽毛的麻雀。公园里不亦乐乎地在积雪中辟路前进的悠哉狗儿们。城市里灵巧地钻进狭小缝隙以抵御寒冷的猫儿们。

两个人还有许许多多的事物都是第一次见到。

「哎呀,好可爱的猫咪。在散步吗?」

天空冷澈透亮的某天,公园里可爱的老奶奶向我们攀谈。

「叫什么名字呢?」

「他叫奈奈。因为尾巴末端是7字形。」

还向路人说明名字由来的猫奴模样仍是一如既往。

「可以一起散步,真乖呢。」

「是啊。」

与老奶奶道别后,悟抱起我。

「奈奈很乖,以后也能当个好孩子吧。」

我什么时候不是好孩子啦?这种不经意的确认太失礼了。

街上随处可见圣诞节灯彩,电视上几乎是源源不绝地不停播放圣诞节宣传广告。悟和法子切了小蛋糕的那一晚,我眼前也摆着鲔鱼生鱼片,隔天一早起彻底替换成新年气氛。

新年当天我得到了鸡胸肉大餐,但是我闻了好几次味道后,盖上沙子。当然现场没有沙子,我是盖上隐形沙。

「奈奈,怎么啦?你不吃吗?」

悟偏头不解。我也很想吃,但这些鸡胸肉有股可疑的味道。

「阿姨,奈奈的鸡胸肉是平常那种吗?」

「今天是新年,所以我大手笔买了国产地鸡,确实蒸熟了喔。」

「你蒸的时候加了什么吗?」

「为了去除腥味,我洒了一点酒。」

法子,原来是你多此一举吗!

「对不起,奈奈好像因为酒的味道不敢吃。」

「咦?可是,只有一点点喔。」

「因为猫的鼻子很灵敏。」

「鼻子很灵敏是小狗吧?听说是人类嗅觉的六千倍。」

法子不是坏人,但在这种地方上就是只长个子不长脑。确实狗儿常被盛传鼻子很灵敏,但不代表猫的鼻子就不灵敏。况且要闻出洒在鸡胸肉上的酒味,也不需要有人类六千倍的嗅觉。

「因为猫远比人类敏感啊。」

悟走向厨房,将平常品质安心又安定的鸡胸肉点心放在新的盘子里,放到我面前,再拿走额外多了一道手续的鸡胸肉盘子。

「加了酒的鸡胸肉,由我加进杂煮(注)里吃掉吧。」

译注:日本新年习俗中元旦时吃的汤物料理。

法子长长吐了口气。

「在奈奈来之前,我作梦都没想过有人会吃猫剩下的食物呢。」

「养猫的话,偶尔都会发生这种情况。而且,这也不是吃剩的,奈奈的嘴巴完全没有碰到,所以放心、放心。」

悟将鸡胸肉放进杂煮汤碗里。

「让你吃连猫也不吃的东西,这种话传出去太难听了,可别对外人说唷。」

「养猫人士的话,我倒觉得他们可以理解呢。」

接着悟和法子互道一声「新年快乐」,开始吃杂煮。

「虽然才养了三个月左右,但猫真是奇怪的生物呢。」

哦,新年刚过就向我问好吗?这个评语真是不能充耳不闻。

「像那个纸箱也是。」

起居室一隅还残留着搬家时的纸箱。法子充满怨念地发过牢骚:「真想在过年前丢了它呢。」

「明明新的纸箱比较干净清爽……」

真不巧,我可不这么觉得喔。

「而且都会试着钻进明显空间很小的箱子里,这是为什么呢?应该一看就知道钻不进去了吧。」

呜,踩到痛处了呢。

「前不久还把前脚伸进原本放饰品的空盒子喔。」

「对对对,猫咪都是这样。」

悟兴高采烈地应和。

「像是用来装手表的小盒子,还是会试着把手伸进去。」

关于这点只能说是本能。猫总会时时寻找刚好可以容纳自己的美好缝隙。

所以一发现开着大口的四角形箱子,本能绝不会让自己视而不见。因为,说不定、搞不好,我一把手伸进去,箱子就会启动某种机关而伸长喔?——不过,目前为止这份期待只有扑空的份。

可是,听说外国也有一只猫不停打开门扉,相信有朝一日会通往夏天(注)。

编注:指美国科幻小说家海莱因于一九五六年创作的小说《夏之门》里名为彼得的猫。

「对不起,我已经吃不下了。」

悟没能吃完杂煮,放下筷子。法子一瞬间露出悲伤的表情。法子只在悟的碗里放了一块麻糬,里头添加了在百货公司买来的豪华年菜,悟也只吃了一点点。

「很好吃喔。芋头、豌豆荚和红萝卜,以前妈妈煮的杂煮里也一定会放。阿姨煮的饭菜味道果然和妈妈很像。」

「因为对我来说,姐姐的料理就是妈妈的味道。」

「阿姨收养我的时候,我也因为饭菜的味道和妈妈很像,松了一大口气。所以好像很快就适应了与阿姨一起生活。」

然后悟微微一笑。

「幸好是阿姨收养了我。」

法子吃惊地轻轻倒抽口气,不知所措地眼神左右游移,最后脸庞低垂,小声念念有词说:「我……并不是很好的监护人。不是我的话,你一定更……」

于是悟无视法子的细声低语,又重复说了一次。

「幸好是阿姨收养了我喔。」

法子的喉咙就像青蛙一样发出「咕」的一声。刚见面的时候,是哪里的哪个人说我用喉咙发出呼噜声很恶心啊?你才发出了相当吓人的声音呢。

「……明明我一开始收养你的时候说了那种话。」

「因为早晚都会知道啊。阿姨并没有做错。」

可是——法子依旧低垂着脸庞,开始啜泣。喉咙一而再发出了青蛙般的叫声,期间接连说了好几次对不起。

「那时候早知道不该说那种话的。」

最后,她以嘶哑的嗓音这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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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获姐姐夫妻俩讣闻的时候,法子虽是单身,但前往参加丧礼时就已下定决心收养悟。

她最终什么也没能回报姐姐,至少想收养悟。姐姐最牵肠挂肚的就是悟。她想尽可能为悟付出。

姐夫的家人只是形式上出席丧礼,完全没有提到悟就回去了。在他们眼里,悟想必只是陌生人的孩子。思及他们如何对待生前的姐姐,这也是理所当然。

留到最后的女方亲戚中,也没有人有强烈的决心愿意收养悟。法子表示要收养悟后,也有人担心地好言相劝:「你还没结婚,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大部分人都提议将悟送到福利设施。

悟是姐姐夫妻俩的小孩。如果没有亲人那倒也罢,但既然有亲属有足够的经济能力领养小孩,还送到福利设施的话,我认为是种怠慢。

她认为自己只是选择了适当的措词,但提议送去福利设施的亲戚露出了自讨没趣的表情。讲话不懂得修饰,所以法子才会这把年纪还嫁不出去——事后她才听说叔叔伯伯们如此发过牢骚。

但是,姜是老的辣,讲话不懂得修饰这句批评确实一语中的。

丧礼结束,财产也处理完毕,就在法子告诉悟自己将收养他的时候。

「就算我不说,你总有天也会知道,所以我先告诉你吧。悟和爸爸妈妈并没有血缘关系。」

反正悟迟早会知道,现在告诉他也一样。因为事实就是事实。——法子原本如此心想,但见到悟听见时的表情,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悟的表情仿佛遭到抹除般变成一片死白。瞬间失去所有表情的脸庞,在在表现出了悟受到多大的冲击。

姐姐夫妻俩过世后,法子赶到时,悟也是相同的表情。空洞的神情像在说他失去了这世上所有一切,依偎着安置在公民馆里的两具棺木。

法子再怎么迟钝,也瞬间领悟到了。——自己在这般短暂的时间内,让悟二度失去了一切。

守灵夜朋友来了以后,悟才哭了出来。明明之后表情也一点一滴恢复。

自己做出了无可挽回的事情。这份自觉让她的脑袋一阵沸腾。

「那么,我真正的爸爸和妈妈呢?」

「你真正的爸爸妈妈是姐姐和姐夫喔。要称呼对方为亲生父母。」

悟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却斥责般如此告诫。沸腾的脑袋不听使唤。

真正的父母是姐姐夫妻俩,亲生父母真的只是生下悟而已。不负责任地生下孩子后,还想致仍是婴儿的悟于死地。

那是法子第一次负责审理的大案件。父母很年轻。足以构成刑事案件的弃养,几乎已与杀人无异。年轻父母不喂养婴儿,让他衰弱到甚至发不出声音,再用塑胶袋包起来,准备在丢垃圾的日子丢弃。由于丢垃圾的时候垃圾袋动了一下,心生疑窦的邻居打开袋子,这才发现婴儿。被叫住的父母还对那名邻居施以暴行,罪状再添一笔。

公审结束,向那对父母判处应有的刑责后,悟却无处可去。两边亲属都拒绝抚养悟。悟只能送去孤儿院。

那是一起教人不胜唏嘘的案件。尽管可以对犯下的罪行裁定刑罚,却无法担保无辜孩子的未来。

理解她无能为力心情的正是姐姐。由于法子负责了重大案件,姐姐始终留意着公审的所有经过。

当时法子还一直大力抨击,结婚应该改为证照制度。

如果有小孩的夫妻都像姐姐你们这样,就不会发生这种案件了。

脱口而出后,她的背部流下冷汗。——结婚之后,姐姐才发现自己是无法生育的体质。夫家掀起的谴责声浪非同小可,姐夫虽与老家保持距离,但不代表姐姐就不再忧心伤神。

那之后不久,姐姐表示想领养悟。就在悟将被送往孤儿院的前夕。

因为你说如果是我们,一定会成为很棒的父母。

姐姐说完笑了起来。

其实我很早前就考虑领养小孩了。多亏了你,我才下定决心。然后心想反正都要领养,就选与你有缘的孩子吧。

法子一时间答不上话。——姐夫老家不可能对此默不吭声。

姐夫怎么说?

法子问得婉转。

老公反对的话,我也不会提出这种要求喔。老公也说横竖都要领养,就选与法子有缘的孩子吧。

然后姐姐放声哈哈大笑。

反正再这样下去,他们一辈子都会对我没有小孩一事絮絮叨叨,我们就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吧。

「你的亲生父母只是生下了你而已,真正的父母是姐姐和姐夫喔。所以我收养你也是理所应当的义务。」

她的意思是悟不需要有所顾虑,但义务两字一说出口,听来更显得生疏拘谨。

「悟真的完全不用介意。」

她又补充说了一次,但已经脱口而出的义务两字并未因此变得柔和,反而好像在强迫悟要介意一样。

叔叔伯伯们说她讲话不懂得修饰,这句责备非常正确。面对才刚决定收养的孩子,她还落井下石似的对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所以才会还嫁不出去。这句话最终也一语成谶。当时她有交往中的男友,但收养了悟以后,不久便分手收场。

还没结婚就收养小孩是主要原因,但男友也对她没有找他商量,径自做出决定一事感到不满。

你为什么没有和我商量?男友质问。他是我的外甥,我不认为有商量的必要。她回答。

那一瞬间,她从恋人的表情察觉到这段感情结束了。看来自己又粗心地忽略了他人的想法。

要与身边的人们心灵相通,比搞懂法律还困难。

悟饲养的猫咪决定由远亲收养。

由于是相当远房的亲戚,法子不怎么熟稔,但对方前来收养猫咪的时候,揉了揉悟的脑袋。

放心吧,叔叔的家人都非常喜欢猫,一定会好好疼爱他。

悟的表情霎时变亮,用力点了下头。——自从姐姐夫妻俩过世,悟不曾在法子面前露出过那种表情。

亲戚三不五时会捎来收养猫咪的照片。不自觉间寄信的间隔越来越长,但每年贺年卡一定会印上那只猫的照片,贺文中也会加上一句小八过得很好。

猫咪过世的时候,也郑重寄来通知,更热情款待前去探望猫的墓的悟。

如果是由他们领养,悟会不会比较幸福呢——时至今日,法子依然常常这么心想。在所有人都踌躇着是否要收养毫无血缘关系的亲戚之子时,只有那个远亲对悟一事表示:「如果有余力的话,真希望能帮上忙呢。」他们家还是时下少见的、有四个小孩的大家庭。「但毕竟没有钱啊。」远亲难为情地笑着说。

其实法子也可以提供抚养费,再请对方领养悟吧?自己会收养悟,只是基于不想放开姐姐的遗孤这种自私想法吧?

她一直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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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子痛哭失声。

「我始终心想,如果由小仓的叔叔领养悟,悟会比较幸福吧。」

「为什么?」

悟吃惊地眨眼睛。

「小仓的叔叔当然人很好,可是,我由阿姨抚养比较好喔。」

为什么?这次换法子反问。

「因为阿姨是妈妈的妹妹啊。阿姨可以告诉我最多关于爸爸和妈妈的事吧。」

「可是,我对才刚失去姐姐和姐夫的悟说了那种话……」

悟打断法子。

「我听到的时候,确实十分震惊。可是,多亏阿姨及早告诉我,我也很早就理解到了自己非常幸福。」

法子露出诧异的表情。悟笑了起来。

「直到阿姨告诉我之前,我完全、彻底、半点也没想过自己与父母没有血缘关系。这就表示爸爸和妈妈真的将我当作亲生儿子对待。明明亲生父母不要我,遗弃了我,另一对爸爸和妈妈却如此疼爱我,这么好的事情很少发生吧?」

所以我很幸福喔——悟也曾好几次一边笑得非常开心,一边向我诉说。

爸爸和妈妈当年有多么疼爱他。他的人生有多么幸福。

我明白喔。在悟让我成为悟的猫的那一刻,我肯定也和悟一样高兴。

野猫就算被抛在路边也是理所当然,悟却帮助了脚骨折的我。单单如此就是奇迹,甚至还能成为悟的猫,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猫了。

所以,纵然悟无法再饲养我,我也什么都没有失去。

只是得到了奈奈这个名字,以及和悟共同生活的五年。

没有遇见悟的话,我绝对不会拥有这些。即使悟比我早一步先走,比起不曾遇见悟,遇见了悟的我还是更加幸福。

因为,我永远永远都能记得与悟一起生活的这五年。也永远永远都能自称是奈奈,尽管这个名字对公猫来说有些不够帅气。

不论是悟长大的城市,

青苗摇曳的田园,

发出了骇人轰隆声响的大海,

仿佛要紧压而来的富士山,

这世上坐起来最舒适的箱形电视机,

高贵的老淑女猫小桃,

臭屁又顽固的虎毛虎丸,

肚子里吞了无数辆车的巨大白色渡轮,

在宠物室里对着悟摇尾巴的狗儿们,

对我说了Good luck的毒舌金吉拉,

辽阔到一望无际的北海地道面,

路边盛开的紫色与黄色坚强野花,

海洋般的芒草原,

吃草的马儿,

鲜红的合花楸果实,

悟告诉我的合花楸红色深浅,

纤长的白桦树林,

气氛明朗开阔的墓地,

供在墓前的彩虹色调花束,

鹿有如白色心形符号的屁股,

——从地面往上画出了两道弯弧的大大大大大大彩虹,

我一辈子都能记得。

幸介、吉峰,杉和千佳子——还有最重要的,将悟抚养长大,让他与我相遇的法子。

我也能永远永远记得环绕在悟身边的人们。

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吧?

「都怪我很常调动,小时候也让你感到寂寞了吧。每次一交到朋友又不得不分开。」

「可是,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交到了新朋友喔。与幸介分开的时候虽然寂寞,但国中的时候认识了吉峰,高中的时候认识了杉和千佳子。虽然与奈奈的会面不顺利,但大家都说想收养奈奈。紧要关头时,有这么多人愿意收养我的爱猫,这样的人生不能再奢求更多了吧。」

悟朝法子伸长手,以两手包覆住法子的手。

「就算愿意收养的人结果都不行,最后阿姨也一定会收留。」

法子脸庞低垂,肩膀颤抖着。

「最重要的是,阿姨让我遇见了爸爸和妈妈。所以由阿姨收养我,还能一起诉说爸爸和妈妈的回忆直到现在,我怎么可能不幸福呢?」

所以别哭了,法子。

与其哭哭啼啼,一直笑到最后,一定会过得更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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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开始频繁住院。

「我过几天就回来。」

说完摸摸我的头,带着过夜的行李走出家门。住院的天数也渐渐拉长。说是三、四天,却一周后才回来。说是一星期,却十天后才回来。

从东京带来的衣服也变得不合身。上衣变得松松垮垮,裤子松得可以往裤头塞好几颗拳头。

后来连在家里也开始戴毛帽。我不清楚病情,但不只身体,悟的头发也越来越稀疏,某天彻底变成了大光头。我还以为他是在医院被人剃了头发,原来是自己狠下心去了理发店。

某天,悟准备过夜的行李时,将摆在床头的照片放进行李袋。是和我一起拍的合照。旅行途中拍的那张照片,从住在东京时起一直摆在悟的床头。

我恍然大悟。

我抓了抓放在房间角落的笼子,「喵」地叫了一声。快点快点,需要这个东西吧?

悟拉起装满了行李的袋子拉链,同时面有难色地笑着看向我。

「说得也是呢,奈奈,你想一起去吧?」

于是悟打开笼子的盖子。我兴匆匆钻进笼子后,悟关上盖子——然后让盖子那一边贴着墙壁,重新放下笼子。

喂,喂,你这么做的话,我就出不去了吧?别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奈奈很乖,今后也能当个好孩子吧。」

喂!我喀喀喀地搔抓笼子内部。悟,你在说什么啊!

悟提着行李袋站起身,没有拿起我的笼子就打开门。

笨蛋,站住!我更是用力搔抓笼子,用身体撞向笼子内侧,竖起全身的毛发出低吼。

「你会当个乖孩子吧。」

少啰嗦,乖孩子根本是胡说八道!我绝对、绝对不允许你丢下我!

「笨蛋,你要乖乖的啊!」

谁才是笨蛋啊,笨蛋!回来!快点回来!

带我一起去!

「我怎么可能想丢下你,我最喜欢你了啊,笨蛋!」

我也最喜欢你了啊,大笨蛋!

悟像要撇下我的呼唤般走出房间,摔也似的关上房门。

回来!回来回来回来回来!

我直到最后都要当悟的猫!

我用尽全身力气呐喊,但被猛力关上的门扉不再打开。我一直喊,一直喊一直喊一直喊一直喊,不久嗓子完全哑了。

不晓得究竟过了多久时间。房间变暗之际,房门喀嚓一声静静打开。关上时的剧烈声响仿佛是幻觉。

法子走了进来。她将我的笼子拿离墙边,打开盖子。

既然不是悟回来了,我才不可能马上冲出去。我在角落赌气,一只手畏畏缩缩地伸了进来。

先是摸头,再搔耳朵,手指又滑到喉咙。——法子不再失礼地担心因为嘴巴很近,我有可能咬她。

以曾经怕猫的人来说,她的成长真是显著。

「悟说,奈奈就拜托我照顾了,因为你是他重要的猫。」

这种事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我是悟重要的猫。

「我已经准备好晚饭了。还撕开了鸡胸肉,替你撒在上面。悟说今天要好好讨你欢心。」

以为这么做能抵消丢下我的罪过的话,他可就大错特错了。

「悟的病房虽然不大,但是单人房,气氛也不像是在医院,所以可以放松休养喔。护士们看起来人也都很好。因为悟说最后想安静度过,之前的医院就介绍了可以静养的地方。」

法子抚摸着我,话声微微颤抖。

「所以悟要我对奈奈说,你不用担心。」

再怎么不需要担心的地方,光是那里没有我,就糟糕透了。

「悟一进入病房,首先就是拿出和奈奈一起拍的合照唷。像在家里一样摆在床头,所以他说他没事的。」

别说蠢话了。照片和真正的我哪边比较好,答案不用想也知道。

真正的我既温暖又柔软得有如天鹅绒,当然是有我待在身边比较好。

——可是。

我舔了舔法子的手。起初她也失礼地说过我的舌头粗糙不平很恶心。

因为法子哭了,等我有心情,我会去吃饭。难得你费心为我撒上了鸡胸肉啊。

除了吃饭和上厕所,我镇日窝在悟的房里。

看家的时候,每当玄关门打开,我都抱着一丝期待冲出去,但走进屋里的始终只有法子一个人。

每一次我都垂下尾巴走回悟的房间。因为见不到悟而垂下尾巴,我一点也不觉得可耻。我因为见不到悟而悲伤,是天经地义的事吧。

法子似乎受悟所托,偶尔会邀我出去散步。但是,对象不是悟的话,我才不想特地走在被寒冷白雪掩没的城市里。

悟的自觉还不够。他一点也不明白在我心目中,悟有着多大的意义。

每天每天我都眺望窗外。窗外的景色无止尽无止尽地延伸,应该也连向了悟所在的房间。

悟,你那边还好吗?

今天的暴风雪很猛烈喔。窗外一片雪白,连街灯也看不见。悟那里也一样吗?

今天是晴天喔。天空又高又晴朗。不过,那种澄澈的蓝好像很冷。

今天停在电线上的麻雀膨起的圆度破了新纪录喔。天空阴阴的,虽然没有下雪,但外面肯定冷飕飕吧。

一辆鲜红色的车驶过了外头的街道喔。是悟告诉我的合花楸果实的颜色。不过,我觉得合花楸的红色更有让人惊艳的深度。人类擅长制造颜色,但好像无法连原本颜色的力量也重新呈现。

从悟的房间可以看见什么景色?悟窗外的天气和我这边的窗外一样吗?

某天,法子走进悟的房间。

「奈奈,我们去看悟吧。」

你说什么!

「因为悟见不到奈奈,看起来好像很寂寞,我就鼓起勇气提出要求。于是医生说,在屋内虽然不行,但在庭院散步的时候可以会面喔。」

法子,做得好啊!

我雀跃不已地钻进法子提出的笼子。法子开的是银色休旅车。悟住院以后,法子似乎一直是开这辆车,但与悟结束了最后的旅行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坐进来。

开车不过二十分钟就到了。

悟就在这么近的地方!

如果一起出门的对象是悟,我会火速打开笼子的锁扣走到外面,但因为是法子,我安分守己地待在笼内。法子不习惯站在猫的立场思考,直接将笼子放在后座的脚踏垫上,所以我只看得见车子内装。

「你先乖乖等一下,我去带悟出来。」

法子留下这句话下了车。我听话地乖乖等待。

你能当个乖孩子吧。你会当个乖孩子吧。临别前悟如此千叮咛万嘱咐。——当然。

我当然可以当个乖孩子。我可是一只不论什么时候,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的聪明猫咪。

不一会儿法子走了回来,提出装有我的笼子。

那间医院静静地伫立在宁静的住宅区中。停车场后头是一大片松松软软的雪原。种植的树木和长椅也铺上了厚厚一层雪。积雪底下,想必还沉睡着草坪和花圃。

从建筑物往外突出的附顶棚阳台上也放着桌椅,天气不好的日子,这里就成了休息区。然后——

阳台的屋檐底下,是坐在轮椅上的悟。

我心急得想冲出笼子,但法子提着笼子,所以我谨慎行事,没有擅自打开盖子的锁扣跑出去。

「奈奈!」

悟穿着羽绒外套,整个人看起来鼓鼓的,但与最后分开的时候相比,他又瘦了。脸色也有些苍白。

这时白得不健康的脸颊浮出了血色。——是我让他的脸颊出现了温暖的血色,这种想法绝对不是我自以为是,各位认为呢?

「你们终于来了!」

悟从轮椅上坐起身。我也一样在看得见的距离就迫不及待。真想扳弄笼子的锁扣冲出去。——但是,法子不知道我可以扳开锁扣,忍耐忍耐。

法子总算走到了悟的身边。我心急如焚地等着她打开笼盖,随即冲出去,一骨碌跳到悟的大腿上。

悟无声地抱紧了我。我也不顾嗓子会受伤地以喉咙发出呼噜声,一再用头蹭向悟的身体。

两人在一起时的感觉如此自然而然,不觉得我们却要分开真的太不合理了吗?

尽管很想永远永远被悟这么抱着,但冷冽侵肌的寒意几乎在转瞬间让我们连骨头也冻僵。身体虚弱的悟严禁逞强。

「悟。」

法子含蓄地出声呼唤。悟也很明白,但迟迟舍不得放开我。

「……我把两个人拍的合照摆在了床头喔。」

嗯,法子告诉我了。

「所以我不会寂寞。」

这是骗人的吧。太明显了,连阎罗王在拔你的舌头前,都会先哈哈大笑。

「奈奈也很有精神。」

最后悟将我抱紧到几乎要压出内脏,才终于松开手。在法子的催促下,我也乖乖钻进笼子。

「你等一下,我把奈奈放回车上。」

法子将我带回车上,然后又回到悟的所在。

差不多可以了吧。我扳弄着打开了笼子的锁扣,溜出车内。接着坐在驾驶座上,等着法子回来。

过了快一个小时,法子回来了。她感到寒冷地缩着肩膀,在纷飞细雪中走来。

然后喀嚓一声打开驾驶座车门。——就是现在!

我精准地从驾驶座的脚踏垫钻了出去。

「奈奈!?」

法子立即追赶我,但赛跑的话,人类不可能赢过四只脚的野兽。我远远将法子甩在后头,奔过停车场。

「不行!回来!过来这边!」

法子的呼喊近乎悲鸣。抱歉,我不会听话喔。

因为我是一只不论什么时候,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的聪明猫咪。

不过,我一度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法子。

心情愉快地竖起尾巴。

再会啦!

留下一句道别,这次真的头也不回地奔进茫茫雪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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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再怎么自视甚高的野猫,北海道的冬天也着实不好应付。

一刮起暴风雪就看不见前方的雪,根本不该和东京下的雪是同一个名字。

这时候,与悟散步的经验派上了用场。

路上遇见的猫儿们都灵巧地钻进能够抵御寒冷的空隙。当然,这间医院附近也有强壮勇猛地存活下来的猫。

既是如此,怀有随时随地都能变回野猫的觉悟的我,怎么可能存活不下去。

我以医院为据点,找到了几处可以抵挡寒风的地方。医院因是大型建筑物,车库和仓库等可供猫钻进去的空隙丰富多样,民家的地板底下和锅炉底下的舒适度也是没话说。有时相中的地点已有其他猫先到,但大概是冬季的严寒培育出了互助合作的精神,比起争地盘,大多是一起分享场地。

听说北海道的居民对路人格外亲切。法子对悟说过,将醉汉和旅人捡回家让他们过夜,也不过是家常便饭。

因为不亲切的话,他们就会死。虽然最后下了让人笑不出来的结语,但我认为这个法则也适合套在猫身上。

当地的猫儿们也告诉了我可以取得食物的地方。会提供好吃剩饭的人家和店家,猫阿姨会给饵食的公园。医院旁边也有便利商店,我偶尔会宝刀未老地做出惹人怜爱状,以取得人类贡献的食物。

当然我也狩猎。冷得膨起的小鸟和老鼠都动作慢吞吞,很轻易就能捕到。

对于好不容易有人豢养、却投身野猫生活的我,其他猫儿都以看着珍禽异兽的眼神望着我。为何要特意离开,太可惜了。也有猫当面对我这么说过。他们大概只以为我脑筋不正常了吧。

但是,比起能够安逸度日的环境,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雪停了。离傍晚还有一点时间。我猜可能性很高,绕到可以看见医院玄关的仓库阴暗处。——果然如我所料。

悟推着轮椅走出医院玄关。

我立即竖起尾巴跑上前,悟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笑了。

「你也该回去了吧。」

哦,想强行捉住我的话,你也明白下场吧?我会纵横交加地狠狠抓你的脸,让你可以玩黑白棋喔。

我露骨表现出警戒后,悟苦笑说:「我已经放弃了啦。」那就好。

我告别了法子以后,法子与悟似乎陷入恐慌。悟一得知我逃走了,还大受打击到发了高烧。

法子接连几日都来找我,但我当然没有迟钝到会被区区法子找到。

几天过后,当我出现在魂不守舍地走出阳台的悟眼前时,他吃惊得下巴快掉了下来。嘴巴张得老大,简直就像唐老鸭一样。

看吧,我说过直到最后都要待在你身边了吧。

悟本想趁机抓住我,那可不成。我就像刚被捕获的鲑鱼般猛烈翻身挣扎,逃出了悟的怀抱。

见到保持距离与他对峙的我,悟的表情就像眼看快要号啕大哭的孩子。八成察觉到了我的决心。

奈奈是笨蛋。悟的脸皱成一团小声这么说。——这么说真过分。

我是悟独一无二的猫。悟也是我独一无二的伙伴。

高傲的猫如我,绝对不会背弃伙伴。为了当悟的猫直到最后一刻,我不惜成为野猫。

接到悟的通知,法子情绪激昂地赶到。不晓得究竟从哪儿借来的,在车库里放了巨大的捕捉用笼子才回去,但奈奈大人可没有笨到会上那种当。

好一段时间,医院的工作人员也是我的敌人。多半是受法子和悟所托,他们讨好地柔声引诱,再试图捉住我。

但是,发现我总在悟走到阳台的时候现身,又在悟回到屋里的时候撤退,大家似乎有所察觉。

法子将夸张的捕捉用大笼子带了回去。医院工作人员也不再柔声呼唤我,将我当作是普通的野猫,对我视而不见。

就这样,我成了向悟定时报到的猫咪。

悟会在没有下雪的日子,出来外头一会儿。我们一起度过那段短暂的时光。吃着悟带来的干粮和鸡胸肉点心,在悟的大腿上缩成一团。悟摸摸我的耳后与喉咙,我用喉咙发出呼噜声。——你看。

就像刚相遇的时候一样。

你知道吗?我在成为悟的猫之前,那时就相当喜欢悟了。总是很期待见到悟。

现在更是期待得不得了。因为我得到了奈奈这个名字,得到了与悟生活的五年,如今喜欢悟的心情是当时的几十倍、几百倍、几千倍。

现在可以自由见到悟,我非常幸福。

「宫胁先生。」

护士阿姨前来呼唤。她与悟同年纪,但体型比悟浑圆了许多。

「抱歉,我马上回去。」

悟回答,紧紧抱住我。离别之际,悟一定会用力抱紧我。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的心情透过他的手臂传来。

掰掰,明天见。一定要在这里再见面。

我舔了舔悟的手,跳下悟的大腿。

题外话,我成了定时至医院报到的猫后,混熟的猫儿们也跟着有了口福。

医院的工作人员和访客都折服于坚强又可爱的我,开始有人悄悄在医院各处放置饵食。大家都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偷偷这么做,没这回事,意外地人数还不少。

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正好可以回报给待我亲切的猫儿们。

暴风雪持续了好几天。

雪总算停了,我钻进可以窥伺玄关的仓库阴暗处。

久违的阳光明媚大晴天,悟却没有走到阳台。

日落时分,法子开着休旅车来到医院,脸色铁青。

我跑上前,她便说:「抱歉,你先等一下。」然后慌慌张张走进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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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雪期间,悟的病情急遽恶化。

终于吗?法子的心情仿佛吞了铅块,在倾斜吹来的大雪中赶往医院。

她在医院住了几天,暴风雪平息时,悟也度过了险境。但是,他没有醒来。

黎明时分她先返家一趟,处理堆积如山的待办事项,然后睡了一会儿。躺在医院的客用简易床铺上,她一直无法深沉入睡。

傍晚医院来了联系。

外甥病危,请立刻赶来。

赶到医院时,奈奈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

「抱歉,你先等一下。」

暴风雪期间,他几乎没有吃到食物吧,但她现在没有心思理会奈奈。

在往常的病房里,法子能做的只是看着。

连着悟的心电图萤幕上,波形开始慢慢变缓。

她只能站在接二连三施以急救的医护人员后头,偶尔瞥见悟的身影。

护士的腰撞上挪到旁边的用餐桌,并列摆在上头的两个相框一同掉到地上。法子慌忙捡起,以免被人踩到。

一张是法子也一起合影的全家福,一张是与奈奈的合照。先前全家福总是放在起居室,与奈奈的合照始终放在寝室。

这时,外头传来了猫咪咆哮般的叫声。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

是奈奈。

「猫咪。」

法子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如果是平常的自己,她绝对不会说这种话。

「我可以带悟的猫进来吗?」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提出如此荒唐的请求。

「拜托你们!让我带猫——」

「这种事请不要问我们!」

护士长语带责备。

「就算问我们,我们也只能回答不行!」

法子一个箭步冲出病房。无视「别在走廊上奔跑」的标语,奔过走廊,顾不得形象地两阶并作一阶冲下楼梯。

一路冲出玄关。

「奈奈!奈奈,过来!」

夜色中奈奈有如白色子弹般冲了出来,扑进法子怀里。法子紧抱住他,冲回病房。

「悟!」

冲进病房时,医护人员已经停止急救。

法子钻进让开的缝隙,冲到悟床头边。

「悟,是奈奈喔!」

紧闭的眼睑痉挛抽动,像要反抗重力般,缓慢地微微抬起。

先是看向奈奈,再看向法子,又看向奈奈。

法子感到脑袋一阵沸腾。她捉起悟的手,连连按向奈奈的头。

悟的嘴唇依稀动了动。明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她却清楚听见了谢谢。

心电图的波形变成了一条笔直的横线。

奈奈一再用头蹭向悟已失去力气的手。

病人宣告死亡。医生如此宣布,护士长接着说:

「竟然把猫带进来,真是伤脑筋呢。请尽快带他出去喔。」

空气中带着笑意,现场气氛忽然变得柔和。医护人员的表情都很温柔。回过神时,法子也不觉发出了呵呵笑声。

紧接着仿佛要撬开松开来的眼皮般,热泪翻涌而上。

上一次放声号啕大哭,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小时候的事了。

姐姐夫妻俩过世的时候,她因为拼命思索悟的去向,并未哭得如此伤心欲绝。

医护人员撤除悟四周的医疗器材,搬出病房。

「真的要马上带猫出去喔。」

如此叮咛后,护士长最后一个走了出去。

不久喉咙痛得仿佛有人勒紧,哭声越变越小,最后变成呜咽。

蓦然回神,表面粗糙的舌头正舔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

「奈奈,我们带悟回家吧。」

奈奈回答般又舔了她的手。

「我可以相信悟过得很幸福吧。」

奈奈用额头蹭向法子的手,然后再次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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