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七月过半的时候,学校就会进入暑假时间。
为了让自己度过一个,充满回忆的充实夏天,家境富裕的大学生,大多都会出门远行,到山里、到海边去尽情蹦达、玩乐,哇啦哇啦地嬉戏喧闹;而那些家境不怎么富裕的屌丝学生,就只能可怜兮兮地四处打工,背起简单地行囊,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默默呼吸著汽车尾气,眼中噙著两行泪,耳边尽是喧嚣的喇叭声,为了每天的工钱而奋斗了。
唉,那个残酷地夏天噢,就是这样一个不公平的季节。
二十岁的大学生樽井翔太郎,很明显地属于屌丝一族啦。因此,努力打工赚钱,贴补家用,就是他这号人的宿命。
两眼盯著各种招聘启示,翔太郎的脑袋瓜子里,不由得开始想入非非:既然要打工,那最好是能够找一个收入丰厚,既轻松,又包食宿、包交通费,请假自由的工作……对了,要是周围全都是些老男人,那可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哇啦啦,可能的话,最好能跟一帮漂亮的姑娘,留下一段美好的夏日回忆。
我的奶奶个熊哟,普天之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啦?别说在下关了,恐怕不辞辛劳,屁颠儿屁颠儿地找遍整个山口县,也是找不到这么好的打工机会的。
「换作是东京的话,肯定会有这种机会的。」樽井翔太郎毕竟涉世不深,所以能够如此乐观地想著。
山口县下关市。这就是樽井翔太郎所居住的城市。这是一处位于日本本州最西端的交通重镇,人口大约有三十万。虽然在山口县境内,这里已经算是最大的城市了;但是,居住在此地的人,却几乎就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山口县的人。对一般人而言,一提到这个地处海峡边缘的都市,想到的不是那些合战、决斗或者维新,就是河豚刺身。
总而言之,山口县下关市就是一处和别的地方,稍微有些不同的小地方。
也正是因为地处海峡边缘,所以,山口县下关市民只要一打开电视,就能够收到福冈电视台的信号。也正因为如此,每次福冈县的人提到下关,都会揶揄说,畜生,那地方的家伙,全都是一群电视信号小偷。
尽管距离福冈县如此之近,可是,当地人的说话,却依旧还是一口山口腔。只要在句尾上加个「撒」、「哈」之类的感叹词,然后再故意加重语气,感觉就很有山口腔的味道了。如果站在大街上,有两个人脑袋抽筋,哇啦哇啦地胡乱吵架的话,这里的方言就跟广岛腔一样管用。
如果要购物的话,有「Seamall下关」;想看蹦蹦鱼的话,就去「下关水族馆」或者「唐户市场」;年初祈愿的话,推荐「赤间神宫」;要和异性约会的话,最好是去「海峡梦幻塔」。当然了,如果打算坐车的话,还是得去「山电交通」……噢,顺带一提,在下关,山电巴士简直代替了自行车,是当地最主要的交通手段;除了刚刚出生的婴儿,估计就没有哪个下关人,就没有坐过那种汽车的吧。
啊,下关哟,就是这样一座城市!……这里既说不上是乡下,也算不上是繁荣的大都市。要说的话,可以算是一处适合生活的地方小城吧。
但是,让人特别沮丧的是:下关这个地方,却绝对不会有樽井翔太郎所梦想的那种打工机会。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那些到处寻找工作的学生们之间,还流传著一种传言,说是在关门海峡那边,有一种清洗溺死尸体的工作,其报酬相丰厚——这样的传闻,也算得上是颇有港城特色的都市传说吧。不过,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却没有人知道这个工作在哪儿招人:所以呢,也就一直没有人有机会尝试一下。
西餐厅、咖啡馆、书店和卡拉OK歌厅,虽然这类的工作随处可见,却总让人觉得,这些既没有新鲜感,又不刺激。
思前想后,樽井翔太郎最后决定,找人替他出一出主意。此人与翔太郎在同一所大学念书,前前后后折腾了六年,最后,也算是赶上了今年春天毕业的末班电车;因为他那丰富的打工经验,在整个学校里也堪称传奇人物
「学长,能给介绍个打工的机会吗?……」樽井翔太郎恬不知耻地说出了自己的条件,「要收入丰厚、工作轻松,还包食宿交通……」
「去!……」学长冲他摆了摆手,「哪儿凉快上哪儿待著去,这里可没你做梦的地儿!……」
「不要嘛!……」樽井翔太郎拿出软磨硬泡的功夫,终于让学长软了下来。
「啊……正好有个合适的。」不等樽井翔太郎说完,学长便已开口回答,「到关门海峡那边清洗尸体……」
「哇,我可不想去干那种事。」翔太郎吓得满脸黑线。
「有什么不好的?为什么啊!……」
「为什么……」樽井翔太郎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至于这个「一时半会儿」会持续多长时间,那恐怕就不能深入探究了。
「那可是一桩史无前例的大买卖啊!……」学长看起来并非是在开玩笑,「而且,还能让你铭记终生……」
「我可不要铭记终生。我只要能给自己留下一段,夏日里的浪漫回忆就够了。」
「说白了,你小子就想找个正常点儿的零工做做,是吧?既然如此,那你乾脆就来给我帮忙好啦……」
「哎?给学长你帮忙?!……」樽井翔太郎大吃一惊,对眼前的学长肃然起敬,「学长你难道终于上班了?」
「当然上班了。我可不是什么无业游民。」学长得意地撇了撇嘴。
哦,还是个有业游民啊?老实说,之前翔太郎还真没想过,这个学长居然还能找到一份正经职业。
「那么,学长你到底做的什么伟大的工作啊?」
「烤章鱼烧……」学长得意地说,「不过,话说回来,也就是开辆轻型皮卡车,在街边摆个地摊儿。」
「哦,挺出人意料的呢,不过,听起来倒是蛮有意思的。」
「既然如此,那么,你明天就过来吧。」学长很热情地说。
就这样,樽井翔太郎这个暑假的工作,也就大致定下来了。第二天起,翔太郎的章鱼烧见习生活就此开始……
老实说,樽井翔太郎的心中,确实有许多不满的地方。大热天儿的,为什么非得坐在烤得热烘烘的铁板面前不可?大热天儿的,干吗非得在学长手底下做事,让他使唤来、使唤去的?大热天儿的,学长这轻型皮卡小摊儿,为什么连个空调也不装?大热天儿的,这天儿怎么地非得这么热?……
没过多久,樽井翔太郎就感觉自己的忍耐力,似乎已经快到极限了
「畜生,这破活计,我实在是干不下去了!……」还不等翔太郎开口,学长便已大呼小叫了起来,「话说回来,这么热的天,还有哪个脑子有水的家伙,来这里吃章鱼烧嘛!……」
身为章鱼烧的摊主,本来不应该如此说话的,可是,那位学长却口出狂言,突然叫嚣说「畜生,我也要过暑假」。紧接著,学长又是操著下关腔,冲著翔太郎发起了提议。
「翔太郎,我这轻型皮卡车支起来的摊儿,乾脆就租给你开一夏天了。甭担心,不就烤个章鱼烧嘛,谁烤都一样的啦;不,说不定你比我更适合干这活儿呢,当然啦,卖得的钱,就算是你自己挣到的咯。这可远比你打工赚的钱多哦。怎么样?」
「啊……?」什么怎么样啊……
「好勒,既然如此,这个摊儿就交给你了啊。」学长一副骄傲的样子,「翔太郎,好好干哟!……」
就这样,事情再次由于学长的一句话,随随便便地定了下来。看来,这学长就是为了让自己过个暑假,才把樽井翔太郎给雇来的。也就是说,其实这一切,都是他早已策划好了的。
说到其证据的话,还得听我细细道来。
刚说完这些话,那位学长就随手拿出了一份,写著「甲方」、「乙方」的合同来。合同上说,「作为摊位租金,甲方必须将营业所得的十分之一,缴纳给乙方」,「原材料费、燃料费,以及其他用于经营的费用,全部由甲方来承担」,「如出现经营赤字,其全部责任皆由甲方承担,乙方并无出资填补赤字的义务」……等等。
当然了,合同上的」甲方」自然指的就是倒霉蛋樽井翔太郎,「乙方」则栺的是骄傲智慧的学长。虽然从内容上来看,倒也算是合情合理,让人无法挑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翔太郎的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大痛快。
缴纳营业所得的十分之一?!……嗯,罢了……
樽井翔太郎的火热一夏,就这么热腾腾地拉开了序幕。
02
昏暗的街道上,乱七八糟地排列著许多小餐馆和快餐店。大排档「早安多」就坐落在街道的一角。樽井翔太郎下身登著一条带破洞的牛仔裤,上身穿著一件邋遢的T恤衫,在柜台前面稳稳坐下,拉面配猪肝炒韭菜、饺子,还有一张体坛报,好一顿有滋有味的午餐。
猛然间抬头一看,只见供在神龛里的电视上,美女天气播报员正一脸忧虑地,说著今年夏天的淡水供给不足问题。看样子,响晴的天气,估计得一直延续到本月结束了。
「真是头痛。经营小摊,水可是必不可少的啊……」翔太郎就只担心了一秒钟,之后他便发现,其实这消息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就算福冈的水罐都干掉,下关的自来水也不会停的啦。」
放下一颗悬著的心,樽井翔太郎继续吸溜著碗里稀汤寡水的拉面。
这里是北九州市门司港区,距离门司港站不远的热闹街市旁的小巷,虽然和下关近在咫尺,隔海相望,但是,这里却已经是九州地界了。方言不同,拉面的味道也不一样,和下关相比,感觉根本就是两个世界。对翔太郎来说,这地方基本上就算是异地他乡了。
接过轻型皮卡小摊的重任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在这短短的一个星期里,樽井翔太郎已经震惊地发现,如果把自己的营业范围,仅限定在下关一地的话,商机实在有限。简而言之,眼下的樽井翔太郎,正在为营业额奋战著。既然如此,那为何不乾脆把轻型皮卡车,开到对岸的门司港去呢?新建的那种复古情调建筑,现在颇受人们称道,最近,门司港俨然已成为了一个观光热点。
樽井翔太郎谋定而后动,不出所料,光是一个上午,营业额便已经颇为可观。照这样下去的话,下午大概还能赚上一笔。翔太郎满心期待地嚼著饺子。可是,他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就在翔太郎吃完午饭、跨出店门的一剎那,他的命运便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变化的契机,就来自于远处传来的一声微弱的悲鸣:「嗯……!?」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樽井翔太郎立即竖起了耳朵。要是换作男人的声音,他必然充耳不闻。
翔太郎在狭窄巷道、彼此交叉的十字路口,立马停下了脚步。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且来人不止一个。
樽井翔太郎赶忙四下张望了一番。小巷的一头,只见一位少女,正朝自己飞奔而来。藏青色的裙子、藏青色大领的白衣,胸口还系著一条红丝带……
总之一句话,就是……那个女孩儿穿的就是一身水手服。如果不是附近的高中生,那就说明,周围开设有这类的风月场所。
还没等樽井翔太郎想明白,对面的少女便以五档的旋风速度,从他的面前「淄溜」一声冲了过去。刚一错身,少女又赶忙一个急剎车,「扑通!」一声停了下来。她倏地转身,旋风般跑回了翔太郎的身边,一把拽住他的胳臂,楚楚可怜地向他恳求道:「哇噢,有坏人在追我噢!……救救我!……」
「拍电视吗?……」樽井翔太郎心里暗自嘀咕:这英雄救美的剧情,也太老套了吧?哇哈哈哈哈,那么,我这个英雄,就来救一次美人吧!……
只用了一秒钟,樽井翔太郎便已经下定了决心;至于促成他这番决心的原因,或许是对方那小狗般可怜、胆怯的眼神,和悲戚、颤抖的嗲嗲声音,也或许是她蹭在翔太郎右臂上面,那微微隆起的胸部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决心救美,那么接下来的叫题,就在于如何惩处恶霸了。
「有人追你?是谁?」
「就是他们!……」少女将手朝后一指。
樽井翔太郎顺著少女所指的方向,回头望去,只见两名男子转过街角,出现在了眼前。那两人脸上都架著一副黑色的太阳眼镜,一个人身穿黑色西服,白色衬衫,胸前一条黑色领带,身材矮胖;另一人身穿白色西服,里面黑色衬衫,胸前打一条白色领带,身材瘦高,要是在两人之间,竖起一个麦克风,这组合完全可以去表演漫才1了。
1漫才(日语:漫才/まんざい,Manzai)是日本的一种站台喜剧(香港称栋笃笑)形式,类似中国的对口相声,起源来自日本古代传统艺能的「万岁」,之后在关西地区渐渐发展。漫才通常由两人组合演出,一人负责担任较严肃的找碴角色(ツッコミ)吐槽,另一人则负责较滑稽的装傻角色(ボケ)耍笨,两人以极快的速度互相讲述笑话。大部分的笑话主题,围绕在两人彼此间的误会、双关语和谐音字。
「你搞什么嘛,黑白无常啊?」
「你还有脸说我,你自己不也一样?」
两人看到那名少女,彼此点了点头,猛地向少女和翔太郎猛冲了过来。由此看来,追赶少女的,正是这对黑白无常鬼。
「呜呀!……」少女疯狂地尖叫了一声,「淄溜」一下子冲出去了两、三步远,
黑白无常喘著粗气,已然逼近到樽井翔太郎的眼前。翔太郎往路边一闪身,让到一旁,感觉就像是在表明,自己不会插手一样。
而就在黑白无常从他身旁冲过的一瞬间,樽井翔太郎轻轻地伸出脚去,温柔地在双凶的脚下一勾。白无常脚下一个拌蒜,立刻「啪啦」一声倒地;紧随其后的黑无常收势不及,踢到倒地的白无常,果然,重重地摔在了白无常的身上。
「俗话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樽井翔太郎心想,「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要同时面对两个人,这点小把戏也不算过分。现在可没工夫再犹豫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樽井翔太郎冲著黑无常的肚子一个膝顶,之后又给了白无常脸上一记肘击。他越打越来劲,震天拳、过肩摔、扫堂腿,最后再来个助跑式碎颈摔……真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十八般武艺悉数上阵,绝招连发,蓬塄啪啦,呜哩哇呀,很快确立了自己的优势地位。
奇袭作战大获成功!……樽井翔太郎得意地一个蹦达。
可是,若是「黑白无常」「双剑合璧」,发起绝地反击的话,妈妈咪呀,自己明显毫无胜算。
樽井翔太郎见好就收,立马停止了进攻,一个箭步冲到了少女身旁。少女呆立在一旁,惊讶地用手捂著嘴巴,目光在黑白无常和樽井翔太郎脸上,来回游弋著。翔太郎拉起她的手,猛地一拽。
「你还愣著干吗?……打完快闪啊!……」
「啊?……嗯嗯,」少女有如从梦中惊醒,连忙点了点头,「我说……他们两个小子,没什么问题吧?」之后她又一脸担心地,看了看趴在路边的两个人:「居然被打成这副德行一一」
「你还有闲心管他们?快来!……」
樽井翔太郎拽著少女的手,在小巷里狂奔了起来。
身后不断传来黑白无常的怒吼声:「混蛋,有种的别跑,老子宰了你!……」黑白无常骂不绝口,看来,两人也绝非善与之辈。
「那两个家伙是什么人?」
「黑社会的……」
「我的妈呀,真的假的?」
操,早知道如此,就不做这狗屁英雄了。可眼下翔太郎也没有时间去后悔了,拽著少女的小手,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狂奔,身后时远时近地,传来黑白无常的吼叫声;对方似乎已经缓过劲儿来,展开疯狂地追击了。
巷子狭窄,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和对方狭路相逢,「扑通」一声撞个满怀。樽井翔太郎暂且在居酒屋门前,堆积的啤酒箱后面躲了一阵,扭头看了少女一眼
「在这种地方,和他们玩捉迷藏,迟早会被发现的。」
「是啊,该怎么办才好呢?」少女一脸恐惧。
「总之,暂时先回车上去吧。」
「哎?车上?……」少女一脸惊异地,扭头看著樽井翔太郎,「那是您的车吗?」
「对,没错,是我的车……」樽井翔太郎点了点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我说,你怎么突然改用敬语了?」
「抱歉,之前我还以为,您是一个高中生呢。可是,您既然有车,那就应该不是高中生了:「
「对,我不是高中生,是大学生……喂!」樽井翔太郎突然回过味来,粗著嗓门说,「什么意思嘛!……」见少女一脸坏笑,翔太郎心里拔凉拔凉的,冷冷地站起身来,「现在没有时间,陪你练敬语了。那两个家伙还在追我们呢,说话利索点儿!……」
「行,瞭解!……」少女点点头,接著问,「你的车在哪儿呢?」
「顺著这里一路向前,见岔口就朝右转,出了小巷上拱廊街,横穿拱廊街,上行车道,沿著左边走到第二个路口……」
「说活利索点儿!……」
「那你就跟我来吧!」
樽井翔太郎带著少女,出了小巷走上拱廊街,之后向著车道前进。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往前走了好一阵子,停在路边的轻型卡车,才终于盼星星盼月亮地,出现在了樽井翔太郎的眼前。
「就是这辆车了!……」樽井翔太郎眼含热泪,朝卡车猛地扑了过去。
「是这一辆吧?……」满面堆笑地说著,少女把手搭到了车子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上。
「啊……不,那辆车不知道是谁的……」看到少女准备往同样停在路边的标致轿车里钻,樽井翔太郎赶忙一把拽住她的胳臂,拉著她往旁边的轻型皮卡走去,「……我的车是这辆。」
「哎?……」少女惊异地睁大了眼睛,盯著轻型皮卡的车身看,「上边怎么还话了一只神奇的章鱼……我说,你小子不会是出来摆地摊的吧?」
轻型皮卡的车身上,确实画著一只黄色的章鱼,也不必怀疑,这本来就是个摊位嘛。樽井翔太郎感觉对方的语气,似乎有些轻蔑,嗓门也不由得变粗了起来。
「干吗呀,章鱼它怎么你了?……画著章鱼,就不是汽车了?……画著章鱼……画著章鱼……我!……」樽井翔太郎说著说著,两只眼中便充满了热泪,心潮澎湃,一把拽开车门,「操,别他娘的废话了,赶紧上车!……钻到座位底下去,别让人看到你了!……千万别乱动,也别喘气……」
「哎?不行啦!我说……」少女挣扎著手舞足蹈,哇哇大叫。
不由分说,樽井翔太郎把少女一把推到车里,让她在副驾驶座上猫下了腰。
樽井翔太郎爬上了驾驶座,在T恤外面,又套了一件不同颜色的T恤衫,头上戴上了一顶棒球帽,鼻梁上架起太阳眼镜,又在脖子上缠上毛巾,想尽办法乔装打扮了一番。之后,他发动汽车引擎,缓缓开动了车子……
我说……不能著急。要是一下子就加起速来的话,反而会引起对方的怀疑。现在,樽井翔太郎只能按捺著紧张的心情,依照时速限制,缓缓开动车子。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黑白无常那俩小子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车子的右前方。跟丢了少女,矮胖的黑无常和瘦高的白无常,正一脸焦躁的模样。两人疲惫不堪,站在人行道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
没事。只要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从两人眼前,大摇大摆地驶过去,就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樽井翔太郎心里这么想著,可是,就在车子从两人面前驶过时,黑无常突然跳到行车道上,啪啦一下挡在了樽井翔太郎的车前。
「哎!……」樽井翔太郎不由得踩下了急剎车,「靠,这家伙眼睛还真够尖的!……」
「万事休矣!……」樽井翔太郎懊丧地咬住了嘴唇。
满头大汗的黑无常,朝著驾驶座位上瞄了一眼,用充满疲倦感的声音开了口:「小兄弟,来两份章鱼烧!……」
「啊……」樽井翔太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客人,难道您就只要章鱼烧……?」
「——什……什么叫做『只要章鱼烧』?……你这卖的,难道不是章鱼烧吗?」
「是,我是卖章鱼烧的……」
话说回来,大热天儿的,在繁华大街背后的小巷里,一番追赶之后,居然还有心思吃章鱼烧?这两个家伙的神经,也真是够大条的。嗯……不过,纠结这些也没啥意义了。翔太郎往下拉了拉捧球帽的帽檐,沉声说道:「抱歉,客人,小店今儿个已经卖完了。」
「啊?!……这么说,那也没有办法啦……嗯?!」黑无常突然间表情一变,「小兄弟,之前怎么没有看到过你呀?」
我们不是刚刚才打过照面的吗,怎么一回头,你又不认识了?……看来这家伙不光是神经大条,眼睛也白长了。樽井翔太郎装模作样地答了声「是啊」,又说:「您看,我这不是流动摊子吗?」
「哦,是吗?……那么,丑话可要给你说到前头啊,这地界可是咱们花园组的地盘,想在这儿做买卖,还得先问问响花园组答不答应哦。」
「花园组?……」这名字听起来不像黑社会,感觉反而更像宝冢歌剧团。总之就是没什么威慑力。
「抱歉,小的初来贵宝地,人生地不熟,还请众位多多指教。」樽井翔太郎鞠躬行礼,「俗话说,亲不亲,线上人,三百年前咱同是绿林。人不亲义亲,义不亲,刀把子还亲;刀把子不亲,祖师爷还亲。说不亲,同饮一江水,同吃一条线儿,合字门儿1里报个万儿,咱们都是同行人。但愿大伙儿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1黑社会的内部称呼。
「罢了,我们现在也没工夫跟你纠缠。」那个穿黑色西装的混混儿撇了撇嘴,「对了,问你一句,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妞?一身水手服,差不多念高中的年纪,长得挺漂亮的;对了,大概还有个年轻小伙子跟她在一起。」
「漂亮妞和小伙子吗?」那小妞现在就在副驾驶座下边藏著,而小伙子就站在你的跟前吶,樽井翔太郎想著说,「好像看到过。那个小伙儿一脸凶相,拽著个穿水手服的小妞,一路跑掉了。」
「对对,就是他们俩!……」黑无常竖起食指,比了个手枪的手势,指著翔太郎的脑袋瓜子,「那……那么,他们往哪儿跑了?」
「呃,好像是那边。」樽井翔太郎随手指了一个方向,之后又用手拉了拉帽檐,「那我就先失陪了。」
「嗯,Thank you,小兄弟!……」黑无常随口朝樽井翔太郎谢了一句,冲著白无常尖声叫了一句,「兄弟,快追!……」
之后,两人便朝著翔太郎指的方向,一路追了过去。过不了多久,两人就会跑到空无一人的门司港站,望洋兴叹了。
樽井翔太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猛地踩下了油门。
「喂,已经没事啦!……」
翔太郎轻轻地朝副驾驶痤上,猫腰躲藏的少女屁股蛋上,「啪!」地拍了一下。少女猛地直起身来,「呼啊」一声舒了一口气,感觉就像是在说「好险」一样。
「干什么啊,你还真是没有喘气啊?不怕憋死吗?」
「不是你叫我别喘气的吗?」少女不服气地说著,在副驾驶座上坐直了身子,感谢道,「谢谢你啦。多亏有你,我才得救了。」
「小事一桩……」听到少女如此直率的感谢,樽井翔太郎反而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他摘下了棒球帽,挠了挠头。
「也没什么。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哪有!……你我索昧平生,而你却为了我,与黑道中人殊死相搏,当真是大侠!……」少女满脸堆笑地拍手称赞著,「章鱼烧大侠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敢问大侠尊姓大名。」
「翔……翔太郎。」
「哦?章鱼烧『翔太郎』啊……这店名可真有意思呢!」
「不是店名!……樽井翔太郎,这是我的名字!」
「哦,这样啊!……难怪感觉有点怪怪的呢。」
「……」耍我呢?说起来,你才有点怪怪的呢。
「好了,我已经把名字告诉你了。你叫什么?」
穿著水手服的少女莞尔一笑,娓娓道出了自己的芳名——「本小姐叫花园绘里香,今年十七岁。」
03
吱……吱吱……吱……吱……!
刺耳的剎车声响彻关门海峡。载著两人的轻型皮卡车,就像是被咬到了屁股蛋的斑马一样,使劲儿甩动著尾巴。
樽井翔太郎周围的世界,突然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大回环,之后静止了下来。车里就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寂静无声。
「刚才是怎么回事?」少女花园绘里香紧张地睁大了眼睛。
樽井翔太郎没有回答好奇少女绘里香的问题,而是紧紧抓住方向盘,目光呆滞地自言自语了起来。
「花园绘里香?!……」樽井翔太郎低声嘟囔著,「花园?……花园?……花园组!……」
花园绘里香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看起来,我还真是不该自报家门啊,毕竞『花园』这个姓氏,确实也不多见。」
「这……这么说,你……你果然,和花园组……和花园组有关联?」
「不,没有半点关系啦!……」花园绘里香缓缓摇头,就像是要让樽井翔太郎安心一样,不过,随即她又补充了一句,「只不过,我爸爸是花园组的老大而已。」
花园绘里香的话,让樽井翔太郎再次不安起来。
「……老大……而已……」
樽井翔太郎身子抖得像筛槺不必说,「爸爸是花园组的老大」和」爸爸是香椎花园1的园长」这两个说法,完全就是两个概念。樽井翔太郎终于明白了,自己这次算是踏进一座与众不问的大花园里了。
1「香椎花园」是福冈一处有名的植物园。
「我知道!……也就是说,绘里香小姐您是花园组的大小姐咯?」
「对,您说得没错……」花园绘里香得意地说,忽然面色一变,「喂,你怎么突然改用敬语给我说话了?」
「呃,直到刚才,我还以为绘里香小姐,您不过是个普通的高中生罢了。」樽井翔太郎连忙欠了欠身子,「失敬!……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令尊是老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说,你能不能别说敬语了?」绘里香很不爽地在副驾驶座上扭动著身体,「就算我爸爸是黑社会老大,我也一样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啊。还有,你年纪不是比我大的吗?」
「可是……十七岁和二十岁——其实相差不大的啦……」樽井翔太郎一脸星星,「绘里香小……小姐。」
「打住!你这样说话,反而让我觉得恶心!……」花园绘里香伸手截住了樽井翔太郎的话头。
「是嘛?……」既然对方已经说了感觉恶心,那也就没办法了。
正如花园绘里香自己所言,换作是老大花园周五郎本人的话,倒还有的一说;但是老大的女儿,确实也就是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樽井翔太郎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卑躬屈膝地犯贱。
樽井翔太郎想明白了这些道理,顿时一改之前奴颜卑膝的夸张态度。
「妈的,你丫的骗我!……快,快给老子道歉……」
「一下子又变强势了呢。嗯,也好,你我之间,就保持这种说活口吻吧……」绘里香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似乎还挺喜欢,樽井翔太郎这么说话。她在副驾驶座上,拍著手微微一笑,「不过,话说回来,我可没有骗过你哦。而且,我也没有半点骗你的打算。」
「亏你有脸说你忘了,你在巷子里是怎么遇上我的叫?你那个时候,不是还拽著我的胳臂,死活不放,说有坏人在追你吗?」
「我确实这么说过……可是,我这句话怎么骗你了?」绘里香一脸较真地反问,「那两个人实际上,就不是好人;他们两个人可是黑社会分子,还有前科,在外边名声可臭了。」
「你这叫什么话?……就算他们是黑社会,那不也是你们花园组的人吗?」樽井翔太郎一脸不服气地尖叫,「在老大的女儿眼里,他们不就跟家里人一样的吗?你怎么能把他们算作坏人?」
「他们两个家伙,一个叫小黑,一个叫老白,穿黑衣服、身材矮胖的那个家伙姓黑木,通称小黑;穿白衣服、身材高瘦那个姓白石,通称老白。你记住没有?」
想忘大概也忘不了了吧,樽井翔太郎一脸无奈地哭笑不得。
「那小黑和老白两个,干吗满大街地追著老大的女儿跑?……莫非他们两个对你有意思?……」樽井翔太郎一脸下流胚子的模样,张嘴笑著,「话说回来,你又干吗非逃不可?」
「我上学和放学的时候,爸爸他每次都要派手下人来监视我,说是为了保护我,不受对头组织的伤害;还有,就是不让我和不好的朋友,或者举止轻浮的男人在一起。」
樽井翔太郎顿时打了个哆嗦,他感觉自己,似乎正好符合刚才绘里香所说的后面一项。
「我也知道这是爸爸对我的爱,但是老实说,这么做的话,实在是憋死人了。」花园绘里香摇头晃脑地扑腾著,「有时候,其实我也想能够。一个人出去逛一逛,可是,爸爸他们却从来不听我的。」
花园绘里香愤愤地讲述著,心中对父亲的不满,但是,听起来感觉就像是在哼歌一样。
「所以,你才想要摆脱,你爸爸派来监视你的人?……」樽井翔太郎顿时满脸失望,「什么嘛,真没劲儿啊,算我白救你了。」
「你可别这么说。我也有重要的事情噢……」说著,绘里香扭头往驾驶席上看了一眼之后.她的目光便静止在一点上。绘里香骤然睁大眼睛,那表情感觉,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哇!……搞……搞……搞什么嘛!……你……你……你这莫非……」
「嗯!?……」樽井翔太郎好奇地侧过头去。
「你……你那个挂在挡风玻璃前面的平安符!……我见过这个东西。」花园绘里香惊慌失措,面色苍白地颤抖著说,彷佛看见了怪物正从她的后脑勺里,慢慢伸出一个小脑袋瓜子来,「那……那是跑下关的车子里,平均两辆车里,就有一辆会挂的、最畅销的平安符。下关司机的必备品,是赤间神宫的交通安全的祈愿平安符吧,是不是啊?……」
究竟是不是平均每两辆卡车里,就有一辆会悬挂那种平安符,这一点翔太郎不得而知,需要谨慎地深入研究一番。不过,档风玻璃前面挂著的,确实是从赤间神宫求来的平安符。
「照这么说,翔太郎你是下关人?……」花园绘里香得意地说,「哼,你想瞒也瞒不过去的!我一来就看穿你的底细了!……」
「我可没有瞒你,只不过之前没机会提起罢了。」樽井翔太郎暗暗笑著。
「没错,我就是下关的大学生啦,现在放暑假出来打工。」樽井翔太郎倔强而骄傲地声明,「今天,我不过只是碰巧,打算到门司港来做买卖,所以就过来了。」
「现在你还准备继续做买卖吗?」
「我还没有想好!……你说现在就收摊的活,感觉时间似乎还太早了……」
「不行,不行啦!……」花园绘里香突然激动地晃著脑袋瓜子,「要是你还在这附近晃悠的话,说不定还会遇上其他的黑社会的。今天你还是早点收摊回去吧。」
「是吗?……」樽井翔太郎故意咂了咂嘴。
如今这个世道,哪儿那么多黑社会,让你一天撞见个两、三次?心里虽然这么想著,可是,樽井翔太郎还是说:「好吧,今儿就先收摊了吧。」
「哎?真的?……那,你接下来就准备回下关去了吧?嗯,这可真是正巧呢。」
「巧个屁!……话都不是你在故意接茬儿的吗?」樽井翔太郎不情愿地恨恨著。不过,樽井翔太郎还是不大清楚,绘里香这么做的目的。
看见樽井翔太郎一脸疑惑的表情,花园绘里香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抓住了翔太郎的胳臂。
「求你啦,你就带我一起去下关吧?」
「哎……带你去倒是问题不大,不过,你去下关干吗?下关那边,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啊』?」
不对,准确来说,关门桥啦,严流岛啦,长府城下町啦,下关倒也还是有一堆乏味的观光地,但是,要说能逗高中女生开心的地方,似乎还真说不上来。
「没事啦,没事啦,我想去个地方。」
「你想去个地方?……什么地方?」樽井翔太郎好奇地歪著脑袋瓜子。
「呃……」绘里香想了一阵,说出了一处完全出乎樽井翔太郎意料的地点,「我想圯去一趟游戏厅……」花园绘里香笑嘻嘻地歪著脑袋问,「我问你啊,下关那地方有游戏厅不?」
「操,你也太小瞧我们下关了吧?」樽井翔太郎满脸黑线。
04
穿过关门海峡之间长长的海都隧道,前方就是下关了。
樽井翔太郎装出一副正想把车开向闹市区的模样,实际上却朝著相反的方向,行驶了十几分钟。就在副驾驶座上的花园绘里香,开始面露疑色,正要开口询问,要把车开往哪里的时候,翔太郎巧驶的轻型皮卡,抵达了目的地——矗立在田地正中央的,一幢挂著霓虹灯招牌的漂亮建筑物——大陆架宾馆。
「哎,这里就是下关的游戏厅啊,简直就跟一座城堡一样!……」
「什么,游戏厅……」樽井翔太郎顿时无言以对。
「嗯,我倒是无所谓。」花园绘里香的大胆,甚至让樽井翔太郎,感觉到了几分惊讶,「嗯,不过,爸爸会怎么说呢?说起来,今年四月份,有个男生约我出去约会,可是,等到过完黄金周之后,那个男生就拄著拐杖来上学了我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始终不肯回答我……」
樽井翔太郎挂上倒车的档,使劲儿地踩下了油门。就像是电影胶卷倒卷一样,轻型皮卡摊猛地在路上往后退开,一瞬间远离了宾馆。
「呃,我走错路了,这里不是游戏厅。」
「是吗,那可真遗憾啊……」
「嗯,真遗憾……哎?!」
樽井翔太郎打了个激灵;看著翔太郎手忙脚乱地,转动著方向盘,花园绘里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翔太郎感觉:就像是自己已然三振出局一样,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折腾一番之后,在路上东逛逛、西看看,花了不少时间,载著翔太郎和绘里香的轻型卡车,依旧还在前进著。
几个小时以后……
位于下关站前的综合商业大厦「Seamall下关」一角的游戏厅里,一群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正吵吵嚷嚷地打著游戏。角落里,一台UFO的抓取机器旁边,少女正一脸阴沉地睁著眼睛,面对著游戏机。水手服少女的身影在周围环境里煞是惹眼,挑战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投进机器里的金额,已经达到了数千日圆,换来战利品只有三个——两只兔子和一只小熊。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来看,这样的成果,应该也算是满意了,可是,那个少女却无精打采地耷拉著肩头。
「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了!……我实在是没有玩这个东西的天赋!……」花园绘里香连连摇头,「本来我就没有玩过,这种UFO抓取机,而且,我也从不相信有什么不明飞行物,又怎么可能抓得到嘛!真是的,不玩了!……」
花园绘里香双手捂著满是泪痕的脸蛋,但是,或许是她那种纠结执有的性格使然,没过一会儿,她便又再次振作起来,又往机器里投入了一个一百日元的硬币。一分钟后,她灵巧地抓起了第四个战利品——一只松鼠的玩偶。
「啊,真是的,气死我了……」绘里香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起来。她用双手狠狠地抱住游戏机,「我说,破游戏机,你在小看我是不是?知道我爸爸是谁吗?……北九州的花园组,那可是响当当的武斗派,提起这个名字,小孩都能被吓到不敢哭哦,到时候你可别尿裤子啊。」
「我说,你冲机器较什么真?」樽井翔太郎插嘴说话,希望花园绘里香能够冷静下来。
「啊,哭也不行……吓它也不行……我真是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了……」说完,绘里香朝地上一坐,嚎啕大哭了起来。
樽井翔太郎实在是搞不懂,花园绘里香为何会对抓取机,如此执著呢?但是,经过之前的观察,却让翔太郎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绘里香想要的,既不是兔子,也不是熊,更不是松鼠,而是一只青蛙的布偶。公正地说,青蛙布偶可以算是机器里,最难看的布偶了,但是,她却明显是冲著青蛙的布偶才去的。之前弄到的四只布偶,全都是她本想抓个青蛙,结果却误入了她魔爪的。或许,正如她本人所说的那样,花园绘里香确实没有玩这东西的天赋。
「唉,真拿你没辙。」
樽井翔太郎侧眼瞥了瞥坐在地上,耍赖不起来的花园绘里香,把自己手里的一百元硬币投进了机器,之后他定睛一瞅,找了个最容易搞定的目标。实际上,这一刻胜负已定了。
奖品柜的右侧深处,发现了猎物、先按1键,让机械臂向前,之后再按2键,让机械臂往旁边挪动。机械臂开始下降,用手指抓住了,翔太郎所期待的那只青蛙的脖子和腋下。
眨服之间,青蛙布偶就入手了!
「什么嘛,不是挺简单的吗?」
樽井翔太郎从取物口中,拿出那只青蛙布偶,仔细盯著它看了看。青蛙布偶的模样,实在是不怎么招人喜欢。不会是最近北九州的女高中生中,在流行这玩意吧?怎么可能!……
「看,绘里香……」樽井翔太郎把手里的青蛙布偶,递到垂头丧气的花园绘里香面前,「给你吧,你不是一直想要这个吗?」
一瞬间,花园绘里香就像是发现了梦幻中的青蛙一样,一脸僵硬的表情。紧接著,她先是跟条鱼一样,不停地一张一合著嘴巴,喃喃地念著「啊,啊,啊……」,之后,她又一下子从地上弹起,连著翔太郎一起,紧紧抱住了那只青蛙。
「谢谢你!……你好棒,你好棒啊,翔太郎!……」
「哎?!……那个……不,没什么啦……」看到花园绘里香的感谢之情,强烈到了这等地步,樽井翔太郎心里也不禁飘飘然起来,「是……是嘛?!……既然你这么喜欢,我再给你抓个两、三个出来吧。」说完,他开始从兜屯摸零钱,「嗯,别说两三个,哪怕五个、十个……」
不不不,一两百个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必啦,我只要这一个就够了。」
花园绘里香轻轻地放开了樽井翔太郎,樽井翔太郎依旧沉浸在被她紧紧抱住的余味之中,不能自拔。然而,绘里香却根本不等他回过味来,抬起左手看了看表。
「我还想去个地方,行吗?」
「嗯,你要去哪儿?」
樽井翔太郎满心欢喜,恨不得告诉花园绘里香说,不管天涯海角,他都愿仗剑相随。
然而,花园绘里香说出的地点,却让樽井翔太郎再次大跌眼镜——「下关北中央医院」。
05
轻型皮卡载著两个人,「淄溜」一声一冒烟,就穿过了市街地,向著下关北面的安冈海岸方向呼啸驶去。
除了泡海水浴之外,很少会有人到那里去;路线不熟,七绕八拐一番,两个人的轻型皮卡车,终于驶到了一处周围绕著一圈白色围墙,给人一种清爽感觉的建筑物旁边。这是一幢建造于海边的山丘上,从外观上看去,很像医院的建筑物——海蛇宾馆。
「我说,你就适可而止吧!……」
「我不是故意的!……」为了洗清自己的不白之冤,樽井翔太郎粗著嗓门嚷嚷道,「这次我是真的迷路啦!要怪就怪这栋楼和医院,看起来实在太相似了吧。就是因为它给人的感觉,就跟医院一样,我才会搞错啦!……嗯,话说回来,既然都来了,我们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什么啊!……」花园绘里香不满地咋呼一声。
樽井翔太郎本来打算趁乱,去引诱对方一番,结果却吃了一个闭门羹。无奈之下,翔太郎只好垂头丧气地,再次开动了车子:花园绘里香坐在副驾驶席上,宝贝似的紧紧抱著那只青蛙布偶。
十分钟后……这一次,轻型皮卡终于载著两人,来到了真真正正的医院——下关北中央医院的门前。
樽井翔太郎把车子停到院子里的停车场上,刚一停稳,花园绘里香便迫不及待地,「扑哧」一下子跳下了副驾驶座。
「我马上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哦。」
说完,花园绘里香便抱著那只青蛙布偶,三步并作两步地向著那座医院的大楼跑去。樽井翔太郎被孤零零地留在了车上,心里一直在琢磨著:自己是不是被绘里香,当作出租车使唤了。
花园绘里香在游戏厅里,突然抱住了樽井翔太郎的非凡举动,或许并非是她之前就算计好的。但是,对方毕竟是黑社会老大的女儿,行事怪戾乖张,一切都不好说。
樽井翔太郎瞥了一眼,花园绘里香走进的那栋白色的医院大楼,感觉她似乎是去探望什么人。看她特意拿著一个布偶去探访,翔太郎猜想,对方要么是个小孩子,要么是个女孩子,再不然,那家伙就是个喜欢布偶的黑社会坏蛋。
「管她去探望谁呢……话说回来,今年夏天,还真他奶奶的热啊!……」樽井翔太郎不耐烦地看了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可是,七月的阳光,依旧活力四射地照在院子中间,而翔太郎的轻型皮卡,根本就没有装空调。
花园绘里香让樽井翔太郎在这里等著她,说得倒是轻巧,但是,实际上她这句话,基本就跟下令,让翔太郎中个暑没什么两样。樽井翔太郎下了车,转移到一处树荫下的长椅上躺下来,闭上了眼睛;凉风习习,翔太郎感觉松了一口气。远处,传来阵阵蝉鸣。估计绘里香一时半会儿,也还不会回来的吧。
一阵倦怠忽然袭来,不到二十分钟,樽井翔太郎的意识,便开始渐渐模糊起来……
醒过来的瞬间,樽井翔太郎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哪儿。四下里一瞧,他才终于想起,自己之前是躺在医院大院里的长椅上面。太阳已经西斜,周围的模样,已经和之前大不一样。看起来,自己这个盹儿,打的时间并不算短。此时此刻,周围已经再也听不到蝉的鸣叫声了,傍晚的医院里,安静得让人不禁有些心里发毛。四周看不到半个人影,更不要说是绘里香了……
「喂,她不会是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偷偷地跑了吧?!……」
樽井翔太郎心里一急,赶忙跑回轻型卡车旁边,伸著脑袋往座位上一看,依旧没有看到绘里香的身影。樽井翔太郎有些失望,感觉自己似乎是被她给落下了;但是,他的目光却还在四周逡巡:偶然之间,翔太郎在距离轻型皮卡车不远的树丛缝隙里,发现了水手服的深藏青色衣领。
樽井翔太郎缓步向著树丛走去,探头探脑地窥视了一下,那个穿水手服的身影。果然是花园绘里香,但见绘里香坐在长椅上,低著小脑袋瓜儿,一动不动。
难道她是睡著了?樽井翔太郎一边寻思著,一边冲她大叫了一声。
「闹了半天,你原来在这儿啊!……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一个人跑了呢……」
樽井翔太郎把话只说出了一半,翔太郎便愣住了。只见花园绘里香低著脑袋瓜子,怔怔地盯著双手:她的手里,正使劲儿地拽著刚才的那只青蛙布偶,她的手上用了很大的劲儿,感觉布偶里塞的棉花,都快让她给挤出来了。
「怎么搞的?……你这是怎么了?……」樽井翔太郎好奇地歪著脑袋瓜子,「你怎么没有把这布偶给人家?」
花园绘里香依旧低著头,小声地喃喃说著:「我也想亲手交给她的……可是,我却没能做到……我没见到她……说是今天上午,她的病情突然恶化……不过,现在已经度过危险期了……医生说,现在她很需要休养,谢绝探视……」
「那么,也就没有办法了啊!……」站在翔太郎的角度上,他也只能这样说一句,「你想去见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朋友?」
「不,是我妹妹——我那六岁的妹妹。她的名字叫做诗绪里。」
「这样啊?……」樽井翔太郎大大地喘了一口气,「闹了半天,是诗绪里想要这青蛙啊?……」
花园绘里香低垂著脑袋,点了点头。
「诗绪里到底得了什么病?」
「她的肾不太好,如果能接受换肾手术的活,或许就能好起来的,可是,情况却不允许。所以,我经常会瞒著我爸,偷偷跑来看她……」
「嗯,怎么回事?」翔太郎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你来看你妹妹,为什么还得瞒著你的爸爸?你的妹妹,不也是你爸的女儿一一」
「不是啦,我们家的情况有些特殊。诗绪里是我妈妈和其他男人之间生的孩子。」花园绘里香连连摇著小脑袋瓜儿,「说得简单一些,就是我妈被其他男人操了,就从我爸爸那里被抢走了。所以,我爸和诗绪里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说不定,我的爸爸心里其实,还有些怨恨诗绪里呢……」
看起来,就算是黑社会的老大,也难免会被人挖墙脚戴绿帽子。话说回来,这样的老人,当的也真是够窝囊的呢。
「但是,站在绘里香的角度上,虽然不是同一个父亲所生,但是,诗绪里依旧还是你的妹妹……」
「对呀!……可是,我的爸爸却不允许我来见诗绪里。所以我才会不时地,像今天这样,趁著监视不严,跑来看她的。虽然不是很频繁,但是,至少一个月会有那么一次……可是,像今天这种情况,我却还是头一次遇到……之前我来看她的时候,每次都能够见到她,甚至还能够和她一起,在院子里散散步……里然妹妹的病情很难好转,但是,也不会恶化,我还以为,今后也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可是,医生却突然说:『谢绝探视!』……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嗯,是嘛……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话虽如此,可是,连樽井翔太郎自己,却也同样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才好。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远超乎了他的想像。
虽然樽井翔太郎也很同情,那个名叫「诗绪里」的小女娃娃,但是,他却也没有办法帮到她:翔太郎既不是神医,也不是慈善家,他只不过是个接手了别人的章鱼烧摊子的、普普通通的大学生罢了;现在他能想到的,就是设法开导一下,眼前的这个垂头丧气的花园绘里香。
「好啦,你就别再闷闷不乐的了。既然病了,那也没有办法啦。等过上个几天,她就会好起来的……」
「不会好起来的!……」不料,樽井翔太郎的安慰适得其反,花园绘里香突然尖叫著蹦达起来,「想要让她好起来的话,那就只能换肾了。可是,做手术要花不少钱哟,妈妈她是绝对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的。」
「那么,诗绪里小姐的爸爸呢?」
「别指望了。她爸爸得了一场病,已经在三年前翘蹄子了。」
「是吗?那绘里香你爸爸……」樽井翔太郎一拍脑袋瓜子,「对啊,你爸爸不是黑社会的老大吗?他手里肯定有钱。」
「应该是吧。」花园绘里香点了点头,「不过,估计那些钱,也不是什么正道上来的。」
「……」这么说的话,绘里香难道就不觉得,自己对不住父亲吗?她这么一口断定,她父亲也够可怜的。还有……
「就算不是正道上来的钱,但是,只要用对了地方,那就是有意义的嘛。」樽井翔太郎突然脑袋开窍似地说。
「嗯。或许吧。」
花园绘里香似乎从翔太郎的话里,听到了什么希望,但是,片刻之后,她又再次摇了摇头。
「还是不行!……我爸爸本来就不允许,我来见妈妈和诗绪里的,我又怎么开口跟他说,让他拿出钱来,给诗绪里做手术?我要是开了这个口,他可是非得杀了我不可。」说到这里,花园绘里香摇了摇头,「嗯,毕竟我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倒也不至于把我给杀了。但是,总而言之,这事是根本不可能的。」
「是嘛?……」如果你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就会因为你这句话,随时会去「卡嚓」活人吗?……虽然樽井翔太郎心里无比地好奇,但是,最后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还是忍住了没问——「既然不能跟你爸爸要钱,那还有什么其他人,能帮到诗绪里吗?」
「没有了,所以,我才会发愁的啊……」说著,花园绘里香再次失落了起来,她耷拉著双肩,摇了摇头,「不行,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一下子就能弄到那么一大笔钱的办法来了。就我这么个普普通通的高中学生,根本就没有那种能力的……」
「是吗?……」樽井翔太郎心里不由得有些疑惑:「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这句话,从绘里香的口中说出,听起来似乎有几分嘲讽的感觉。黑社会老大的女儿,和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怎么说也还是有点区别的。或许绘里香自己还没有,觉察到其中的可能性,但是,只要她愿意,也并非当真没有办法筹集到钱款。
樽井翔太郎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应该不应该,把这种可能性说出来。
「啊,天色都已经暗下来了。」花园绘里香看了看周闹,摇晃著从长椅上站起身来。她手里紧紧地攥著,那只没能送出去的布偶,就跟蔫掉的植物一样低垂著头。
「抱歉,让你陪著我这么久,我坐电车回去好了,咱们就……」
「等一等,你是要回门司港去吧?乾脆我开车送你好了。」樽井翔太郎大方地说。
「这怎么好意思?现在开车到门司港区,之后再回下关来,很累人的。」
「好了,你就别管这些了,快上车吧……」
说著,樽井翔太郎连拉带拽地,把花园绘里香再度摁到副驾驶座上,立即发动了车子。他故意放慢了车速,在下关的街道上缓缓驶过。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绘里香闷闷不乐,沉默不语,不知道脑袋瓜子里在想些什么;而另一方面,樽井翔太郎手握著方向盘,刚才萌生的那个主意,竟然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浮浮沉沉。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这似乎是蕴藏了唯一可能的最好的主意,又似乎是绝对无法成功的,非常糟糕的主意。
不久之后,轻型皮卡车接近了关门国道隧道,翔太郎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沉默,开门打破了僵局。
「我说,绘里香小姐!……」樽井翔太郎用尽可能轻松的语调说,「你真的很想救你的妹妹吗?」
「那是当然!……」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绘里香,沉著脸点了点头,「我当然想救她!……」
「真的吗?……那么,你能不能做到不择手段?」
「真的,我能够做到不择手段。」
「是嘛……?」
樽井翔太郎深吸一口气,之后微笑著说道:「既然如此,乾脆我就来绑架你一次吧……」
「……」樽井翔太郎能够听出副驾驶座上的绘里香,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樽井翔太郎有些担心,他不知道花园绘里香,究竟是把自己的话,当成发烧时说的胡话,还是一句让人笑不起来的笑话。同时,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著绘里香暴风骤雨般地提出问题。
可是,出乎樽井翔太郎意料的是,花园绘里香似乎一瞬间,便明百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她把脸凑到驾驶座上的樽井翔太郎的身旁,在他的耳朵旁边,欢欣鼓舞地嚷嚷了一句。
「哇……真的?!……你真的愿意绑架我?」
06
距离北九州门司港步行三分钟,荣町拱廊街外的一家破旧的小餐馆。混迹在那些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后,为了消暑而猛灌啤酒的大叔之间,有一个散发著一丝异彩的年轻女性的身影。
下身一条凸显腿部线条的紧身短裤,上身一件突出胸部曲线的红色针织背心,肩头上披著一件夏日的黑夹克,显出几分狂放。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不光容貌秀丽,还披著一头闪烁著光泽的长发,引人注目;女子的双眸中,散发著一种让那些想要搭讪她、和她套近乎的男子,不敢轻易接近的犀利目光,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她不是等闲之辈。
这个女子名叫花园皋月。花园皋月坐在店里深处的座位上,一盘烤生姜,一碗杂菜汤,一瓶札幌产的啤酒,一份《朝日演艺》,美美地享受著她的晚餐。果然,此女非同寻常。
花园皋月刚刚大致扫光了桌子上的菜肴,就见两名身穿黑白棋子一样衣装的男子,恶狠狠地冲进了店里。看到坐在店里的花园皋月,两人齐声叫了一句「大……大小姐」,径直冲到了她的桌子旁边。
坐在吵吵嚷嚷的普通酒客之中,花园皋月的表情稍稍有一丝扭曲。
「白痴啊,别这么大叫大嚷的。不知道会吓到旁人吗……嗯?!」说著,花园皋月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来回游弋了一番。两个人原本就不大光彩的脸上,被她看得一阵发青、一阵发紫,「你们这张脸是怎么回事?你们还嫌自己长得不够闹著玩儿吗,怎么都搞成这副德性了?」
「我不是故意的。」两个人中穿著黑色西装、身材矮胖的一人——黑木刚史,夸张地摇了摇头,之后又杻头看了看身旁那个,穿著一身白色西装的搭裆,「是吧,老白?」
「嗯,小黑说得没有错。」身材瘦高的那个家伙——白石浩太狠狠地点了点头,「大小姐,你先听我说啊!我和小黑这一次,总算是被别人给整惨啦……」
花园皋月扭过头去,抬了抬下巴,示意正向她靠近的两人,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去。
「好了,你们坐下来说吧。」皋月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啤酒,轻轻地舒了口气,「估计又是你们两个没有看住人,让绘里香那小妞子给溜走了吧?唉,我这妹妹也真够让人头痛的呢。」
最近几天,妹妹绘里香总是会设法摆脱父亲派来监视她的人,一个人偷偷地溜走。据花园皋月的缜密推理,大概是妹妹在外边,找了一个男朋友的缘故,但是,花园皋月却并没有确证。
果然不出英明睿智的花园皋月所料,黑木和白石给她讲述的,就是有关花园绘里香偷偷溜走的故事。只不过,这次那个帮助绘里香逃难的男子,却突然勾起了皋月的兴趣。就黑白双无常所说的情况来看,对方既残暴无道,又老奸巨猾,另外还得加上「卑鄙无耻」和「脚底下抹油」两条。
「看起来,情况非常严重啊!……」花园皋月一脸哭丧地说,「你们看清楚,那个小子的长相没有?……对方长什么模样?……他长得帅吗?……」
「这个,实在是想不起来,那小子到底长啥样儿了。是吧,老白头儿?……」
「就是。不过其性格恶劣这一点,绝对是毫无疑问的啦。」
畜生啊,就只是见了一次面,两个人又是怎么看出来,对方是什么样的性格的?罢了,反正黑木和白石这两个家伙,平日里说话就喜欢添油加醋,这话打个折听也就够了。
花园皋月立刻掏出宇宙八达无线连通随身自动漫游短程电波送话传声收讯移动终端奥秘匣来,给绘里香打了一通电话。结果无法接通。
「畜生,她似乎关机了!……」花园皋月收起了宇宙八达无线连通随身自动漫游短程电波送话传声收讯移动终端奥秘匣,「罢了,女大不中留,绘里香也已经十七岁了,这个年纪,整天就只知道玩的。等她在外边玩够了,就会偷偷摸摸地溜回来的,我们不必担心!……」
「嗯!……这个嘛,既然您这么说了,那就罢了……」黑木态度暧昧地点了点头。他身旁的白石,一脸畏惧地缩了一下脖子。
「可是,大小姐,那个……您说老大会就此善罢甘休吗……」
「嗯,你们两个小子,原来是在担心这件事情啊。」花园皋月立刻就明白了,「黑白无常」所担心的问题,她把瓶底的酒倒进杯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著两个人说,「简而言之,你们两个小子是觉得,这次鸡飞蛋打一场空,所以没有脸再去见我爸爸了,你们就只好来哀求我,帮你们说说情是吧?……还真是够有出息的……好吧,我和你们也没有仇怨,犯不著把你们,一脚踹进茅屎坑里淹死!……」「一起去跟我爸说吧!……」
看到花园皋月站起身来,黑木一脸感激地拍了拍手:「不愧是大小姐!真是冰雪一般聪明!……」
「您的大恩大德,小人真是老到牙掉光了,都难以忘记,大小姐!拜托您了!……」白石把头低得贴到了桌面上。
「嗨,就是小事情一桩,倒也不值得你俩感谢我。这是看在你们两个的分上,而且话说回来,现在我还正愁没人来找我呢……」说完,皋月抓起桌子上的账单,抵到两人眼前,「你们两个小子,这就去替我埋单吧……」
「什么!……」
「我晕!……」
黑白那两个家伙,顿时一交摔个屁股墩,满眼泪汪汪地哭天抹泪起来。
「怎么,不乐意吗?!……你们竟敢还不乐意?!不就两白五百五十块嘛,兜里没钱吗?嗯,也罢!……」皋月把账单往桌上一扔,一脸不爽地再次坐下身来,「那你们两个,就自己去找我爸爸说吧。等到你们两个横著进了医院之后,我再去给你们求情哟。」
「小的遵命,小的遵命!」
「小的埋单,小的埋单!」
黑木和白石赶忙去抢桌上的账单,结果却把一张账单撕扯成了两半。
虽然按照江湖传闻,黑木刚史与白石浩太两人,已经修炼的「合二为一」,但是,这对位列花园组里最末尾的搭裆,其实却一直以「两人凑一块,能顶半个人」的名头著称。尽管两个人都是一口的关西腔,但是,传闻说,其实他们出身北九州的小仓。
花园皋月带著黑白两人走出小餐馆,用手指挑起夹克的衣领,将夹克搭在肩头,漫步走在商业街上。身后的黑木和白石,依旧还在为了平分找补的七千四百五十块零钱,而争抢吵嚷不休。而对组里的这等手下,花园皋月只能摇头苦笑。
「我说,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吧……」
花园皋月粗著嗓门,回过头去。可是,黑木和白石两人,却已不在她的身后,而是站在稍远处的路灯之下。两个人一人伸出左手,一人伸出右手,各自捻著一张钞票的一端,两张脸凑到一块儿,直盯著那张钞票看,这光景真够滑稽的。
「你们两个,在犯什么二呢?」
黑木抬起头,用手指著白石。
「没什么,都怪这家伙说觉得奇怪……」
「我可没说奇怪,我是说这张钞票,感觉有点怪怪的。」白石冲著花园皋月招了招手,「大小姐,您也来帮我们看一看吧。这钱是刚才那小餐馆给找的五千块零钱,可是,我却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什么?……让我看看。」花园皋月立即走到白石身旁,接过了那张钞票。
那张钞票似乎还没有流通多久,看起来就跟崭新的一样。花园皋月第一眼看上去,只觉得这是一张很普通的流通中的五千日圆钞票。
「嗯?这有什么奇怪的,不就是一张普通的钞票吗?」
可是,等她把钱拿到街灯下面,透著光看过,然后又从不同的角度,仔细审视过一番之后,皋月也开始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违和感。白石说得没错,这票子确实有点不对劲;可是,要具体说出,到底哪儿不对劲来,却也只能说这钱的质地啦、感觉啦,似乎稍有不同;当然了,站在昏暗的路灯下面,要得出明确的结论来也很难。
但是,搞不好,这钱莫非……
「啊,我……我知道了!」黑木的叫嚷声,一下子扰乱了花园皋月的思绪,「老白说得没错,这钱确实不对啊,大小姐!……」
「哎?你看出哪儿不对头了?」
「我看出来了。您看,五千块钱的票子上,印的不是一个样子很拽、带著眼镜的大叔吗?而这张钱上,却是这么一个穿著和服的胖大婶儿……」
「你说的那是旧版的五千块钱!……」花园皋月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到了黑木的屁股尖儿上。
「哎?是吗?……哇呀!……」黑木往上猛一蹿腾,弯下腰来,揉著被踢痛的屁股沟,一脸惊愕的模样,「这到底是啥时候的事啊……老白,你知道吗?」
「小黑,钞票换新版,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啦!……」白石不耐烦地轻轻耸了耸肩,「这是常识,你记住了。旧版上边那个眼镜大叔,名字叫作新渡户稻造,新版上面印的,穿著和服的大婶儿是通口久子1啦。」
1目前流通的日元E版五千圆面值的钞票上面,印刷的人物肖像为,日本明治时期的著名女文学家通口一叶,代表作《十三夜》《青梅竹马》,而文中两人谈论的通口久子,则是日本女子职业高尔夫协会前会长。
「霍,通口久子都站上钞票啦?……真是厉害啊!……」黑木一脸惊愕。
「哦,小黑你也听说过这个名字啊。」白石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自己说错了名字。
「是吗?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是啊,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在两个人的精彩对话中,女子职业高尔夫传说中的女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五千日元钞票上的肖像。
「你们两个小子给我闭嘴……别再给我瞎掰掰了。」要是让这两个人再继续说下去,非得成为花园组,在江湖上的笑柄不可。
花园皋月用颤抖的声音,及时地制止了两人晕头转向的对话,之后又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件事情,谁也不许再提了!那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好了——就你们两个人这副熊样,我实在是不放心,把事情交给你们去搞。」
花园皋月那一对犀利的目光,彷佛穿透了两个人,把黑白无常给「淄溜」一声,串到了一起。黑木和白石似乎依旧没搞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就惹到了花园皋月,只能垂头丧气地低著头,异口同声地说:「是,那就拜托您了。」
转过脸去,两个人一脸义愤填膺地埋怨著:「不就是大小姐嘛,耍什么千金脾气,也没见比别人多长出一个奶子来嘛!……」
「好,那么,这钱就暂时由我来保管了。我再拿去仔细调查一下……你们两个没有什么意见吧?」
「什么……?」
「啊……」
黑木和白石一脸遭遇劫匪的表情。
「好,都没意见了吧?那就这样决定了!……」
花园皋月将那张引发事端的五千元钞票,毫不犹豫地塞进了自己的钱夹子里。
「怎么会没有意见啊!」
「那可是我们辛辛苦苦的血汗啊!」
「黑白无常」有泪只好往肚里流,想起了那首悲伤的歌曲,赶紧用双手捧起了窝窝头。
07
一般来说,黑社会都分为老千和扛把子。再说得浅显易懂一些,就是赌徒和收保护费的人。
花园组是个重视江湖道义、人情和幽默感的扛把子的家族,据说,它的起源与门司港的有名风俗——叫卖香蕉有关1。花园组的红色徽章,既不是樱花也不是梅花,而是一根香蕉这一点,比任何企图雄辩的说辞,都更能说明他们一家的特徵。香蕉就是饭碗,而只有一根香蕉,则说明了花园组不属于任何帮派,完全是一个一枝独秀的组织。
1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可不要随便跟别人说噢:北九州的门司港啊,作为叫卖香蕉的发源地,在日本可是老有名啦。赶紧去吃香蕉啊!
听了其中的由来之后,想必众位都会点头。一根香蕉,不管再怎么设计,都是无法比香蕉本身更帅气的,所以,这个组徽在组员之间,也没有太大的人气。
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吧,总而言之,曾经兴盛一时的花园组,如今也已经不复当年的叱吒雄风了。
最盛时多达百余人的组员阵容,如今也只剩下了十余人了。而且,就连现在还依旧在籍的这十几名组员中,也有一半,成了从不在事务所里露面的「幽灵组员」。所谓「幽灵组员」,并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忍者秘探,其实就和学校兴趣小组里的「幽灵成员」一样,简而言之,就是一些只在名册上,记录有名字的组员。
或许有人会说,既然如此,那么,乾脆就发出公告,彻底把这群幽灵组员,全都扫地出门算了;但是,如果真这么做了的话,那么,组员的实际人数,就会减少到七个人,所以,老大才会对这事不闻不问。这也算是留给微型黑社会组织,最后的一点颜面了。
花园组的老大——花园周五郎的宅邸,坐落在一处可以远望海峡的小山丘上。宅邸的大门是纯粹的日本式,给人一种威严感。周围是一圈城墙般高耸的土墙。院子里,种著枝条修剪得甚为得体的梅花和松树古木,感觉上似乎是一座传统的黑社会大头门的宅邸,但是,只要踏进院门里,就会发现矗立在院子里的,并非是那种屋顶铺著砖瓦的庄严的日本式住宅,而是一栋砖石构成的破旧洋馆。这栋宅子,还是皋月的爷爷在组里最为兴盛的时期,花钱和恐吓买下的。
屋顶上是一只风向鸡。二楼有一个西式的阳台。庭院里有喷水池。还有天使和动物的小装饰。当然了,花园组也绝非浪得虚名,花坛里的花草,打理得整齐有致。眼下,正是向日葵绽放硕大花盘的赏花时节。这座洋气的花园宅邸,与门司港口的景色,完美地融为了一体,可是,作为黑社会老大的家,品位又似乎有些高了……每次回到家门口,花园皋月心里,都会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畜生,这是黑道中人住的地方吗?」
花园皋月带著白石和黑木,向著洋馆的玄关走去。那是一处门外带有停车位的气派玄关。推开沉重的大门,屋里那迫不及待的脚步声,便接近而来了。
「绘里香吗?!……你终于回来了啊。太好了!……你回来得这么晚,爸爸可担心你了。」
「抱歉,老爸,我在饭馆里喝了一杯,所以回来晚啦。」
「怎么,是皋月啊……」黑道老爸有些失望地说著。还没等花园皋月看到他的身影,脚步声便又再次渐渐远去。
「没你的事了。对了……你去烧点洗澡水。」
「喂,老爸,你这算是什么态度啊?」一边跟人家说「没你的事了」,一边又使唤人家,去做这做那,脸皮也真够厚的。而且,连面都不露一下,就颐指气使地,让人去烧洗澡水,真是气死人了。
「你出来见一见我,会要你的小命啊?」
对于对待自己和绘里香,态度上的这种巨大差异,花园皋月早就已经习以为常。长这么大,皋月就没有见过哪个当爹的,对自己的长女和次女,会如此区别对待。皋月甚至猜测,这种待遇上的差别,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出生当中,存在著什么秘密。搞不好,其实自己不是父亲亲生的……
但遗憾的是,毫无疑问,她确实是花园周五郎的亲生女儿。之所以如此,似乎仅仅是因为,她们的父亲更疼爱妹妹绘里香,却不大喜欢姐姐皋月罢了。这件事情如果认真地说起来,其实也挺过分的。
「哎呀呀,你这女儿可真够烦的。」
花园周五郎终于出现在了玄关厅里。上身一件短袖POLO衫,下身登著一条麻布裤子,右手腕戴著高档手表,手里扑扇著一把印著消费者金融标志的团扇,穿著打扮极不协调。他的这身打扮,与其说是黑社会老大,不如说更像是中小企业里的员工,要不就是町内会长之类的人物。
「干吗,皋月?……我找绘里香有事,没找你。」周五郎顿了片刻,「嗯,我知道你的内心里渴望著父爱……」
「马鹿野郎,谁稀罕你那破父爱了!」花园皋月恶狠狠地嚷嚷著。
「是吗?你不稀罕就好一一嗯?」看到跟在皋月身后的黑白二无常,周五郎的表情,立刻变得僵硬了起来,「你俩搞什么?!……跑这里来下大神儿吗?……绘里香呢?她没有跟你们在一起吗?」
「呃,是的……」黑木把头低成了直角,拚命地尝试著作出辩解,「这个,绘里香小姐在回家来的路上,成功地把小的两人甩掉了……」
「操,我!……问!……你!……绘!……里!……香!……在!……哪!……儿!……」
「小……小的不知道啊!……」两个家伙吓得浑身打摆子,「对……对不起,老大!……」
「没有用处的东西!连接送个高中女生上学、放学,都做不好!……你还有脸来见我?」
花园周五郎突然改用奇妙地九州腔说话,把手搭到了装饰在大厅墙上的日本刀上。虽说那的确是一把日本刀,其实也并非什么真家伙,只是拿来装装样子用的装饰罢了。虽然没开过刃,但拿来切个萝卜什么的,倒也还能利利索索地,「卡嚓」一下子砍成两半。
「哇呀呀!……」花园周五郎刷地拔出刀来,摆好架势,「畜生,你们两个就准备受死吧。」
黑木和白石吓得直往玄关缩,齐声恳求道:「等……等一下,老大,您就饶了我们吧!……」
「废话少说!……」周五郎挥下长刀的瞬间,花园皋月突然冲到了两人的面前。
但见花园皋月,一把拽住了猛冲过来的周五郎的手腕,一巴掌劈向了老爹的大腿根。周五郎轻哼一声,放松了紧握著刀柄的手。皋月趁势一个空手夺白刃,利落地夺过对方手中的刀,翻转刀背,间不容发地直扫周五郎的下盘。周五郎「当啷」一声,身子往半空中一飘,之后背心便狠狠地,摔到了大厅的地板上。
「我说,绘里香是自己跑掉的,这件事也不能怪他们俩吧。你这么责骂他们,他们也怪可怜的。」
「皋……皋月。」花园周五郎仰面躺在地板上,抬头望著皋月,问道,「你……你难道不觉得,被亲生女儿提著刀,呼啦呼啦追著剁的父亲,更加可怜巴巴吗?」
嗯,这么说倒也不无道理。
「啊,抱歉,我不知不觉就认真起来了。好了,快起来吧,爸爸!……」皋月弯腰扶起周五郎,让脚步踉跄的父亲,靠在自己肩膀上之后,她又转过脸去,冲著满脸恐惧和惊愕的黑白二无常说道:「好了,没你们两个人什么事了,回去吧。」
「是。可是……」
黑木一脸不安地看了看搭档,白石也感受到了搭档投来的灼热目光,战战兢兢说道:「那个,要是有什么,小的们能够做的,还请您尽管吩咐……」
「嗯……」花园皋月想了想说,「你们两个人,立马给老娘去烧洗澡水。」
08
「真是的,你这粗暴的女儿,也不知是什么人给养大的。」
花园周五郎靠在皋月的肩上,走进起居室,「扑通」一声倒在了沙发上,嘴里依旧絮叨著平日那些不满。他压根没有意识到,他的这些话,不是在说别人,把皋月养成这样一个女儿的,也不是其他人啦……
「是老爸你吧?」花园皋月在沙发对面的椅子上,盘腿坐下,「是老爸你把我养大的。搞得我就跟一个男孩子一样。」
「嗯,这么说也没错。可是,我真的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会这么像男人。要是清子还活著的话,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花园组老大花园周五郎如今单身。但是,之前他曾经两度娶老婆。只不过,两次结婚,对方都并未正式过门,所以,都算不上是正式的妻子。也就是所谓的姘居。清子是周五郎的第一任妻子,同时也是皋月的母亲。
可是,皋月却对清子没有任何的印象。据说,生下皋月之后没过多久,清子就伸腿瞪眼病死了。从留下的照片上来看,清子很适合穿和服,是个线条纤细的美人。她的性格温柔贤淑,端庄谨慎……简而言之,跟皋月相比,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清子死了以后,父亲周五郎一个大男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把皋月拉扯大。不,周五郎一个大男人,这种说法并不准确、说句实话,花园皋月其实是由父亲周五郎,和他手下的几个大男人拉扯大的。正因为如此,比起扑克牌来,她更喜欢花札1;比起做饭,那丫头更喜欢赌博;比起过家家,皋月小姐竟然更喜欢端著盒子炮行侠仗义,闯荡江湖……
1「花札」又称为「花牌」,是起源亍日本的一种传统纸牌游戏。
砰!砰砰砰!……花园皋月自小便养成了这样一种性格。
这样子,根本就没有办法,把花园皋月养成个大家闺秀的。正如周五郎所感叹的那样,如果母亲清子还活著的话,或许自己的性格,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皋月自己也常常会这么想。
「不过话说回来,事到如今,再来感叹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如今你也二十五岁了,差不多也该考虑一下结婚的事了。」
「我就没有想过这些!……」花园皋月把头扭到一旁,摆了摆手,「再者说了,又有什么人会愿意把我给娶走?」
「没这回事儿,花园组里还有大把没有成家的年轻人呢!……」
「哪来的大把?……」组员实际上就只有七个,「还有,我为什么非要嫁给花园组里的人不可?你可不要擅自给我选定婆家。」
「你说什么?!你……你不会是……」花园周五郎一听这话,就像是看到了鬼魂一样,脸色骤然一变,「你这丫头不会是想嫁给,一个普通人吧?」
花园周五郎的话里,这种事情听起来,感觉就像是触犯了天条一样。
「怎么,不行吗?……我说爸爸,站在黑社会老大的角度上,让自己的女儿和普通人结婚,然后再让女儿从中,找寻到幸福,这不才是最普遍的愿望吗?这不是很感动人吗?……」花园皋月激动地说,「不让自己的儿女,再受自己曾经遭受过的苦难的拳拳之心,难道老爸你就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就这么想让我当一个,黑社会混混的妻子?」
「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是不明白。站在父亲的角度上,我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过得幸福……可是,花园组却也有花园组自己的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
「你听好了:一般来说,黑社会一家,都是依靠著老大的威望,走到一起的。也就是说,花园组也是靠花园周五郎——我这个老大——来支撑的。手下人都必须向花园周五郎——我发誓效忠,有时候,甚至要把性命都交到我的手上一」
「嗯,你说得没错。」花园皋月点了点头。
「不……对!」周五郎懊丧不已地,接连拍了两下桌子,「遗憾的是,花园组的情况却不同。花园组并非是靠我的威望来支撑的!支撑著花园组的,其实是你的威望啊,皋月!……手下人效忠的对象并非是我,其实是你啊!……」
「没这回事的啦。你想太多了,爸爸!……」花园皋月无奈地耸了耸肩,「而且,我根木就不是黑社会分子。我就只是个帮忙打理家事的……」
「要这么说的话,你就先去把家事都打理好再说!免得你整天游手好闲、四处乱晃荡的……」
「干什么啊,爸爸,你发这么大火干吗?!……小心气大伤肝,一个屁迸上天去!……」花园皋月突然激动地叫了起来,「啊,你不会是在嫉妒我吧?」
「不是嫉妒,也不是羡慕,这是我的亲身感受!……管你是黑社会还是一个帮忙打理家事的,你的存在,对花园组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周五郎一脸懊丧地咬著嘴唇说道。
「你听好了,皋月!……就是因为这些情况,所以,你要是和一个普通人结了婚,离开了花园组的话,那么,花园组就少了主心骨,变得四分五裂了。如此一来,花园组也就彻底完蛋了。我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是吗?!……花园组完蛋了,那么,世界不就变得清净了吗?虽然皋月心里的想法,也和普通的小市民一样,但是,当著老爹的面,她也没法把这种活说出口。
「还有……」
「拜托了!……花园组的末来,就全都在你的手里了。拜托了!……」
半带哭腔地向女儿恳求的花园周五郎的身影,实在是惹人心疼,看著父亲这样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花园皋月也不由得有些恻隐,长年以来的疑问,似乎在一瞬间得出了答案,
「是吗?老爸你这么区别对待我和绘里香——你疼爱、纵容绘里香,而对我的私情,你却不闻不问,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啊!……」花园皋月哈哈大笑地说,「父亲是准备把花园组交给我,所以,才会对我这样严厉的啊……」
「不,和这件事情无关。」花园周五郎恬不知耻地摇著头笑著,「我只不过是因为喜欢绘里香,而不是那么喜欢皋月你,才这么做的……」
「什么嘛,果然如此啊……」皋月羞涩地挠了挠头,一把揪住了桌子对面的父亲的衣领,「畜生,你这算什么当爹的人啊!……」
在花园皋月那刀子一般的锐利目光的袭击之下,周五郎依旧坚强地叮嘱了一句:「明白了吗,关于你的婚事……」
「畜生,我绝对不会嫁给一个黑社会的人!……」看到父亲这副熊样,花园皋月心里就会涌起这样的想法来。皋月实在是不堪忍受,父亲这样唠叨肉的婚事了,还是来换一个话题吧!……
「对了,爸爸你刚才说,你找绘里香有事?」
「哦,你说这事啊?……嗯,既然绘里香还没有回来,那么,我不如就先跟你说一说吧。」
「什么事?有关给你养老送终的事情吗?」
「不,其实我是想跟她聊一聊结婚的事……」
「你就适可而止吧!……」花园皋月愤怒地吼著。
「别误会!……我说的不是你的婚事。」周五郎的脸上,露出了平日少有的严肃表情,「其实呢,是有关真由子的事情……一」
「真由子?哦,你是说绘里香的妈妈真由子啊?……那个引发老爸你第二个春天的年轻美女啊。」花园皋月一脸鄙夷地嘲笑著,「结果,却因为你自己不管家里的事,就让组里的年轻组员给睡了。那个真由子怎么了?嗯……?」
等到回过神来,花园皋月才发现,周五郎颓然地坐在沙发上面,手捂著左胸,大口地喘著粗气。他的额头上,还挂著豆大的汗珠。
「喂,爸你怎么了?」
「皋……皋月,你……你……你以后,你说话给我注意点。什么叫『被人睡了』?我……我可没有被人睡过自己的老婆。是我自愿把那个女人,让给岩崎去操的,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么问事!你这个笨蛋,你这么说话,考虑过我这个做父亲的感受吗?」
因为这么点事就受伤?又不是初中生的初恋!……花园皋月心里很不满。
「知道啦,知道啦!……真由子那娘们儿,到底又怎么啦?」
「我想和真由子破镜重圆。」
「你说什么?……」花园皋月心里一惊。
七年之前,真由子头也不回地,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花园家。当时皋月才十八岁,而绘里香还只有十岁。当年那个发疯似的,把真由子赶出了花园家的周五郎,如今竞然主动提出,要和真由子破镜重圆这句话,对皋月来说,无异于是大晴天里打雷又闪电,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你的心境,到底发生了什么匪夷所思的变化?……话说现在,真由子那娘们儿到底在哪儿?她干什么去了!她怎么不跟岩崎那小子在一起了?……」
「嗯,我听说真由子现在在下关,和女儿两人一起生活。被赶出花园组之后没几年,岩崎就病死了。」
「嗯,照这么说,那真由子还带著一个女儿,也挺辛苦的啊……那么,她那个丫头片子叫什么名字?」
「叫诗绪里,今年六岁了。」
「诗绪里啊?那她就是和绘里香,同母异父的妹妹了?」
「不,不是的……」花园周五郎突然摇了摇头,「真由子生下的,可是我的孩子。」
「啊?!……」花园皋月轻轻地惊叫了一声,之后便立刻开始思考起来。
诗绪里那小贱种今年六岁。如此说来,真由子怀上这孩子,就应该是七年前的事情了。七年之前,正好是真由子离开花园家的时候一一
「这样啊?……说起来,既然诗绪里已经六岁,那还真说不清楚,她的父亲到底是哪个野男人呢……」
「对!……所以,我就找了一个可以信任的医生,给诗绪里做了一个鉴定。叫什么DNA亲子鉴定,好神奇的名字哟。」花园周五郎点著脑袋瓜子,啧啧称赞说,「错不了的!……真由子抚养的那个六岁的女孩子,确实就是我的孩子。也就是说,她是绘里香的亲妹妹。而对于皋月你来说,她则是你的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原来如此啊!……」花园皋月总算明白了,豁然开朗般连连点头,「这么说来,你是打的和真由子破镜重圆,之后再把诗绪里接过来,一起生活的算盘咯?」
「什么叫算盘?……」花园周五郎很愤愤地批评女儿,「咱们一家人在一起生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这倒也是。」花园皋月很无奈地随便答了一句。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得先跟你说清楚。」周五郎故意乾咳一声,之后开口说道,「其实呢,诗绪里这孩子,肾脏有点毛病,听说还得开刀手术,得花很大一笔钱,真由子是肯定拿不出来的。我准备替她出这笔钱……喂,你怎么看的,皋月?」
「我?我能怎么看?……」花园皋月轻轻耸了耸肩膀,「这事没必要找我商量的吧?既然爸爸你都想替她出了,那就出呗。真由子那婊子知道了的话,肯定会乐得一屁股墩蹦上天的,你就帮一帮她们母女好了。」
「可是,绘里香会怎么想呢……」
「绘里香还不是一样?作为姐姐,听说妹妹病了,当然会希望你这个做父亲的,伸手帮帮妹妹咯。」
「真是这样吗?」
「嗯,是这样的啦。」花园皋月把右拳头,抬到了自己的胸口上,「我这个做了十七年姐姐的人说的话,不会有错的!……」
「嗯,不过,绘里香真的会这么想吗?……绘里香她可是直到今天,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妹妹啊!……」
「嗯,这倒也是。」花园皋月把两只胳膊抱在胸前。自打绘里香出生之后,就一直做她姐姐的自己,和一直做著自己妹妹的绘里香,想法或许会有些许的不同吧。
「嗯,光想也不是个办法。总而言之,就等绘里香问来之后,探探她的口气吧。」花园皋月摇头晃脑地说,「我倒是觉得,她应该会很开心的……」
「真是这样就好了。」
花园周五郎说著,一脸不安地抱起胳膊,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钟的指针,早就已经「淄溜」一下子,拨拉过了晚上七点半的位置。
「话说回来,绘里香那小丫头片子,她回来得还真够晚的啊……」花园周五郎不满地说,「这孩子到底上哪儿野去了?」
09
由唐户市场从赤间神宫门口穿过,前往御裳裾川方向的国道途中,有一处名为「坛之浦」的地方。不必多说,这里正是相传,当年源氏与平家两派,辟里啪啦大战一场的古战场。话虽如此说,但毕竟当年合战的主战场,是在海上的,所以,陆地上并没有留下太多可供追忆的痕迹。对当地人来说,「坛之浦」这里只不过是个公交车站,再不就是一片寒碜的停车场而已。
坛之浦此地有一处渔港,海岸沿线鳞次栉比地,矗立著不少的民居。面朝海峡望去,关门桥就近在咫尺,是一处景色绝佳的住宅地。周围人家的大部分,不是现任的渔民,就是曾经的渔民。
樽井翔太郎小心翼翼地把轻型皮卡车,停在了其中一栋比其他住家,更显得破旧的木造二层小楼前面。他一个人走下车来,关门桥就在眼前。太阳已经沉入两边的海里,眼前一片夏日的夜空。巨大的吊桥化作剪影,占据了夜空中的一席。
换作是观光客的话,或许还会为这样的光景,而惊叹欢呼一声;但是,花园绘里香不愧是长年居住于门司港的人,丝毫不为眼前的景色所感动。相反地,她所关心的地方,其实是在陆地之上。
花园绘里香激动地,用手指著国道沿线的斜坡上方。
「哇,翔太郎,你看那是什么?……妖怪的『涂鸦墙』哟?」
「不是啦。那不是什么』涂鸦墙』,那是一个电子显示屏。」
花园绘里香所指的方向,坡道的半中央,有一块巨大的发光墙壁,其真实身份也与妖怪,没有半点关联,而是一块电子显示屏。每隔数秒钟,那块显示屏就会默默地,蹦出几个诡异神秘的数字、字母或者箭头来。此刻,显示屏上面正显示著W、S和↓。
「哦,那块能从门司港,隔海看到的电子显示屏,原来就是它呀?……是吗?嗯,要是走近一点仔细看的话,估计还会看著更庞大吧?感觉就跟妖怪的『涂鸦墙』一样,会咬人吧。」
「绘里香,我说你除了这个,你就不能联想一点别的吗?」樽井翔太郎闷闷不乐地说。
「对了,之前我就觉得有些奇怪,那些字母和数字,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这么大的装置,要是什么意义都没有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上边显示的是关门海峡里海潮的状况。字母表示的是海潮的流向,E是向东流,W是向西跑;数字表示的是流动的速度,单位是英尺。箭头则表示的是,海潮是在加速还是在减速。所以呢,现在显示的WS↓,意思是说;海潮目前正在以每秒五英尺的速度,向西方滚滚流去,其速度正在逐渐下降。」
怎么样,见识广博吧?你要不乾脆叫我「万事通」好了……樽井翔太郎脸上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花园绘里香却一脸狐疑地盯著他看。
「表示著海潮的流动一一仅此而已?」
「还不够吗?」
「和棒球没什么关系吗?」
「和棒球有什么关系!……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扯到棒球上去了?」
「这样啊?……嗯,也没什么让你见笑啦。刚才那话,你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花园绘里香一脸羞愧地直摆手,之后,为了转移话题,她又把目光投向了,眼前的那栋木造住宅。
「翔太郎,你的朋友就住在这里吗?」
「嗯,他叫作甲本一树,是我大学时期的学长,同时也是这个章鱼烧摊子的主人。」
还有,他更是一个单方面把摊子推给后辈,自己却跑去避暑,最后还要抽一成利润的无良商人。
当然了,在去见他之前,也没必要先让花园绘里香,对甲本一树有如此大的不良印象,所以最后这几句话,翔太郎最后还是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面。
「总而言之,眼下我就只能想到,去投靠甲本一树前辈,这一个办法了。当然,他这人有点怪,但你就暂时先忍一忍吧。」
「那也得看他是怎么一个怪法了。」花园绘里香实话实说,「不过呢,如果他真的能够帮助到我的话,那么,我也会稍稍忍耐一下的。毕竟这也是为了我妹妹。」
「没事的啦,其实他也不是什么坏人。」
「但是,那小子倒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一边在心里嘀咕著,樽井翔太郎一边伸手摁下了门铃的按钮。
玄关背后,传来了有人走动的声响,然后门就开了。探出头来的,是一个上身穿著T恤衫,下身套著短裤,一脸胡楂的男子。这个一眼看去,根本无法判断出年纪的家伙,正是那个在大学里花了六年时间,才在今年春天,胜利毕业的学长甲本一树。
一看到樽井翔太郎的脸蛋子,甲本就连珠炮似的,用方言说了起来。
「哦,是翔太郎啊?怎么了,这么晚了,你跑我这儿来干什么……哦!」
一看到樽井翔太郎身后,竟然跟著一个一身水手服的少女,甲本一树的眼睛,立刻就眯成了一条缝,「怎么回事呢?你背后竟然跟著一个小妞!?……」
「学长,她是……」
「姑娘,你不会是翔太郎的『那个』吧?」
看到甲本一树不怀好意地伸出小指,花园绘里香难为情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不是啦,我不是那个啦……」花园绘里香伸手握住了甲本一树的小指头,使劲儿往后一掰,「都说了,人家不是了啦!……」
「啊!……」甲木凄厉的叫声,响彻了坛之浦的夜空。
得到甲本一树的许可,樽井翔太郎和花园绘里香,并肩走进了玄关。甲本不停地用嘴吹著,他那一根被拧痛的小指头。
「痛死啦!……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小指头,竟然弯得跟弓一样呢。」
樽井翔太郎从心底里,暗暗忠告了甲本一树一句:「这件事情还得怨学长你自己。谁让你小子在女孩子面前,专说那些下流叭唧的话呢。」
「嗯,是我不好,行了吧?」
「还有,如今这年头,说人家是『小妞儿』,可也有点那个啦。」
「不,我觉得问题不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甲本一树竟然在这一点上寸步不让。
走进玄关之后,甲本一树立刻将两人带进了有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屋里放著一台电视和一张矮脚饭桌,饭桌上是啤酒瓶和酒杯,而电视里CS放送,正在转播横滨对中日的战局。
「我正在一边喝著啤酒,一边看著夜间直播呢……」甲本一树得意洋洋地说。
「是吧?……」不管让什么人看来,情况都是如此才对。
「那么,横滨的情况怎么样?」
「不妙啊,输得一塌糊涂!……」甲本一树激动地扑腾著,「第六局下半场,已经被狠狠地甩开了比分。」
甲本是个棒球迷,而且,那小子还是横滨队的忠实拥趸。这么说,倒也并不是因为他出身横滨,而是因为横滨是下关出身的。呃,这么说的话,或许就没有人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了。
「横滨Bay Stars」曾经叫作「横滨大洋Whales」,再之前叫作「大洋Whales」,以川崎棒球场为根据地。这点小事情,对于棒球迷来说,是人尽皆知的基础知识。可是,在「大洋Whales」创建当初,曾经发生过把下关当成主场,这样诡谲惊悚的事情,甚至就连下关本地人,都几乎回想不起来了。无非是仗著其总公司——大洋渔业的基地就位于下关。
我说你们啊,这也太不拿职业棒球当回事了!……唉!……孺子不可教也!……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时至今日,「横滨Bay Stars」也会不时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跑到下关球场主场,迎战其他球队,其根源也就正在于此。可是在下关,却很少能遇到横滨的球迷——哎呀,这些事情十分复杂,就暂且先按下不表了。
横滨队输得一败涂地,对樽井翔太郎和花园绘里香来说,正是绝好的机会。眼下,甲本已经对比赛失去了兴趣,因此,两个人就不必再等比赛结束,可以立刻就跟甲本一树聊正经事了。
樽井翔太郎隔著饭桌,在甲本的对面坐了下来,先向甲本介绍了一下花园绘里香。
「学长,这位姑娘住在门司港,可是姓花园噢……」
「花园……花园?!」甲本的脸,霎时间变成了绿色,「如果说是门……门司港的活,倒是确实有一家姓花园的黑社会,但这个小妞,莫非不会是……」
「哇,答对咯!……」樽井翔太郎两手一拍,高兴的手舞足蹈,「哇哈哈哈哈,学长您真是冰雪聪明……」
樽井翔太郎侧目瞟了一下,自己身旁的花园绘里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绘里香立刻双手扶著榻榻米,恭敬地欠了欠身子,向甲本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初次见面,我叫花园绘里香。那个……我的父亲,的确是门司港花园组的老大,请你以后多多关照。」
甲本一树大吃一惊,先是猛地向饭桌后退开了一米,之后,他也像绘里香一样,扶著榻榻米欠身道:「您……您好,鄙人……鄙人甲本一树,父……父亲是坛之浦的渔民,去年过世了。还有,那个,恕鄙人冒昧,敢问女侠你,与翔太郎大哥是什么关系?!」
「嗯,这个……我和他……其实……」
花园绘里香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作答,满面堆笑望著两人。樽井翔太郎在一旁插了一句嘴,替绘里香回答了甲本一树的问题
「学长,这件事情,可就说来话长了!……」
甲本一树一听这话,立刻便有所警觉。他打断了樽井翔太郎的话,战战兢兢地摇头说:「我……我知道……知道了,不……不需要你从头说了!包在我身上!不会亏待你的!……我和你是一路的。」
甲本抡起拳头,当即在自己的胸膛上一顿乱砸,感觉就像是什么事,他都能扛下来一样。
樽井翔太郎很清楚,甲本肯定已经开始想入非非了。
「那个……学长,你真的已经明白,我们想要干什么了吗?」
「嗯,当然明白。」
「我们要干吗?」樽井翔太郎故意一脸坏笑地问道。
甲本一树探出身来:「还用说?不就是小两口私奔吗?」
「不对,我们要玩欺诈绑票!……」樽井翔太郎得意地宣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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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知道什么叫作欺诈绑架吗,学长?」
「嗯嗯……当然知道。」
甲本一树喝了一口面前的啤酒,盯著樽井翔太郎看了起来。
「所谓的欺诈绑架呢,简而言之,它的意思,并非狂言师遭到绑架,或者是就像狂言1里面上演的,中途发生的绑架案件。」
1「狂言」是一种兴起于民间,穿插于能剧剧目之间表演的一种即兴简短的笑剧,是猿乐能与田乐能的派生物。「狂言」与能剧一样,同属于日本四大古典戏剧,因为它也可以算是能剧的一部分,所以人们常常把它和能剧放在一起合称「能乐」。因为狂言属于喜剧型科白剧,所以相对于典型的悲剧型歌舞剧——能剧的最大区别在于,它通过在现实世界中取材的人物或事件用幽默的方式给武士和其他贵族阶级以辛辣的讽刺。并且因为其作品都是从庶民的生活中取材,再以当时的口语演出,所以比起能剧更能被广大劳动人民所接受,而成为一种最为典型的平民艺术形式。因此,「狂言」二字,有时也会用来与其他事物相叠加,巧妙地组成新词,表示「欺诈」的意思。本文中的「欺诈绑架」,原文就是「狂言诱拐」。
「嗯,确实不是这类意思。」
听到甲本一树一番扯淡的回答,樽井翔太郎忽然觉得:之前自己心里,那种紧绷的感觉,此刻骤然消失了。
花园绘里香把肩头一松的樽井翔太郎,叫到了房间的角落里,两人在墙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
「瞎说什么话呢?他根本就没弄明白,我们到底要干什么啊!……就他那副吊儿郎当的熊样子,真能够帮助到我们吗?」
「嗯……我也没想到,我这位学长,居然低能到这种地步。我大概也看错人了吧。」
「喂,抱歉打搅到你们两口子的密谈啊。」甲本一树冲著角落里的两个人说,「你慢两位要有什么想说的,那就别偷偷摸摸的了,大声说出来好了。嗯,罢了,你俩声音也不算小了,反正我是全听到了。」
的确,小小一间六张榻榻米面积的房间,想说个悄悄话,也是不大可能的。
樽井翔太郎再次在矮脚桌前坐好,说道:「这样吧,学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所谓『欺诈绑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或许是看出来了,要是自己再继续装傻的话,就铁定会被对面的两个人从此看扁了,甲本一树终于一本正经地,说出了「欺诈绑架」四个字的正确含义。
「所谓的『欺诈绑架』,就是指其实根本就,没有发生绑架案,却假装遭遇了他人的绑架,以图从自己亲属手里,诓骗到赎金的犯罪行为。也就是说,绑架案件本身,其实不过就只是一出,被绑架者自导自演的戏。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你这不是很明白嘛,学长?」
「太好了。原来甲本哥哥,你只是在装傻冒啊?」
「那可不是?……我可是也在电视的两小时剧场里,看到过什么叫作『欺诈绑架』的哟。」
甲本一树得意洋洋地,说得好像真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一样。
「翔太郎那小子家里,可是穷得叮当乱响,绑架他毫无意义。如此说来,被绑架的就是绘里香咯?」
什么叫作「穷得叮当响」啊?尽管樽井翔太郎心里老大不乐意,但是,他还是只能点著头说:「就是这个意思!……其实根本没有遭遇绑架的她,装成被什么人给绑架了。然后,我们再向她亲爱的父亲——花园周五郎索要赎金。毫不知情的花园周五郎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的女儿,真的被人给绑架了,就把赎金给了我们。我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的确如此!……可是,你们动机又是什么呢?翔太郎你确实想弄几个钱来花花,这个我能理解,但是,这位绘里香小姐她……」
「请等一下,学长,你可不要这么一口咬定。」樽井翔太郎觉得,自己的自尊心,似乎受到了莫名其妙的侮辱,「在你的眼里,我就是个为了弄几个钱来花一花,不惜坑蒙拐骗,诱拐良家少女,然后恬不知耻地,搞这种欺诈绑架的人吗?」
「问题不在于我怎么看,之前你不是自己说了吗……」
「你误会了,学长!……你听我说,其实我根本就不像,学长你想的那样自私。这场欺诈绑架的背后,其实有著很深的背景。这件事情可是关乎一个孩子的生命啊。一个孩子的生命!……」
接著,樽井翔太郎就把自己如何在车水马龙之间,很倒霉地结识了花园绘里香,然后他如何壮怀激烈地,搞著街头运动,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救小妞,然后再与绘里香商定,上演这么一出欺诈绑架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甲本一树。甲本一树带著他自以为认真的表情,默默地听著翔太郎的讲述,等到樽井翔太郎说完之后,甲本一树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的确,让花园组的老大,来替那孩子出手术费,确实是个很好的办法。不过话说回来,也亏你想得出『欺诈绑架』这么个办法来呢,对方可是花园组,是黑社会啊!……」
「我知道!……」樽井翔太郎红著脸点头说,「但是,学长,你仔细想一想,正是因为对方是黑社会,所以,这一招才会管用啊。如果换作是向一个,老老实实上班挣钱的工薪族家庭诓骗钱财,那不就是犯罪了吗?」
「你去诓黑社会的钱,一样也是犯罪。」
「可是,对方是黑社会的话,我心里至少不会有更多的负罪感。况且你看,黑社会老大的女儿自己,不也点头同意了吗?」
「嗯,这话说得也是!……从一个黑社会手里诓钱,心里倒也确实没有什么,觉得过意不去的;相反,或许还会感觉大快人心。」甲本一树两手一拍,也很赞赏地点了点头,「之前我有过打算,想把摊子摆到门司港去的,结果却惹到了花园组的人,被他们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消气呢。我早就想让他们,知道一点儿老子的厉害了。」
「知道点你的厉害?学长,你这用同也太老套了吧?」樽井翔太郎心里暗暗嘀咕。
「可是,一旦真的实施起来,我们面对的,就不是黑社会,而是警察叔叔了。警察可比黑社会的人恐怖多了。而且,欺诈绑架这种事情,是警察们最深恶痛绝的犯罪行为;毕竟,这种行为其实是在欺骗警察啊……」
「嗯,有关警察这一点呢,照她的说法……」说到这里樽井翔太郎回头看了花园绘里香一眼,绘里香点了点头,接过了翔太郎的话茬儿。
「这一点其实根本就不必担心。就算我被人绑架了,我爸爸也绝对不会报警的。其原因就在于,我爸爸这号人,从来打心底里憎恨警察,觉得日本的警察,只是一群无能之辈。」
「日本的警察叔叔,可不是什么无能之辈哦。相反,他们的能力还很出众。尤其在解决绑架案件这方面。」
「大概我爸还没有发现他们,其实很有能耐吧。」
「照这么说,无能的其实是你爸爸?」甲本一树揶揄地笑著说。
「呃,这种话说什么,我可是说不出口。不过,就世人的观点来看……」
花园绘里香含糊其辞,之后缓缓地点了点头,这是她对那个问题,给出的肯定答覆。
「而且,就算女儿被人绑架了,黑社会的老大,也不可能去求助于警察的;如果老人家果然这样做了的话,就没有办法儿在组员面前,威风八面地继续做他的统率了。」
「哦?有这么回事?」
「对,有这么回事。」
「呃,既然警方不会介入的话,那么,情况就有所不同了。成功的可能性很高。这或许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呢……」
甲本一树似乎一下子来了兴致,一口气喝乾了杯子里的啤酒。之后,他终于向两个人,提出了最为核心的问题,「那么,你们两位,准备找花园组要多少钱?」
「哎?!……」樽井翔太郎偏著脑袋想了想,「要多少呢……不清楚啊!……」
「不清楚?!……」甲本一树顿时睁大了眼睛,一脸吃惊的模样,「不清楚……你们两个家伙,就没有考虑过这个严肃的核心问题吗?」
「这个嘛,主要还得看,那孩子的手术费需要多少,毕竟这场绑架的目的就在于此。」花园绘里香笑著说。
「我就问你们两个,打算问他们要多少钱!……」
「保守估计……」面对甲本的提问,花园绘里香先声明了一句,「有个四五百万的话,大概应该是足够了吧……」
「五百万啊?……」甲本一树沉吟著说,「办点事儿,一点都不利落啊!的确,五百万不是个小数目,但是,作为绑架的赎金来说,这点钱实在是太少了。」
「开价低点儿也不行吗?」花园绘里香的问题,问得简直很单纯。
「那当然,凡事都是有个行情的,比方说……」甲本一树比了一个,把话筒贴到耳朵边的姿势,「『喂,是花园的老大吗?令千金在我们手上,如果你不想比她死掉的话,那就准备好五百万元吧』……这样子根本就不行的。就只是区区五百万的话,对方会觉得,这只不过是一个恶作剧电话罢了。不,如果是个直觉敏锐点儿的家伙,或许立刻就会觉察到,这是一出欺诈绑架的。要是对方起了疑心,那这个计划也就彻底泡汤了。」
「照这么说来,一场绑架的行情,大概又是多少呢?」
花园绘里香的问题,听起来就像是在问房价多少钱一平方一样。
甲本一树抱起胳膊,说道:「嗯,依照我个人的观点来看……」之后他又接著说道,「绑架案件的赎金金额,其实是跟案发当时,职业棒球球试的年薪挂钩的。职业棒球一流球员的年薪,其实就是当时的绑匪,心中的理想价位。如果说案发当时,职业棒球一流球员的年薪是三千万的话,那么,绑匪就会提出三千万做赎金的。再过不久,就会提高到五千万。如今这年头,一流球员的年薪,大概会在一亿左右,所以,赎金的行情,大概也差不多吧。」
虽然甲本一树口中所反覆提出的,「让绑架赎金与职业棒球挂钩」的论调,只是他个人的观点,但是这种说法,似乎倒也有些道理。的确,如今这年头的绑架案件,要是不提出个一亿的话,确实有点没什么面子。
「可是啊,学长,一亿这金额,也实在是太高了。这样做很危险的!就算对方是对警察深恶痛绝的黑社会老大,听到一亿元这样的金额,说不定也会跑去找警察求助的啊。」
「一亿是不可能的啦!……我老爸他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的。」说完,绘黾香主动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三千万怎么样?如果是三千万的话,或许我老爸还能想办法给凑到。」
「三千万啊?……这可是多年前的价位了。罢了,这个价位的话,到也还像是一场真刀实枪的绑架案子。」
「三千万,三个人每人一千万……」樽井翔太郎在心里算计了一下,但是,甲本一树却并没有提到这件事情,而是直接接著往下说去。
「好了,接下来就是最最关键的事情了——关于赎金的交接问题,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可是绑架案件中,最最关键的问题,你们两个有什么好主意?」
「没有!……」樽井翔太郎立刻举手投降,非常乾脆地一口回绝了,「我们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发愁,所以,才会来恳求学长你,给我们出出主意的,希望学长你能给我们,一点好的建议。」
「什么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是啊!……要是光我们两个人,就能够办妥的话,也就不会跑来,劳动学长你的大驾啦。」
「可是,我自打出生起,就从来没有想过『欺诈绑架』这类的事啊……」
「这么说来,倒也没错了!」
就樽井翔太郎和甲本一树这种,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根本就不会去想,什么「欺诈绑架」之类的游戏。「欺诈绑架」这类行为,前提条件是:身边得有一个可以勒索一下的有钱人才行,如果满足不了这个条件的话,那就算想破脑袋,也没用的。
这一次,有钱人的女儿,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这纯粹是特殊情况。或许,也可以说这是个绝好的机会。甲本心里其实也很清楚。他并不急于下定结论。
「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我已经心里有数了。老实说,我对这件事情,也挺感兴趣的,但是,你们至少也得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来仔细地思考一下吧?明天一早,我就给你们两个人,一个明确地答覆。怎么样?」
樽井翔太郎自然也明白,要甲本一树当场做出答覆,也是不可能的任务。所以,樽井翔太郎和花园绘里香两个人,便一起点了点头。
讨论完了一个重要的话题之后,翔太郎招了招手,把甲本一树叫到了房间的角落里,提出了迫在眉睫、急需解决的问题:「对了,学长,我有个请求……今天晚上,你能让我们住在你这儿吗?」
三个人最后决定:当天晚上,樽井翔太郎和甲本一树睡一楼,花园绘里香则在二楼过夜。只不过,甲本住的是一栋老式的日本式住宅,除了厕所和浴室之外,就再也没有哪一间房子的房门上,是带著锁的了。那间分给绘里香的房间,也同样没有锁,除了与其他房间,相隔的那扇拉门,基本就是可以自由出入的空间。
「我说,这房间还真是毫无成备啊!……喂,绘里香小姐,你一个人,真的没有关系吗?一楼可是睡著饿狼的啊!……」
「而且还是两头……」花园绘里香满面堆笑地补充说。
「哎?我也算?!……」樽井翔太郎感觉有些意外,「你开玩笑的吧?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老实人,从来没有做过侵犯睡著女孩的事情啦。」
「是吗?……听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你还真以为有哪个女孩,听了你刚才的话,会这样说吗?」
花园绘里香轻轻地叹了口气,之后,她狠狠地盯著樽井翔太郎的脸,就像趴著蚊子般切齿说:「我很感谢你,为了我这么一个、素昧平生的黑社会大哥大的女儿,你能做到这种地步,也说明你绝非常人。如果欺诈绑架能够成功,我妹妹能够保住性命的话,那就全是托你的福了。不过呢,有一点我希望,你能够牢牢汜住……」绘里香的声音,清晰、尖锐而又冷彻人心,「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就让你全身上下,从今往后,再也长不出来一根屌毛!……」
虽然不大明白,花园绘里香这番话的意思,但是,樽井翔太郎却感觉到,一种令他全身寒毛倒竖的杀气,再不敢有半点多余的动作了。
「那……那好,那好吧,晚安……」
还不等花园绘里香给自己回上一句「晚安」,樽井翔太郎已经飞也似的冲下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