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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 前任勇者一个人睡不着

罗格纳王国西边的艾尔特地方——

有一幢偌大的宅邸,孤零零地座落在远离人群的巨大森林深处。

这是打倒魔王的少年——席恩·塔列斯克现在的住处。

这幢宅邸大到少说也能住进二十个人,但现在住在这里的,只有席恩和四名女仆。

「……嗯……」

这里是宅邸最上层的某间寝室。

席恩在样式奢华的床铺上清醒过来。

他是个娇小的少年。

样貌稚嫩,身材纤细。他今年就要十二岁了,但和同龄的孩子相比,身高还是矮了一截。他是个给人认真印象的少年,但那张稚嫩的容颜却又可爱得会让人误以为是少女。

他身上穿着睡衣——但只有右手戴着黑色的手套。

(好像有点睡过头了。)

席恩眯起眼睛看着从窗外洒落的阳光,用还有些迷糊的脑袋想着。

(没想到就算身体变成这样,还是只有睡眠必须确保……我真是变成一种难搞的生物了……嗯?)

稍微自嘲过后,当席恩正想撑起身体的瞬间,他终于发现一件事。

他的身体正被某种柔软的物体包覆着。

那是一种很暖和、很香的物体,会诱惑才刚清醒的意识再度返回梦乡。

触感非常舒服。

他没想太多,反射性伸手触碰靠在脸上的物体。

软绵绵的。

他的手掌传来一股不可思议的触感。那东西的重量很实在,却非常柔软。而且它大到单手无法完全覆盖,可是富有弹力,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啊嗯……」

一声娇嗔从席恩脸庞附近传出。

「讨厌,席恩大人真是的……您怎么……这么大胆……!」

这声妖艳的娇喘,是认识的女人的声音。

「啊啊……席恩大人娇小的手让我……!席……席恩大人,我可以哟。只要您不嫌弃,尽管尽情享受我的身体。如果我的身体能取悦主人,那也是身为女仆无上的幸福……!」

「雅尔榭拉……呃,什……!」

这时候,席恩完全明白是什么异常事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包覆着身体的东西——是女人的身体。他小小的身躯被抱在对方的臂弯之中,头更是整颗陷入胸部里。

换言之,他的手从刚才开始一直搓揉的东西——

「呜……呜哇啊啊!」

他整个人弹离那副女人的躯体,然后跳下床。

「啊嗯……您已经满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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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完全心生动摇的席恩,躺在床上的美女——雅尔榭拉则是脸颊微微泛红,有些遗憾地说着。

她是侍奉席恩的其中一名女仆,也是统领其他三个人的女仆长。

她的眼角微微下垂,眼神温柔,眼睛下方还有颗泪痣。淡红色艳丽的长发正披在她的肩上。

看起来虽是个贞洁的美女,但不管你愿不愿意,目光就是会被那突出的丰腴胸部给吸走。那对双峰正推挤着穿在身上的洋装式薄睡衣,感觉就快满溢出来。

温和的面容与丰腴的肢体呈现出一种不平衡的魅力,酝酿着不像人类的色与香。

(我……我摸到她的胸部了……)

这名正值青春期的少年,脑中充满自己隔着一块薄布触摸女性胸部的触感。那是一对用自己的小手也无法完全掌握的巨大乳房。他觉得自己的手上还留有那份柔嫩的触感——

「你、你在干么啊?雅尔榭拉!」

为了摆脱那份触感,席恩握紧拳头,拼死摆出坚决的态度。

也就是一个主人面对女仆该有的态度。

「你为什么会睡在我的床上?」

「您怎么这么问?因为昨晚轮到我侍寝啊……」

「呃……啊,这……这样啊。」

对方若无其事地回答,席恩也不疑有他。

轮流侍寝——住在这间宅邸的四名女仆,每天都会轮流和席恩同床共枕。

换句话说,就是宠幸……并不是。

他们只是一起睡觉罢了。

「是您希望我们每天陪您睡觉不是吗?因为您一个人会怕到睡不着。」

「才、才不是!我才不怕!我只是……呃……只是跟人一起睡觉,睡眠品质会比较好而已!这……这是为了自我管理,我也无可奈何啊!」

「呵呵呵,确实是如此。」

雅尔榭拉以慈爱的眼神低头看着激动找借口的席恩。

「可是……就算是我的命令,你也没有必要抱着我吧?我……那个……只需要你们睡在我旁边就够了。」

「我很抱歉。近距离看见您可爱的睡脸……我情不自禁,没能忍住。不过您应该也觉得这样不赖吧?您刚才还非常热烈地揉着我的胸部呢。」

「我……我只是还没睡醒,所以……那个……对、对不起。」

瞧席恩乖巧地低头道歉,雅尔榭拉温柔地露出微笑。

「请您不要道歉。我是个把一切都献给您的低贱女仆……您身为我的主人,我的全身上下没有您不能摸的地方。」

「……你不觉得讨厌吗?」

席恩低着头,以颤抖的嗓音问道。

「雅尔榭拉,你不害怕吗?就算我碰到你——哇噗!」

话才刚说到一半,一对丰腴的胸部便逼近他的颜面。

那是一份温柔、温暖、慈祥的甜美拥抱。

「什……雅、雅尔榭拉?」

「我怎么可能会觉得讨厌呢?如果是您,不管您怎么对我,我都无所谓喔。」

「好……好啦!我知道了啦,快放开我……好……好难受……」

因为雅尔榭拉抱得用力,席恩整张脸都被压在胸部里。而且越是挣扎,就越陷越深,席恩只能红着一张脸扭动身体。

「呵呵,是我失态了。」

雅尔榭拉一脸惋惜地缓缓张开双手,席恩这才终于摆脱那软嫩的监牢。他「呼」的一声,吐出一口大气。

(可恶……这下子什么威严都没了。)

其实他也想表现得更处变不惊,更有男子气概。

无奈席恩的人生经验尚且不足,还不知道对待年长女性的方法。因此即使想释出威严,也总是白费功夫,被雅尔榭拉玩弄于股掌。

而且不只她,其他三人也是如此。

该用什么态度对待活了比自己的岁数多出一倍以上的女性呢?

这名好不容易才活到十二岁的少年,总是苦思着对待年长女仆的方式。

「席恩大人,您也差不多该下楼了。我想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啊,好。说得也是。」

「那么我来帮您更衣。」

「……雅尔榭拉,我之前就很想说了,你可以不用这么无微不至地服侍我。区区更衣,我可以自己——」

「不可以!」

雅尔榭拉突然大吼一声。

「您说这是什么话!高贵如席恩·塔列斯克的存在,居然还要特地自行更衣,实在太糟蹋您——不行,您不能做这种贬低您品格的事!」

「是……是这样吗?」

「像王族、贵族这种具有高贵身份的人,都不会自行更衣。我听说更衣大小事都是仆从的工作。既然如此,您当然也该这么做。品格这种东西必须从日常习惯开始培养。」

「……好……好吧。那我就跟往常一样,拜托你帮忙了。」

瞧雅尔榭拉杀气腾腾地激辩,席恩不禁被她的气势震慑,就这么答应。随后她露出满面笑容,点头说了一句「遵命」后,向席恩伸出双手。

一双女性白皙的手一件一件褪去席恩的睡衣。

以玩笑般煽情的手法。

(呜呜……好……好难为情。)

借由美女的手帮自己脱衣。对已经习惯女人的男人来说,除了幸福之外或许还是幸福。但对于正值青春期的少年来说,却是难以忍受的羞怯。

席恩于是闭紧双眼,隐忍这份羞耻。

因此他完全没有发现,服侍着他的雅尔榭拉眼里闪烁着满是不纯的欲望,也不知道对方脱下自己的睡衣后,偷偷闻着味道。

席恩更衣完毕后,雅尔榭拉也暂且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下连身睡衣,改穿女仆服。

那是一席以黑白色调为基底的简朴洋装。头上戴着白色的女仆发箍。长发整理成一球,绑在侧边。她那挺直背脊的站姿,有着宛如一朵白蔷薇般的凛然美感。

「让您久等了。我们走吧。」

「嗯。」

走廊铺设着绒毛微长的地毯,两人就这么往前走。多亏女仆们每天帮他清扫,走廊上一尘不染,窗户也是闪闪发亮。

往窗外一看,便能瞧见修整有致的庭园。有色彩艳丽的蔷薇花,以及水质澄澈的喷泉。虽然从这个地方看不见,宅邸后方还有种着蔬菜的菜圃。

席恩微微眯起双眼,露出淡淡的微笑。

(这里已经变成一幢富丽的宅邸了。)

这幢宅邸原本是数百年以前的建筑。大概是哪个贵族所盖的别墅,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弃置了。

席恩被赶出王都,一路避人耳目流浪至此的时候,它只是一座老旧至极的废墟。

他原本抱着能遮风避雨就好的想法,直接睡在废墟中——但自从和雅尔榭拉她们四个人一起生活后,她们便巨细靡遗地整修这幢宅邸。

多亏有她们,现在废墟才能脱胎换骨,变成富丽的宅邸。

「自从和你们一起生活,就快一年了吗?」

「是呀。」

一年前——雅尔榭拉她们四个人出现在如死尸般生活在这个废墟当中的席恩面前。

不过那并不是他们初次见面。

他们在更早以前就已经见过好几次。

那是席恩还被人称作勇者的时候。

因为她们四个人——

「——猜猜我是谁?」

这时候席恩的眼前突然转暗。

有人偷偷靠近背后,遮住了他的眼睛。

「……菲伊娜吗?」

「哇,好厉害,超正确!」

对方松开双手后,席恩转过头,只见一名面露活泼笑容、穿着女仆服的女人——菲伊娜站在那里。

她有着一头明亮的发色,发长及肩,双眼透着如孩童想到鬼点子那般天真无邪的光辉。

她身上那套女仆服的裙长非常短,露出健康的美腿。再看看那丰盈的胸部和柳腰,出众的身材和纤细的四肢散发出宛如野生肉食动物的美感。

「小席大人,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会做这么幼稚的事了。」

「什么?真的吗?你该不会……其实是透过后脑勺感觉到我的胸部才知道的吧?」

「别、别说傻话了!」

菲伊娜戏弄似地反驳,让席恩整张脸涨红。他反射性看向对方的胸部。虽然稍微不及雅尔榭拉,菲伊娜却也有着十分壮观的巨乳。

「菲伊娜,你这样不检点哟。」

雅尔榭拉告诫道。

她的口气非常自然,不是面对主人时那种充满敬意的口吻。

「居然把你那对下流的胸部压在席恩大人高贵的后脑勺上,失礼也得有点限度。」

「居然说我下流。你的胸部远比我下流好几倍,根本没资格说我。还有,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冲太快,不小心撞上去而已。」

菲伊娜不服地说完后,重新低头看向席恩。他不怀好意地「嘻嘻嘻」笑了三声,接着轻轻把手放在他的头上。

然后嘴里念着「乖乖」,开始抚摸。

「你……你做什么!快住手,别摸了!」

「小席大人这颗头的位置真的刚刚好耶。正好在我们胸部的高度。」

「唔……」

听见这句若无其事的指摘,席恩全身顿时紧绷。

因为——菲伊娜准确地指出席恩现在介怀的一个烦恼。

他的身高很矮。

即使考虑到他现在才十二岁,还是稍嫌矮小。

住在这幢宅邸的女仆们,每个人都比席恩高出二十七公分以上——想当然耳,他的脸正好位于对方的胸部位置。

就算正常面对面说话,胸部还是会进入视野当中。

席恩对女性没有免疫力,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日常生活中总会进入视野的好几对胸部,只能游移视线闪躲。

「小席大人可以合法地尽情观赏胸部耶。因为胸部就在你抬起头来看得到的地方嘛。」

「别……别开玩笑了!我对……胸、胸部才没有兴趣!」

这是违心之论。

其实他有点……不对,是很有兴趣。

但就算撕裂了他的嘴,他也说不出口。

因为席恩他——今年才十二岁。

「啊哈哈,恼羞成怒了。你真的好可爱喔,讨厌~~我摸我摸我摸摸摸。」

「别……别摸了,很痒耶……」

「——够了。」

听见这道宛如冰刀般冰冷且锐利的声音,菲伊娜这才回过神来,怯生生地收手。

「你没看到席恩大人在抗拒吗?」

雅尔榭拉露出一抹微笑。但她的眼睛根本没在笑。而且仿佛可以看见嫉妒和愤怒的气焰从她的体内喷出。

菲伊娜看了,不满地嘟起嘴巴。

「呣……一下下而已,有什么关系嘛?」

「我的意思是,你要有身为一个女仆的自制力。抚摸主人的头这种令人羡慕的行为——咳咳!失礼的行为,简直无法无天。」

「雅尔榭拉好诈。自己昨天尽情享受过了,现在就这么苛责我。」

「你……你在说什么呀?我才没有忘记身为女仆的职责,沉溺于欲望之中呢。对吧,席恩大人?」

「呃……嗯。」

席恩附和雅尔榭拉的话。

雅尔榭拉有羞于在人前卿卿我我的倾向。周遭有人在的时候,她就是个中规中矩、落落大方、气质出众的忠贞女仆。

(不过……只要和她单独相处,她就会变得有点奇怪。)

她会仿佛解开理性的枷锁,目光骤变,增加肢体接触。尚且年幼的席恩还不太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打开位在一楼的饭厅门扉,一股香气便扑鼻而来。

这是面包刚出炉的香味。

宽广的室内正中央摆着一张足够十人入座的长桌。天花板挂着一个豪华的水晶灯饰。

有个人正按照人数,将餐盘逐一放上平整无皱褶的干净桌巾上。她是个纤瘦的女仆,正在准备早点。

她发现席恩后,停下手头的作业,整副身体面向门口。

「主公,您早。」

她的态度殷勤备至,深深低头问早。

「嗯,早安。原来今天是凪负责煮饭啊?」

「属下马上就会准备好,还请您稍待片刻。」

凪以生硬的口吻告知后,再度返回作业。

她有着一头如墨水般的黑发,细长清秀的眼睛,以及修长且秾纤合度的肢体。是个美如一把名刀的美女——这不是比喻,她的腰间真的配着一把刀。圈在腰间的皮带上挂着长刀用的刀鞘。

凪的爱刀不论是制法还是外饰都与大陆的刀剑大相径庭。听说是她的祖国——东方某个岛国的作品。

「主公」这个奇妙的称呼也是沿用她祖国对主君的敬称。

席恩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雅尔榭拉和菲伊娜也跟着入座。

若是普通的王公贵族,主人便不可能和侍从同桌吃饭。

但席恩原本就不是什么贵族,要女仆们工作,自己却享受餐点,实在让他坐立难安。所以他便命令她们吃饭的时候,尽可能一起坐着吃。

餐桌不断放上凪所做的早餐餐点。

「这是今早刚采下来的番茄。就算什么都不加也很好吃,不过请照自己的喜好使用调味料吧。」

宅邸后方有一块菜圃,凪就在那里种植蔬果。有番茄、莴苣这类常见的蔬菜,也有许多大陆罕见、从东方来的植物。

凪接着摆上装有淡茶色汤品的碗,和放着白色长方形物体的小盘子。

「我记得这是味噌汤和豆腐吧?」

「是的。上次属下做给您吃的时候,获得佳评,因此再次献丑。」

「你做的东方食物每一样都很好吃。味道清爽,却有种神奇的韵味。」

「您过奖了。属下今天烤的面包有加豆浆,我想应该和味噌汤很搭。」

「那真是让人期待。不过……东方人好厉害。有味噌、酱油、豆浆和豆腐,居然能把一种豆子升华成各种料理。」

「那么,主公……」

这时候,凪原本沉着冷静的眼神产生了变化。

「您……您今天要不要试着品尝纳豆呢?」

看她一副满怀期待和兴奋的态度,席恩的神色不禁为之紧绷。

「啊……呜。纳豆啊……那个我……」

「纳豆和味噌、豆腐一样,都是大豆加工食品!气味确实是它的特色,但营养价值非常高,在我国是一种为人熟知的食材……」

「不,这个……之前也听你说过了……嗯。好啦,等我下次有兴趣再吃。」

「……这样啊。」

看凪明显沮丧的样子,席恩反倒觉得内疚。

(可是纳豆……我就是没办法啊。)

之前凪也一边说「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一边把纳豆端上桌,但……席恩就是全都无法接受。让人丧失食欲的色调。具有黏性的细丝。更要命的是那强烈的气味。实在难以想象那是人类能吃的食物。

「虽然对凪不好意思……但那根本就只是发臭的豆子。」

「如果要我吃那个,我宁愿去吃土。」

雅尔榭拉和菲伊娜也抽搐着嘴角笑道。她们同样表现出强烈抗拒纳豆的意思。尤其菲伊娜似乎真的无法接受那股味道,她的感情已经超越抗拒,反而比较接近憎恶了。

「唔,你们两个……!如果你们敢愚弄我们祖国的食物文化……愚弄纳豆,我可不会轻饶!」

「……凪,我再确认一次,你没有骗我们吧?你国家的人真的、真的有在吃纳豆吧?」

「连……连主公也这样……!唔……为什么!为什么纳豆在这个国家不被人接受!居然说它发臭……那么起司不也一样吗!」

凪显露出深深的沮丧和激烈的愤慨。

(……异国文化交流还真是难。)

之后,凪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继续准备早点,将五人份的餐点摆上桌。

「嗯?对了,伊布莉丝怎么啦?」

席恩想起还有个不在场的女仆,于是提问。只见凪有口难言般地回应:

「属下经过她的房门前姑且叫过她了,但没有回音……」

「又睡过头了吗?如此不约束自己,还真教人伤脑筋。」

雅尔榭拉叹了一口气。

「她起不来,别管她不就好了?我肚子饿了,先吃——」

「——不行。」

席恩强势的声音盖过菲伊娜厌烦的言语。

「要尽可能大家一起用餐。这就是这个家的规矩。」

听闻主人如此笃定的声音,女仆们一瞬间露出讶异的神情,随后纷纷转为温柔的微笑。

「……啊哈哈,也对。对不起,小席大人。」

菲伊娜轻声道歉。

「凪,抱歉,可以麻烦你去叫伊布莉丝起床吗?」

「遵命。」

凪听从席恩的命令,转身走出餐厅。

这段期间,他们都不能动口吃刚做好的餐点,只能等待。这样难忍的时间持续了一会儿……

「啊,对了。」

菲伊娜出声从位子上站起。

她将放在餐厅一隅的整叠报纸拿到席恩身边。

「小席大人,来。整个星期的报纸刚才送到了。」

「哦哦。菲伊娜,谢谢你。」

报社使用的老鹰会以每周一次的频率替这幢宅邸送报。那是利用魔术强化了智能与运动能力的一种使魔。这种运送方式的价位比普通方式还贵,但要将东西送到位在边境深处的这幢宅邸,也只能选择这种服务。

席恩接过报纸,首先阅览过去这一个星期的新闻。

「怎样?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吗?人家不会认字,你不要只顾着自己看,告诉我嘛。」

「——好像有一群盗贼闯进王都宫殿了。」

席恩对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看报纸的菲伊娜说。

「一个星期前的深夜,有几名贼人擅闯宫殿,偷了几件宝物库的东西逃走。已经知道其中一名贼人叫做加雷尔·杰亚。」

「加雷尔·杰亚……我有听过这个名字。」

雅尔榭拉开口说道:

「我想他应该是在罗格纳王国南方乌尔特领地一位很有名的盗贼。他是盗贼团『绯蜘蛛』的首领,不分贵族、平民,他总是随心所欲、信手捻来就烧杀掳掠,是个恶名昭彰的男人。」

「是喔,简单来说就是个人渣吧。」

「我也听过他的名字。不过这还真让人惊讶。王都……尤其宫殿和宝物库的警备非常森严。我不认为区区盗贼有办法偷溜进去……这个叫做加雷尔的男人真的这么有能力吗?」

席恩继续阅读这篇报导。

「被偷走的东西是……保管在宝物库的宝石和武器,总共十五样。当骑士团本部的精锐抵达现场时,加雷尔等人已经开始逃窜。根据目击情报,应该是逃到王都西方的艾尔特地方了。」

「艾尔特地方?他们跑到这里来了?」

「好像是。希望他们不要动镇上的歪脑筋……」

正当席恩要继续看下去时——

餐厅的门开启,两名女性走了进来。

「伊布莉丝,站好,抬头挺胸走。」

「好懒,好困……你们不用管我,自己先吃不就好了吗?」

「用餐要所有人一起用,这是主公的希望。」

「啊……这个规矩还真是温馨啊……」

一名被凪拉着手,一脸乏力的女性——伊布莉丝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来。

她有着一头灰色的头发,以及蜂蜜色的肌肤。她的五官端正,以美女形容并无任何不妥。但她那副毫无霸气的表情和态度,却削减了她的美貌。她穿着姑且算是女仆穿的衣服,可是不知是太赶了,还是根本就不想确实穿好,整体来说非常随便。

「伊布莉丝,你迟到了。」

「对不起,少爷。我实在不擅长早起……」

她一边抓着头,一边道歉,然后坐上自己的位子。

伊布莉丝基本上是一位不太有干劲的女性。她怕麻烦,也很懒惰。经常看准女仆工作的空档偷懒。

「算了。下次要注意。」

见她那副无异平常的态度,席恩只能叹气。

接着他移动视线,看向餐桌。

「好了,都到齐了吧?」

雅尔榭拉面露文静的微笑。

菲伊娜满脸活泼的笑容。

凪冷峻自若的容颜。

伊布莉丝懒散地用手撑着脸颊。

四名承认席恩是她们的主人而随侍在侧的女仆,全都集合在餐桌前了。

「那就用餐吧。」

他们五个人一起享用早餐,宣告今天即将展开。

早餐过后,女仆们各自开始工作。

雅尔榭拉负责洗衣,菲伊娜负责打扫宅邸,凪负责打理菜圃。

至于伊布莉丝——则是担任席恩的帮手。

「伊布莉丝,二号书架『魔术的原理与根源』的上下集、十二号『泛用魔术锦集』改订版。还有放在二十五号书架的艾贝尔·洛因的所有著作全都帮我拿来。」

「啊……好的好的。马上来,少爷。」

这里是宅邸的书库。

伊布莉丝发出懒散的回应后,照着席恩吩咐的顺序,逐一从书架上把书拿到席恩身边。

「嗯,谢谢你。」

席恩拿起伊布莉丝拿来的一本书,翻开他的目标页数。

桌上已经摆了好几本魔术书籍。席恩一边对照复数魔术书籍,一边阅读,并不时动笔抄写笔记。

埋头在作业当中一段时间后……

「呼啊……真亏你能大白天的就窝在这里用功耶。」

伊布莉丝混着呵欠,开口讽刺。

「我光看就觉得背好痒,坐不住。」

「我有什么办法?这幢宅邸的收入来源也只有我写的魔术书啊。」

席恩现在会定期出版魔术书籍赚钱。

不过因为不能亮出本名,所以是用假名。

「说这是什么话?少爷你根本不缺钱吧?你被赶出王都的时候,国王陛下不是给了你一大笔钱吗?」

「……是啊。我拿了一大笔——分手费。」

虽说是放逐,席恩也不是身无分文就被逐出王都。

他拿到一笔多到满出来的金钱。

多到如果是平民,已经足够活十遭的巨额款项。

那笔钱除了是分手费,同时也是封口费。

「不准再度和王室扯上关系。」

「不准说是你打败了魔王。」

「去某个远地平静生活。」

席恩认为那应该是一笔饱含切割和厌恶的金钱。

或者——王室只是觉得害怕罢了。

害怕被席恩·塔列斯克憎恨。

害怕这名打倒魔王的少年,有一天会来灭国。

因为恐惧,所以想用金钱来解决一切——

「但我也不光是为了赚钱。研究魔术算是我的兴趣吧。」

「我真搞不懂。你已经强到可以打倒魔王了,还想变得更强吗?」

「强悍不光是变强而已。」

说完,席恩抬起头,手指着上方。

书库的天花板有一盏嵌入式的魔石灯,正发出淡淡的光辉。

「就拿魔石灯来说吧。这是一件伟大的发明。以前一到晚上,就只能点蜡烛来确保光源,但现在只要这么做……」

席恩「啪」的一声弹响手指,魔石灯的光辉便消失了。

他再弹一次手指,亮光再度洒落。

「可以凭自己的意思,自由自在点亮光线。」

「这就是魔石……也就是魔道具文化吧。」

所谓的魔石,是一种存在于魔物体内,或从充满魔素的大地当中发掘出的,储有魔力的特殊矿物的总称。只要在其中注入魔力,或写入术式,就能加工成引发各种超常现象的便利魔道具。

「最近这一百多年来,魔术的确一口气普及到人类的生活上了。」

「魔石灯好在『任谁都能轻松使用』。就算是不懂魔术的普通人,也能轻松驾驭,接受魔术带来的恩惠。但话又说回来了,魔石灯还太过高价,只有贵族和有钱人才买得起……如果能更便宜量产,总有一天,或许就能迎接平民也不必害怕夜晚的时代了。」

「那种时代真会到来吗?」

「一定会。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帮上忙。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我想帮助全世界的人们,过得比现在更加富裕。」

席恩以正直的眼神说着。

「即使是魔术,只要以这种角度进行研究,也会有新的发现,非常有趣。我过去都是只靠自己的感觉使用魔术,就连研发新的术式,也只想着要给我自己用。但用这种做法发明出的魔术,全都是像我这种天才才能用的东西。」

「这是炫耀吗?」

「是事实。无法炫耀的事实。我就是所谓的天才对吧?以客观角度来看,我也这么想。可是——比起创造一个只有才华洋溢的人才能使用的特殊又强悍的魔术,创造一个任谁都能使用的简单泛用魔术要困难而且伟大多了。」

「…………」

「现在我在研究的是通讯魔术。现在这个时代,魔术师之间已经能够用各式方法,和远方的人彼此交换情报了。我想要把这个技术变成人人都能使用的东西。即使不学习魔术,如果从老人到小孩都能轻松和远方的人对话,就能和分隔两地的朋友或家人——」

「——我还是无法理解。」

一道冰冷的声音盖过席恩逐渐激昂的言论。

伊布莉丝以冰冷而且焦躁的眼神俯视席恩。

「为什么少爷你要这样……替那些宛如奴隶的人类如此尽心尽力?」

「咦……」

「说起来,少爷你——不是被人类狠狠地背叛了吗?」

伊布莉丝说着。

「你明明视死如归地打倒魔王,拼死拯救人类,却几乎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你所有的功劳都被别人抢走,现在世间吹捧的什么勇者、英雄,都是王室捏造出来的冒牌货。身为正牌勇者的你,却不许住在村里当中,只能被迫住在这种边境的宅邸。你过去的丰功伟业全部都被抹消,就算未来成就了什么伟业,席恩·塔列斯克的名字还是不会留在人类的历史当中。」

「…………」

「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会考虑把人类给灭了。这教我情何以堪嘛。都已经见识这么多人类的丑恶了,真亏你还会想为了人类打拼。」

「……你说得对。」

席恩面容沉痛地点了点头,回应这一席掺杂着嘲讽的批判。

「我一开始被逐出王都的时候,的确有这么想过。我有过一段时期很认真衡量要不要把包括自己的所有生物全都消灭殆尽……可是我现在已经不再去想那种无聊事了。我已经决定好了,如果我不能站上舞台抛头露面,那就在幕后为了世界、为了人类而活。」

席恩说着。

「虽然我不再是勇者了,我还是想保有勇者的志向。」

「……败给你了,你真的很帅。」

伊布莉丝露出柔和的微笑,小声呢喃。

「嗯?你说什么?太小声了,我没听到……」

「我是说,你真的很可爱。」

「什……你、你说我到底哪里可爱啦?」

「应该是……全身上下?」

「……可恶。你走着瞧,我马上就开发出很厉害的术式,让你见识见识!」

「啊哈哈,那我就等着看了,少爷。」

席恩咬牙切齿,伊布莉丝却是取笑似地低头看着他。

这时候——

「打扰了。」

雅尔榭拉走进书库。

「我拿饮料来给您。」

她说完,便将一个茶杯放在桌上。

那是可可牛奶。席恩最爱的饮料。

「这是刚冲泡好的,请小心别烫伤。」

「雅尔榭拉,谢谢你……哦,真的好烫。」

席恩伸手碰触茶杯,温度确实很高。他本想在降温之前,暂时放置,但……

「席恩大人,请恕我僭越,我帮您让可可冷却吧?」

「你要怎么冷却它?」

「就这么做。」

说时迟那时快,雅尔榭拉拿起茶杯。

接着——开始「呼——呼——」地吹气。

「什……」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行动,席恩完全反应不及。

「请您稍待片刻。我马上就吹凉它。呼~呼~」

雅尔榭拉稍微嘟起红唇,继续吹气。明明不是什么下流的举动,她的动作却莫名妖艳,让人产生一股奇妙的悸动。

席恩也不好拒绝,只能静静看着她吹凉饮品。这时候——

「呼!」

有个人对着他的耳朵吹气。

是伊布莉丝干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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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哇啊啊!」

「啊哈哈,少爷,你未免也太惊讶了。」

席恩满脸通红地压着自己的耳朵,伊布莉丝却顽皮地笑着。

「你的反应真不错。没想到你这么敏感。」

「你、你做什——」

「伊布莉丝,你这是做什么!」

在席恩发声前,雅尔榭拉便早一步语出弹劾。

「不管怎么样,你这样都太不敬了。不知羞耻!」

「你太夸张了啦。我只是稍微捉弄他一下而已啊。」

「真是的……我这么认真吹凉可可,你居然趁隙做这么令人羡慕——咳咳!是如此不知羞耻的行径。」

「而且你有资格说我吗?你还不是一样,为了用撩人的表情吹凉饮料,所以才会故意送滚烫的可可过来吧?」

「你……你在说什么呀?你……你可别故意找我麻烦……」

听完伊布莉丝的抨击,雅尔榭拉错开视线,尴尬地回答。

「……我说你们两个,捉弄我也得适可而止……」

席恩以愤怒和羞耻交杂的声音咬牙说着。他心想,今天绝对要狠下心开口,让她们见识主人的威严——就在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刹那……

「——呃!」

席恩突然抬起头来。

他的表情转为严肃,直盯着书库的墙面——也就是这幢宅邸的正门方向。

「席恩大人,您怎么了吗?」

「……我的结界被打破了。」

席恩不悦地说完,雅尔榭拉和伊布莉丝的表情也跟着凛若冰霜。

这幢宅邸的周围设有简易的结界。结界设成没有一定实力的人,将无法抵达宅邸,会迷失在森林当中,等回过神来,就已经走出森林了。这是为了防止普通人迷路来到这幢宅邸,因此并不是什么强力的结界。

换句话说——对实力在一般水准之上的人毫无效用。

(所以才让人介意。居然故意「打破」……)

那只是一道干扰认知,扰乱人的普通结界。如果是普通人,不会察觉结界的存在。如果是具有战斗能力的人,只要忽略结界就行了。

但对方现在却故意打破结界,这个行为代表着明确的敌意和示威。

换言之——这是宣战。

正当席恩思考到此处。

一道剧烈的破坏声猛然响遍整幢宅邸。

席恩从宅邸飞奔而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破坏的庭园。

原本用色彩缤纷的蔷薇装饰的花壁已经碎裂,铺设工整的石路大大凹陷,就连宅邸一部分的外墙也出现龟裂。

简直就像用某种巨大的刀刃砍了好几次一样——

「这是怎么了……?」

面对眼前凄惨的光景,席恩惊愕地呢喃。

「小席大人,你没事吧!」

「主公,您还好吗!」

菲伊娜和凪双双跑过来。雅尔榭拉和伊布莉丝也随着席恩的脚步来到外头,当她们看见乱成一团的庭园,全都说不出话来。

「——搞什么啊?住在这里的人只有骚货和小鬼吗?」

是嘲讽的声音。

庭园另一端站着一名面容粗犷的男人。

他有着一头乱发与满脸的胡渣。年纪大约在三十岁上下。身上穿着沾有明显血痕和污泥的衣服。他身上背着一把剑,用布包起来代替刀鞘。

男人的打扮虽然肮脏下贱——手腕和脖子却戴着耀眼的金色饰品。他大剌剌戴在身上的颈圈和手环,一看就知道是高档货。

不对——是一看就知道是赃物,应该这么说才正确。

「我的名字是加雷尔·杰亚。是小有名气的盗贼。」

在我方询问之前,男人就得意地先自报姓名了。

(果然是这样。)

席恩没有太多的惊讶。

从对方那身装扮来看,他已经料想到了。

加雷尔·杰亚。

他是出现在今早阅读的新闻当中的男人。

粗野的打扮加上完全冲突的金银饰品,那些想必是一周前从宫殿的宝物库里盗取出来的东西吧。

「一个盗贼来这里有什么事?」

「哈,我不屑和小鬼说话。可以快去叫你的爹地出来吗,小少爷?」

见加雷尔嗤之以鼻,席恩不悦地皱起眉头。

「很不巧……我没有爹地。我就是这幢宅邸的主人。」

「啥?喂喂,别跟我开玩笑了,臭小鬼。」

加雷尔耸了耸肩。

但他似乎马上从席恩和其他女仆们的态度察觉不对劲。

「……真的假的。你是哪来的有钱小少爷啊?居然能让这些美女姐姐服侍你,还真让人羡慕。」

他露出下流的笑容说道。

席恩则是直瞪着他。

「加雷尔·杰亚,听说你入侵宫殿,偷了里面的东西是吧?」

「哦,我做的事也已经传到这种乡下地方啦?」

「我听说你是盗贼团『绯蜘蛛』的首领,你的其他伙伴呢?」

「他们啊——我全杀光了。」

加雷尔若无其事地说。席恩听了皱起眉头。

「全杀了……?你吗?」

「没错。杀得一个都不剩。」

「为什么?虽说是盗贼,不也是你的同伴吗?」

「是同伴啊。他们都是些好人。可是我们在分赃的时候吵了起来。我觉得麻烦死了,就把人给杀了。」

瞧加雷尔说得一点也不内疚,脸不红气不喘,而且反倒有种优越感,席恩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近似愤怒的不快。

「哎,我的事根本不重要啦。喂,臭小鬼。如果想要命,就把你有的金银财宝全交出来。」

「很抱歉,这幢宅邸里没有什么好东西。」

「你少装傻。我可是听到消息了。我听说这间屋子里藏着数不清的财宝。」

他的口气莫名肯定。

(……是宫殿里的人透露的吗?或是他盗取机密纪录看过了……?)

席恩的存在是这个国家的机密事项。

既然是机密——那就局限知道的人知道。

王宫内应该有一笔资料记载着当初付了一笔多么庞大的封口费,而且那些人也会掌握他现在的住处。毕竟那些驱逐席恩的王族想必比谁都惧怕他这位前任勇者。

(从他刚才的口气判断,他似乎没有连我的身份都知道。可是却只知道我从王室手中获取一笔财产……既然如此,想得到的可能性就是——)

「喂,怎么啦,臭小鬼?说句话啊。」

「……哼。无论事实如何,我这里都没有要给你这种盗贼的钱。」

「哈,真是个狂妄的小鬼。你们也真辛苦,居然得当这种嚣张小鬼的保姆。」

加雷尔面带嘲笑的同时,移动视线看着女仆们。然后宛如鉴定商品般,舔着舌头逐一看过。

「嘿嘿,都是上等货色嘛。怎么样啊,几位大姐?别跟着这种小鬼头,来当我的女仆吧。这种小鬼根本不能满足你们吧?如果是我,晚上也能让你们爽翻天喔。我会让你们一直叫好。」

「我拒绝。」

首先回答的人是雅尔榭拉。她的脸上虽挂着微笑,眼神却像看着路边的垃圾一样,毫无感情。

「能让我献身的主人,就只有席恩大人一位。就算天地颠覆,我也不可能侍奉你这种下三滥。」

「没错没错,我也一样。」

「嗯,的确不可能。」

「我也是。」

菲伊娜、伊布莉丝、凪也同样释出强烈的抗拒。

「嗄哈哈!噢,是吗?你们对这个小不点还真是执着。」

明明被拒绝得一干二净,加雷尔的表情却不愠不火,反而一派轻松。

是因为轻看席恩他们只是小孩子和女仆,才这么游刃有余吗?

抑或是他有什么绝招呢?

「既然这样——」

他维持着咧嘴的笑容,伸手探向背上的剑。

接着握紧刀柄,拿起以肮脏布匹包覆着的剑摆出架势。

「——要是这个小鬼死了,你们愿意服侍我吗?」

他缓缓挥动那把剑。剑身上的布匹因此微微松动,露出刀锷的装饰和剑身上的花纹。

那一瞬间——席恩瞪大了眼睛。

(不……不可能!)

他的心跳顿时加速。

慌张也写在他的脸上。

(为什么……这个男的会拿着这把剑?)

若要说他大意,他确实大意了。

因为对方只是区区盗贼就小看他。

认为已经打败魔王的自己,不可能会比区区盗贼还弱。是他自负了。

因此——他竟忘了。

忘了罗格纳王国的宝物库里,保管着什么东西。

但事情还是让人难以置信。

宝物库张设着好几层结界,理应被严密保管在最深处的那样东西,区区盗贼竟能将它偷出来。

「『圣剑梅尔托尔』……!」

就在席恩喊出剑名的瞬间——剑已经挥舞而下。

这件事意味着事情就此结束。

加雷尔只是空挥圣剑一回。只是使出一记横劈。即使他和席恩的距离有两间民宅之远,他还是原地挥剑。

剑划破空气,划破空间。

「糟——」

无论是闪避还是防御都已经来不及。

下一秒——

一道闪光。

以及一条细线。

席恩的脖子——就这么被砍下。

一条细线划入纤细的颈项,头部和身躯就这么断得干净俐落。

断面喷出大量的鲜血,小小的头颅也滚落地面。

「圣剑梅尔托尔」。

那是远古时代,众神还在地上的时候,赐给人类的武器——因古代神祇的恩惠,而能发挥破格威力的秘宝,人们称之为圣剑。

罗格纳王国有代代相传的三把圣剑。啃食质量的「圣剑萨格勒」,掌管流向的「圣剑利特」。

以及——掌握距离的「圣剑梅尔托尔」。

这是一把又名「间距杀手」的剑,对这把剑的持有人而言,距离这一概念将不具任何意义。

简单来说——就是视野所见一切都是攻击范围。

持有者只要一边想着要砍杀什么,一边挥剑,斩击就会飞越空间,到达目标物身上。

要比喻的话,就像是拿笔在一幅风景画上画下一条线。

能将三次元空间——以二次元形式砍杀的剑。

这把抹消世界一切深度的剑,能将视线所及的一切人事物宛如平面般切开。

「嗄哈哈!臭小鬼,圣剑的威力如何啊!哎呀,你已经听不见了吧?嗄哈哈哈!」

加雷尔就这么单手拿着「梅尔托尔」,高声笑道。包覆在剑身的布匹剥落,露出绘有精致图样的刀身,以及装饰华美的刀锷。

非常美丽而且神圣。

这就是圣剑原本的样貌,也是一把符合「圣」字的剑。

「天啊,真是过瘾。只要有这把剑,我就是无敌的!」

加雷尔就像被什么东西附身般,以危险的眼神看着美丽的刀身。

他也用这把圣剑杀光曾是同伴的「绯蜘蛛」党羽。

因为他觉得不再需要那些人了。

只要有这把剑,他根本不需要同伴。

他可以独享所有功劳和各样战果。

他已经无所畏惧了——

「怎样啊,大姐们!你们的小不点主人已经惨死了喔!如果不想落到一样的下场,就乖乖来当我的女仆吧!」

加雷尔以忘却恐惧的眼神,还有仿佛掌控全世界的狂妄态度,对女仆们高呼。然而——

「——噫!」

当加雷尔回过神来,他已经跌坐在地上。一股颤栗流窜全身,让他产生仿佛心脏被人直接掐住的错觉。

是恐惧。

过去从未品尝过的压倒性恐惧,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就连下定决心不会再放手的圣剑,也在不知不觉间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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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

他像只鱼一样,嘴巴一开一阖,惊愕地看着幻化为异形的四名女性。从她们身上散发出的魔力太过巨大、太过不祥,有着只要站在原地,就足以污染世界的邪恶。

「人渣……你竟敢……竟敢将席恩大人……!」

原本漾着温良贤淑微笑的女仆——化为恶神的面貌。她的头上长出宛若山羊般螺旋状的角,腰间长出令人联想到乌鸦般漆黑的羽翼。一股足以扭曲空间的庞大魔力与杀气一同洒在空气之中。

「呼——呼……!」

原本有着开朗笑容的女仆——透出豺狼般狰狞的目光。她的头上冒出类似狗或狼的耳朵,臀部生出一条大大的尾巴。她戴在手上的手套已经破裂,露出利爪。狂暴的气息从嘴角隐约能窥见的巨牙间流泄出来。

「……看我宰了你。」

原本散漫的女仆——飘散出一股宛如永冻土般冰冷的杀气。灰色的头发因为高涨的魔力膨胀,原本藏在发丝间的耳朵尖端已经尖锐变长。

「你这下三滥……!下地狱忏悔自己的罪过吧……!」

原本沉静的女仆——如今身上围绕着凶猛的恶鬼之气。她的头上长出两只角。角长在刘海之间,根部是黑色,越往前端去,颜色就越像血染过一般,是鲜艳的朱红色。她蹲低身体,手抓着腰间的佩刀,利用手指推刀出鞘。

四人四种面貌——不,应该说四妖四种面貌。

女仆们各自幻化为不同的异形——

(她……她们是怎样……!是、是魔族吗……?)

加雷尔因未知的恐惧而退却。

看见她们不祥却神圣的姿态,让加雷尔想起从前听过的一个情报。

(我记得……我有听过传言。两年前死掉的魔王——有四个最强最凶残的人随侍在侧,人称「四天女王」。)

生来就能统帅魅魔的魅魔女王——「大淫妇〈巴比伦〉」。

有一身宛如啃食了太阳般耀眼的体毛的传奇人狼——「金狼〈玛纳加尔姆〉」。

诅咒神明,堕落到漆黑暗影中的森林精灵——「暗森精〈黑暗精灵〉」。

支配东方诸国,位于魑魅魍魉顶端的一族——「鬼」。

她们都是传说级别的超高阶魔族。

人称这四个恶名昭彰的女魔族为「四天女王」,她们和魔王一样,为人类所惧怕。

「噫……噫噫……为、为什么……魔王的亲信会在这种地方……」

接触到她们四人暴虐般的魔力后,加雷尔的战意已经丝毫不剩。那张被恐惧支配的脸庞,仿佛一口气老了十岁一样。

然而,即使见他已经如此窝囊,四名女仆的愤怒还是没有消停。

面对软脚在地的敌人,她们释出狂暴的杀气,就要采取攻击——但就在她们动手的前一刻。

「冷静点,你们几个。」

有声音。

四名女仆的动作因为一道稚嫩少年的声音停止了。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不过是——头被砍下来而已。」

听见这道响彻周遭的声音,加雷尔惊慌失措地观望四周。

「不可能……为什么那个小鬼的声音——噫……呜哇啊啊啊!」

加雷尔原本就已经落入恐惧的深渊,现在又有一股更大的恐惧席卷而来。

他在那里。

刚才他杀死的少年——被称作席恩的少年还在。那道声音毫无疑问是从少年的口中发出。

只不过——

是从滚落在地上的少年的头颅口中发出。

「哎呀哎呀……我太大意了。」

仅剩头颅的少年若无其事地开口说着话。

「虽说是『圣剑梅尔托尔』的攻击,没想到我连那种程度的攻击都闪不过。看来这两年远离战斗,让我的感官变迟钝了。加上……」

自从身体变成这副德性后,更是如此。

看来我的危机感和防御意识已经弱化了。

少年如此说着。

席恩的头部仿佛自言自语般地不断张嘴。少年的身体不知何时来到头颅旁边。没了头颅的身体一派轻松地捡起头部。

他就像铺设砖瓦那般轻松,将头颅放在颈部的断面上——须臾之间,头部和身体就这么接合。纤细的颈项上未留一丝伤痕。

席恩一边摸着脖子,一边看向女仆们。

「如你们所见,我没事。所以你们也收起怒气。对我来说,这点程度连擦伤都算不上。」

「我原本就不认为您会被那种程度的贼人所伤。但是他竟敢攻击您,甚至……将利刃刺入您美丽白皙的极致嫩肌中……!这是万死难辞其咎的重罪!」

「主人受到威胁,我们可没有乖巧到默默在一旁观看。」

「哈,这和少爷无关,我只是看那人类得寸进尺,觉得满肚子火。」

「既然有人对主人释出敌意,身为忠臣,自然不能默不吭声。」

「席恩大人,我们饶不了伤害你的人。所以请您……原谅我们现出如此丑态。」

「……你可别误会了,雅尔榭拉。其他三个人也是。」

席恩开口了。

「我不觉得你们原本的样貌丑陋,一次都不曾想过。我反而觉得很漂亮。」

「席恩大人……」

「可是放任怒气不管,只顾着驱使力量……这我不太能认同,呃……所以,该怎么说呢……就是……」

席恩忸忸怩怩,脸颊微微泛红,接着说:

「我……我……比较喜欢你们笑的样子。」

女仆们个个哑口无言。

「可恶,别让我说出这种话啊……」

席恩害羞地抓了抓头。

女仆们惊讶地待在原地沉默不语——最后,气氛骤然改变。

原本遍布在周围的杀气和魔力消失得一干二净。

幻化成异形的四名女性在一瞬之间变回人形了。

「喜、喜喜、喜欢……?席恩大人说他喜欢我……?讨厌,怎么会……啊啊……不行……我已经站不住了……」

「嘿嘿嘿,哎呀,讨厌啦,小席大人真可爱!是噢是噢,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

「雅……雅尔榭拉,你不要软脚!菲伊娜也不要黏着我!」

「唉~真是一场无聊的闹剧。那我先稍微躺着休息一下。」

「唔……主公……像属下这种不成熟的人实在承受不起您刚才那番金口玉言……」

「伊布莉丝,不准睡!凪也别哭了!」

现场顿时吵闹不堪。

结束和女仆们吵闹的一来一往后,席恩大大吐出一口气。

「受不了……你们这群人一直都是这副德性……」

他首先嘴上轻声抱怨。

接着往瘫坐在地上的加雷尔走去。

「让你久等了。」

加雷尔以因恐惧而不断抖动的眼眸仰望轻描淡写开口的席恩。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怪物。」

这道声音蕴含着偌大的寂寥。

「两年前打败魔王的时候——我就被诅咒了。想死也死不了,不死之身的怪物……勇者最后的末路,就是我这样。」

两年前——

席恩以勇者的身份战斗着。

他一边率领勇者的小队,一边持续和魔王率领的军队战斗。

最后他闯进魔王城,和身为魔王亲信的「四天女王」展开激战,在同伴一个一个倒地的情况下,他还是一个人持续战到最后——

死斗的结果,他终于成功讨伐魔王。

然而——

他笑了。

他确实笑了。

魔王在被席恩杀死的瞬间,笑得非常开心——

「你打败了魔王……什……什么?你少鬼扯。两年前打败魔王的是列维乌斯吧?是勇者列维乌斯替我们打败了魔王才对吧?」

加雷尔直说席恩是在鬼扯。

没错,这才是世界的常识。

打倒魔王的是——列维乌斯·贝塔·瑟盖因。

他是出身于名门贵族世家的人,有着一张精悍脸庞的美青年。

大多数的人类都深信是他拯救了世界。

「列维乌斯……是谁啊?」

「是那个人吧。我记得他倒在魔王城的入口。是个只有脸蛋还算好看的男人。」

「我想起来了,经你这么一说,是有这个人。我记得小席大人为了保护他,好像用转移魔术把人送到附近的城镇了?」

正如菲伊娜和伊布莉丝所说,列维乌斯原本是和席恩同队的其中一人。他是个优秀的剑士,不过在魔王军的猛攻之下败北。是席恩在他将死之前,让他脱离了战线。

众人知道席恩身上的诅咒后——另外捧出的假勇者就是他。

他对王室而言,大概是一个很好用的存在吧。既是名门贵族出身,外表也无可挑剔。身为和平的象征,没有比他更好的冒牌货了。

这个国家的每个人民都爱着列维乌斯,希望他的言语能给予自己方向。

「……『圣剑梅尔托尔』吗?」

席恩捡起落在地上的剑。

「好怀念。这把剑——是我以前使用的东西。」

「你……你在说什么啊?这可是勇者用过的剑啊!是打败魔王的传奇武器!也是列维乌斯爱用的剑,所以我才会偷它——」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打倒魔王的人是我。」

「……是……真的吗?真的……是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鬼把魔王……」

加雷尔瞪大了惊惧的眼眸,一愣一愣地看着席恩。

「既然这样,你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啊!既然是打倒魔王的勇者,不管是钱、名声还是女人,全世界都操之在你吧!你没有变成人类的英雄未免也太奇怪了吧?就像如今的列维乌斯那样!像你这种人,为什么会隐居在这种偏僻的乡野间啊!」

「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很快就会亲身体会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嘎……啊……」

加雷尔突然痛苦地压着胸口。他的脸色苍白,气息紊乱。他就像全身都没了力气一样,往前倒在地上。

「嗯……因为有圣剑加护的关系吗?效果稍微迟缓了一点。」

「呼……呼啊……呼……臭小子,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没做,所以才极为麻烦。」

席恩抛出唾弃般的言语。

「魔王给我的诅咒,不只是变成了不死之身。吸精、能量掠夺……你喜欢哪种说法都行,总之我只要站在原地,就会侵蚀周遭生物的生命。我就是变成了这种怪物。」

「能量……掠夺……」

「不管我多努力压抑,还是不可能完全抑制住。即使有办法削弱,也无法消灭这份力量。若是现在的我与人群居——只要一个月就能毁了一个城镇。」

「……呃!」

「这种怪物根本当不了勇者。」

打倒魔王后——

将席恩送往战场的王室原想把这位少年当成至高的英雄予以欢迎——然而当他们知道有诅咒的瞬间,便露骨地翻脸不认人了。

有些人忌讳嫌弃,有些人谨小慎微,有些人对他这个怪物逢迎拍马。

最后上头下达的命令是——我们会另外找人当作是他打倒魔王,你就滚到远处去吧。钱我们会给,你就去一个没人的地方,不要给人添麻烦,自己生活吧。

这道命令——席恩接受了。

除了接受之外,他也别无选择。

「噫……噫!住手……别……别过来!呜……啊啊……」

加雷尔发出惨叫,拼了命想逃走。但他却站不起来。

因为他的体力、魔力,还有各种生命力,都正持续被夺走。

席恩缓步向前。

他稚嫩的脸庞上——没有任何情感。

他以冰冷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瞳,以俯视不值一提的生物的眼神,看着这个像毛虫一样蠕动的男人。

「我……我、我错了!是我错了!还……还你!不管是圣剑还是宝石,我从宫殿偷出来的东西全都还你!所以拜托你,饶我一条命……」

「嗯……你好像误会什么了。」

面对这名流泪乞命的盗贼,席恩冷冷地说着:

「你入侵宫殿偷盗,根本不关我的事。毕竟王室把我赶出来,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对他们讲求人情道义。」

「……我……我知道。我也很抱歉砍了你的头——」

「不对。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那点程度连擦伤都算不上。」

「那你到底……」

「你不懂吗?」

席恩语带焦躁地说着,抬起头来环视了庭园一回。

庭园已经在「圣剑梅尔托尔」的斩击下,变成一片荒园。

那一记攻击大概没什么意义,只是用来代替打招呼而已。但因为他那无趣的示威行为,宅邸的庭园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席恩拾起散落在脚边的一朵蔷薇花。原本开得绮丽的花瓣,现在却因为那道残忍的斩击,就快从花株上脱落。

「……这些蔷薇花是雅尔榭拉每天负责照顾的。她看书,拼命学习栽培方法……才终于开出漂亮的花朵。」

席恩很不甘,似乎真的很不甘地吐出隐藏着强烈怒气的言语。

「宅邸的外墙原本已经斑驳,是菲伊娜负责修缮,重新上漆的。她好几次都想在上面画上奇怪的涂鸦,是我阻止她的。那边的石路是伊布莉丝一边抱怨,一边铺好的。她明明是个偷懒魔人,可是一旦开始做了,就会做到彻底。另外这片庭园,是凪每天打理菜圃时顺便除草,所以才没有生长杂草。你有听懂吗,加雷尔·杰亚?」

席恩开口说道:

「你一时兴起破坏的东西——是我的家喔。是我和我的家人拼命建立好的家。」

和她们开始生活——是在一年前。

一年。

只有短短的一年。

即使如此,对席恩来说,却是印象深刻的一年。

被自己一手拯救的人类背叛,所有容身之处都被夺走,对少年而言,这四个人的存在是他的救赎。

她们把自己从地狱般的孤独中拯救出来——

「破坏我家的罪过,就用你的命来偿吧……!」

席恩用平静却蕴藏滚烫愤怒的声音说着,然后踏出一步,缩短自己和敌人的距离。

接着——摘下右手的手套。

少年显露在外的手背,刻着一抹不祥且漆黑的图腾。

「……这只夺走了魔王性命的右手,诅咒尤其严重。只要用这只右手直接碰触——任何生命都会在一瞬之间死绝。」

「呜……啊……啊啊……」

加雷尔因为恐惧与吸精的效果,别说抵抗的力量了,就连惨叫的力量也已经不剩。

即使如此——席恩还是没有罢手。

他将手摆在自己认定为敌人的男人眼前。

接着解放——平常拼死压抑的诅咒,也就是强制剥夺周遭生命为自己所用的能量掠夺。

没错。

这不是招式,什么都不是。

既不是经过锻炼的武术,也不是经过研究发展出来的魔术。

不用出力。

不用使劲。

只要——放松就行了。

既非招式,也非魔术,真要说的话——只是一种单纯的生态。

对现在的席恩而言,就像缓缓深呼吸一般——

「——『真呼吸〈No breath〉』。」

这个地方只有席恩和雅尔榭拉两个人。

「我依照您的指示,将加雷尔·杰亚扔在路上了。包含圣剑的所有赃物也已经回收完毕,请问该怎么处理呢?」

「丢在仓库之类的地方就行了。只要送一封信出去,王室自己会过来回收。」

「我明白了。可是席恩大人——不杀死那个盗贼真的没关系吗?」

「…………」

「到头来,您的右手只差一点才碰到他。」

「我只是觉得没有杀他的价值。他的生命力已经被我剥夺到垂死状态,魔力和身体能力至少要花五年才能恢复。他已经没办法再当盗贼了,打架应该也打不赢小孩子。我认为他付出这样的代价就很够了。」

「但是……他已经是濒死状态,若是弃之不顾,万一被夜盗或魔物攻击,就没有能力应付了。」

「但他也没有让我特地给活路的价值吧?」

尽管嘴上说得笃定,席恩的眼里却摇曳着不安。

「……我是不是很无情?」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如果是被人称作勇者的自己。

如果是那个还坚信着世界很美丽的自己。

即使面对那个差点杀了自己的男人,也不会放任濒死状态的他不管。他的本质应该不是坏人。他一定有沦落为盗贼的悲惨过去——或许席恩会心怀这种高姿态的同情,想尽办法让对方重新做人。

但不管怎么努力,现在的他就是兴不起那种心情。

虽说对方是重罪犯,但他明明差点杀了一条人命,心中却没有多少感伤和后悔。他冷静到简直残酷的地步。

是因为遭到王室可笑地翻脸不认人,又窥见人类丑恶的关系吗?

或者——是因为魔王下的这个诅咒,让席恩连心也逐渐坠入魔道呢?

「不,您也点也不无情。」

雅尔榭拉说道。

她似乎察觉到席恩的想法,以轻柔温和的声音开口:

「我认为您简直温柔过头了。」

「是吗?」

「是呀。因为您——连曾是敌人的我们都愿意帮助了。」

「…………」

「我们『四天女王』在败给你这位勇者的当下,理应遭到魔王处刑。但拼死保护我们的人,就是您啊。」

「……的确是有这件事。我好像好几次都差点被身为『四天女王』之首的你杀死。」

「我……我可不记得哟。席恩大人是我最敬重的人,我才不可能做出伤害您的行为呢。」

见她明显心生动摇,席恩不禁窃笑。

刚开始——他们是敌人。

无论雅尔榭拉、菲伊娜、伊布莉丝、凪都是。

她们都是阻挡在席恩面前的强悍敌人,双方进行了好几次厮杀。

在闯入魔王城的最终决战当中,席恩虽然战胜「四天女王」——没想到魔王竟想杀了她们几个。

席恩无法原谅。

那位魔之王者竟轻轻松松就想杀死自己的同伴。

所以席恩挺身保护了她们,然后直接与魔王刀刃相向。

「魔王死去,魔王军溃败。我们在魔界和人界都失去居所,您却给了我们女仆这一新的职责。您真的……太过温柔了。」

她的言语中渐渐交杂着一股热度。

「我雅尔榭拉已经做好觉悟,要将这条被您救回来的性命全献给您。请您允许我永远随侍在侧。」

「……是吗?嗯,是无所谓啦,可是……」

席恩说着说着,开始环视四周。

充满热水蒸气的这个地方——是宅邸的浴室。

「我……我们真的有必要一起洗澡吗?」

席恩现在就在浴室里,让雅尔榭拉刷背。

双方当然——都没有穿衣服。席恩只在腰上围着一条毛巾,雅尔榭拉也是从胸部开始用一条大毛巾往下盖着的状态。然而在更衣室里已经可以稍微窥见的暴力肉体,只用一条布可无法掩盖。

真不愧是生来就是魅魔女王的「大淫妇」。

那副能让全世界男人光用视觉就升天的极致女体,可不是一个年幼少年有办法直视的东西。

「我一个人也有办法洗澡啊。」

「您说这是什么话!」

身在背后的雅尔榭拉大呼一声。

「保持主人身体洁净是女仆的职责。根据我的调查,王公、贵族还有身份高贵之人,他们入浴时都有仆人随侍在侧呢。」

「真……真的吗?」

「是的,书上有写。所以未来我们四个人会轮流帮您洗澡。」

「你又来了……尽信书里的知识。」

「……我也没办法呀。」

瞬间,女人的声音转为低沉。

「我只是个……冒牌女仆。我根本没受过专门教育……在来到这幢宅邸前,我是个没做过洗衣、烹饪,双手沾满鲜血的女人。我只是个冒牌女仆,只知道模仿书中的知识,来服侍您。」

「雅尔榭拉……」

席恩为自己的失言感到可耻。她只是想表现得像一个人类女仆。他身为魔王军的干部,是个拥有无数属下的高阶魔族,如今却拼了命想学人类的一举一动。

这一切都是为了席恩。

「……雅尔榭拉,你不要说这种话。别说自己是冒牌货。要是你这么说的话……我也只是个冒牌主人。我出身卑微,既没有地位也没有名誉。甚至……」

席恩看向自己的右手。

那道印在手背上头的可恨印记。

他觉得这两年来,那道印记稍微……真的是稍微的程度,大了那么一点点。

「我是个害怕这份诅咒,晚上一个人也睡不着的窝囊主人。」

当他承受诅咒,被赶出王都,流落到这幢宅邸的时候——

他觉得夜晚无比可怕。

他害怕自己的意识中断。

诅咒会不会在自己睡着期间变强?诅咒会不会取代他,让他身心都变成一个完全的怪物?——这样的恐惧铭刻心中,让他没有一天睡得好。

可是。

「可是——我最近睡得很好。」

席恩说道。

「我想这是因为有你在,有其他人陪着我的关系。」

「席恩大人……」

这时候背后那双手伸了出来。雅尔榭拉纤细的手覆盖在右手——也就是咒印之上。她将手指交叠在一起,然后握紧它。席恩原本反射性要抽回自己的手,但交缠的手指却不许他这么做。

「不……不行。我现在没戴手套……」

「没事的。」

雅尔榭拉温柔地拥着慌张胆怯的席恩说道:

「我们接受了您的血,成为您的眷属,所以诅咒对我们没有影响。就算这样直接碰触,也不会有问题。」

「……可是我不知道诅咒什么时候会越来越强。未来可能会超越眷属契约——」

「放心吧。」

雅尔榭拉重复说着。

「今早我不是也说过了吗?无论是我触碰您,还是您触碰我,我一点都不觉得讨厌。反而……会有更深的怜爱。」

听见这句让人恍惚的甜蜜言词,席恩陷入沉默。

他反过来紧紧握住那只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女性纤细的手与少年娇小的手握在一起。

「你的手好温暖。」

「您的手也很温暖呀。」

「……我希望我未来也能像这样继续活下去。」

席恩不经意地开口呢喃。

「我们可能真的是冒牌货。冒牌的主人和冒牌的女仆……可是就算这样,也不代表我们就比不过正牌货。说不定,我们都能变成比正牌货还要出色的冒牌货。所以我未来也想和你们一起——」

话说到此处,席恩突然回过神来。

「我……我说了令人害臊的话。忘了吧……」

「…………」

「雅尔榭拉?喂,雅尔榭——呃!」

一阵突如其来的暖意。

身在背后的雅尔榭拉突然抱紧了席恩。席恩的背部传来两个巨大且柔软的触感,让他不禁涨红了脸。

从那逼真而且直接的触感来看……她的毛巾应该是掉了。

「呃……什!」

「讨厌……席恩大人,您真是狡猾。您说出这种话,岂不是会让我再也按捺不住吗……!」

蕴含热度的言语挑逗着耳朵。

魅惑人的酥痒声调让席恩产生全身上下都被抚摸过一遍的错觉。

「放、放手……放开我……!」

「啊嗯……请您不要乱动。对了,我看就用我的身体,直接在这里侍奉您如何?让我们全身沾满泡沫,肌肤和肌肤互相重叠……」

「那是什么洗法啊!」

「书上有写呀。」

「那绝对是什么下流的书吧!」

双方全身密合在一起,开始嚷嚷叫闹——就在这个时候。

「啊!你们果然在做色色的事!」

菲伊娜的身影出现在浴场入口。

她身上只围着一条毛巾。毛巾几乎勾勒着她的身体线条。

见有人突然闯入,雅尔榭拉急忙放开席恩。

「菲、菲伊娜,你这是做什么?」

「我想说,我也要一起洗,然后服侍小席大人。」

「不是说好今天轮到我的吗!」

「因为你很诈啊。侍寝的时候也是这样,你自作主张说什么『就让我这个女仆长来打头阵』,就这样直接决定好顺序了。」

「那……那是因为……」

「所以了,我们决定今天大家一起洗,然后好好地侍奉小席大人!」

说完这句充满谜团的宣言后,剩下两个人也从菲伊娜身后露脸。

当然了,她们身上都只裹着毛巾。

「好了啦,你快点出来,凪。你到底要害羞到什么时候啊?」

「别、别闹了……唔!为什么你们都能这么冷静啊?居然要我在主公面前袒胸露背……我、我会丢死人的……!」

「受不了,凪还真是纯情耶。你好歹也学学那两个色女嘛。」

「谁是色女呀!」

「我才不是色女,我只有对小席大人才会这么不检点。」

「你这不是很有自觉吗?」

「追……追根究底,我又不像你们几个有着男人看了会高兴的身体。我怎能让主公看到这么穷酸的身体……」

「凪,你可不能这么看不起自己哟。你非常美丽。你的身材纤细优美,我觉得是非常有魅力的身体。」

「……雅尔榭拉,就算你对我说这种话,我也只觉得是种讽刺。」

「啊~的确。」

「巨乳妖怪的确不会懂贫乳的心情。」

「谁……谁是巨乳妖怪啦!」

就这样,集结在浴场的四名女仆持续进行着猥亵的对话,但——

「……呃,奇怪?小席大人呢?」

因为菲伊娜发出的这一声,她们纷纷四下观望。

但就是找不到人。

浴场不论哪个角落,都没有席恩的身影。

这是当然的。

因为席恩他——看准了一瞬间的空隙,已经从浴场逃走。

「……谁有时间陪你们在那里耗啊?蠢女仆们。」

席恩手里抱着换洗衣物,从更衣室跑到走廊。

「啊!找到了!我找到小席大人了!」

四名女仆接连从更衣室飞奔而出。

「席恩大人,你的身体还没洗干净呀!」

「哼哼,你有办法从大姐姐手上溜走吗?」

「凪,快点,走了。」

「等、等等……啊!毛、毛巾掉了!我的毛巾掉了……!」

半裸的女仆们追着半裸逃窜的主人。

这幅光景实在不像一段正确的主仆关系。

他们是冒牌的——但搞不好比正牌货还要幸福。

这就是他们的主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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