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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没有人会认真地观赏园游会开幕典礼的舞台表演,大家都是随便看看,内心想要早点去逛小吃摊位,到去年为止的我也是这样。毕竟体育馆很闷热,不会表演流行歌曲的乐团演奏,就算听著也很无聊。
但是,当景站上指挥台的瞬间,气氛改变了。
景优雅地一鞠躬,亮丽的里…发发出微弱的声响。
虽然容貌还残留著些许稚气,仍具备难以言喻的存在感与气质景一挥下指挥棒,温柔的法国号音色便随之流出。
那之后经过一阵子,虽然比其他人内向许多,但我还是成为了普通的国中生。
升上国中,与其他小学的学生们认识之后,我曾经遭到霸凌的过去完全被遗忘了。对当时的我们而言,所谓的一年漫长无比,足以推开对自己不利的记忆。
尽管为数不多,但我也交到了朋友。虽然跟景不同班,但被分到平静的班级或许也不错。
一想到宛如地狱般的小学时代,这变化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自从根津原死后,我的人生决定性地改变了,那之后感觉好像一直在作梦一样。尽管失眠问题已经改善,但我还是经常被恶梦惊醒。在恶梦里我依旧遭到根津原霸凌,蝴蝶图鉴仍持续更新著。
有时也会作另一种类型的恶梦。
在没有实际看过的某处公寓楼顶上,景面带一如往常的笑容,把根津原逼入绝境的梦。原子笔刺向害怕不已的根津原的眼睛,他微微颤抖的模样,看起来只像个软弱的小学生。景娇小的手冷酷无情地把那样的根津原推落下去。就是这样的梦。
无论作哪种恶梦,我都会满身大汗地惊醒过来。作后面那种梦时更是喘得特别厉害。国中时的我在梦里见到寄河景的次数,比在现实世界中见到她的次数要多上许多。我克制著颤抖,将掌心高举向大花板。这让我联想到被拔掉一边翅膀的蝴蝶。
我的心灵至今仍被因禁在小学生的时期。
热烈的掌声让我回过神来。景指挥的〈微笑之国精选辑〉演奏完毕,景再度一鞠躬。结束指挥的景爽朗地笑著,大大的双眼一眯细,瞬间看起来就符合她国中生的年纪。
升上国中的景变成更加美丽的生物。苗条的肢体与笔挺的五官、在胸口那边剪齐的美丽黑发。寄河景无论到哪里,都非常引人注目。升上国中后,景加入管乐社,从一年级的尾声起,就无视学长姊的存在,以指挥的身分开始活跃。她的成绩不用说,也一直是名列前茅。
明明遭人嫉妒感觉也不奇怪,但神奇的是完全没人对景抱持那种负面的感情。不知什么原因,她总会被排除在那种丑陋的感情之外。
「喂,宫岭。」
就在这时,坐在旁边的七城这么向我搭话,七城不知为何很开心似地笑著。
「什么事?」
「你刚才在看寄河对吧。」
「……我是在看她。」
「就是说啊~不管谁都会看的。」
七城用理所当然的语调点头肯定,简直像看穿这世界真理的语调十分滑稽。但是,现在的寄河景跟小学时又是以不同的明星身分君临国中。就类似已有定评的电影名作,可以坦率地说已经超出爱的范畴,大家都喜欢景。
正因如此,升上国中之后,我与景交谈的次数变少了。
小学生与国中生有明确的边界。放下小学书包后变得更加美丽的景,与变成平凡又不起眼人类的我,说实在地一点都不相配。
当然我并不是讨厌景。偶然遇见的话,现在也一样会聊个几句,我也依旧喜欢景。
但是,就只是这样罢了。
毕竟我是这一边的人,像这样接受喝采的景则是待在另一边。这样就行了。是察觉到我这样的态度吗?或者单纯是太常被人包围,空不出时间理会我呢?景也变得不会积极地与我扯上关系。
我能够做的,就只有像这样在年级活动中关注景而已。社员们拿著各自的乐器站起身,走到舞台两侧退场。景也走下指挥台,追在他们后方。
这时,舞台上的景忽然转头看向这边。
景轻轻眯细她的大眼睛,然后扬起嘴角,露出像是捣蛋鬼般的笑容。唯有那瞬间,喧嚣声彷佛跑到远方,我的呼吸急促起来。
「嗳,刚才寄河是不是看蓍这边笑了?」
七城一脸兴奋地这么说道。
「怎么可能。」
「说真的,宫岭你也太冷淡了吧,有点梦想好吗,有梦最美啦。」
我认为能够让人看起来像那样,正是寄河景厉害的地方。
无论对谁都很温柔的寄河景,只跟自己四目交接、对自己露出微笑——让人产生这种错觉的表现,正是她厉害的地方。她特别擅长给予每个人都想作的梦。我也是被她用那招给绊住。
说不定景是为了我而杀了根津原。我沉迷在那样的梦里。说不定就连那样的梦,也像今天的笑容一般是个错觉。
——杀了根津原亮的人是景吗?
结果,我从未向景提出这个问题。
对小学生的我而言,人杀人这种事实在太遥不可及了。我难以想像那个对谁都很温柔的寄河景会做出那种行为。而且还是为了我这种人。
认为是景向神祈祷,根津原因此遭到天谴的想法,感觉还比较合情合理。尽管如此,反覆在楼顶现身的景,仍然强烈地一直残留在我内心。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年以上,国中的毕业旅行成了契机,我们又开始会一起聊天了。
景彷佛注定好的一样加入了学生会,是因为要兼顾管乐社吗?她在学生会担任书记。明明如此,但在与其他学校的交流会中负责演讲、在毕业旅行时负责把花束交给饭店人员的工作,不知为何都成了景的任务。景十分忙碌,生活节奏跟我截然不同。
所以毕业旅行的第二天,我会在自由行动时跟景相遇,我想应该算是神的恶作剧-
2 -
毕业旅行去了长崎,我在那里彻底迷路了。
记得起因应该是我把钱包忘在皿乌龙面店(注1)还是什么的关系。在巴士站注意到这件事的我,请班上其他人先出发,我独自回到店里拿回钱包到这边为止都还好。但我压根儿没想到那之后巴士的时刻表会改变,我搭乘的巴士居然是开往反方向。
回过神时,我已经距离会合地点十分遥远,来到了有许多民家的街道上。我再一次确认地图与巴士,只感到束手无策照这情况看来,与其设法前往会合地点,倒不如直接回到饭店可能还比较好。
究竟是在某处会合才是最上策,还是回饭店比较好呢?难得的毕业旅行慢慢泡汤的感觉让我咬牙切齿,就在这时候——
「宫岭?」
传来照理说不可能听见的声音,我转头一看,只见寄河景就站在那里。我不禁倒抽一口气。对国中生而言,不同班的影响意外地大。真的好久没像这样跟不同班的景说话了。
「景……」
「你来得正好,你现在有空对吧?」
「咦?」
景这么说,接著不由分说地拉我到没有任何人在的巴士站,坐在那里的长椅上。然后她从手边的塑胶袋里拿出两个杯装冰淇淋。
「锵——刚才我在那里帮了一位老奶奶喔。她的购物袋砰一声地爆开,里面的东西都掉出来了,所以我帮忙捡起来。结果她就给我这个。」
景很愉快似地这么说后,缓缓地将冰淇淋递给我。
「给你。」
「……咦?」
「因为有两个。呵呵,她说应该有朋友一起来吧。」
「她说得没错啊,跟你同组的人呢?」
「我要排演今晚的营火晚会,所以没办法离开饭店太远,根本没时间逛观光景点呢。不过,虽然朋友不在这边,但有宫岭在就OK了呢。」
「要是我也不在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那样的话,我就一个人吃两个啦。」
「那你现在也可以吃两个啊。」
「但是宫岭在这里呀。」
这对话好像接得起来,又牛头不对马嘴。说到底,我们已经脱离了团体行动。不早点回去的话,会变成大问题。
「虽然只是推测,但有我在的话,老师大概也不会太在意吧。」
像是看透了我的内心一样,景用悠哉的声音这么说道。虽然这样讲很露骨,但确实也如同景所说的。寄河景是每个人都认同的模范生,也受到老师完全的信任与疼爱。就算景迟到,也没有人会真的生气吧。如果景说要一起走散,没有人能够妨碍她那么做。
但是,闪过我脑海中的不是老师的斥责,而是小学时的校外教学。虽然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要是两个人一起回去,说不定又会遭到什么误会。从误以为自己对景而言是特别的时起,我就开始神魂颠倒了。
「会融化掉喔。」
明明如此,但景这么一句话,就让我轻易地收下了杯装冰淇淋。我无视必须快点回去的意识,打开红色杯盖。
「嗳,我来教你让杯装冰淇淋变得更好吃的吃法吧。」
「……什么?」
景没有回答,将木制汤匙刺在冰淇淋上,在表面画了一个圆圈从上面看的话,正好成了双圆圈的形状。
「然后呢?」
「从外面开始吃。」
景按照那番话,从刚才画的线条外侧挖起一口冰淇淋。然后一脸幸福地将冰淇淋送到嘴里。我就那样注视著她,于是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我,然后再一次示范了同样的动作。
「……然后呢?」
「什么然后……咦?这样就结束啦!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呃,因为那样……有什么意义……」
「你不明白吗~你怎么会这么不解风情呢。像这样从外围慢慢填满……」
「根本没有填满吧。」
「……像这样从外侧慢慢铲平,最后才享用精华的吃法正是醍醐味喔。」
「冰淇淋不管从那边开始吃都一样喔。」
「你真是外行耶。」
是不满我的反应吗?景缓缓摇了摇头她的模样看来实在太过不服气,我也只好无奈地同样在冰淇淋上画圆圈。我从边边挖起快融化的冰淇淋送入嘴里,于是景缓缓地露出像猫一样的微笑。这种程度的事情就让她这么开心,今天的景看起来像个小孩一样,幼稚得令人惊讶。
「宫岭,好久没见了呢。」
景一边在中央打造出冰淇淋的孤岛,同时忽然这么说了。
其实应该是会更早说出来的话语吧。尽管上了同一间国中,我们两人却没有好好地讲过话。我也小声地回应「好久不见」,窥探著景的样子。
「宫岭是电脑社对吧,我知道喔。我对电脑也挺孰的,最近还安装了Skype,宫岭也在用吗?」
那样算是对电脑很熟吗……尽管这么心想,我仍摇了摇头。景内心的网路就是指那种SNS吧,我莫名地可以理解。
「景也很厉害呢……参加管乐社,还有学生会。」
「两边我都已经退社了,所以有点寂寞呢。」
「那样比较刚好喔。景该说活泼过头了吗?梢微休息一下如何?」
「我好像没办法什么都不做呢。」
景笑著边挖起最后一口边说。白色物体被吞进她嘴里,变成空盒的杯子里面,甚至看不见景执著的残渣。
是闲著没事做吗?景就那样目不转睛地开始注视著我。
「宫岭有张漂亮的面孔呢。」
景忽然这么说了。
「……没那回事喔。」
「不,就是有那回事,而且——」
景这时停顿了下来。简直就像在畏惧什么似地中断话语,她的大眼睛微微地摇晃起来。
景没有说出那番话的后续,可以听见蝉在远处鸣叫著。因为这样,我被迫意识到景刚才是多么流利地在接续话题。
在椎心刺骨的沉默之中,我吃完了冰淇淋。最后我几乎吃不出味道了。我将折断的汤匙放进变成空盒的容器里,盖上盖子。绕了这么远一段路后,我才总算开口。
「景,杀了根津原的人是景吗?」
不出所料,景依旧露出温和的微笑,开口说了:
「对啊。」
意外地是我并没有对她的回答感到惊讶,这都是多亏了我曾经好几次在恶梦里模拟过同样的情境。说不定是我认为小学生杀人这种事,只有寄河景才办得到吧。
「……为什么?」
「宫岭需要问吗?」
景一边微微歪头,一边感到为难似地笑了笑。
「……是因为他霸凌我?」
「不管我怎么劝,根津原同学都不肯罢休。他一憎恨起宫岭,就没办法思考其他事情了呢。说不定是因为我开口劝说,他就更加不想停手了。」
景冷静地整理昔日的状况。毕竟她一直位于人群中心,所以或许是理所当然的,景擅长解析人的感情。背著书包的小学生的景,其实也像这样分析著根津原亮。
「你记得吗?那个部落格,蝴蝶图鉴。」
「……记得。」
「不可能忘得了呢。看到那个时,我吓了一跳喔。人类的恶意与想像力没有尽头,变成那样的话,就已经没办法阻止了。」
景一边说,一边缓缓眯细眼睛。
「那时候,我向周围的人探听情报,结果大家都只是害怕根津原同学,不敢反抗他,才随波逐流而已对吧?」
景说得没错。实际上,只是根津原一个人不在了,对我的霸凌就突然停止了。因为大家都只是随波逐流而已。
这么说来,将根津原比喻成「永不乾涸的泉水」的人,不正是景吗?我想起穿著黑色连身裙的景,景那时没有说过任何一句「很悲伤」。
「虽然无法原谅跟他一起霸凌宫岭的人,但大家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被害者呢。所以我认为只能断绝源头了。」
「所以你杀了他?」
景静静地点了点头。
「……根津原的死因是从楼顶跳楼自杀对吧,那么,那个其实是……景谋杀了他吗?」
「可以这么说呢。」
胸口深处缓缓变沉重起来,感觉好像在跟梦里知道的事情对答案。骗人——这种心情与理解,能够杀害在那间学校拥有力量、宛如恶魔般的根津原的人,除了寄河景别无他人。
「你究竟怎么做的?」
「没有你想得那么困难喔,宫岭。」
景用谆谆教诲般的语调说道。
「因为根津原同学好像喜欢我,我一约他,他马上就来了。我说有重要的事要谈,要他一起到楼顶上时,他也丝毫没有怀疑我呢。根津原同学好像莫名地紧张,只有这件事有一点有趣吧……虽然他对宫岭做的事情一点都不有趣。」
「然后你把根津原推下楼了?」
「对啊。」
如履薄冰的对话持续著。
每交谈一句,身体就渐渐地颤抖起来。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逃走,必须确认才行。
「根津原的眼睛……」
这正是我最感到在意的地方。
要用来演出自杀实在过于不祥,就算是他杀也太不留情面”我不禁失礼地看向景的右眼,但景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是根津原同学抵抗了……他从口袋里拿出笔,想要用笔刺我。我们扭打成一团,结果是根津原同学掉落下去,我想原子笔应该是那时刺进眼睛的。」
「是这样子啊。」
「……虽然不晓得你愿不愿意相信。」
「……我相信喔。」
「全部?」
景静静地说道。我只能相信相信她犯罪了这种事,实在是很奇妙的字面。那个寄河景真的杀了人。而且还是用残酷的做法,杀了跟自己同年纪的小学生。这表示我的梦比我本身是个更能干的侦探。
说完一切的景十分冷静,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并笑著。她紧握著的手抓住袖子颤抖著。
「我知道的,宫岭早就已经注意到了对吧。所以才跟我保持了距离对吧?」
景这么说道,同时很寂寞似地笑了。看到她的表情,我得知刚才那番话的后续。景一直认为我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避开她的吧。
倘若是这样,实在是很严重的误会。不是那样的,我明明不是抱著那种打算离开景。
「不对!我根本没有讨厌景!」
我瞬间拉起景抓著袖口的手。冰淇淋的杯子掉落到地面上,咕噜咕噜地滚动。好久没碰到的景的手腕,纤细得令人不安。我对著因为紧张而僵硬的景,说出这三年多来一直想讲的话。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我只讲得出这句话。
目瞪口呆的景看向我,其实我很想现在立刻逃离现场。过著国中生活的期间,我一直无法好好地跟景说话。光是被景注视我就动弹不得,而且我一直闪避著她。
但是,那并不是因为我讨厌起景,反倒相反,我的内心充斥著对景的罪恶感
「我一直想要道歉。都是我害的,才会让景做出那种事情。景明明跟我这种家伙是不同世界的人,我却害景……」
我怕得无法正视景的脸,我几乎是用告解般的心续说道。
「我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景受伤时也是、根津原那时也是,我明明一直被景保护,却什么也报答不了……自从根津原死后,我的生活变得很平稳……很幸福。为了什么都做不到的我,景甚至付出到这种地步——我实在无法原谅为了这种事而感到高兴的自己……」
景本来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只要我不在,景的脸就不会受伤,景一定也能跟杀人这种事一直无缘。都是因为我向景诉苦,景只是温柔得无法对我见死不救,又有能够杀掉根津原的行动力而已。
「宫岭。」
过了一会儿后,景静静地说了。
「我并不是只有救了宫岭而已喔……根津原同学还在的时候,大家应该都不怎么喜欢来上学吧。根津原同学的影响就是过剩到这种地步。」
明明是很平淡的话语,音色听起来却非常温柔。
「所以没必要只有宫岭感受到罪恶感喔。」
我不晓得这番话有几分是真实的,以现实问题来说,景杀了根津原,这个事实不会消失。
「你不是变得讨厌我的话,就太好了。」
「我说过无论何时都会站在你这边吧。」
我拚命挤出来的话语,让景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然后她小声地说了「你还记得啊」。
「假如景因为谋杀根津原遭到怀疑,我会代替景接受惩罚。」
那原本就是我的罪过。景本想说些什么,但我制止了她,我牢牢地注视著她。
「……我一定会保护景,不让景受到任何人威胁……虽然景可能不会相信我就是了。」
受到强烈的阳光照射,白皙的肌肤反射著光芒。景难得地贯彻著面无表情,与她年龄不符的端正美貌显得更为立体。就这样沉默许久之后,景忽然笑逐颜开。
「我相信喔。」
「咦?」
「因为宫岭是我的英雄对吧?」
这句话实在太不切实际,不适合已经成为国中生的我们。
明明如此,但这句话对我而言至今仍然十分特别,光是景像在恶作剧似地说出口,我就整张脸连耳朵都泛红了。舌头打结起来,无法顺利地讲话。景悄悄地将食指贴在这样的我的嘴唇上,温和地说道:
「……所以说,根津原同学的事情,就当成只属于我们两人的袐密吧。我并不后悔做了那个选择,就算时间能够倒流,我一定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
倘若用陈腐的说法来形容,就是世界上只剩我们两人。景杀害根津原的身影不再是恶梦,而是转变成甜美的白日梦,甚至觉得我不在那里实在很不可思议。
「差不多该回去了呢,毕竟毕业旅行才刚开始。」
景一边捡起掉落到地面上的冰淇淋杯,同时一如往常开朗地说道。我像个傻瓜似地只回了声「嗯」,追著她的背后。
「真希望能跟宫岭同班呢。」
景像在歌唱似地说道。
仔细一想,我应该要在这时候就察觉到。
根津原亮主导的霸凌,严重地打乱我的人生。但是被打乱的不只是我,景的人生也是一样。目睹到我被霸凌的景,究竟变质成什么样子了呢?我应该要先清楚地认识到这件事才对。
我应该要好好地先弄明白,寄河景杀人究竟象徵著怎么一回事才对-
3 -
寄河景跨越屋顶的围栏,站在彷佛随时会踩空的细长边缘上。她双手抓著的围栏发出嘎沙嘎沙的刺耳声响,与我的心跳声巧妙地重叠。光是想到景说不定会掉下去,身体就动弹不得。明明如此,景却丝毫不畏惧地迈出步伐,朝站在屋顶边缘的另一名高中女生伸出一只手。
「善名同学。」
被呼唤的学生善名美玖利惊讶地抽动了一下身体。她似乎相当憔悴,漂亮卷起的栗色头发凌乱不堪,双眼寄宿著阴森恐怖的光芒。尽管如此,善名同学仍用双手紧紧握著围栏。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著景放开一只手的身影。
「……我明白善名同学的心情喔。但是,我们一起回去吧,要是从这里跳下去,就连后悔也办不到了。」
景说得没错。塔之峰高中是四层楼建筑,而且底下还是水泥地,没有任何能成为缓冲垫的东西。从这里掉落的话,首先就没救了吧。
「我都说别管我了吧!我……不想把景也卷进来呀,让我一个人死掉……」
善名同学斯底里地哭喊著。她细瘦的手腕有好几道割伤,虽然我对她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但她似乎从之前就一直被想死的念头折磨著。那念头愈演愈烈,她现在被逼到想要跳楼自杀。
「再说这也太奇怪了……景根本毫无关系吧。为什么要阻止我?因为我们同班?因为你是学生会?为什么,为什么要来到这种地方?一般来说……」
「会来喔。」
景斩钉截铁地说了。接著她仍然继续沿著边缘前进,缓缓靠近善名同学。从旁人眼里来看,她简直是疯了。为了阻止自杀,居然连自己都跑到围栏对面,实在太愚蠢了。但景的动作实在过于俐落果断,所以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她跨过围栏。
「因为我不希望善名同学死掉,所以会来到这种地方。」
景的头发随风飘逸,向围栏那边。
「所以我可以再稍微靠近你身旁吗?我想跟善名同学聊聊假如聊过之后,善名同学稍微有一点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别过来!你疋从那里再靠近一步,我就跳下去!」
善名同学这么说,将一只手从围栏上放开。她身体的重心失衡,差点不小心掉落下去。
原本露出浅浅微笑的景,看到那景象,表情也稍微僵硬起来。端正的容貌露出些微紧张感,瞪著善名同学那边看。过了一会儿后,景缓缓地说了:
「我知道了。善名同学要跳下去的话,我也一起跳。」
可以感受到楼顶上包括我在内的围观群众,都同时倒抽了一口气。就连与景相对的善名同学也无法掩饰她的惊讶。
明明如此,却没有人发出哀号。这是为了不妨碍景说出接下来的话。景露出跟刚才截然不同、洋溢著慈爱的微笑。
「善名同学也会害怕一个人死掉吧?所以我陪你一起跳。」
「等一下……你……你在说什么呀?」
「我不会否定善名同学的意志。既然你想死,我就不会硬要阻止你喔。所以善名同学应该也无法阻止我才对。」
景这么说,简直像抓到对方语病似地露出好胜的笑容。她明明眯细了眼睛,但从眼皮底下露出的光芒却无从掩藏地流泄出来。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我……我不懂你的逻辑……」
「我这个人很不死心喔,而且也是个自私的人。事情不照自己所想的发展,我就不满意。」
景说的话一点也没错。景意外地倔强,而且相当顽固。她一旦决定这么做,就绝对不会放弃,她想阻止同班同学自杀的话,甚至会不顾自己的安危,跨过围栏。这就是寄河景。
「……只会出一张嘴!嘴上这么说,但景其实不想死吧!」
「我不想死呀。」
景这么说,将双手都从围栏上放开。是因为正来劲吗?景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但是被水手服包住的细瘦身体立刻掌握到平衡感,她又靠近善名同学一步。
「我不想死。我每天都过得很快乐,今后也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和非做不可的事情。我不想在这种地方被善名同学卷进去而死掉。但是,善名同学要在这里跳下去的话,我也会跳下去。」
「等等,很危……」
与放开双手的景相反,善名同学再一次用双手抓住了围栏。围栏嘎沙嘎沙地激烈摇晃著,可以看出善名同学颤抖得很厉害。景对这样的善名同学再一次说道:
「我不想死喔。」
那独特的次女高音清晰且正确地响起。
「所以你能为了我活下去吗?」
这时,可以看出善名同学缠绕的氛围突然改变了。
简直就像一直贯穿她的想死念头的脊椎被拔掉了一样;彷佛附在她身上的恶灵退散了一般,恐怕她眼中只看得见景吧。
善名同学抓住景伸出去的手。景温和地催促之后,善名同学缓缓点头,然后开始爬上围栏。在她回到楼顶的瞬间,在旁守护的所有人都自然地发出欢呼声。
景也缓缓地跨越过围栏回到这边。景四平八稳地降落到楼顶上,她的额头稍微渗出了汗水。
看到回到楼顶上的两人感动不已地互相拥抱,我也觉得快哭出来了。
但是,理应对这个景象深受感动的我,脑海中却有一瞬间浮现出根津原坠落的幻象。可以看见那个恶毒又小个头的背影站在围栏对面。
从国中毕业后,我跟景同样进了塔之峰高中就读。我能够考上县内数一数二的升学学校,可以说都是托景的福。我一决定要跟景考同一间高中,景便设身处地地指导我功课。
即使成了高中生,寄河景的领袖气质依然没有衰退。
她理所当然似地参选学生会选举,以一千票以上的得票数当上了学生会长。换言之,就是全校学生有九成都投票给景了。但景就是具备那种格局的人物。
景彷佛异形般的美貌在集团中非常引人注目。无论是比国中时留得更长的头发、闪耀著褐色光芒的眼眸、还是彷佛用线吊起一般笔挺的脊背曲线,都出类拔萃且美丽动人。被她的美丽吸引的人接触到景的本性后,这次会像是入迷一样地开始信奉起她。
景似乎具备彷佛热病般的性质,她的「正面传闻」经常扩散开来。像是景做了这样的事、帮忙做了这样的事,这种话题会极为自然地在日常对话中出现,每一个传闻都加强了寄河景这个角色的特异性,她的善良在堆积起来的插曲上留下脚印。
我也是被景拯救的人之一。我会一边把我的回忆当成特别的东西,同时继续仰慕景吧。今天得救的善名同学也是,肯定会将景视为改变了自己人生的特别的一个人。今天的事情尤其精彩。就连一旁的观众都为景著迷。
景今天也像这样让自己的存在感染其他人。站在只要走错一步,感觉就会掉落的边缘上。
「话说回来,能顺利解决真是太好了。」
寄河景本人坐在学生会室历史悠久的椅子上,用悠哉的声音这么说了。明明直到刚才还演出了那么激烈的场面,现在却已经转换好心情在整理文件。可以清楚得知在她的内心,刚才的事情和这些业务都是连接在一起的,无论哪边都不该敷衍了事。
我一边看著那样的景,同时用几乎是赞叹的语调说道:
「景真的很厉害呢。」
「我认为宫岭也以副会长身分表现得很好喔。」
「……那只是因为跟景在一起,才会看起来像那样罢了。」
我平淡自然地这么说了。
令人惊讶的是,我跟景一起加入了学生会。当然,我并不是那种会积极想站上舞台的人。但是景推荐我担任副会长,我就已经别无选择。周围的人也认为既然是景推荐的人选,都投了信任票给我。
那之后我便在景的身旁,想要设法帮上她的忙。
「景很厉害喔……善名同学的事情也是,那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不是那么值得称赞的事情啦。」
「因为,要是从那里掉落的话,景明明也可能会死啊。」
「没问题的啦,因为我不想死呀。」
明明不是在讲那些事,景却悠哉地这么说了。彷佛在说就连因为意外事故死掉的人,都是自己选择了那样的命运。景不想死,所以不会死;善名同学也因为变得不想死了,所以没有死。就好像是这样的认知。
「……那个,善名同学为什么会想一死了之呢?」
结果,她究竟为什么大白天就想从楼顶跳楼自杀呢,直到善名同学的父母来接她为止,景应该一直陪伴在善名同学身旁。她们没有聊到这些事情吗?
过了一会儿,景缓缓歪了歪头,然后一脸很不可思议地说道:
「嗯?你问为什么?」
「你想想,她都想要一死了之了,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吧?」
「没什么原因喔。」
景斩钉截铁地说了,她的语调没有丝毫踌躇。
「善名同学成绩也不差,家庭环境好像也没问题。硬要说的话,她曾说过对出路和将来感到不安,但跟其他人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喔。」
「这样的话,为什么……」
「你觉得没有什么像样的理由,就不会自杀吗?你认为只是隐约地厌恶自己、隐约地感觉去不了任何地方、隐约地感到不安而已,是不会想死的?」
景用教诲般的语调这么说了。
「没那回事喔。人类不需要什么理由,很轻易地就会想死,因为想死所以死亡。在人类当中也有容易受影响的人,所以那种人只是被牵往自杀的方向而已……所以今仧的我只是试著将对方转向想活下去的方向做出选择的是善名同学,并不是我救了她喔。被那样称赞的话,总觉得如坐针毡。」
景就如同她所说的,露出有些为难的微笑。明明做了那么了不起的事情,景却毫不骄傲,明明大家都认为救了善名同学一命的是景。
景似乎认为话已经说完,她嗯一声地大大伸了个懒腰,瞪著眼前的文件看。究竟是什么文件呢?就在我这么心想时,察觉到我视线的景告诉了我答案。
「我被委托在下次的人权集会中演讲。」
「是关于什么的演讲?」
「关于防止自杀,警方的人好像也会来听演讲……总觉得因为发生了善名同学的事情,好像会被说更应该上场演讲呢。」
「这……时机还真是凑巧呢。」
不仅限于今天的善名同学的事情,最近国高中生的自杀似乎增加了。在开学典礼那天,校长用沉重的语调述说著人命的重要性,以及最近异常增加的自杀率。校长将自杀的理由归昝于近来的年轻人死气沉沉的态度,和淡薄的人际关系。但又没有谈论到任何具体的对策,那天的话题就敷衍了事地划下句点。
「毕竟开学典礼那天也提到这个话题了嘛,什么人际关系很重要之类的。就算听到别人这么说,也很难想像自杀案件会具体地减少就是了。」
「我好像可以理解人际关系很重要这件事啊。」
「这么说来,景知道那个吗?」
「那个是指?」
「大蓝闪蝶(Blue Morpho)。」
我抱著稍微闲聊一下的打算,提出了这个名称。
「大蓝闪蝶」是最近正流行,类似都市传说的东西,一言以蔽之,就是「玩了之后会死掉的游戏」。
某一天,被选中的人透过SNS被赋予点进特别网站的权利。听说是个以美丽蝴蝶为主题的神奇网站。点进那网站的玩家会成为大蓝闪蝶的会员,接受来自游戏管理员(Game Master)的指示。
游戏规则十分简单。只要服从游戏管理员传送过来的指示即可,仅此而已,没有其他规则。
关于内容有各种说法。例如总之要找个黑色的东西拍照、或是会收到一段文章,要找出含有那段文章的小说之类的。除此之外,据说还有人收到要把眼睛挖出来交出去的指示,或是汇三百万到某个户头的指示。
指示的内容不用说,游戏管理员的目的也经常成为话题。
例如这是某个大富豪为了找继承人所进行的游戏、或是唯一能够召唤出真正恶魔的方法,还有人说这是知名企业独创的招聘考试,但不晓得真相究竟如何。
「听说不服从这个游戏的指示,或是在中途作罢的话就会死掉,还有没希望破关的人好像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被迫自杀之类的。」
这个奇怪游戏的传闻,随著自杀率提升开始活跃起来,换言之,就是与大蓝闪蝶相关的人会自然地迈向死亡,这成了自杀事件增加的原因。
当然这种传闻不可能是事实。毕竟内容就像古早的连锁信,而且好好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只是违反指示就死亡,在不知不觉间被诱导去自杀也十分愚蠢。就算被网路另一头的陌生人教唆,人也不会死亡。在跳进列车轨道或脖子被吊起来前,本能一定会妨碍那些行动吧。
但个性正经的景用认真的表情听著我说话,简直就像努力想掌握那游戏的全貌一样,露出严肃的表情。说不定她把这个都市传说当真了,或者她是在害怕这个彷佛超自然现象的话题呢?
过了一会儿,景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说了:
「蓝色蝴蝶是幸福的象徵喔。」
「……咦?」
「宫岭对大蓝闪蝶有什么看法?」
景那双大眼睛亮起深感兴趣似的光辉,笔直地注视著我.
「……虽然有趣,但我觉得不可能。什么大富豪用来决定继承人的传闻,感觉就是骗人的。如果不是鬼怪作祟还诅咒什么的,人没事是不会自杀的喔。」
这时,我发现自己跟刚才提到善名同学的话题时一样重蹈覆辙,就算没什么特别强烈的动机,人类也可能因为某些缘故选择自杀。明明才刚聊过那样的话题。
「不过,什么大富豪还是就业面试的传闻,实在很愚蠢呢。虽然好像有可能出现那样的事情。」
但景没有责怪我的失言,她再次将视线拉回文件上。
「你要答应演讲的委托吗?」
「……我还在考虑。」
景会在这种时候迷惘,实在很稀奇,景基本上不会拒绝别人的委托。就算要上台她也不会怯场,再说从小学时代到现在为止,她一直受到这种机会眷顾。
而且,这么说或许不太好,但善名同学那件事,会让景的演讲更有说服力吧。正因为是为了阻止别人自杀,能够将自己的生命豁出去的景,才能够在那种场合打动某人的心灵吧。
「景没有率先采取行动,还真是稀奇呢。」
「嗯,虽然想回应别人对我的期盼,但只是站在台上的我所讲的话,真的能够阻止自杀吗?一想到这些,就觉得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看来景并非谦虚,而是认真地这么觉得。
在开学典礼时不经意地想阻止自杀的校长,闪过了景的内心吧。我确实也觉得就凭某人讲了几句话,不可能改变世界,而且理应在开学典礼听到校长那番话的善名同学,甚至等不到暑假就试图自杀了。
「但是,与其交给其他人,还是景上台演讲比较好喔……我觉得啦。如果景的话语传递不到,我想就算其他人上台讲也一样。而且景的声音很动听,就算话语没有意义,光是听声音就有价值……」
我本打算鼓励她的,但好像从途中开始冒出一些不知所云的话。我察觉到这点的瞬间猛然住了嘴。不出所料,景露出准备好好揶揄我一番的眼神,扬起嘴角笑了。
「宫岭会用认真的表情说些奇怪的话呢。」
「……这是事实啊。」
「哈哈哈,但我只有声音从以前就经常被人称赞呢,的确是有点奇怪的声音呢。」
「不是奇怪,是很动听喔。」
我这样说道,于是景用清澈柔和的声音小声地说了「……多谢称赞」。在只有两人独处的学生会室里,景坦率地脸红起来。
结果,景在人权集会里进行了演讲。她没有提及善名同学的事情,只是用她自己的话语诉说著生命的重要性。
在鸦雀无声的体育馆中,只有景的声音回荡著。我心想以前也曾看过这样的光景啊,是根津原亮葬礼的时候。那时也是在鸦雀无声的场所中,只有景的声音存在著。景的存在连接起生死对立的集合空间。
无论是她犯下的罪过,或是她拯救的性命,我两边都知道。
我在舞台侧面看著站在讲台上的景,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只要注视著景,无论何时都感到痛苦且难受。
回过神时,我与景相遇已经过了将近七年。从她首次在教室拯救了我那时起,景的存在就一直耀眼得不得了。
「——我并不认为这场演讲能够减少自杀者。只不过,如果听到这场演讲、意志坚定的各位,愿意稍微付出行动,让周围变得更好的话,我认为那应该就等同于世界会改变。」
看到景用殷切的眼神这么诉说,我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著。
我喜欢景,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只喜欢景一个人。
讲台上的景即使面对众多听众也毫不畏缩,就连市议员和警察都以来宾身分在这里齐聚一堂。尽管如此,景仍然光明正大地用自己的话语在述说。那模样实在过于耀眼,我不禁流下眼泪。
讲完所有内容的景,在掌声之中缓缓一鞠躬。然后走下讲台到来宾那边。
景就这样与会场的来宾们交流。我们必须趁这段期间清理舞台才行,明明如此,我却泪流不止,无法动弹。
「宫岭学长哭过头了啦。」
这么揶揄我的是担任学生会书记的宫尾,被看到难为情的一面了。
「不,但我可以理解喔,毕竟是一场很精彩的演讲嘛。该怎么说呢,寄河学姊的话语蕴含著力量呢。」
「嗯,我也这么认为……」
我这么低喃,于是宫尾不知何故扬起嘴角,很愉快似地笑了。然后他说道:
「而且还是女友讲的话,就更感动了吧。」
「咦?」
「因为宫岭学长跟寄河学姊在交往嘛?」
「啥!不,没那回事啦。」
「咦?你们明明经常黏在一起耶?」
看来我似乎是被套话了,完全中招的我满脸通红地否认。
「我跟景在交往什么的,这玩笑太恶劣了啦……老实说我根本配不上她。」
「是这样吗~从旁人眼里看来,我觉得你们很相配喔。」
「才没那回事……没那回事啦……」
那之后宫尾在清理舞台的期间,也一直以推我一把的名义不断揶揄著我。简直就像我内心羞耻的欲望被暴露出来一样,我冷静不下来。
恐怕神魂颠倒这种形容是最正确的。因为那场演讲的缘故,我才刚被迫更清楚地意识到对景的心情所以我在跟景两人一起回家的路上,动摇到不自然的地步。甚至让那个景说出「你这样有一点恶心喔」。
「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
对于频频这么询问的景,我会沦陷只是时间的问题。过了一会儿,我满脸通红地说道:
「……都是因为宫尾说什么我跟景在交往……」
听到我软弱无力的话语,景惊讶地张大了眼睛。看到那表情,我打从心底感到后悔,这样跟迂回地告白没两样景依旧瞪大双眼,同时还接著说道:
「咦?然后宫岭怎么回答呢?」
「还能怎么回答……只能说我们没在交往。」
「咦咦~~你否认了吗?」
景故意露出惊讶的样子,然后用难以言喻的表情注视著我。毕竟认识这么久了,我明白景这是在要求什么,但我不晓得那究竟是什么。过了一会儿,景静静地开口说道:
「宫岭喜欢我吗?」
不是平常那种恶作剧般的音色,而是比那低上一个音阶的声音,但也不是冷淡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调。那就好像提出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彷佛要包容一切的声音。
即使到了这个阶段,我仍然踌躇不前。无论国小还是国中,我的人生都一直与景同在。被景救赎的情况实在太多,我没有好好地思考过对景的心情。
只不过,听到今天的演讲时,感觉我内心所有的墙壁都被拆除掉,有光芒照射了进来。我顺著那时的冲动,说出一直讲不出口的话语。
「……我喜欢景,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只喜欢景。」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景听到这句话瞬间的表情吧。
景露出我至今不曾见过、非常温柔的笑容。彷佛收到期待已久的东西时一样,在双眼中摇晃的光芒点亮起来。但对现在的我来说,甚至无法判别那是否其实是我一厢情愿。过了一会儿,景开口说道:
「谢谢你,我也喜欢宫岭喔。」
「啊……」
这不是什么比喻或形容,而是我的心脏真的差点停止。泪水缓缓地冒出,指尖麻痹起来。照理说明明开心得不得了,却有一种彷佛溺水般的苦闷。景不晓得我内心这样的想法,缓缓地拉近了距离。
「……怎么可能,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喔,我一直都喜欢宫岭。」
景的指尖缓缓地抚摸我的浏海。景彷佛接纳一切似地,触摸著我还是一样无法停止留长的浏海。
「那么,宫岭要怎么做?你愿意跟我交往吗?」
「……我们没办法交往啦。」
这句话自然地脱口而出。明明高兴到快要死掉,但残留在我深处的理性擅自编织出拒绝的话语。
「没办法啦……景跟我一点都不相配,因为我到现在还是无法流利地说话……也没办法直视别人的眼睛,跟景完全不一样……我没办法跟景并肩行走。」
直到刚才还露出柔和微笑的景,表情一下子僵硬起来。但唯独这点我不能让步,我对景仍感到内疚,明明都让景杀了人,我怎么可能无忧无虑地当景的恋人,
「我不是值得景喜欢的人喔,虽然不晓得景是喜欢上我什么地方,但这种事绝对是错的……」
「……宫岭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宫岭呢。」
那声音感觉像是快哭出来前的小孩,对于有一瞬间感到畏缩的我,景接著这么说道:
「你说不晓得我喜欢你什么地方对吧,我知道了,我让你看证据。那么一来,宫岭一定也会明白吧。」
景露出反常的怯懦态度,但仍直率地说道:
「明天上午十点半,到最靠近自然公园的车站来吧小学时在校外教学去过的地方,你记得吗?」
「我是记得……」
「那么明天见,别迟到喔。」
景只说了这些,就转身离开,走向跟家里相反的方向。
我向景告白了,景也说她喜欢我。我无法置信。明明像这样确实亲耳听到,至今仍好像在梦里一样。
明天,景打算在自然公园做什么呢?正因为是聪明又有些不按牌理出牌的景,我完全猜不到她会做什么,所谓的「证据」究竟是什么呢?
但是,假如景真的让我看到「证据」,可以把我的自卑感和别扭的想法和愧疚感全部破坏,让我相信她的心意,到时我说不定也能稍微喜欢起自己。
我注视著景已经不在的三叉路口,然后回到家里。
我并不是在期待什么,光是能跟景一起外出,就觉得很高兴了。
所以我根本没想到世界的一切会以那一天为分界彻底改变-
4 -
隔天,我比约好的时间早二十分钟以上到达车站,等候景的到来。我也觉得自己真是现实。
「看来你相当期待呢。」
即使在约好的时间准时出现的景,开口第一句话就这么说,我也坦率地点头同意。在这种地方耍帅也无可奈何。
当然景并不是制服打扮,而是穿著有秋天风格的拉錬背心裙,还搭配著可爱的红色贝雷帽。从非常符合这个季节的白色高领上衣的袖口中,可以窥见景的指尖。自从小学毕业后,好久没像这样好好地看到景穿便服了。
「你没有迟到呢,佩服佩服。」
景很满足似地说,温柔地拍了拍我的头。像是在哄小孩的动作让我露出微妙的表情,于是景忽然一脸认真地开口说道:
「心意没办法证明,眼睛也看不见。所以作为替代,我把我最重要的东西给宫岭。」
「……你的意思是那东西就在这座公园里?」
「嗯,某一部分是。」
我脑海中浮现的,是校外教学那天的事情虽然那次回忆也伴随著疼痛,但我背上的景的温暖,在我的记忆中也依旧鲜明。
「那么,我们走吧。时间已经快到了。」
景这么说,得意洋洋地迈出步伐。我也一如往常地追赶她的背影,从贝雷帽底下随风飘逸的发丝十分美丽。
是因为假日吗?附近有很多人都是带家人一起来的。有些人已经摊开塑胶垫,准备提早吃午餐;也能看见情侣坐在长椅上聊天的身影。从周围的眼里看来,我和景看起来也像是对恋人吗?我想著这些有点难为情的事情。
没多久后,我们到达人潮特别多的中央区域。这里有铺设著水泥地的广场,与能眺望到远方的高台,高台的高度应该有好几公尺吧。爬上楼梯后到达的最上面设置著望远镜,能够瞭望到更远的地方。
既然来到这里,景应该是来爬高台的吧——我这样的预测很乾脆地落空了,还差一步就要到达广场时,景停下脚步,确认手表。
「这里就行了吧。」
虽然景很满意地这么说,但以地点来说却是个不上不下的地方在广场与草地的交界,简直就像要监视高台一样的位置。或者只是我不晓得,其实广场上要举办什么活动吗?但是孩童们在广场上溜直排轮,看起来实在不像有什么活动要开始。
「怎么了吗?景。这里有什么吗?」
「再等等。」
景这么说,轻轻握住我的手。那手的柔软度与温暖,让我心跳加速。景默默地注视著眼前的高台。
她究竟在等什么呢,屏住气息的景似乎反常地感到紧张的样子。她宛如镜子般的眼睛,反射著柔和的阳光。
过没多久,那件事发生了。
一个男高中生摇摇晃晃地走向高台。他的脚步简直就像梦游症患者,穿著整齐制服的他看起来跟大白天的公园很不搭调。景的手稍微有些用力。
男高中生就那样爬上楼梯,到达高台的最高处。他将手放在高达腰部的栏杆上,感觉很刺眼似地仰望著太阳。仅有一瞬间,他看起来像是露出了微笑。那笑容简直就像此刻正想起太阳的存在一般。
景握住我的手更加用力,几乎就在同时,男高中生坠落了。
他跨越过栏杆的身体,顺从重力轻易地往下坠落。然后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就响起咕渣的不吉声响。内脏彷佛弄破水球时一样飞溅出来。
然后只剩下脸部压烂的尸体。
「……咦?」
我不禁发出有些呆滞的声音。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死掉了。高台上没有其他人。是跳楼自杀。
我无法置信眼前的光景,不禁看向一旁的景。
景露出平静的眼神,眺望著一连串的自杀行动。
她的表情没有丝毫惊讶。从旁人眼中看来,或许看起来像是大为震惊而僵硬住。但我看得出来,景丝毫没有感到动摇,简直就像已经事先知道眼前会发生的事情。实际上,她是在这里等候著什么,难道是在等这个?这句话闪过我脑海的瞬间,我不禁脊背发凉。像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景看向我这边。她偏褐色的大眼睛彷佛琥珀般发出亮光。过了一会儿,她开口说道:
「走吧,宫岭。」
景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手。黑发从围巾缝隙间流出,抚摸著我的手臂。我们一飞奔而出,背后便传来尖锐的哀号。哀号呼唤了下一阵哀号,引发一连串的恐慌。
尽管处于狂乱的漩涡当中,只有景仍冷静不已。彷佛只有她看得见照耀著前方的光芒一般,她笔直地往前走。
来到自然公园的另一头之后,景总算停下了脚步。她乾脆地松开原本牵著的双手,绕到附近的自动贩卖机前。然后若无其事般地说了:
「我口渴了呢,喝可可亚好吗?」
「……喝可可亚不会黏喉咙吗?」
「那就买冰可可亚吧。」
景一边说著没有解决任何问题的话,一边按下按钮。眨眼间她小小的双手就多了两罐冰可可亚。
听不见蝉叫声,季节改变了,她拿给我的东西也跟那时不一样。
景理所当然似地将其中一罐递给我。
「来,这个给宫岭。」
「……景。」
「好啦——我的手很冰,快点收下。」
果然冰可可亚是个错误的选择吧?我将这句话吞回肚里,接过罐装可可亚。冰凉的罐子果然不适合这个季节。景喝了一口可可亚,低喃著「好冷呀」,然后坐在附近的长椅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那动作就彷佛工作结东后的猫。
景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直到刚才还认为应该一辈子忘不了的惨剧,感觉简直就像一场白日梦。看到有人在眼前坠落这种事,一点也不平常,而且还是在景的身旁目睹到。
我差点想要逃避现实,把我拉回来的,是从这里也能听见的尖锐警笛声。听到那声音的瞬间,我不禁全身狂冒汗。看到这样的我,景静静地摇了摇头。
「我明白的,但是不要紧。警察忙著应付那些爱讲话的人,不会来我们这边的。」
究竟是什么不要紧呢?警笛声停止后,周围再度充斥著沉默。过了一会儿,我开口询问:
「……你说想让我看的东西,就是那个吗?」
「对啊。」
景喝了一口可可亚后,淡然地继续说道:
「自杀的是木村民雄同学,都内的高中一年级生。虽然因为上了非志愿的学校而烦恼,但是个非常普通的男生喔。」
「……你认识他吗?」
「我们不认识,只是我知道他而已。」
如果能获得宽恕,我很想现在立刻逃离这里。但可可亚还剩下一半以上,而且彷佛要射穿人的眼眸不允许我退场。不祥的预感在喉咙深处痉挛,记得之前也有过这种感觉。景将嘴凑近我的耳边,悄悄低喃了:
「你还记得『大蓝闪蝶』吧?」
那个词汇撼动我的鼓膜,全身的血液更加沸腾起来,感觉好像要头昏眼花了。为什么那个词汇此刻会在这里登场呢?我并不是不晓得,而是不想知道。
「那个游戏……?那种玩了之后会自杀的游戏,根本是都市传说吧……」
「虽然大家好像都觉得人类不可能因为单纯的游戏死亡,但我认为自杀的人原本就有他们的理由,是坚决的痛苦将大家逼向死亡的。」
不是那样的——景这么说的声音跟以前在学生会室听到的声音重叠。
景一边这么说,一边从怀里拿出智慧型手机。粉红色的手机壳表面,绘制著景最喜欢的兔子插图。景点了几次萤幕之后,似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她将手机转了个方向,把刺眼的萤幕展示给我看。
「木村同学是大蓝闪蝶的玩家,所以才会死掉喔。」
景的手机萤幕上,显示出刚才自杀的高中生的学生证照片。不只是那样。还能看见乍看之下不晓得是什么意思的「群组」和「第五十天」的文字。这究竟是什么呢?
景无视表情僵硬的我,继续说道:
「那一天,宫岭跟我说的大蓝闪蝶,大部分都是创作喔。也不是什么与恶魔的契约,或是大富豪在找继承人,当然不服从指示就会被迫自杀这点也是谣言。大蓝闪蝶的规则很简单喔。在五十天的期间内,请玩家服从管理员的指示,然后在第五十天请玩家服从最后的指示去自杀,无一例外。只要完成最后一个指示,玩家一定会死亡。就只是这样的游戏罢了。」
景始终用淡然的态度这么说了。
「为什么景会知道这种事?」
我刻意询问答案几乎显而易见的问题。过了一会儿,景开口说道:
「因为我就是大蓝闪蝶的管理员呀。」
「骗人的吧?」
景缓缓摇了摇头,否定我的话语。
「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简直就跟她坦承杀害根津原时一样,但我这次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追根究柢来说,为什么我被迫听景说这些话呢?
映入眼帘的景还是一样,秋色装扮非常适合她,十分惹人怜爱。警笛至今仍在背后代替蝉叫声响著。景悄悄将脸凑近。本来我就不可能怀疑景说的话,然后景低喃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你记得大蓝闪蝶的主题是什么吗?」
「……蝴蝶。」
轮入大蓝闪蝶这个词汇的话,出现在图片捜寻结果的是有著蝴蝶形状、品味出众的蓝色剪影。一般认为那应该是有人拿都市传说当藉口,因为好玩而画的吧。我回想起校外教学时看到的美丽风景画,那张画最后也在地方上的绘画比赛中展出,寄河景擅长画画。
「我画出了想要的感觉喔。」
景在耳边低喃。
「你记得吧,因为那就是我们的起点。」
我不可能忘记。
让寄河景跨越了那条界线、根津原亮的「蝴蝶图鉴」。
既视感在这里根深蒂固。
这一句话让我终于彻底相信了是景创立了大蓝闪蝶。是景创立了大蓝闪蝶,让某人去自杀。所以景早就知道木村民雍今天会在这里跳楼,也能够按照时间让我看到那景象。
「就算我相信景是大蓝闪蝶的管理员好了。但是,那又是为什么……能够当成什么的证据……」
景用透澈的双眼看著我她的双眼完全感受不到温度,我首次觉得景很可怕。
「景昨天说过对吧,景说……说你喜欢我,要让我看证据。」
一讲出口总觉得更加滑稽。明明是在讲害羞的恋爱话题,却在不知不觉间被替换成杀人事件。即使身陷彷佛恶梦般的交换魔术中,景依然丝毫不为所动。岂止如此,她甚至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开口说道:
「那就是证据喔。」
「……咦?」
我不明白景在说什么。景的手忽然重叠在我冒汗的手背上,我反射性地心想自己逃不掉了。
「知道宫岭被根津原霸凌的同时,我也明白了性善论是谎言。那件事呀,在我内心是非常震撼的事情喔。到宫岭转来为止,我们班的感情很好对吧?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大家也都团结一致,这是因为每个同学都是非常善良的孩子——我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我回想起美好的五年二班。无论什么事情都能立刻决定,每一个人都分配到适当职责的那个班级。事到如今,我才对这一点感到毛骨悚然。究竟为什么能办到那种事呢?
「但是,不是那样子呢,大家都只是随波逐流而已喔。所以光是一个叫根津原同学的坏人露出本性,大家就被牵著走了对吧?如果真的是只有聚集了善良的人,发现宫岭遭到霸凌的瞬间,大家应该会一起阻止根津原同学才对。」
景说得没错,不过只是死了一个根津原而已,霸凌就停止了,这表示大家都只是被他牵著走而已吧。但是,老实说我也觉得那应该是无可奈何的吧。假如反抗根津原,下次说不定就换自己变成靶子。毕竟就连景都被根津原关进了跳箱里,无论遭到什么对待都不奇怪。
但是,景是愿意为了我挺身对抗的人,正因如此,她才跟平常截然不同,露出冷酷的表情将他们定罪。她彻底相信自己拥有那个权利。
「……当然我也有错。那时候的我没有任何力量……没办法将周围的人转往正确的方向,所以毫无思考能力的大家就那样放弃思考,对宫岭见死不救。那样绝对是错的。」
「你说那样是错的,或许是那样也说不定……但那也没办法啊。我想那时大家都受到根津原影响,也没办法抵抗……责怪大家也没用啊。」
「但是,如果班上的同学们是不会被牵著走的人,情况会怎么样呢?如果大家那时不要对根津原言听计从,而是一起展现出反抗意志的话,你不觉得情况会改变吗?不是所有人也无妨。只要有四个人这么做,风向说不定就改变了。」
「或许是那样也说不定……但世上不是只有那样的人啊。」
不是每个人都像景一样坚强。在这个时候,我开始感受到自己与寄河景这个明显坚强的人类之间产生龃龉。尽管如此,景针对昔日霸凌的分析仍尚未结东。岂止如此,话题甚至开始接近核心。
「嗯,不是大家都这么坚强,所以世界不会改变。所以我才创立了大蓝闪蝶喔。」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因为有随波逐流的人,情况才不会改善。那种人会失去意志、无法正确认识自己、且若无其事地伤害某人……你不明白吗?我为什么要创立大蓝闪蝶。还有那个系统是怎么一回事。」
「那种事情……」
我怎么可能明白——我本想这么说,但哑口无言。
假如景说的话正确,大蓝闪蝶似乎单纯只是服从指示的游戏。在长达五十天的期间持续服从指示,依照最后传送过来的指示自杀后,游戏就结束了。无一例外。
这个规则与景直到刚才所说的话连接起来。我明明不想理解,但大蓝闪蝶的系统却与六年级时发生的事情串连起来。
「你不明白我究竟想杀谁吗?」
彷佛在给提示一般,景接著这么说道。我几乎是喘著气说:
「……会被指示牵著鼻子走,跑去自杀的那种人,」
景微微点头。
「宫岭也说过对吧,服从网路上的陌生人指示去自杀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但是,这个世界就是有那种人呀。一直服从某人的话语,甚至不惜舍弃仅有一条的生命的人。如果是大蓝闪蝶,就能够淘汰那种人。能够挑选出不会用自己的脑袋思考的人,杀掉他们。」
所以景才创立了大蓝闪蝶吗?这番话的确不是不能理解。但是,那终究只是纸上谈兵。实际去实行那种事情,又另当别论。
「那么,景是……透过大蓝闪蝶在剔除人吗?」
「对啊。」
景没有丝毫犹豫地这么说了,景毫不畏惧或迷惘。看来对于自己在做的事情,景似乎能明确地秉持著自信。
假如这里是一如往常的学生会室,我说不定也能够强硬地否定。但是,我刚刚才目睹到因为大蓝闪蝶而死亡的木村民雄。明明是一边看著手表,一边在那里等待,不可能用碰巧来解释。
「……到目前为止有几个人因为大蓝闪蝶死掉了,」
「加上今天的木村同学,一共三十六人。」
是个不合常理的数字。我想起开学典礼时,被告知关于自杀率增加的话题。搞不好是因为大蓝闪蝶的缘故——假如这种看似愚蠢的传闻,其实最接近真相的话呢?
我的身体不争气地颤抖起来。直到刚才为止还发烫著的身体,彷佛从被景碰触的地方开始冷却下来一般。
「……你,杀了人,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
「……这个嘛,因为他们会死掉是理所当然的呀。」
「你说他们会死掉是理所当然……」
「大蓝闪蝶的玩家都有先天的缺陷。你知道因为大蓝闪蝶而死亡的人欠缺的是什么吗?对某人而言是温暖,对某人而言是理解,对某人而言是与其他人的连系。嗳,宫岭,游戏参加者会被赋予那些东西来取代生命,如果是我就办得到这些事。至少他们能够满足地死亡,你看到木村同学了吧?」
的确,从高台跳下来前的他,看起来不像是被某人强迫威胁的样子。虽然他看起来相当憔悴,但临死之前的他似乎很幸福的样子。就好像一场漫长的电影要落幕了一般,仰望著晴朗的天空。
「他看起来像是很不幸吗?」
「……看起来不像,但是——」
「如果真的有不想死的意志,不可能因为我说的话而死吧?明明如此却死掉了,就表示木村同学打从心底想死啊。」
那番话跟景救了善名美玖利时一样,那时的景也坚持善名同学会得救是因为善名同学本身想活下去的立场。做的事情明明正好相反,却只有景屹立不摇。她站著的场所一直不变,只是换了面向的方向而已。
「……这——」
「大蓝闪蝶的优点,就是善良又聪明的人,还有其实不想死的人绝对不会死喔。普通地活著的话,不会被骗进这种游戏,不会被牵著鼻子走,不会想要自杀。大蓝闪蝶的玩家都是真的想求死喔。」
景用没有一丝困惑的眼眸看著我,就跟她说服善名美玖利时一样。景不顾目瞪口呆的我,流利地编织出话语。
「有比应该死亡的人能够幸福地死去更重要的事情吗?因为大蓝闪蝶而死的人,总有一天一定也会同样被牵著走,犯下过错。那样的话,又会出现像宫岭一样的牺牲者。」
那一瞬间,景放开了一直重叠著的手。取而代之地,我的身体被拉近她身旁。几乎就在一瞬间里,我的身体被景紧抱住。
「我已经不想再看到那种事了。」
她在我耳边低喃的声音颤抖著。因为被抱紧的关系,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热情。
「你已经明白了吧。因为我喜欢宫,才能够创立大蓝闪蝶。如果宫岭没发生那种事,我是没办法经营大蓝闪蝶的,所以这就是爱的证据……我能够给你的全部。」
「要……是我……」
喉咙紧黏起来,疼痛不已。发出的声音彷佛孩子一般颤抖著,无法顺利讲出话语。
「去报警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呢?」
「报警?」
景应该能想像到那种可能性。假如景说的话是真的,景就不是单纯的杀人犯,而是连续杀人魔,景必须接受惩罚才行。
但景只是露出微笑,用毫不怀疑的表情、用若无其事的表情微笑著。
景的褐色眼睛沐浴在太阳的光芒之下,显得更为鲜明。
「去报警也无妨喔。」
景丝毫不为所动,平静地这么说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宫岭是我的英雄嘛。既然是英雄,就得跟邪恶战斗才行。」
高中生的寄河景与小学时的景重叠起来。我在她随风摇曳的发丝中,幻视到她以前戴的红色缎带。感觉意志坚定的双眼笔直地射穿我,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伤痕了。
尽管如此,我至今仍被她的伤痕因禁著。景再度开口了。
「求求你。如果是我做错了的话,宫岭现在就在这里阻止我。」——
注1:长崎县的乡土料理,名称听起来像是一种乌龙面,但其实是使用细面,加上青菜与肉一起炒出来的一种面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