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四月底的长假来到五月。
连假前新年度的混乱逐渐平息,虽然对过去的假期还有留恋,但深月所属的公司已经回归日常的业务。
公司内部,突然一下子变得充满活力。
那是因为深月的公司有一项特别的活动。
「啊──婚礼博览会啊──」
当天下班后,紧跟著深月离开公司的广海,看著入口处墙上的海报这样喃喃自语。
海报是几天前其他部门的人贴上的。
海报以婚礼会场为背景,上头除了有身穿礼服、幸福微笑的女性之外,还有活动日期、宗旨以及当天的大致流程。
最显眼的位置写著「婚礼博览会开跑」的字样。
深月的公司主要经营婚姻媒合,集团在公司大楼附近也有经营婚宴会馆,所以会支援那边举办的活动。
其中最大型的活动就是六月在会馆举办的婚礼博览会。
话虽如此,这个活动归婚礼企划部管辖,所以对深月的婚顾部门不太会有影响。
不过,那也只是影响比较小而已,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
企划部今天才刚联络说:「婚顾部门请把博览会的消息告诉即将成婚的顾客,并且把顾客诱导至博览会。」
「深月前辈对这种活动没有兴趣吗?」
在海报前止步的广海这样问,深月不禁停下脚步。
「这种活动是指?」
「婚礼之类的。」
「呃……你问我有没有兴趣……多少是有一点,不过……」
「啊,果然还是有兴趣呢。不过什么?」
「不过我觉得没有办婚礼也没关系。感觉很花钱,又很麻烦。」
「哇……这要是被企划部的人听到,一定会被骂的……但是,我能了解这种心情。」
「而且,桐谷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不是吗?」
「啊──你说得没错──」深月说完之后,广海苦笑著回答。
看样子桐谷不喜欢出风头的个性,从以前就没有变过。
「不过,感觉桐谷前辈穿起来会很好看耶──西式礼服或和服都很适合。」
「对啊,他穿什么都很好看。」
虽然桐谷平时几乎都宅在家里,但他外出时特别打扮的话,真的会让人目不转睛。
年底时看过他穿西装,让深月看得入迷,所以她才会觉得无论是西式礼服、燕尾服还是日式礼服,他穿起来都会很好看。说不定,连女生的婚纱他都能驾驭。
「话说回来,今天我们楼上好像在开会讨论博览会,部长说模拟婚礼的男模特儿突然取消演出,现在还没找到人,真是辛苦耶。」
「呃,距离博览会只剩下三个星期了不是吗?」
「就是说啊──如果我像桐谷前辈那样帅到闪闪发亮,那我就可以担任这种博览会的模特儿了。」
「广海你也很可爱啊!」
「在桐谷前辈面前,我是小巫见大巫吧?没关系啦,我有自知之明。」
哼。广海鼓著脸颊。
话虽如此,广海也算是很俊俏的帅哥。「我很受欢迎喔!」如他的豪言壮语所述,公司里每个部门的女员工都很疼爱广海。如果是比外貌的话,在公司里面他一定有前三名。
而且,最近广海很有问题的性格也渐渐改善。
具体来说──
「不过,我本来就不是当模特儿的料,所以我会在其他地方多多努力。在介绍婚礼博览会之前,要多媒合几对能送进博览会的新人才行。」
广海说完之后便离开海报前,深月不禁露出微笑。
──最近的广海,对工作很有热情。
以前完全无法想像,但在之前的女顾客投诉事件后,他就大幅度转变。
他说过要洗心革面,现在上班的态度的确变得很认真,与生俱来的积极个性也往好的方向发挥,非常卖力工作。这让部长、人事部门都很有面子,而且广海经常把「这都是托高山组长的福」这句话挂在嘴边,所以让深月的人事评价也变得更好了。
虽然觉得这都是他自己努力的成果,但深月还是有点开心,因为自己不擅长表达,所以平常工作也不太会得到赞扬。
「今天桐谷前辈也会来接你吗?」
「好像会,应该差不多要到了吧。」
「喔──很难得看到前辈迟到呢──平常的话,早就坐在长椅上等你了。」
看著海报旁空荡荡的长椅,广海狡猾地笑了笑。
一副等桐谷来就要用迟到这件事来挖苦他的样子。
「竟然让深月前辈等,真是太不可取了啊──」
「不不,他愿意来接我我已经很感谢了,希望不是途中出了什么意外才好。」
「如果魔法能够控制到他那样的程度,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意外。是说,最近桐谷前辈来接你的次数是不是太频繁了啊?」
「啊,好像是耶……以前没有这种习惯的说……」
广海这样一说,深月想起以前的事情。
桐谷开始来接她下班,是在放长假之前……也就是广海和女顾客那件事告一段落后的上个月下旬。
之前他说「尽量不想外出」,所以除了采买之外,几乎不会离开家里,甚至连太郎都劝他:「偶尔也要出门一下。」
然而,他最近几乎每天都来接深月下班。
「说到以前不会做的事……我总觉得桐谷最近精神很紧绷。」
在聊一整天做了什么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桐谷有时候会突然闷闷不乐。
这是为什么呢……深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只觉得困惑。
听到深月这么说,广海难为情地撇头往旁边看。
「……果然是在担心我吧……」
「嗯──有可能……广海对桐谷来说就是后辈嘛。无论怎么说,他担心你也很正常,大概是怕你又闯祸。」
「啊……不,那倒不是担心这个──」
广海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那个,不好意思。」
后方有人开口说话,深月和广海顺著声音回头看。
那里站著一个超乎想像的大美女。
年纪看起来比深月大。
高高盘起的直发和妆感很有东方味,整体看起来是轮廓分明的美女。
尤其是眼角细长、充满活力的眼神令人印象深刻。
身材也是鹤立鸡群。原本就瘦瘦高高的,再加上有高度的高跟鞋,让她看起来比广海更高了。她的腿也很长,穿裤装非常好看。
(哇、哇,好漂亮……很帅气,好像模特儿……)
「请问有没有看到这张长椅上的大信封──大概这么大?」
女子比手画脚询问不禁看得入迷的深月。
她在找一个可以放进杂志大小的二号信封。
「不,我没看见耶……」
「这样啊……嗯──我以为会在这里。」
「是遗失的东西吗?」
深月这样问,抱著手臂喃喃自语的美女点点头说:「对啊。」
她的动作又让深月看到入迷了。
「你们是这里的员工对吧?」
「是,没错……」
「这样啊……那个,在员工的面前实在……很难开口……」
美女一脸为难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其实……我在找的是和贵公司开会用的文件。我在这里搭上计程车,下车的时候发现手边没有文件,所以就搭同一台车回到这里。我想,应该就是在这里等计程车的时候掉在这里的……」
「原来如此。」听完美女说明之后,深月点点头。
这的确很难对客户的员工开口。
「如果您没有绕到其他地方的话,可能是被收到警卫室了。请等一下,我去确认──」
「深月前辈,我去问问看!」
在深月行动之前,广海说完就朝警卫室跑。
轻快的脚步完美体现广海最近的勤快。
「谢谢,你们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不,不用客气……那个,你是婚礼博览会的模特儿吗?」
深月想到广海刚才说的事情,所以这样问。
女子点头说:「嗯,对啊。」
「丢失的东西就是博览会的会议文件……啊,我叫做吉峰晴香。你也是博览会的工作人员吗?」
「不,我们部门和博览会几乎没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个时候,入口处的自动门打开,有人从外面走进来。
是来接深月回家的桐谷。
「对不起,深月小姐,我刚才在十字路口帮助老人家过马路,所以比平常晚到。」
「没关系,谢谢你来接我。」
「你们还在聊吗?打断你们很抱歉,我到外面等你。」
「……充?」
女子凝神看著桐谷,脱口说出:「我是晴香。」
立刻转过身来的桐谷「咦」了一声。
「……你该不会是晴香小姐?」
桐谷惊讶地皱著眉头问。
此时,晴香露出笑容。
「果然是充啊!」
她冲向桐谷,然后就这样献上拥抱。
深月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看著眼前的光景目瞪口呆。
同时,脑海里的某个角落有某个东西开始冒烟,有种记忆和资讯正要连结的感觉。晴香小姐……小晴……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啊,对了。「小晴姐姐」就是……)
当下获得的资讯,和今年正月时的记忆连上了。
……那是桐谷初恋情人的名字。
此时,广海从警卫室拿著信封跑回来。
「深月前辈,信封果然在警卫室……咦?」
停下脚步的广海呆呆地说。
然后,他看著晴香和被拥抱的桐谷,最后再看看深月,以一副不可思议的口吻接著问:
「那个……这是怎么回事?」
深月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对广海说:「这我也不清楚……」
深月心想,我才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
……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深月一边想一边看著送来桌上的四杯咖啡。
这里是公司附近的咖啡店。
四人座的圆桌,深月和晴香坐在正对面。
两人之外还有桐谷和广海,他们也面对面落座。离开公司大门口之后,才过了没多久。
「哎呀,充,真的好久不见了。差不多有十五年了吧?」
晴香看著桐谷,眯起眼睛。
提议来喝杯茶的人就是她。因为想和久别重逢的桐谷聊聊,所以来到附近的咖啡店。晴香也邀请深月和广海,所以两人才会一起出现。
「没想到我叫住的人竟然就是充的未婚妻啊。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晴香小姐没什么改变呢。」
「是吗?我觉得我有随年纪增长改变就是了。不过你真的是变了不少。」
「嗯,毕竟最后一次见面时,我还是小学生,如果没变的话就太恐怖了。」
「说得也是,不可能永远都是小孩子嘛。」
从桐谷和晴香平淡温馨的对话中,可以看得出来两人是旧识。
深月看著这一切,心情有点复杂。
晴香每次喊桐谷的名字「充」的时候,总觉得胸口附近一阵骚动。
再加上从刚才开始,附近就一直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内容都在谈论这一桌的绝世帅哥和美女。
「那两个人很配呢~」
「帅哥美女应该是一对吧?」
这些话不用在意……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深月还是很想摀住耳朵,因为就连自己都觉得眼前的两个人的确很配。
他们和睦的对话,也助长了这种想法。
如果仔细听,总觉得会呼吸困难,深月就像在逃避现实似地发著呆。平常一定会竖起耳朵听桐谷以前的事,现在却强烈地抗拒听到内容。
(为什么呢……我一点也不想从晴香小姐的口中听到桐谷的过去……)
「那晴香小姐是深月小姐公司活动的关键人物啰?」
听到自己的名字,深月才终于回过神来。
看样子他们已经聊完旧事和近况,话题回到现在了。
「对啊,下个月的婚礼博览会有模拟婚礼,我扮演新娘。我把会议资料忘在这里,深月小姐他们帮我把东西找回来了。」
「你还是这么粗心大意呢。」
「你变得很毒舌耶……明明以前可爱得像天使一样,不过你那张脸还是像以前一样帅啊。」
无论是桐谷说的话还是晴香的回应,都能感觉到他们的感情深厚,这让深月觉得呼吸困难。为了转移注意力而喝了口咖啡,却因为咖啡的苦涩而皱起眉头。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不过啊──信封袋找是找到了……但是模拟婚礼的新郎还没著落,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
「啊──听说男模特儿接二连三取消。」
听到晴香叹息,广海接著这么说:
「对啊,真伤脑筋……再不决定的话,负责人会很难准备,但是现在只能从零开始。如果能找到适合扮演新郎又长得帅的模特儿就好了,但我不认识这样的人……」
「啊!」晴香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喊了一声。
「等一下等一下,这里不就有了吗?适合的人选!」
「喔,那真是太好了。」
「你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说的就是你啊!」
被晴香点名,正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的桐谷被咖啡呛到。
「咳咳……咦?我吗?」
「对啊!你长大变成帅哥,比那些模特儿看起来更有气势。嗯,不错,我觉得可以。」
「不不,这样对模特儿太失礼了。」
「你在说什么啊!而且,你以前不是说过想跟我结婚吗?」
「呃,不是吧?我说过这种话?」
「说过说过,用天使般的表情,眼睛闪亮亮地说过。」
「我已经不是天使了,就算说过也有时效吧──那个,晴香小姐,你有在听吗?」
「对了,深月小姐也同意吧?我想这对深月小姐的公司也有帮助。」
晴香非常积极,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著深月。
「咦?」突然问到自己,深月不知该如何是好。
「啊──嗯,对啊,如果桐谷同意的话……」
对方都搬出公司来了,实在没办法拒绝……不过,深月心想如果交给桐谷判断,他一定会拒绝的,因为他不喜欢在人前出风头也不喜欢受瞩目,他应该不会答应模拟婚礼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的工作。
「……我知道了。」
所以,当桐谷这样回答的时候,深月的大脑瞬间一片混乱。
好不容易找回差点忘记的呼吸,她这才望向桐谷。
「毕竟这是深月小姐公司的工作,我接受。」
「真的吗?太好了,这下有救了!深月小姐,也谢谢你!」
「不、不客气……」
「那我马上就跟负责人联络!」
晴香欢天喜地地开始操作手机。这间咖啡店可以讲电话,所以她应该是直接在店里打电话给负责人。
看著她的样子,深月站起身。
她彷佛在逃避桐谷的视线似地前往洗手间,进到厕所里之后,背靠著门板,愣愣地往上看。
过了一阵子,脑袋变得比较镇定之后,深月才走出洗手间。
广海就等在门口。
深月以为他也要去洗手间,所以在狭窄的通道上让路,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却和深月朝同一个方向移动。
咦?深月疑惑地看向广海时,发现他也看著自己,看样子是有事要说。
「广海,怎么了?」
「深月前辈,那样真的好吗?」
深月一问,广海就这样回答。
他一脸担心地看著深月的表情,让深月不禁垂下眼帘。
「呃……那样是指什么事?」
「模拟婚礼啊!让桐谷前辈演新郎真的好吗?」
「嗯,我,我觉得可以啊,这样对晴香小姐和公司都有帮助……而且,桐谷也同意了。」
深月笑著这样回答。
不过,从自己的嘴里说出这种找藉口的话,心底深处就像被针刺一样传来阵阵疼痛。
「可是,深月前辈不是说过了吗?并不是对婚礼之类的事情没兴趣,可是,桐谷前辈竟然要和其他穿著婚纱的女性站在一起。」
「这……这种事我根本不会在意!」
深月顶嘴似地反驳。
音量出乎意料地大,焦急的广海伸手去遮住深月的嘴巴,「前辈,小声一点。」那一瞬间,吓到缩起身子的深月失去平衡──广海拉起她的手臂,接住她往下倒的身体。
虽然有点僵硬,但深月急忙拉开距离。
「对、对不起!」
「不,没关系……是我要说对不起,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我们回去吧。」
广海有所顾虑地离开现场,深月也跟著回到座位。
座位上,讲完电话的晴香和桐谷继续谈笑。
桐谷虽然面带微笑,但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深月和广海回来之后,他的微笑逐渐被不安冲散。
「……我们差不多该回家了。」
在深月回到座位之前,桐谷这样提议。
听到这句话,晴香眨了眨眼睛说:「啊,你们两个都要回去啦?」
「我还想说要感谢你接下这个工作,请大家吃顿晚餐呢。」
「不好意思,我已经准备好晚饭了。」
「哎呀,这样啊。那广海先生呢?你要跟我一起去吃饭吗?」
「咦?」听到晴香的邀请,广海一阵慌忙。
看样子他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不、不用了──我几乎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你不用客气──」
「嗯──那就以后再答谢你们,今天就先解散吧!充,我刚才也说过,明天要开会,到时候就麻烦你了。啊,这里我来买单。」
说完之后,晴香拿起帐单走向柜台。
结完帐之后,她挥挥手,英姿飒爽地像一阵风一样离开了。
「那我们也回家吧。」
「嗯,好。广海,我们明天见。」
已经起身的桐谷说要回家,深月便向广海道别。
转身追上走在前面的桐谷时,广海叫住深月,「那个,深月前辈……」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聊聊。」
「……嗯,谢谢你。」
深月对广海笑了笑,然后离开咖啡店。
离开咖啡店后,两人一起走了一段路……桐谷突然停下脚步。
「那个……刚才和广海发生什么事了吗?」
回头这样说的他,表情看起来有点不安。
「刚才?」
「在洗手间的时候。」
「没、没什么啊……」
「真的吗?总觉得……不,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怪问题……」
桐谷道歉之后,再度迈开步伐。
深月并肩走在一旁,觉得有点心虚。
……一不小心就说谎了。
如此一来就很难开口说,刚才是因为广海遮住自己的嘴,一时失去平衡所以被他接住。就这样错过开口的机会,两人一阵沉默。
持续的沉默好可怕。
「能……能再和晴香小姐重逢真是太好了呢。」
想尽办法找话题的深月挤出这句话,桐谷回头眨了眨眼睛。
「咦?啊,对啊……总之她还活著,真是太好了。」
「不过,要参加模拟婚礼啊……」
「那个,深月小姐你──」
「我会支持你的,加油喔。我很期待桐谷扮演新郎。」
明明就不是出自真心,但深月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这么说了。
露出笑容之后,被抢话的桐谷似乎有点为难的样子。
「这样啊……我会加油的。」
这是最近这两个人少见的尴尬对话。
此时的深月已经没有余裕思考其他事情,却没有料到现在的拖延会引来更严重的后果。
◆◆◆
答应演出新郎的桐谷,隔天到深月的公司开会。
话虽如此,深月也只是稍微听桐谷提起而已。
离开公司时广海很担心深月,从咖啡店回家之后,和桐谷之间仍然很尴尬,连太郎都担心地问:「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就说了,今天的事情我并不知道详情啊。
话虽如此,并不是桐谷在逃避对话。
……逃避的人反而是深月。
昨天桐谷都说:「机会难得,那我就在公司等到你下班吧!」但深月却冷淡地拒绝了。而且还接著说:「你不用来接我了。」平常都会开开心心接受他的好意,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没办法率直地接受。
下班要离开公司的时候,突然下起雨。
沾到肌肤的雨水很凉,气温也有点偏低。
(明明最近一直都是舒适的晴天啊……)
捡回桐谷的那天晚上也下著雨,所以深月并不讨厌雨天。然而,今天不知为何觉得很沉重。
深月告诉自己,即便如此,还是得回家才行。
当她把手伸进包包,打算拿出摺叠伞时──
「不会吧……忘记带了……」
因为最近都是晴天,所以一时粗心大意。
深月独自在静静降落的冰冷雨水面前不知所措。
早知道就让桐谷在公司等了。虽然是自己主动拒绝的,但深月此时觉得很后悔。或许就是平时太依赖他,所以现在受到惩罚了。
深月打算回到大楼里,借公司的备用伞。
就在这个时候,一把大伞在头上打开。
「深月前辈,请用这把伞吧!」
广海这样说,然后把伞推到深月手里。
「咦?不用啦,这样你会淋湿的。」
「我有备用伞,所以没关系。那我回去加班了!」
广海说完就英姿飒爽地回到公司。
深月看著手中的雨伞。这是后辈特地拿来的,难得他有这个心,深月决定借用这把伞回家。
途中,深月巧遇桐谷。
「咦?桐谷,你怎么来了?」
「因为深月小姐好像忘了带伞。抱歉,我来晚了。」
「没关系,雨才刚开始下,你来我就很高兴了。」
「哪里……那个,这把伞是广海的吗?」
看著深月手上的伞,桐谷斜眼瞪了一下。
「啊,对,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闻到那家伙魔力的味道……原来这样啊。」
说完桐谷就转身往前走。
深月急忙追上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的他。
「那个……桐谷,你在生气吗?」
「不,没有。我只是在想,或许真的不需要我来接你。」
「你怎么这样说?」
「今天早上是深月小姐说不用等你、不用来接你。」
「那是因为我怕给你添麻烦……」
「我已经说没关系我愿意等,如果要我下班再来接你也可以。」
「可、可是,我想说你可能工作结束后还要和晴香小姐去吃个饭什么的,之前晴香小姐说想要回礼不是吗?」
「深月小姐下班之后会和广海去吃饭吗?」
深月差点停下脚步。
……怎么回事,牛头不对马嘴啊?
话好像有说跟没说一样,让人觉得很不安。
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提到广海呢?是因为自己先提到晴香吗?
「……有可能会去吧。」
广海也是公司的同事嘛。就像桐谷可能会和晴香去吃饭一样,自己的确可能和广海一起吃饭。所以深月也如实回答,而且还觉得自己回答得很冷静。
不过,桐谷似乎不这么觉得。
「……对不起,我先回去了。」
一说完,桐谷就开始奔跑。
本来想追上他,但是十字路口刚好转成红灯,所以没能追上。
「他跑走了……」
深月独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就算转成绿灯,脚步也沉重得踏不出去。
直到浑身湿透的小让来到脚边,深月才终于迈开脚步。
「喔!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了吗?」
小让抖了抖身体,雨水都往外飞散。
「小让怎么在这里?」
「那当然是因为深月在这里啊~」
「是说,你没事吧?浑身都湿透了。」
「哎呀,我是野鸟,这点小雨没问题啦。而且湿透才好,可以顺便洗澡!不过这场雨还真是有点冷。」
深月一边对话一边过马路。
因为小让边跳边跟在后面,所以索性让他进到雨伞里。虽然现在已经被周遭的行人当成怪人,但肩膀上站一只乌鸦更显眼,所以还是让他跟著走就好。
「是说,桐谷是怎么回事?这种雨天竟然留下深月一个人回家,那家伙还真是冷淡耶。」
「啊,你看到刚才的……」
「没有,我只看到桐谷跑走而已,所以才想说来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应该按照顺序,先去问你的好友桐谷吗?」
「这个嘛,那家伙觉得告诉我就等于告诉全世界,所以都不跟我说私事。所以,刚才到底怎么了?」
「你都这么说了,还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啊……说溜嘴了……哎、哎呦,那就等你想说再告诉我好了!」
那我走啦!小让啼叫了一声,腿一蹬就飞到下著雨的天空里。
彷佛他知道,深月已经恢复活力,能够独自回家似的。这表示小让非常敏锐,他一定是在担心自己吧。
深月依靠从小让那里获得的活力,终于抵达公寓。
桐谷不知道在不在家。打开玄关门之后,映入眼帘的是太郎。
「……他这是怎么了?」
一看到深月,太郎就看著桐谷的房间这样问。
「桐谷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吗?」
「他一回来就默默把晚餐准备好,然后什么都不说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啊,所以还是有晚餐可以吃喔。」
「是喔……真是太感谢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该不会是吵架了吧?」
「这算是……吵架吗?我也不知道。」
餐桌上有桐谷准备的晚餐。
还留有一张写著「请慢用」的字条。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桐谷的个性跟猫一样难搞,最好赶快解决喔!」
「要我赶快解决我也没办法啊……」
听到太郎的建议,深月手足无措。
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然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太郎,如果是你的话,这种时候会怎么办?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高兴,但是又想和好。」
「抱著被咬的决心按著对方的头,连续舔额头两个小时。」
「呃……抱歉,人类没办法这样。」
深月一边和太郎聊天,一边吃桐谷做好的晚餐。
……真的搞不懂。
而且,这种搞不懂的感觉,让人觉得很不安。
深月搞不懂桐谷生气的原因、自己闷闷不乐的原因,还有这到底算不算是吵架、之后要怎么和好?
回想了以前和前男友之间有没有发生过相同的情况,不过当时都有「劈腿」之类的明确原因,所以也没有吵架,只是感情变淡就分手了。看样子没办法拿来当作参考。
(这样不行啊……都已经要三十岁了……还是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办才好……)
在浴室呆呆地想了很多,但都无法解决问题。
所以深月决定放弃去睡觉。
好好睡十个小时,身体变得清爽之后,或许头脑就会自动整理,找出原因和解决方法了。深月抱著祈祷睡一觉就能解决问题的心情钻进被窝。
在黑暗中闭上眼睛之后,外面传来雨滴打在地面上的声音。
早上起床的时候,说不定雨已经停了……深月边想边进入梦乡。
不过,到了早上,深月的烦恼还是没有解决。
雨仍然继续下。天气预报指出,受气压位置的影响,这几天都会像这样阴雨绵绵。
(天气没办法改变……但是桐谷的事难道没有转机吗……)
深月这天早上没有和桐谷见到面就在充满烦恼的状态下出门了。
桐谷似乎是趁深月还在睡觉的时候准备好早餐,然后又再度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问太郎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太郎也只是冷淡地回答:「别管他。」
这种宛如家庭内分居的冷战状态非常可怕,而且竟然持续不止一天。
◆◆◆
一直没见到桐谷的日子已经过了好几天。
雨也一直下个不停。虽然以前并不怎么讨厌雨天,但现在差不多快要变得讨厌了。
这天午休时,深月和明美、阳菜一起吃午餐。吃完午餐,冒雨回公司的时候──
穿过出入口的自动门后,深月倒抽一口气。
因为她发现正要搭乘电梯的桐谷。
接下来是要开会吧?晴香和看上去很像是博览会负责人的男子也一起在电梯里。
能够感应魔力的桐谷,应该已经发现深月了。之前桐谷自己这样说过,因为和深月缔结契约,所以无论她在哪里都能感受到。
然而,照理说应该已经发现深月的他,朝深月的方向看过去又别开视线。
那一瞬间,深月深受打击。
就像心脏周边冻结般寒冷。
「深月,刚才那是桐谷先生对吧?」
明美这样问,深月只是含糊地说:「好像是……」
听到这个回答,阳菜一脸难以认同的样子。
「嗯?你们两个怎么了吗?未免也太生疏了吧?」
「没什么啦,我有听说他因为工作的关系会来公司,只是那边的工作我不太清楚而已。」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
「嗯,我们没事啦。」
深月笑著回答。
看著深月的举动,明美和阳菜对看了一眼。两人不知道知道了些什么,互相点了点头。深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她们时──
「欸,你们两个,要不要久违地来喝一杯啊?」
明美这样提议。
「好啊──久违地在外面热热闹闹地喝吧──」
阳菜也一副很想要喝一杯的样子。
「今天或明天,怎么样?」明美问。
「我都可以喔──深月呢?」阳菜接著问。
面对两人突然邀请,深月想了一下。
……现在和桐谷处于家庭内分居的状态。
明天之前大概也不会有所改善,其实自己也很想解解闷。应该是说,只有一瞬间也好,自己好想忘掉现况。
「……嗯,没问题,我也可以去。不过,还是明天好了,我先跟桐谷说一声。」
深月这样回答,明美和阳菜纷纷点头说:「好啊!」、「OK──」
「那就明天啰……对了,深月你那里的新人也认识桐谷先生对吧?可以的话要不要找他一起?」
「呃,你说广海吗?」
「好耶──我们部门都听说他是帅哥,你问问看嘛──」
「如果他能去的话就告诉我,我会先约好餐厅。」
这样说完之后,明美和阳菜就各自回到自己的楼层工作。
深月对两人的提议感到为难的同时,也独自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刚好就在回办公桌的途中,偶然遇到广海。他和深月轮流,接下来是他的午餐时间。
「啊,广海,刚好有事情要跟你说。」
「咦?我吗?」
「那个,明天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咦?咦?」深月这样邀约,广海一时慌了手脚。
接著他低声偷偷问深月。
「那个……该不会是我们两个单独去喝吧?」
「当然不是,我的朋友好像想和广海一起喝。如果你时间不方便的话,拒绝也没关系。」
「啊,很方便很方便,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当然想参加!啊──吓死我了……」
「……你这么不想要和我单独喝啊?」
看到广海的反应,深月的心情很复杂。
我是这么讨人厌的前辈和上司吗……?
深月有点沮丧的时候,广海大力否认,「当然不是!」
「虽然我不讨厌,但是……桐谷前辈很恐怖啊。我和深月前辈单独喝酒的那一天,大概就算是我的半个忌日了吧。」
听到桐谷的名字,深月的胸口就一阵刺痛。
视线不禁往下移。
「大概不会有这种事吧……」
「不不,你在说什么啊?一定会变成那样啦!」
广海夸张地在眼前用力挥手。
……有这么可怕?深月一副怀疑的样子。他就像在说秘密似地低声说:
「在本人面前说有点不好意思,但桐谷前辈非常喜欢深月前辈喔。」
「咦?是……这样吗?」
「是啊!如果我要出手的话,就要作好赴死的心理准备──」
说到这里,广海突然就停住了。
他嘴巴一开一阖,像是要找话接下去似的。
「广海……?」
「啊──就是这样!所以,如果是和深月前辈的朋友一起就没问题!一起喝、一起喝吧♪啊──好期待明天喔~」
广海开朗地笑著,然后往外走去。
既然如此,深月马上传讯息告诉两个朋友,广海会参加聚餐的事。接著,在下午的工作结束,从公司回家的路上,明美就已经回传预约好居酒屋的消息。
「喔,你回来啦!」
一回到家,今天依然是太郎出来迎接深月。
「那个……桐谷呢……」
「一样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这样啊……」听到太郎这样说,深月无力地点点头。
桐谷这么不愿意见人,深月已经开始担心他会不会身体出问题。不过,白天见过桐谷的太郎告诉深月「身体倒是不需要担心」。果然是心情有问题啊。
即便如此,今天晚上他依然还是做好了晚餐。
考虑营养均衡和深月的喜好,他做的晚餐既温暖又美味,一定是特意算好深月回家的时间点准备的。
不过,因为知道和桐谷一起吃更美味,所以深月觉得食之无味。虽然以前也曾经一个人孤单吃晚餐,但现在已经不想回到那个时候了。
(……桐谷不寂寞吗?)
广海说,桐谷非常喜欢深月。
桐谷去年年底的时候也很明确地说过:
『我很喜欢深月小姐。』
然而,现在的桐谷还是没变吗?深月没有自信。
如果不喜欢的话,大概也不会像这样为自己准备晚餐,但又不禁往坏处想,说不定是因为有魔法师的契约,所以有义务这么做。甚至觉得,他现在或许有更喜欢的人了──譬如说,晴香之类的。
所以,每次经过他的房门口,都很犹豫要不要敲门。
他说不定不在房间里,而是用魔法去到晴香身边了……深月总是忍不住有这样的负面想法。
……但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瞒著他去参加聚餐。
隔天早上,深月纠结到最后,还是敲了桐谷的房门。
「桐谷,你起床了吗?」
紧张地等了一会儿,他都没有回应。
早餐已经做好了,那表示他应该已经起床了才对。
深月抹除那些负面的想像,直接开口说:
「……那个,今天晚上有聚餐,明美和阳菜说要聚一聚……所以我会比较晚回家,晚餐就不用帮我准备了。」
那我出门了。深月说完就离开房门前。
确定房间里没有任何反应,她才走出玄关。
说不定桐谷正在睡回笼觉。深月在餐桌上留下纸条,也交代太郎传话,就算他没听到也没关系,这样就不会对他造成困扰了。
不过,还是想当面告诉他啊。深月觉得有点寂寞。
在房门前说话的时候,深月还期待或许能够若无其事地对话,回到以前和他相处的日常。
「……现在的状况又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
像是要说服微微刺痛的胸口似地,深月站在公寓前喃喃自语,然后拖著沉重的步伐前往公司。
◆◆◆
啪哒──听到玄关处大门关上的声音,桐谷在房门前叹气。
「啊……深月小姐走掉了……」
在一如深月想像的魔法师房间里,桐谷四肢无力地垂下头,同时「咚」的一声把额头撞在门板上。
「……好痛。」
桐谷不禁泪眼汪汪地哀号。
敲门声一响,桐谷马上就来到房门前。
深月对著房门说的话,桐谷一直都有在听。
现在马上就想冲出去,对自己这几天自闭的行为道歉。冷静地、直截了当地、沉著地对话……然后和深月重修旧好,晚上就像平常一样,笑著迎接她回家。
明明这样想……但是却做不到。
「呜……难得深月小姐主动来找我说话……」
头压著门板左右扭转,桐谷对自己的没出息感到悔恨。
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她的状况和心情,一味地把自己的感受强加在她身上,桐谷觉得这一点令人害怕,他实在没办法打开房门。
明明只是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就已经开心到不行。
「啊,好想见到深月小姐……可是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这么幼稚的样子,也不想被讨厌……啊──真是的……」
摇摇晃晃地离开房门口,桐谷不断哀号。
一瞬间,背后堆叠的书本,沙沙地崩落。
桐谷撞倒书籍叠成的塔,在地板上散落的大量书籍面前,他手足无措地垂下肩膀。
「……我真的没救了。」
乾脆就幼稚到底,什么都不想就冲到深月面前好了。桐谷不禁有了这种无济于事的想法。但是,如果被讨厌的话……想到这里又陷入混乱的思考。
……这样的自己既幼稚又悲惨。
「我们得好好谈一谈才行……可是,要从哪里开始谈起才好……」
捡起书本,桐谷叹了一口气。
二十五岁又十个月的桐谷充,现在真的非常烦恼。
这几天关在房间里,只想著要如何和深月重修旧好,还有要做什么晚餐给她吃而已。地上散落的书籍,就是实际使用的食谱。
深月似乎有好好吃下他苦思出来的手作料理,过著健康的饮食生活。针对这一点,桐谷也觉得安心。
……不过,除此之外就很令人担心了。
尤其是深月和广海的关系,实在令人不得不在意。
「啊──可恶,不要去想这种事!」
为了拋开思绪而大吼大叫的桐谷,用魔法让掉在地上的书籍都飘起来。接著他一本一本按照顺序把书放回书架空出来的地方,试图让心情也一起沉静下来。
这次的事情,桐谷已经验证过很多次。
事情的起因,来自桐谷发现广海对深月有好感。
再加上最近深月的反应有点不自然,总觉得深月对自己有种随便、冷淡的感觉……却又坦率地接受广海对她的好感。下雨那天也是,深月拒绝桐谷去接她下班,但却用了广海的伞。
(我这样一定会被讨厌吧……好像我心胸很狭窄似的……)
书架已经放不下书了,所以桐谷用魔法把书架变大了一点。
望向那个每天都会改变景色的窗户,外面下著毛毛细雨,就像在表达桐谷的内心一样。
「……我在这样的雨中,把深月小姐一个人留在原地了。」
看著下雨的景色,桐谷又开始沮丧。
太差劲了。深月一定很受伤……因为觉得心虚,所以昨天在深月公司的电梯前,为了逃避她的视线而刻意别过头。明明见到她很开心的啊……
「──这样就完成了。」
桐谷用魔法把书本都放回书架。
这时候,桐谷再度发现深月提供的魔力并没有中断,不禁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看样子还没有被讨厌……)
如果被深月讨厌,就没办法像这样获得魔力了。
然而,即便如此,桐谷脑海里还是产生了不好的妄想。
我的确没有被讨厌。
可是,如果她有更喜欢的人怎么办?
深月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你」,这让桐谷更加不安。深月小姐更喜欢的人……该不会是广海……
「……还是来打扫吧。」
为了转换心情,桐谷走出房间。
深月不在家的时候,桐谷每天都会像这样出来完成打扫、洗衣等工作。最近做这些事情,还算是可以纾解郁闷的心情,所以他勤快地打扫,让家里随处都乾净得亮晶晶。
好,今天要来打扫哪里呢……桐谷边想边走向客厅。
「所以你到底要自闭到什么时候?」
太郎以受不了的语气这样说。
他端坐在沙发的角落,像是早就在等桐谷出现似的。
「嗯……真伤脑筋,这个我也不知道……」
一脸抱歉的桐谷,边说边逃避太郎的视线。
「真是的……」看到桐谷的样子,太郎摇了摇头。
「深月看起来很寂寞,所以昨晚我也陪她一起睡了。」
「……好,决定今天的任务了。太郎,先从帮你洗澡开始。」
「等一下等一下!这还不都是你害的,不能因为这样就把我抓去洗澡啦!」
桐谷举起双手,周遭充满令人紧张的氛围,太郎急忙跳到地上,然后迅速钻到餐桌下,把自己藏起来。
太郎一边窥探外面的动态,一边对桐谷说:
「最近深月一直都很难过的样子,如果不是我用猫咪疗愈法,她一定撑不下去……都是你把自己关起来才会这样。」
「呃……那还真是……抱歉……」
「这句话不要对我说,去跟深月道歉啦。我说啊,你们赶快说清楚,然后赶快恢复原来的生活。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面对太郎的指责,桐谷无法反驳。
自己也想和深月重修旧好,想要现在马上就恢复快乐的日子,可是……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第一次有这种感受,我没办法轻易放下。虽然有问题想问深月小姐,但是又不想因为自己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让她觉得我是一个很沉重的人……总之,我就是不想被她讨厌。」
桐谷完全不记得以前交往过的对象。
前女友的名字、长相、人数已经不是掩埋在记忆的坟场,而是在空虚的远方分解了。桐谷和每一任前女友都没有吵过像样的架,因为不怎么放在心上,所以也不会过度干涉对方,就在这种淡薄的关系之下分手。
所以,这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啊……该怎么说你才好?你这家伙真的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很笨拙耶。」
太郎露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
但是,猫尾巴倒是轻柔地拍了拍沙发,并没有如他的表情和口吻那么不愉快。
「不过,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是因为对深月很认真。」
「……欸,太郎先生,你知道深月小姐对我有什么看法吗?」
「去问她本人啦。我虽然知道,但深月自己可能不太清楚。」
「咦?是这样……吗?」
「对啊,她也是很笨拙的人啦……不过,有件事倒是可以告诉你。」
太郎缩起身体。
然后把椅子当成施力点,跳到餐桌上。
「不是,太郎,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不能跳到餐桌上──」
「如果你是认真的,那就只能勇往直前了不是吗?就算你怕被讨厌也一样。」
太郎伸出圆圆的猫手,放在餐桌上。
肉球下是一张纸条。
桐谷拿起纸条。
是深月留下来的。她的魔力就像余香一样,现在还能感觉得到。
「唉……深月小姐的魔力好温暖啊。还留纸条给我,真的好有礼貌。」
「你就去接她吧。」
太郎对怜爱地看著纸条的桐谷这样说。
「聚餐回来她可要一个人走夜路喔,你也会担心吧?」
「那当然是会担心啊……非常担心。」
「那这就是好机会。去吧!然后顺便和好。」
「顺便……哪有这么简单……」
「很简单啊,如果你相信深月对你的感情的话。」
「……我知道了。纸条上有写聚餐的时间,我会去接深月小姐。」
听到桐谷的回答,太郎似乎放心了,开始用前脚刷脸。
桐谷把放松下来的朋友移到地上,先从擦餐桌开始今天的打扫工作。
就这样,太阳西沉,到了满月升起的夜晚──
◆◆◆
「我是广海夕人,二十二岁,上个月开始在深月前辈的手下工作!啊,我单身,请多多指教!」
大家一起乾杯、正式开始聚餐的时候,广海这样向大家打招呼。
坐在他身边的深月看到他像平常那样说话,只能露出苦笑。
对面是并肩而坐的明美和阳菜,各自单手拿著生啤酒和烧酒,听到广海的自我介绍之后哈哈大笑。
「是要指教你什么啦!」
明美快速出击。
不过,广海才不会因为这样就惊慌失措。
「当然是交往、结婚之类的啊。」
「太快了吧!现在才刚开始喝耶!」
「虽然已经听过传闻,不过广海还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呢──而且好轻浮喔──」
看到哈哈大笑的明美和露出微笑的阳菜如此反应,深月松了一口气。
本来还担心他们初次见面,不知道合不合得来,但是看样子两人和广海很有话聊。
「哎呀──因为深月前辈说不能在公司搭讪女生,所以真的都没有遇见对象的机会啊──」
「什么──什么意思,是我的错吗?」
深月这样攻击,广海立刻断言:「就是深月前辈的错啊!」还嘟起嘴巴,一副闹别扭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明美和阳菜视线相对。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用力点头,还说什么「原来如此啊!」、「真是辛苦你了──」深月却不知道原因。她们两个到底是懂了什么?
「啊──那广海你的优点是什么?很有钱吗?」
「竟然问新进员工有没有钱啊──啊,如果是爱的话,我有很多喔♡」
「很多爱也太好笑了,这样没办法让人心动。好,下一个。」
「咦──那,我很擅长变魔术!我靠这一招就牢牢抓住部长的心!」
「你们部长不是大叔吗──」
「哎呦,你们就看著吧,我也会牢牢抓住两位的心──你看!」
深月来不及阻止。
广海摊开手中绉巴巴的擦手巾,里面出现一大朵绣球花。
「喔喔,也太厉害了吧……」
「哇──看不出来是怎么办到的──」
这不是魔术,而是魔法。看不出来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不知道世界上有魔法存在的明美和阳菜,只会觉得这是魔术。心已经被牢牢抓住的两个人,眼睛盯著广海的手边看。
「等等,广海,不是说不能这样了吗……」
慌张的深月拉著广海衬衫的衣袖。
不过,广海只是扬起嘴角笑了笑,一脸游刃有余的样子。
「好了好了,深月前辈不要这么严肃嘛。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玩,而且我知道『分寸』啦。这种时候懂得享受的人才是人生胜利组啊──我变!」
深月突然睁大眼睛。
用双手把头发往上梳的广海,变成金发了。
「等等……咦?连头发都能变……?」
深月也知道魔法可以办到很多事。
只是,不知道有魔法师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到这个程度。
「可以可以。要不要把深月前辈的发色变成粉红色之类的?」
「不用不用,千万不要。粉红色跟我不搭。」
「是说,你是怎么办到的啊?」
「也太强了吧?不愧是擅长的绝活耶──」
明美和阳菜在拒绝更换发色的深月身边一直称赞广海的「魔术」。
接著,广海完全不听深月控制,开始浮夸的魔术表演。
除了变出花朵以外,还变出足以堆积成山的手帕、发射差不多有十盒那么多的扑克牌……其中也有些冒险的手法,但广海的魔法几乎都是适合华丽派对的魔术。
仔细看或许就会发现有问题,但随著时间过去,酒越喝越多的明美和阳菜已经不再惊讶,而是专心享受表演了。啤酒里塞满毛豆的时候,明美还说:「这一杯就给你喝了!」然后塞给广海。连这样都很好笑。
看著胡言乱语的三人,深月也开始觉得好玩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和大家一起笑成一团。
「深月前辈终于笑了。」
四个人一起拍纪念照吧!广海擅自自拍之后说了这句话。
他把头发往上梳,发色就回到原本的样子。
笑得累到肚子饿的明美和阳菜,正盯著菜单准备加点。
一回神才发现每个人都至少喝了五杯酒。深月手边的日本酒酒壶也累积了三个,在那之前原本是在喝啤酒的。
「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最近我有点难受呢。」
应该是因为这样吧,不然也不会脱口说出平常只能放在心里的话。
等到发现自己已经说出口的时候,广海的表情变得非常认真。
「你会难受,不是很正常吗?」
「咦……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很难受?」
「自己的未婚夫要参加模拟婚礼,就算那是工作,也会觉得伤心吧?我觉得深月前辈会失去活力,就是因为这件事。」
啊,原来如此。深月觉得好像是这样没错。
同时,也发现自己尽量避免去想这件事。
「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三天都不上班。」
「会、会这么沮丧吗……?」
「咦?深月前辈不就很沮丧吗?」
被他这么说,深月无法否认。
广海说得没错。
虽然尽量不去想,但还是会沮丧。好难受。
「什么什么,你们在聊什么?」
「如果不是秘密的话就告诉我们嘛──」
明美和阳菜加点完之后也加入话题。
我要说了喔!广海用眼神向深月示意,然后就开始对两人说明事情的始末。
「这次婚礼博览会的模拟婚礼,由桐谷前辈扮演新郎,然后演新娘的模特儿,就是桐谷前辈的初恋情人。」
「不是吧!深月,这是真的吗?」
「你知道那是他的初恋情人吗?」
「嗯……我知道。我知道,然后还同意了。」
深月这样一说,明美和阳菜对看了一眼。
然后两人一起盯著深月。
「……我对这种事不太在意,但是深月无所谓吗?」
「对啊对啊,不会嫉妒吗?」
被这么一问,深月愣住了。
「嫉妒……吗?」
深月不禁陷入沉思。
一旁的广海脱口说出:「我不能接受。」
「如果完全不想办婚礼也就罢了,但深月前辈不是吧?就算是『演戏』,和别人举行婚礼,不是也会觉得不舒服吗……」
「喔──广海,看不出来你是这么沉重的人啊──」
「不对不对,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很轻浮啊?是说,阳菜小姐不会嫉妒吗?」
「我不会啊──我反而觉得经常嫉妒别人很麻烦。」
「哇,真的假的。看不出来耶,好可怕……呃……那明美小姐呢?」
「我大概懂广海的心情,不过,我就是因为不想嫉妒,所以埋头做自己喜欢的事,最后就分手了啊!」
「什么啊,好好笑喔。」
「的确是很好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被你这样一说,我就觉得火大……那深月呢?」
三人的对话让深月陷入沉思。
「我……」
……应该会嫉妒。
和桐谷约会的时候,看到他被其他女性搭讪,就觉得不舒服。听到桐谷初恋情人的事情,就很想知道桐谷是不是还念著那个人。自己也像普通人一样,想独占桐谷。
可是,桐谷和晴香重逢应该很开心。
毕竟桐谷见到以为不可能再见面的人,而且在深月所知的范围内,晴香并没有主动接触桐谷。
桐谷和晴香的模拟婚礼,只是工作而已。
因为两人之间没有情愫,所以深月也没什么好多想的。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才对。
……但是,脑海里的一隅出现漏洞。
大概是因为酒精容易让人失去理性吧,理性抑制了深月不敢说出口的真心话。
她觉得自己有这种想法很幼稚。
如果说出口,就会被桐谷当成麻烦的人。
可是,尽管隐藏得很好,这种想法也不会因此消失。
桐谷和晴香重逢。
桐谷和晴香的模拟婚礼。
(……每件事情都好讨厌。)
想到这里,深月瞬间了解自己闷闷不乐的原因了。
「啊,原来如此……这就是嫉妒啊。」
深月脱口说出这句话,广海一脸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咦?你难道都没发现吗?」
「不是,我有发现。我有发现,但是……我当作不知道。」
事到如今,已经可以承认了。
自己的确嫉妒晴香。
人家又美又帅气,和自己完全相反,而且还知道深月不清楚的桐谷的过往,可以亲昵地叫出桐谷的名字,还是桐谷的初恋情人。
这样的人出现在眼前,怎么可能冷静?
讨厌有可能从自己身边抢走桐谷的她,明明就很正常。
深月之前一直都在逃避自己的情绪。
「啊,毕竟面对自己这种情绪很疲倦啊。」
明美喝光玻璃杯里剩下的啤酒。
一旁的阳菜用搅拌棒搅拌刚送上来的沙瓦,然后点头说:「这种感觉我懂──」
「就算发现了,要转化成行动也很麻烦啊──就像明知道糖浆都沉在杯底,觉得味道很淡还是喝下去,最后再来后悔,早知道就搅拌一下了──」
「咦?那是什么比喻,完全搞不懂啊。」
「我也没打算让你懂,所以没关系啦。广海你就先喝没有搅拌的沙瓦吧──那种上面一层味道很淡,但是到底的时候超甜的那种。」
「咦咦……?」阳菜点了一杯柚子蜂蜜沙瓦,广海非常疑惑。那是糖浆黏稠度很高、很难搅拌的沙瓦。
不过,明美和阳菜似乎都能理解深月的笨拙。
「深月是想假装自己很大度对吧?无论是对桐谷还是对自己真正的想法都一样……所以才会在莫名其妙的时候说出真心话,而且真心话和表现出来的又不同,然后就这样变得一团混乱。」
「毕竟深月前辈不太会说出自己心里想的事情嘛。」
说完,广海停了一拍,一口气喝完手边剩下的啤酒。
接著,他面对深月,直直看著深月的眼睛说:
「不过,我觉得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喔。我就是因为听了深月前辈的话,彻底了解前辈的心情,才会决定改变的。」
广海一鼓作气这样告诉深月。
「喔喔,广海说了很有道理的话耶。」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这么黏深月啊──」
「真是的──你们两个不要再开玩笑了,太不像话了吧~」
本来一阵沉重,瞬间就回到饮酒作乐的气氛。
不过,广海认真的心情,伴随著他说的话,确实地传达到深月心里。
托他的福,深月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我得和桐谷好好谈谈才行。」
「心动不如马上行动!」、「加油啊──」深月下定决心之后,明美和阳菜便马上催她离开。深月站起来,从皮包里拿出钱包,把万元大钞递给广海。
「不、不,深月前辈,各付各的不用这么多啦。」
「没关系,我心情好多了,而且突然要走,我也觉得抱歉……多的就当作帮大家出,今天谢谢你们了。」
说完,深月就离开居酒屋。
走到店外,广海马上从后面追上来。
「那个,我送你回去吧!喝了酒走夜路很危险。」
「不用,没关系,这样还不算喝醉啦。」
「可是──」
此时,广海看著深月的背后闭上嘴巴。
深月转身回头,不禁睁大双眼。
桐谷就站在那里。
「咦?桐谷?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接你……应该是说还好有来。我们回家吧。」
「咦?啊,不过我本来就已经打算要回家了──」
桐谷抓住深月的手臂,往自己的方向拉。
用力握住深月的手,完全听不进任何话,径直迈开步伐向前走。
「──广、广海,谢谢你喔!」
在居酒屋被桐谷强行拉走这一幕,好像在哪里也曾上演过。深月心里这么想,同时也回头向广海道别。
轻轻挥手目送两人的广海,表情僵硬地喃喃自语:
「希望桐谷前辈不要误会才好……」
这句话并没有传到迅速消失在前方的两人耳里。
因此,他把关键时刻可能会派上用场的存证照片,传到深月的手机。
◆◆◆
和之前强行把深月从居酒屋带走的那个晚上不同,桐谷始终没有说话。
不过,他也不打算松开深月的手。
途中,手机传来震动,所以深月用空著的手确认内容。广海传来刚才拍的照片,但现在的气氛也不太适合给桐谷看。
「喔喔,你们回来啦……」
一回到家,桐谷就完全无视太郎的招呼,把深月带回自己的房间,并且关上房门。
魔法师的房间还是和之前来的时候一样。
「你和广海两个人单独喝酒吗?」
正当深月感到疑惑,不知道桐谷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的时候,桐谷突然开口问。
口吻虽然冷静,但总觉得带著怒意。深月急忙摇摇头。
「不、不是的,明美和阳菜也在。」
「刚才你的朋友明明都不在啊。」
「她们两个都在店里。」
「所以不是两个人单独喝酒?」
说完,桐谷靠近深月,然后抓住深月的肩膀。
「啊……」
事出突然,深月失去平衡,整个人跌坐在床上。
站在眼前的桐谷,一直盯著自己看。
行为虽然看起来像是在发怒,但他的眼神却非常悲伤,就像害怕被拋弃的小孩一样……
彷佛要隐藏眼神似地,桐谷闭上眼睛,双手松开深月的肩膀。
「……你可以证明吗?」
「证、证明……?」
「证明你们不是单独相处……不对,这种事应该没办法证明吧。」
「证明……啊,可以喔!我有证据!」
突然想起什么的深月,马上拿出手机。
点开刚才收到的照片,递到桐谷眼前。
「你看,证据!我们不是两个人单独喝酒对吧!」
桐谷看著照片,瞪大眼睛定住不动。
有好几秒眼睛连眨都不眨。
不久,原本阴沉的脸渐渐变得和缓。他跪坐在地,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武士一样深深低下头。
「对不起……都是我想太多了,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
「不,没关系,那个,你了解就好……」
「一点也不好……我太差劲了……」
「不会不会……那个,不要坐在地上说话,呃,坐这里吧。」
虽然觉得自己劝桐谷坐在床上很奇怪,但深月还是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有权利拒绝,桐谷乖乖地坐下。
接著,他深呼吸一口气说:
「那个,深月小姐……我,很嫉妒那家伙──我是说广海。」
他叹气似地这样坦承。
眼睛不知道要看哪里只好望著屋内的深月,惊讶地看著桐谷。
他的耳朵很红。
「呃,嫉妒?桐谷吗?……嫉妒广海?」
「你为什么露出『怎么可能?』的表情啊……」
「不是啊,毕竟……你也会嫉妒吗?」
「会啊,当然会啊!」
虽然听到桐谷这样说,深月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桐谷有必要嫉妒广海吗?怎么想都想不通。
「因为你讨厌广海吗?还是因为他一直学你?」
「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主要是因为深月小姐对这种人很心软。」
垂下眼帘的桐谷一副闹别扭的样子说。
是吗?深月正在重新思考自己的偏好时,桐谷苦著脸解释:
「深月小姐不是说过前男友的事情吗……所以我觉得前男友应该就是像广海那样的人。」
「啊,嗯,我也觉得很像。不过,我也说过,受够这种男人了吧?」
「嗯,你的确说过……可是,我还是觉得很不放心,怕你又像以前一样被吸引。」
桐谷说出的真心话让深月愣住了。
这就好像……就好像……
「而且,最近深月小姐开口闭口都是广海。」
「……咦?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深月完全想不起来有这回事,觉得很疑惑,桐谷则是眯起眼睛用一副「我没有骗你」的样子说:
「下班回来的时候、吃饭的时候、餐后喝咖啡的时候,我原本以为你会聊工作的事,结果马上就会提到广海……听得我好难受……」
「啊,该不会是……」
深月终于想通了。
桐谷最近如此精神紧绷的原因。在聊一整天的生活时,总是面带微笑的桐谷总是在某个瞬间突然闷闷不乐。
那都是在提到广海的时候。
「……对不起,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就是因为你没意识到,我才会更嫉妒,总觉得深月小姐心里都是那个家伙。」
「广海只是我的属下啊,话题也都是和工作有关吧?」
「我心里也知道,可是……就算这样……」
桐谷没有把话说完。
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说下去。
「就算这样……?」
深月继续追问,桐谷便轻轻把自己的手掌按在深月的手上。
接著,像是在确认深月会不会拒绝自己似地,缓缓十指交缠。深月虽然吓了一跳,但还是接受他的举动。
「……就算这样我还是很害怕,怕深月小姐被抢走。」
桐谷握著深月的手继续说:
「一想到深月小姐会离开我,就觉得很黑暗……我希望深月小姐把我放在第一顺位,却完全没有顾虑你的心情,只想著自己……真的,完全没有余裕想别的事情,对不起……」
桐谷显得很沮丧。
他轻柔地抚摸深月的手背。
彷佛在为刚才用力紧握道歉。
「刚才我还怀疑深月小姐和广海两个人单独喝酒。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所以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
「你该不会因为这样一直躲著我吧?你不是很担心我吗?」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么幼稚的样子……是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很幼稚了……」
「这样啊……不过,今天早上敲门的时候,我很希望你能说说话。」
「我不想让你在上班前,面对这种麻烦事啊!我自己也知道,我很难搞。」
深月一脸意外的样子,桐谷苦笑著说:「可能会害你上班迟到啊。」
从平常个性温厚的样子,实在很难想像他会这样。
「这种小家子气的地方,我都想尽量隐瞒,不想让深月小姐觉得幻灭……应该是说不想被讨厌。」
接著桐谷用力握住深月的手。
那一瞬间,深月就明白了──两个人心里的想法其实都一样。
所以,她也回握桐谷的手。
「我不会讨厌你,而且……我其实也一样。」
「一样吗?」
「我刚才才发现,我好像是在嫉妒……晴香小姐。」
这次换桐谷愣住了。
「我听到你说初恋情人的事情时就很在意了,一直想著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会现在还喜欢她?」
「呃……你很在意吗?」
「哎呀,怎么可能不在意……她是除了我之外,你唯一喜欢过的人吧?」
「……完全看不出来啊。」
「我、我觉得如果我表现得很小气,未免也太不像样了,所以我才会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结果,反而心里很混乱,还把气出在你身上,一点也不像成熟的大人。」
真心话和表现出来的样子之间产生矛盾。
就像原本以为是甜食,结果嘴里却是苦味,脑袋因此变得一片混乱。
「桐谷的初恋情人──晴香小姐──人长得美,个性又帅气,浑身充满自信,看起来也很强势……我觉得我比不上她。」
还没见到面之前,的确很想认识这个人。
见过面之后,反而觉得早知道就不要认识她。
「虽然我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但还是会不自觉地一直想,想著你会不会还是比较喜欢晴香小姐……会不会丢下我去晴香小姐的身边……如果没有我的话,你是不是就能和晴香小姐在一起……」
原本打算冷静谈这件事的。
然而,明明不想再说下去,嘴巴却停不下来。
「桐谷是我配不上的人,就算想和你在一起,也没办法长久……你在我身边的日子,就像一场太过幸福的美梦……这场梦最后还是会像魔法解除一样必须醒来……到时候你就不在我身边……我又回到一个人的日子……」
回过神来,深月的眼眶已经溢出泪水。
一滴又一滴落下的眼泪,让深月清楚了解,自己想要用力握紧桐谷的手,不想松开的心情。
所以,才会轻而易举地说出这些话。
「……我很喜欢桐谷,最喜欢你了。我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深月心想:啊,说出口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传达了自己的想法,有种完成一件事的感觉。
比起把想法说出来这件事,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应该很难看,得在桐谷面前保持一点形象才行,一时之间羞耻感涌上心头。深月放松握住手的力道,想放开桐谷的手。
不过,桐谷没有让她这么做。
他反而重新抓住深月的双手,整个人抱住深月。
「桐、桐谷……?」
「深月小姐……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死了……心脏还有在跳吗?」
「没、没问题,心脏还在跳,你还活著。」
「太好了,那我可以一直在你身边了。」
桐谷紧紧抱住深月,回应深月心里的希望。
接著他轻抚深月的头,在耳边低语:
「……请放心,我是深月小姐的专属魔法师。」
深月心想:啊,我说不定也已经死了。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自己就觉得胸口好闷,感觉心脏都要停了。
不对,那个因为嫉妒和不安而烦恼的自己,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我……可以不用嫉妒她吗?」
「当然啊。深月小姐好像很在意初恋情人,不过我喜欢晴香小姐的时间很短啊!应该不到一个月吧。」
原本靠在桐谷身上的深月不禁拉开距离。
「……是这样吗?」
从正面看著桐谷的眼睛,他以澄澈的眼神点点头说:「是啊。」
接著用魔法变出一条手帕,一边擦去深月的泪痕一边说:
「不只时间短而已,喜欢的程度也完全不一样啊。」
「是……这样吗……」
「你忘记了吗?我说我把自己放进你命运的红线了,这种事情当然要我选择你,非你不可才能做到啊。」
「……红线是我看不见的东西。」
「重要东西通常都是肉眼看不见的吧?对吧?」
桐谷很困扰似地皱起眉头。
「话虽如此,这样还是无法说服你……那我说喜欢你哪些地方好吗?如果要仔细算的话,我可以讲十个甚至一百个喔!嗯──」
「呃,不,不用这样啦……」
「你很可爱又很温柔,还有很努力。虽然很坚强,但还是会在我面前示弱。吃饭总是吃得很香,还会特地买布丁给我。抱你的时候,觉得你又软又香,但是你那么柔弱,感觉太用力好像会把你折断。你的头发很漂亮又很好摸。睡著的时候撒娇的声音、慢热又容易害羞的个性──」
「等、等一下,不用说出来也没关系!不用说得那么具体,不要再说了,我会不好意思……」
「其实,我喜欢深月小姐的一切,我说都说不完。」
听到桐谷低语的耳朵,就像烫伤一样炙热。
被他澄澈星空般的眼睛凝视,深月心跳加速到几乎要炸裂。
「要怎么做才能表达我的感情?」
「……我已经知道了。」
「真的吗?」
「真的。」
不需要多说,从过去的行动就可以知道他真心喜欢深月。
……是说,在深月阻止之前,都已经说出超过十个「喜欢的地方」了。
「刚才……我只是想让你头痛一下,所以发个牢骚而已……」
深月坦白说出来之后,桐谷噗哧一笑。
「……你笑什么?」
「没有,就是觉得深月小姐真的好可爱。」
「呃……是说我很幼稚的意思吗?」
「不是。深月小姐是成熟的女性,但是,正因为这样我才想保护你。」
「呃,嗯……?」
「这么可爱的行为,只能在我面前做喔。」
桐谷调侃似地低语,让深月的脸颊热了起来。
……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回应才好,只能僵在原地。
在这样的深月面前,桐谷用有点别扭的口吻回到原本的话。
「话说回来,我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我祈求要和深月小姐签约。我心里完全没有想过晴香小姐,不,我也没有想过其他人。」
「如、如果要这样说的话,桐谷还不是一样。从我提供的魔力应该就知道,我和广海没什么吧?」
「我收到很多魔力啊……不过,我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义。」
「魔力的意义吗?」
「对啊,魔力……就是『爱』……譬如说,深月小姐有可能是博爱主义,也有可能对我和对太郎一样……说不定对广海的好感比我更深……这些我就没办法判断了。」
原来如此,深月懂了。
深月觉得「已经可以和他结婚」,但他却说「要努力让深月小姐愿意和我结婚」。当时觉得两个人的想法有出入,现在他这样说,深月就明白了。难怪之前会产生这么多龃龉。
「所以我不知道深月小姐到底喜不喜欢我,我没有自信。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一个男人……因为你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
看样子自己是因为魔力的存在而太过放松了。
发现到这一点,深月开始反省。
……果然,有些事情还是要用语言才能传达。
「对不起……让你产生不必要的不安。」
「不,我自己更应该要好好传达喜欢深月小姐的心情才对,要更清楚地……那个,深月小姐……」
「嗯,怎么了?」
「我可以亲你吗?」
突如其来的要求,让深月瞬间结冻。
望向桐谷,他就像做错事怕被骂的猫一样,撇头看著其他地方。
「呃……不对不对不对,等一下,为什么突然……」
「因为我发现气氛正好。」
「什么气氛啊?」
「我想说有些事情用行动比较能传达。」
「那你为什么撇头看别的地方?」
「因为说出口好像又有点罪恶感,而且……」
「而且?」
「……如果我看著你,可能就趁势亲上去了。」
我到底在问什么啊?深月心里一片混乱。
深月正在烦恼,不知道该拿现在这个微妙的气氛怎么办的时候──
「不过,这次就先这样,现在时机未到。」
桐谷主动这样说。他脸颊有点红。
(呃……时机未到……也就是说,之后时机就会到了……吗?)
自己脑补之后,深月心里一阵慌张,桐谷此时转过头来。
原本露出平时冷静表情的他,好像要隐藏自己的害羞似地,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而且我和深月小姐的初吻,还是想要特别一点。对了,譬如说婚礼之类的。」
「呃……你是小女孩吗?」
他这句话实在太可爱,所以深月才这样问,但桐谷闷闷地说:
「我是男人。」
他认真地回答,然后再度抱紧深月。
在他怀里的深月,确实感觉到他是个男人。身体结构和自己完全不一样,强而有力,有种能够保护自己的安全感。
「可以就这样抱著你一下子吗?独占深月小姐,让我觉得很安心。」
「……嗯,可以啊。」
深月决定就让他抱著。
后来乾脆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因为自己也和他有一样的心情。
自己也想要独占桐谷,这样才能安心。
最近特别想要这种能够独处的时间。好几天没有见到面,觉得很寂寞,所以更想就这样度过──
过了一阵子,深月就开始打瞌睡。
(啊,糟糕了……好想睡……)
刚才喝了酒,而且也已经很晚了。
更重要的是,最近的不安终于获得解放。桐谷的臂弯很温暖,心跳的声音好舒服,令人安心。
「那个,深月小姐。」
桐谷这样呼唤,深月撑开快要闭上的眼睛。
「嗯,怎么了……?」
「模拟婚礼的事情……如果深月小姐不喜欢,我明天就去回绝。」
睡意正浓、整个人轻飘飘的深月倾听著他说的话。
「我当初想说可以帮助深月小姐,所以才接受的……就算我不答应,广海那家伙应该也可以胜任才对──」
「没关系。」
深月闭著眼睛说。
那是发自内心的话。
现在还没睡著,到明天应该也会记得。
「我没关系的……所以你好好加油。」
「真的没关系吗……?」
「嗯,我想要看到你帅气的模样……而且,你的新娘是我啊……」
「咦?你刚才说……深月小姐?」
怎么叫都没有回应,吓了一跳的桐谷急忙确认臂弯里的深月。
她已经睡著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的瞬间,深月内心觉得很满足,就这样舒舒服服地进入梦乡。
桐谷让深月躺在床上,轻轻拨开深月的浏海。
就像在施展魔法似地,轻柔地低语:
「真是的……你可别忘记刚才说的话喔。」
不知道是不是作了幸福的梦,睡著的深月露出微笑。
看著深月的睡脸,魔法师离开房间前往客厅,向焦急等待的太郎报告两人已经和好的消息。
因为嫉妒,两个人确认了彼此的心意。
这天晚上的对话,成为两人更进一步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