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格纳王国的王都——洛迪亚。
这天王都人声鼎沸。
不论男女老幼,全都聚集在城下町的中央广场。每个人眼里都是期待与兴奋。
「——喂,他来了!勇者大人凯旋了!」
某个人大吼一声后,所有人都往同一个方向看去。
只见一辆奢华的马车顺着石板路往前。
众人——都被包围在欢喜的气氛当中。
女人以高亢的声音,男人则是粗犷的声音,个个因感动与兴奋大叫着。拿着玩具剑的孩子们拼命追逐马车,然后被警卫拦下。
「您还是一样受人欢迎呢,列维乌斯大人。」
马车里坐着两个人。双方都穿着王国骑士团的白色团服。
其中一个人是个年轻女性。留着栗子色的头发,年龄大约二十岁上下。她以满怀敬意的眼神看着坐在对面的男子。
「这个国家的所有人都尊敬着您,希望您可以带领他们前进。」
「……是啊,毕竟我好像是打倒魔王的人嘛。姑且算是。」
以一席无精打采语气说话的人,是个金发的青年。他的身材精瘦,却是受过锻炼的体魄,他在拥挤的马车中翘着长腿。他面容精悍而且年轻,是个符合眉清目秀这个形容词的美青年。
他的名字是——列维乌斯·贝塔·瑟盖因。
他是名门贵族瑟盖因家的嫡子,两年前曾以勇者团队其中一人的身份,前去讨伐魔王的其中一名英雄。
此外——
打倒魔王,拯救世界的勇者——他同时也是如此被捧上来的男人。
列维乌斯从马车的窗户往外看。
他笑着面对外头混杂的人群,并亲切地向他们挥手致意。
见拯救世界的英雄做出这番回馈,众人一阵鼓噪。甚至有几个女人因为太过感激,整个人失神晕倒。
然而当列维乌斯一背对窗边,那副迷倒众生的天使般微笑便瞬间消失,他更吐出无奈的气息。
「讨伐魔王的行动都过去两年了,真亏他们叫不腻。」
过去这一个月,列维乌斯率领部队远征去了。南方的某个村落遭到魔兽袭击,所以他们前往护卫并讨伐魔兽。
任务平安结束,他也在今天回到王都。
为了庆祝他凯旋,许多人们都聚集到广场来。
「这是您的人德所致吧。这就代表您是足以为众人所敬的杰出人物。」
「毕竟我从以前开始就很会做表面功夫嘛。」
而且——列维乌斯继续往下说。
他美丽的容颜瞬间扭曲得讽刺。
「完全没有人发现我是冒牌货耶。」
「列……列维乌斯大人!」
女性惊慌失措地叫出声音,她迅速眺望周围后,小声地说道:
「……这……这是国家机密。在这个国家中是禁忌中的禁忌。要是被别人听见……」
「没人在听啦。明明就是过来听我说话的,却被他们的声音吵得盖过去,什么都听不到,我都不必费心说话了。」
列维乌斯看了一眼叫得声嘶力竭的人们。当然了,这个瞬间他也不忘露出大众希望看见的完美笑容。
「……我一开始是觉得赚到了。虽说是上头的命令,我还是可以夺走别人的功劳,自己变成英雄。」
可是——列维乌斯说着:
「一旦真的当上了,却觉得空虚。我不过是个虚妄的英雄。」
前去谒见国王,受获一成不变的赞词,再被大臣叫过去听他发牢骚。这就是每次远征回来后的既定行程。
「我要先赞赏你的辛劳,列维乌斯。」
这里是王宫勤务室。
身为大臣的格杰夫高傲不逊地说着。他有着骨瘦如柴的身躯,和貌似精打细算的长相。这个男人和列维乌斯同为贵族出身,是长期效忠国王的国家重臣。同时也是会深入参与国政的有权者。
格杰夫坐在办公桌前,睁着宛如蛇那般锐利的双眼,直瞪列维乌斯。
「但没想到你会耗费一个月的时间……你是不是花太多时间了?士兵也严重耗损。国库可不是不会空的无底洞啊。」
「因为魔兽的数量比报告所说的还多,而且更凶残。如果您有怨言,请您去向杜撰报告的侦察部队抱怨。我倒觉得我非常尽责。」
「哼——如果是席恩·塔列斯克,一定会做得更好。」
格杰夫抛出这句话。
「那个小鬼实在非常优秀。不管把他送去多么险恶的战场,他总是会带回预期以上的战果。而且人格纯真、谦逊。不会过分要求报酬,就算给他的报酬与各阶级士兵相同,他也不会出言抱怨。他真的是——最棒的勇者。」
「…………」
「可是……他却在最后关头搞砸了。居然中了什么诅咒。明明还有利用价值……变成那样就派不上用场了。多亏他搞砸……我们才非得让你这样的庸夫站上代替他的位子。」
「…………」
面对从那傲慢的口中说出的话语,列维乌斯并未回嘴。
他首先停顿了几秒。
「啊哈哈。」
然后笑了三声。那是既轻浮,又亲切的笑声。就像讨好上司那种谄媚的笑容。
「哎呀哎呀,格杰夫先生,请您饶了我吧。就算我再怎么厉害,和那个天才儿童比起来,自然是赢不过他。以一个庸才来说,我觉得我已经很努力了。」
「哼。我们可是把最先从魔王城逃回来的你变成英雄了。你要是不更拼上老命替我们办事,那可就伤脑筋了。」
「好好好,我知道啦。」
列维乌斯笑得轻浮,就这么准备离开勤务室。
「那我先告辞了。」
「慢着。你有下一份工作。」
格杰夫说着。
「去回收圣剑『梅尔托尔』。」
列维乌斯离开勤务室后,走在王宫的走廊上。此时栗色头发的女人——布罗雅跑了过来。
「辛苦您了,列维乌斯大人。」
她恭恭敬敬地低头致意。布罗雅本来是服侍瑟盖因家的一名仆人。她从小就在列维乌斯身边服侍。自从列维乌斯被捧为冒牌勇者,任职骑士团的部队长后,她就以副官的身份替他工作。
「格杰夫大人怎么说?」
「又说了一些挖苦人的话。说什么,如果是席恩,就会做得更漂亮。」
「怎么会……!过分,太过分了!」
「这是事实,没办法啊。凭我的实力,根本远远不及他。」
「但您……不是这个国家第一的剑士吗?在悠久的瑟盖因家族历史中,您的才能也是数一数二……而且说起来,教授席恩·塔列斯克使剑的人,就是您吧?」
「的确是有那一段时期啊。可是我瞬间就被超过去了。」
本来——在王都被称颂为「神童」的人,应该是列维乌斯。他生于瑟盖因家这门剑术名家,自幼便展现出类拔萃的才能,每个人都看好他的前程。
直到——席恩·塔列斯克出现为止。
直到真正的「神童」出现。
当时列维乌斯只是教了一点点基础,席恩就表现出非比寻常的成果。就算不刻意去教,他也能看一眼就模仿出来,然后独自发展下去。
天才。
拥有上天所赐之才。
神童。
宛如被神所爱的稚童。
无论用多么夸张的言语赞美,也无法道尽他的天赋。
这名小了十岁的少年,瞬间就超越自己了。
「我明明除了剑术之外,就没别的长处了。但我的剑术却还是输给席恩。而且那小子不只会剑术,从各方面来说,他是真正的天才。」
列维乌斯缅怀过去似地说着。
「两年前——我虽然跟勇者组队行动……却没什么好炫耀的。我们所有人都是席恩的备胎。就连自己擅长的技术,都赢不过席恩。」
剑士。
魔术师。
武斗家。
神官。
以及——勇者。
能力在各方面出类拔萃的五个人,为了打倒魔王而组成一个小队。
然而实际上——那却是席恩·塔列斯克的一人小队。
他的剑术比剑士犀利。
魔术比魔术师精湛。
武术比武斗家优异。
治疗术比神官还管用。
这就是一个名为席恩·塔列斯克的破格神童。
「就连讨伐魔王,也几乎是他一个人做的。我们小队的成员根本什么都没做。除了席恩以外的人,都在攻克魔王城之前就弃权了……顺带一提,最先弃权的人就是我。」
即使半开玩笑般地这么说,布罗雅还是没有笑。
列维乌斯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
「我们这个队伍表面上虽是为了打倒魔王而组成的精锐……其实却不然。所谓的勇者小队,是把一些空有能力却派不上用场的人格缺陷者,全塞给席恩这个天才的集团。」
「人格缺陷者,是吗?」
「我和席恩以外的三个人真的是糟到极点。魔术师是个酒鬼,武斗家好色,神官是自杀惯犯……三个人都无法沟通。在这些人之中,我只是因为和席恩很要好,所以才会被选上的庸才。在这个集团之中扮演缓冲的角色。」
话说到这里,列维乌斯轻轻摇了摇头。
「啊……不对。人格最有缺陷的人——就某种意义来说,应该是席恩吧。」
「呃……这是什么意思?」
「布罗雅,如果你拼了老命拯救世界,之后上头却命令你,『你的功劳全要让给别人,闭上嘴隐居别处吧』,你做何感想?」
「…………」
「席恩·塔列斯克就是一个会照着做的烂好人。他觉得这是为了众人的利益着想,所以才乖乖遵从腐败王室提出的命令。实在是……有够可怕。那小子的为人好到像在自虐一样,真的是不正常。」
「列维乌斯大人……」
「不过我抢了那小子所有的功劳,悠悠哉哉地享受着当英雄的生活,也没资格说他就是了。」
我的个性也十分扭曲。
就像这样——
列维乌斯宛如自嘲般地吐出这句话,稍微加快了脚步。
「好了,工作了,工作。凡人就像个凡人,冒牌货就像个冒牌货,得认真干好没什么新意的工作才行。」
「有工作是吗?接下来不是有短暂的休假吗?」
「他们突然拜托我做件杂事。要我去回收圣剑。」
「圣剑……?」
「我不在王都的这段期间,『圣剑梅尔托尔』好像被偷走了。」
「什……!这……这岂不是很严重吗!」
「不,事件本身已经解决了。盗贼往西边逃窜——结果讽刺的是,『梅尔托尔』被前任主人讨回来了。」
「前任主人……该不会是——」
布罗雅瞪大了眼睛,列维乌斯则是苦笑点头。
「没错。席恩·塔列斯克把『梅尔托尔』从盗贼手中抢回来了。听说他写了一封书信送来王室告知这件事。实在很有他的作风。」
「……所以才要您前去回收是吗?」
「因为那小子不可能过来王都啊。」
「没……没问题吗……?因为席恩·塔列斯克如今有着啃食他人生命的诅咒……」
「啊哈哈,没事的啦。王室那群人个个怕得跟什么一样,其实只要他确实压抑着,那份诅咒也没那么可怕。如果是身体健康,而且有在锻炼的人,就算和他一起生活三天,也不会危害到身体。」
「……可……可是您也用不着特地去拿呀。这种程度的杂事,叫底下的人去就好了。」
「是啊。他们也是叫我吩咐哪个部下去。但我自愿去拿。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列维乌斯说着。
他抬头透过走廊的窗户仰望苍穹,心中想着那位过去的同伴。
「如果没有这种机会,我也没办法去见正牌的勇者啊。」
这一天,席恩带着兴奋的心情睁开眼睛。
「——天亮了!」
他一睁开眼睑的瞬间,就翻开被子,跳下床铺。
他用力扯开窗帘,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露出活泼的笑容。
「嗯!很棒的早晨!今天一定是美好的一天!」
他这句自言句语非常大声。
由于太过吵闹,原本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凪也连带醒来。昨晚负责侍寝的人是她。她身上穿着来自东方的白色睡衣。只见她慵懒地晃动身体,揉着惺忪的睡眼。
「呃……咦?奇……奇怪?」
「哦哦,你起来啦?凪,早啊!」
「主、主公,您早……啊……对、对不起!属下居然不由得贪睡,结果睡过头了!」
尽管凪刚起床时一脸困惑,现在却突然从床上弹起。她首先跪坐,手摆在前方磕头。
「属下竟比主上还晚清醒,身为忠臣,实是一辈子的过失……!其……其实我昨天迟迟无法入睡……那个……我、我到现在依旧还没习惯这种陪您安寝的行为,所……所以忍不住紧张……属下知道这不能当作借口。我也会努力鞭策自己早日习惯——呃,奇怪?」
凪嘴里快速道出这席话,直到这时候才终于注意到。
房间很暗。
即使天已经亮了,敞开的窗帘外面——席恩一脸满足地眺望的窗外景色,却依旧一片昏暗,阳光几乎没有照射到地面。
现在时刻大概是凌晨三点或四点的时候吧。
「凪,别担心。你没有睡过头,是我自己太早起了。」
席恩说道。
「抱歉,把你吵醒了。你想睡的话,要继续睡也行喔。我就……要做什么才好呢?去外面绕一圈好了!」
「…………」
见席恩无比兴奋的样貌,凪却完全跟不上。她看着一边哼着歌,一边换衣服,然后跑出房间的主人,只是一愣一愣地目送。
「……对了。」
她如此呢喃,这才终于发现。
「原来今天——是那个日子啊。」
就连吃早餐的时候,席恩的情绪依旧很高亢。
「嗯!真好吃!你的手艺进步了,伊布莉丝!」
「……喔,是喔。」
今天负责准备三餐的是伊布莉丝,但即使受到主人夸赞,她的表情却尽是不解。
餐桌上摆着面包、火腿、连切都没切的番茄,还有将昨天吃剩的东西再追加一点食材的杂豆汤。该说东西简朴还是单纯呢?都是些不用五分钟就能准备好的菜肴。
「我自己说这种话可能很奇怪……可是我根本没动到称得上手腕的本事,这可是浑身解术的懒人料理耶。」
伊布莉丝基本上对烹饪没有兴趣,她重视的是如何快速完成。说到她的料理,就是能用多少剩菜就用,倘若食材本身能不处理就吃,她便会极力不处理,直接端上桌。
这就是对偷懒不遗余力,浑身解术的懒人料理。
因为也并非真的很难吃,所以无人能抱怨。席恩也不会强烈批判,话虽如此,却也不会夸奖,一直都是采取暧昧的态度。
「你说这是什么话!做菜不是讲究就好。应该也有比起加法,减法更重要的时候!」
席恩一边大肆称赞,一边拿起单独放在盘中的整颗番茄,就这么直接咬下去。如果是平常,他还会抱怨「你至少……也切一下嘛」,但今天却喜形于色地说:「嗯!偶尔用这种野蛮的吃法也不错!」
「……少爷他为什么这么兴奋啊?」
伊布莉丝一脸不可思议地问着坐在旁边的凪。
「你忘了吗?今天——是那个日子啊。」
「啊~原来如此。」
伊布莉丝点了点头同意。
同样坐在餐桌前的菲伊娜也发出「嗯嗯」的声音直点头。
「今天是一个月一次的享受日嘛。小席大人当然会很兴奋。」
「是呀。」
雅尔榭拉微笑的同时也释出同意。
「今天是朔日——是每个月一次,席恩大人的魔力会急剧弱化的日子。」
自从受到魔王诅咒后,席恩就变成了一个光是存在就会啃食周遭生命的怪物。
不受控制的能量掠夺。
平常是席恩以自己的意志,以及手套当中的封印术式才得以压制。即使如此,依旧无法完全压制,无论怎么做,他就是会侵蚀周遭的生命。
话虽如此。
在「压制状态」下的能量掠夺其实并没有那么凶暴。
如果是懂魔术皮毛或对魔力有抵抗力的人,就算和席恩一起相处一个星期,也不受到多大的影响。顶多就是觉得身体稍微疲累。
但世界上并非全是强韧的人类。
有小孩、婴儿、老人、伤患、病人……幼小的人和身体状况差的人,特别容易受到能量掠夺侵蚀。
若是住在城镇里——一个月就会把那里毁了。有战斗能力的人或许可以生存下来,但多数一般人的生命应该会被夺取殆尽,然后衰弱致死吧。
因此席恩已经不许再居于人群之中了。
不过——
受到这般诅咒的少年,每个月却有一天,魔力会弱化。
朔日。
当日子来到没有月亮出现的新月之夜——每个月就这么一天,诅咒会急遽弱化。
平常不可能压制住的能量掠夺——就能完全压制住。
换句话说,席恩每个月会有一天能做回像以前那样的普通人。
不死的体质不会变,手背上的咒印也不会消失。顶多只是吸睛能获得控制而已——不过就只有这一天,他将不再是会恣意散发害人恶意的怪物。
不用担心会夺走任何人的性命。
甚至能前往有人居住的聚落。
朔日是被迫隐居的诅咒勇者能像个普通孩子一样,上街买东西、吃东西的一天。
席恩每个月都非常期待这一天到来。
「好!上街去喽!你们准备好了吗?」
早餐过后,席恩在宅邸的玄关迫不及待地喊着。简直就像个期待学校活动的孩子一样。
他的背上背着外出用的背包。
他在昨晚睡前已经检查过好几次,所以一定不会有忘记带的东西。
席恩的准备非常完美。
但是女仆们却——
「不是啊,少爷。就算你问我们准备好了没,也没用啊……我们根本还没讲好谁要跟你一起去耶。」
「唔……」
因为伊布莉丝这声提醒,席恩终于取回一丝冷静。
每个月当诅咒减弱的席恩要出门时,必定都是两名女仆跟着一起去。
如果所有人一起上街,那就太引人侧目了,而且宅邸也会跟着疏于管理。话虽如此,要是席恩和一个女仆单独上街,那个女仆搞不好会图谋不轨……等等,基于各种考量,他们最后决定两名女仆同行才是最妥当的方法。
「这样啊……我们的确还没决定今天谁要跟我一起出门。嗯……你们说呢?谁要跟我一起出门?」
席恩一问,四名女仆随即——
「席恩大人,请务必让我随行。每个月仅此一次的外出机会……我会诚心诚意服侍您,让今天成为最棒的一天。」
「我我我,我要去~我想和小席大人出去约会!」
「……我觉得很麻烦,我跳过。」
「属下会遵从主公的命令。」
她们个个释出这般反应。
(嗯,那就拜托雅尔榭拉和菲伊娜好了。)
正当席恩要拜托有同行意愿的两个人时——
「给我慢着,菲伊娜。你……又想吵着席恩大人买昂贵的东西对吧?你总是利用席恩大人每个月一次外出心情很好这一点……」
「啥?反正小席大人都说好了,有什么关系嘛。而且我又没有叫他买多贵的东西给我。雅尔榭拉你还不是,只要一有机会,你就企图拉着席恩大人往小巷或旅馆去。你才应该适可而止。」
「你……你在说什么呀……?我……我只是想抚慰席恩大人疲惫的身躯,才没有别的企图……」
「啊……那我先去睡觉了,你们随便加油吧。」
「慢着,伊布莉丝。你反倒应该出门。你跟着主公一起上街吧。」
「为什么啊?」
「这是为了避免你工作偷懒。毕竟要是不在主公的眼皮子底下,你真的会整天无所事事,只顾睡觉。这样你倒不如跟着出门还比较好。」
「……麻烦死了。我说凪你才是,想去就直接说出来啊。其实你很想出去买东西吧?你就陪着少爷,请他买给你嘛。」
「什……别、别说傻话了!我……可不是一个会央求男人买东西给我的下流女子!」
现场吵吵闹闹。
四名女仆开始争吵。
「……啊啊,够了,都别吵!时间都没了!」
想尽早上街的席恩接着说出这句话:
「你们给我猜拳决定!」
经过严正猜拳决胜负的结果,这次陪同外出的人是——
「……无欲的胜利啊?」
「主公,属下陪您同行。」
伊布莉丝一脸麻烦,凪却是恭敬地低头。
不知这是什么因果关系,猜拳取得胜利的人,是刚开始并未强烈释出同行意愿的两个人。
他们三个人在表现得极为遗憾的雅尔谢拉以及菲伊娜的目送下,离开了宅邸。
越过森林后,再往前走一段路,就会看见经过整备的道路。他们要从这里开始搭马车。
目的地城镇的名称是——维斯提亚。
那是一座位在罗格那王国西方,属于艾尔特地方的城镇。
这座城镇邻近西边国境,物品与人流来往频繁,非常热闹。算是这附近最繁盛的城镇。
平常女仆们购买食材和日用品时,也几乎会来到维斯提亚。
「哦哦,这里还是一样很热闹。」
下了马车,走进城镇后,席恩一边望着时隔一个月的城镇风貌,一边以光彩夺目的表情说着。
以一句话形容往来城镇的人们,便是形形色色。有打扮得整洁清爽的绅士淑女,也有聚在小巷内、外表脏兮兮的人们。才刚看到眼里闪烁着耀眼光辉的孩童四处奔跑,一转头又看见隔壁马路上有个被锁链绑着的奴隶,以放弃人生般的眼神看着飘渺的前方。
城镇的光景不只有人风光的一面,而是清浊并蓄交杂——即使如此,对一个过着与世隔绝生活的少年来说,却是能感受到人们活力的明亮世界。
「好了,要从哪里开始逛呢?」
席恩一边瞭望着四周,一边重新调整好兜帽。
虽说讨伐魔王的伟业已经成了别人的功劳,但席恩获赐史上最年少的勇者这一称号,在这个国家依旧算是个名人。
不过追根究底,出名的只是名字,他的长相应该没有远播到这样的边境土地。话虽如此,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总之他必须避免没有必要的骚动。
「我们先吃午饭吧,少爷。我肚子饿扁了。」
「喂,伊布莉丝。今日可是为了主公才外出,你要自重。」
「不,没关系,凪。我也肚子饿了,就先吃午饭吧。」
「不愧是少爷,真有人情味~」
「别……别这样!别在大庭广众下摸我的头!……不对,就算没有人也不准摸!」
席恩驳斥胡乱摸着他的头的伊布莉丝,重新调整好兜帽。接着把手伸进背包中,取出事先预习过的笔记。
「我看看……今天的午餐……我想吃上个月没去成的一间叫做『银龙亭』的餐厅。」
「『银龙亭』……少爷,你说的那间店之前倒了喔。听说老板卷款潜逃了。」
「什么!这……这样啊……」
没了一件乐趣,席恩很是沮丧。
这时凪——
「说到吃的……最近这座城镇正在流行一种稀奇的点心哟。」
说出了这句话。
「点心?」
「是的。是一种称作千层酥的点心。听说那是外皮由好几层派皮堆叠起来,内馅再放入瑞可塔起司或卡士达酱的一种烤点心。」
「是……是喔……原来还有这种点心。」
席恩装作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眼里却忍不住泛出光辉。
其实席恩对甜点没有抵抗力。
他最喜欢巧克力和饼干这类点心了。但他觉得喜欢这种甜品太「孩子气」,所以一直努力不被人发现那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不过四名女仆全都知情,只有席恩觉得自己藏得很好。
「我看……为了将来,还是去吃一次好了,嗯。不是我想吃,我是想满足求知欲。」
「二号街的点心店应该有在卖。啊……不过听说千层酥很受人欢迎,常常会在中午前就卖光了。」
「什么!那……那就不妙了!我们得快点!」
席恩不由分说冲了出去。
为了购得新式甜点,席恩眼神大变,往前狂奔。
两名女仆面露苦笑地看着那道小小的背影。
「哈哈,他这一点真的就像个普通小鬼。实在是很可爱。」
「……是啊。」
伊布莉丝说出可归类在不敬的言词,但凪没有反驳,反而点了点头。
她的眼里飘荡着深深的忧愁。
「不管再怎么强悍,再怎么聪明……主公只是一个才活了十二年的小孩子。像那样为了一道点心奔走大街,才是人类小孩该有的普通样貌吧。」
「…………」
「可是主公他……却牺牲了所有这样的『普通』,投身战斗——不对,是被逼着战斗。那些欲望深不见底、只会耍小聪明的人类,利用主公的善良趁虚而入,让一个尚且年幼的少年战斗,把他拱上『勇者』之位,然后持续利用……」
「……哈哈哈。喂喂,凪,我们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吧?你以为少爷之所以会被逼着战斗,是谁害的?我们也是实实在在的元凶之一啊。」
「这……是没错。」
「不过我也懂你想说什么啦。」
伊布莉丝笑着。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而且悲哀的笑容。
「我们家的少爷等于是一边被神猛踢着屁股催促,一边活着的人嘛。」
身怀对人类而言过强的才能而生,这名少年就这么持续被人任意驱使。
就因为能者为了普通人战斗是责任义务,他就这么被派往战场,持续消灭对人类而言的罪恶。
当他以为战斗要划下句点时——却受到诅咒侵蚀。
结果他遭到自己救下的人类疏远、蔑视、迫害……他的功勋就这么不被世人赞赏,反而逼迫他孤独度日。
到底还要多少?
神到底还要让席恩·塔列斯克这名少年背负多少悲剧才满意?
神童。
这代表的真的是受神喜爱的孩童吗?
抑或是——比任何人都被神讨厌、疏远的孩童?
「……神,是吗?身为暗森精的你说这种话,份量果然不一样。」
东方的鬼静静点头同意这名被神诅咒,最后堕入黑暗当中的黑暗精灵说的话。
她们两人脑中——浮现了一年前的光景。
「四天女王」的四个人造访宅邸的那一天。
她们眼里看见的是——勇者的末路。
头发长得乱七八糟,穿着破破烂烂。因为不死的诅咒,他身上没有一丝伤痕,然而稚嫩的脸庞却是感情已经死绝般地面无表情。他身上完全没有生气,就像个空壳一样。
过去带着纯洁正义感的眼眸,已经不再有任何光芒。
这名被世界厌弃的少年的身姿,让人心痛得简直不忍直视——
「——喂!伊布莉丝,凪,你们在干么啊!再不快一点,就要卖光了啦!」
马路前方。
回过头的席恩像是等不及了一般,吐出催促。
他似乎已经开始想象点心的滋味,表情荡漾着笑意。
那是开朗、稚嫩、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
看起来就像一个随处可见的孩子会露出的表情——
「走吧,凪。」
「好。」
两名女仆相视微笑,纷纷追上主人的背影。
他们跟着排在店门口长长的队伍中,好不容易买到了千层酥这道甜品,味道非常好吃。
堆叠了好几层的派皮吃起来松软爽口,与夹在里面的卡士达酱和瑞可塔起司营造出的奶油口感相辅相成,发挥了完美的加乘效果。
「这……这还真是……好吃。」
席恩吃了一口后,一边咀嚼这股在嘴里扩散的感动,一边呢喃着。由于味道实在太过美妙,反而让他降低了音量。
因为太受人欢迎,一个人只能买一个,这让他很是不甘。吃完自己的份后,席恩便开始沮丧,此时凪笑了一声。
「主公,您不嫌弃的话,下次属下做给您吃。」
她说出这句话。
「你……你会做吗?」
「是的。刚才我请老板教我怎么做了。我听那些步骤并不会太难,只要多练习几次,我想我就做得出来。」
「这样啊……那就拜……拜托你好了。不过,那个……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吃,不过如果你想做的话,我也没有权力阻止你。嗯。」
席恩脸上完全藏不住他的喜悦之情。
这时候有只手伸向他的脸颊。
「少爷,你的脸上沾到奶油了。都怪你吃太急了。」
伊布莉丝用手指擦去席恩脸颊上的奶油,接着伸出舌头舔去。
「嗯,好甜。」
「~~唔!」
事出突然,席恩不禁红着脸往后退。见他这个样子,伊布莉丝一脸没辙地苦笑。
「真是的……我都说过了,你不要每次都因为这点程度就害羞啦。你真的很纯情耶。」
「我……我才没有害羞!我只是吓了一跳!」
他们吃完点心后,到附近的餐厅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
接着便往城镇最大的书店走去。
席恩环视摆满了无数书架的店内,然后开始一一取下自己想要的书籍。
「嗯……唔嗯……」
现在他想拿下摆在位置较高的书籍,但手正好差一点就能碰到。正当他垫起脚尖,努力伸长了手要拿时,伊布莉丝从旁直接抽出那本书。
「拿去。」
「……我差一点就能拿到了。」
「是是是。那还真是抱歉哪。」
见席恩嘟起嘴来闹别扭,伊布莉丝也只能耸了耸肩。
「话说回来……少爷你原本就过着整天埋在书堆里的生活了,连偶尔外出一趟都要逛书店啊?我真是难以理解。」
「不用你管。我就是喜欢看书。」
席恩斩钉截铁地说着。
平常都是女仆替他采买想要的书籍——不过其实席恩很喜欢像这样直接光顾书店,四处看看寻找书籍。
如此一来,就能发现目标书籍以外的有趣书籍,他也不讨厌书店特有的纸张气味。
「追根究底,像这种做着堂堂正正买卖的书店,会有少爷你看了觉得有趣的书吗?」
伊布莉丝拿走一本席恩抱在手上的书端详。
当她看见书名,便露骨地皱起眉头。
「……《大家都看得懂的基本魔术入门》。这是什么啊?少爷你看这种书,根本就像一只鱼问人怎么游泳吧?」
「我是为了了解从基础开始学的人会有什么心情,所以才买的。」
席恩现在正致力于普及魔术。
要怎么将无论如何都需要才能和直觉的魔术,变成具有高度泛用性,而且是每个人都能使用的技术呢——该怎么做,才能利用魔术富裕民众的生活呢?
为了进行这种研究,席恩想知道没有任何才能的一般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只看了一点点,不过这本书很有趣喔。原来没有魔术才能的凡人要把重点分得这么细,然后仔细讲解才会懂啊。大部分的魔术只要让我看一眼,我就能重现了,可是我却不懂这种非得从一开始讲解到十才能理解的感觉是什么……我看了之后才懂,原来我两秒就能抓到的诀窍,凡人要修练一年才能好不容易学会。嗯……照着这本书所说的,一步一步踏上学习的阶梯然后进步,这样其实也是一种乐趣吧。」
「……少爷,我知道你这话没有挖苦人的意思,可是听起来就是挖苦,所以还是别在人前说这种话比较好。」
伊布莉丝无力地吐槽这名睁着闪亮大眼,以纯粹的好奇心说出这些话的天才少年。
之后,席恩买了大约十本想要的书,离开书店。
「嗯?对了,凪呢?」
这时席恩发现了这件事。
「咦……奇怪?她跑去哪啦?她一直到刚才都还在这附近乱晃啊。」
两人环视四周。接着立刻找到人了。
凪就站在马路对面的商店前。
那间店是专门贩卖木制餐具和家具的杂货店。她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直盯着某一样商品。
「凪,你怎么啦?」
「呀呜!」
席恩靠近凪并开口,惹得她因惊吓而缩起身子。
「主……主公……」
「你想要这个吗?」
席恩看向凪热烈盯着瞧的那件商品。
那是一个木雕玩偶。
兔子形状的设计,长长的耳朵当然完整重现。这应该是出自手艺精良的师傅之手吧。
「没有!属下怎么敢要!属下只是看看而已!」
「凪,你别胡扯了。你最近每次经过这里都会来看吧?」
「伊、伊布莉丝,你不要多嘴!」
「嗯……凪,你喜欢这种东西啊?」
席恩一问,凪在一阵扭怩之后——
「呃,那个……是的。」
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属下从以前开始,就喜欢这种感觉得到木头暖意的玩偶……小时候,当东方诸国还很和平的时候,属下也常常自己做。」
「这样啊。」
「对……对不起,这很奇怪吧?像属下这样的女人,居然喜欢这么可爱的玩偶……」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啊。女性喜欢可爱的东西,这不是很自然吗?」
「……唔……」
「好。」
席恩忽视不知如何反应而保持沉默的凪,径自进入店里。他向老板打声招呼,接着买下那件装饰用的兔子玩偶。
「凪,拿去吧。我买下来了。」
「您怎能……!属下不能收!」
「你不用客气。反正也没多贵。」
价格大概是两千艾因。
以价钱来说,就是今天一人份的午餐价格。
「但是……」
「你就收下吧,凪。」
席恩发出强势却又温柔的声音说着。
「你的工作真的做得很好。料理、打扫、打理田地和庭院……你总是努力、仔细地完成工作。所以这是我对你平日照顾的感谢。」
「主公……」
「我觉得耿直和慎重是你的美德……所以区区想要的东西,你可以更任性地要求我没关系喔。」
还是说——席恩继续往下说:
「你认为,我是个连一件礼物也不能商量的吝啬主人?如果是这样,我倒是有点伤心。」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
凪慌慌张张地挥动双手否定,接着犹豫似地重复了好几次伸出手后又收回的举动。
「……那么,属下就心怀感激收下了。」
最后,她收下了席恩送的礼物。
她用手摸着木雕玩偶,表情光彩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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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多么惹人怜爱呀。」
「你高兴就太好了。」
「哎~唷~好好喔。就只送给凪,太狡猾了。少爷,也请你买个东西送我嘛。」
「……我前一阵子不是才买了一组根本贵得不必要的寝具给你吗?明明是你实在烦得让人受不了才买的,结果居然只用了一次就不用……」
「啊……啊哈哈……因为一旦真的睡上去,才发现完全不适合我嘛。」
「你应该要多学点客气和慎重啦……」
席恩眯起眼睛瞪着伊布莉丝,但她却笑着敷衍过去了。
凪就在他们两人身旁,宝贝地抱着主人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
逛完了想去的店之后,太阳依旧高挂在天上。
(嗯,是我选的太精简了吗……)
上个月这也逛、那也逛,逛完这么多店家,天都黑了。所以这次精选再精选,缩小了想去的店家,结果时间反倒多出来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现在回去还太早了。」
「啊,少爷,请你看看这个。」
伊布莉丝手指的是,张贴在店内的传单。
「今天附近一个叫做卡弗兰的村子好像有祭典喔。」
「卡弗兰……」
当席恩听见村名,表情瞬间闪过一股紧张。
「我看看,村中的名产是香草烤羊肉……哇啊,光听就觉得好吃。哦,凪,你快看。好像还有在卖用那个村子的传统工艺做出来的人偶喔。」
「什么!真……真的吗……?」
「欸,少爷,我们就去嘛。」
「主公,这座村庄……正好在回去的路上。现在过去参加他们的祭典,我想回去也不致于弄到太晚。」
她们两个人都兴致勃勃,但席恩却是……
「…………」
低着头,沉默不语。稚嫩的脸庞透露着不安。
「……少爷?」
「呃……是啊。这样啊。卡弗兰村啊……」
「主公,您还好吗?如果您身体不舒服,我们马上返回宅邸吧?」
「没……没什么。我没事……好!既然难得今天有祭典,我们回程就顺便绕过去吧!」
席恩这声大喊很明显是故作开朗。面对主人这种突兀的态度,两名女仆不禁面面相觑。
卡弗兰是一座小村庄。
村民不到一百人,算是小规模的聚落。不过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丰年祭,因此还算热闹。看起来也有很多村外的人前来观光。
「哦哦……」
看见因祭典而喧腾不已的广场,凪不禁叹为观止。
村民们拿着乐器,在广场上演奏音乐,舞者则是跳着舞。
这些人的正中央——立着一尊巨大的木像。
那是一尊把许多随意雕刻过的木材拼接起来的东西,上头以鲜艳颜色的染料画上各种花纹。看似鸟儿、狮子或人,有着非常不可思议的样貌。
那样东西似乎是这座村落的一种传统工艺,可以看到有很多设计类似、大小不等的木像在摊贩贩售。
「那就是这座村落的守护神,卡弗兰木雕像吗……」
「真是恶心的设计。」
「你……你在说什么啊,伊布莉丝!难道你不懂卡弗兰神的美妙之处吗?」
「……我反倒想问你,你怎么懂那玩意儿的美妙?」
伊布莉丝一边啃着刚才在摊贩买的香草烤羊肉,一边傻眼地说着。
「刚才那只兔子我还可以理解。作工非常精巧,也很可爱。可是这个……从头到尾都做得很随便耶……」
「这不是随便,是风格。乍看之下,虽像个醉鬼在胡闹之下做出来的丑木像……可是只要仔细一看,就会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韵味不是吗?」
「才没有,不管我怎么看,都像是醉鬼在胡闹之下做出来的丑木像。」
伊布莉丝大大叹了一口气。
「算了啦,这不重要。问题是……」
说着,她回头看向背后。
只见席恩一个人呆站在稍微远离人群的路边角落。他重新将变装用的兜帽盖好面孔,宛如不愿直视祭典的喧嚣一样。
那是一种惧怕着某种事物的态度。
自从进入这座村庄后,他开口的次数也跟着大幅减少。
「……情况很明显不太对。」
伊布莉丝说完,原本紧黏着奇特木像的凪也露出担心的神情。
「主公的身体果然有哪里不适吗?还是发生了什么扫兴的事呢……无论如何,还是早点回去好了。」
「也对。喂,少爷。」
她们两人走近席恩身边。
「……嗯,怎……怎么了吗?」
「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我觉得这个祭典没有我想得那么了不起。」
「这样啊。可是……凪没关系吗?你不是想要那个人偶……?」
「不。那东西太偏离我的喜好了。所以我们快点回去吧,主公。」
在伊布莉丝和凪的建言下,席恩于是决定提早返家。
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你是怎样!外人还这么猖狂!」
「啊啊?你说什么……你这乡巴佬!我肯光顾这种穷酸的祭典,你就该心怀感谢了!」
一道撕裂开朗音乐的骂声就这么响彻广场。
仔细一看,有两个男人正怒气冲冲地互瞪着。似乎是一个体型壮硕的摆摊男子,和从村外来到这里的清秀男子发生了争执。
人群中突然开出一个空洞,所有人逐渐远离两名男子。
「哦,吵架啊?总算开始有祭典的味道了。好啊,快上啊。」
「伊布莉丝,别起哄……主公,该怎么办呢?要我去制止吗?」
「不。」
席恩看着两名男子。
他并未从双方身上感受到任何能力。看体格和架势,也很明显是没有任何战斗经验的人。
周围的人们虽有人觉得害怕,也有想去制止的人,但大部分都跟伊布莉丝一样,煽动着双方的怒火。这样的纷争或许是这个村庄在祭典时的家常便饭吧。
「没有必要跟他们扯上关系。」
他们三个人转身背对纷争,就要举步离去。
然而下一秒——
「不要……不……不要推我……呀!」
「小心。」
有名女性被为了一睹纷争的围观群众推挤,往席恩身上倒去。
席恩反射性撑住她的身体。
「请问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非常谢谢——呃!」
受到帮助的女性正要说出谢词,却在看见席恩脸孔的瞬间,瞪大了双眼。她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刷白,眼神也被恐惧支配。
因为对方释出如此反应,席恩这才慌慌张张伸手摸头。
他的兜帽。
理应深深盖住眼睛的兜帽,因为支撑女性的冲击,已经掀开。
那张稚嫩的脸庞——就这么曝光。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性一边发出尖叫,一边远离席恩。那是人类差点被怪物吞进肚子里会有的反应。
因为这道如雷贯耳的尖叫声,身在广场的那一大群人纷纷看向席恩。
接着——
「呃……喂……那个小鬼……」
「黑发红眼,还有右手的手套……错……错不了!他是那个时候的小鬼!」
「不会吧!为……为什么……那只怪物又来到这座村子……」
「喂……喂,什么啦……你们怎么啦?那个小孩子怎么了吗?」
「傻子!还想要命就别靠近他!」
现场喧嚣吵杂。
心慌和恐惧就像浮在水面上的波纹一样,不断往周围扩散。
众人以席恩他们三人为中心四处逃窜。纷争已经停止,音乐和舞蹈也静止。
热闹的祭典氛围瞬间消散无踪。
无数的视线不断扎着席恩。
那些染上恐惧与畏惧的眼神大多来自村人身上。
「……什么?这……这是在搞什么啊?」
「主公……?这到底是……」
席恩低下头,悔恨地咬紧下唇。
「……可恶。果然不该来这里……」
在这样的一来一往之中,村人们的恐惧开始加速。
他们吩咐女人、小孩和老人马上离开广场,只剩下男人在场。其中还有人从家中拿出武器。有不知已经多久没有保养的锈剑、农作使用的镰刀和锄头,以及路边的石头。村人们拿着这些称不上是武器的武器,就这么对着席恩。
「你……你这个怪物!来我们村里干什么!」
「你这次——打算杀了我的孩子吗!你休想得逞!」
「你……你……你马上给我滚出这个村子啊啊啊!」
他们个个因激动声调高亢,因恐惧抖动着双脚。即使如此,村里的男人们还是对席恩射出敌意。
见他们如此拼命,这种赌命守护家人、同伴的拼命样貌,让席恩的表情不断增添悲痛。
「……你……你们误会了。我——」
「呜……呜哇啊啊!别、别过来,怪物!」
正当席恩往前探出身子时,一名村人朝他扔出石头。
现场发出一道低沉的声响。
石头击中了席恩的头。
就算席恩什么都不做,他的身体早已用魔力强化过,区区石头根本伤不了他分毫。不只不会受伤,就连疼痛都不会有。
即使如此——那张稚嫩的脸上依旧浮现沉痛的表情。
那是宛如隐忍着拷问的剧痛般,令人很是心疼的表情。
以席恩的身体能力和反射神经,只要他想闪避就一定闪得过,想接住石头也一定接得住——然而……
他的心已然静止。在企图解释的途中遭人抛掷石头,已经足以让这名少年放弃一切。
「主……主公!您还好吗……我……我很抱歉。我还以为您一定会避开那种程度的飞石……」
凪一脸担忧地关切席恩。另一方面,伊布莉丝则是——
「……你们这群人死定了。」
她以蕴含漆黑憎恨的眼光瞪着村民们。面对那股非人的威压,好几个村民因此软脚瘫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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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布莉丝,快住手。你想连村子也一起毁了吗?」
凪以坚定的声调制止耳朵开始变尖的伊布莉丝。不过她的眼里也闪着冰冷的杀意,同时伸手握住腰间的太刀。
「要是让他们当场死亡,不就没有时间忏悔了吗——只要砍掉一只手当作警惕,这就足够了。」
「啧,你就是人太好了。」
村民们被这两名女子散发出的非人气息震慑,表情个个抽搐不已。
正当她们就要降下冷酷制裁的瞬间——
「快住手!」
席恩发出几乎可说是怒吼的大喊,让她们两人双双停止了动作,回头以不安的眼神看着他。
席恩看了她们一眼,走到前方让两人退下。
「我很抱歉。像我这样的人,本就不该靠近这里。」
他说着,同时低头致意。
就像请求他人原谅一样。
「不过……你们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做。我不会危害你们,也会马上离开村庄。」
抱歉,你们难得举办祭典,我却来打扰。
就这样。
席恩以一副真的很愧疚的样子说完这句话,转头背对村民举步离开。
伊布莉丝和凪则是顶着无法释怀的表情,随后跟上主人。
「啊……有够不爽的……」
三人逃也似地离开村庄,正往街道走去——
伊布莉丝发出打从心底不悦的声音。
「难得的好心情全被糟蹋了。」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呃……不是,我不是在责怪少爷你喔!我不爽的是那些莫名其妙的村民……」
「主公。」
凪停下脚步说:
「如果您不介意……可否告诉我们事情原委?您以前在这座村庄发生了什么事?」
「…………」
席恩也停下脚步。
沉默落在三人之间,只有微风吹拂草原的声音传入耳中。
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彩霞渲染着周遭的景色。
这时候席恩终于张嘴,以沉重的口吻开始诉说。
「……两年前,我被赶出王都之后,来到这个艾尔特地方。」
其实——他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他只是一边远离人多的地方,一边漫无目的地彷徨至此。
「我碰巧走到这附近的时候——感觉到有魔兽的气息。」
魔兽。
那是基于魔力降生的野兽的统称。
魔兽袭击人类聚落绝非什么罕见的事情。尽管魔王死后,据说大陆各地的魔兽力量已经减弱,还是没有完全灭绝。
王都和大都市虽有驻防的王国骑士团和警备员负责维安,却没有人手能顾及小规模的村落,这就是现状。
「我追着那股气息……结果看到出村准备祭典的村民差点被魔犬袭击。」
当时是一群村人为了收集木材,企图进入森林当中。
他们全都立刻逃跑——却有一个女孩子晚了一步。
「我急忙跑过去……杀了那只魔兽。」
那是一连串反射性的行动。
看见一个孩子遇袭,他的身体比思绪动得还要快。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那就是败笔。
他应该多想一点。
想想自己如今已经变成什么样的存在——
「我赶到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已经快被吃了……那时候我没带武器,用远距离攻击魔术又有伤到少女的危险性。所以我——选了一个最快又确实的手段。」
席恩说着,举起自己的右手。
「我靠近魔物,扯开手套,用这只右手触摸它。」
这就是对现在堕落成怪物的席恩而言,最确实也最快速的攻击手段。
「真呼吸」。
借由直接用受到诅咒的手触碰,在一瞬间将所有生命啃食殆尽,直至死亡。
「那只魔犬很快就死了喔。」
席恩认为它是一头凶恶的魔兽。如果不是骑士团本部的精锐,它凶暴的程度恐怕不是常人可以应付的等级。
不过——在席恩面前,却和路边的小狗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像是轻抚它的头那样触摸身体,魔犬的生命力就被连根拔起,巨大的身体宛如腐朽般崩解,最后化为灰烬消失。
「我是成功平安拯救少女了……可是……」
他打败了魔兽。
成功拯救了少女。
但席恩随着安堵回头见到的光景却是——
「……他们没有人开心,也没有人笑。不只如此……他们用仿佛看着怪物般的眼神看着我。」
他们颤抖的眼神就像遇上魔犬那般恐惧——不对,应该说已经更胜那股恐惧了。
比起狰狞的魔犬,村民们更惧怕席恩。
「这很正常。只要摸一下,就能让魔兽像腐朽一样死去的小孩……当然很可怕了。他们会比魔兽还惧怕、忌讳我……是理所当然的事。」
当时的席恩心中还存有一丝天真的想法。
即使头脑理解了,他的心却无法理解。
或许是因为被称作神童和勇者,被人们视为英雄的感觉还残留在心中吧——或许他的内心深处还存有一丝期待。
只要打倒明显做恶的一方,别人就会像以前一样夸赞他。
但当下等着少年的——却是恐惧与颤栗的眼神。
仿佛看着一种不知名怪物的眼神就这么刺在自己身上。
他错了。
抱着一丝淡淡的期待,本身就是个错误。
此外——
真正的错误,接下来即将发生——
「打倒魔兽之后……被我救助的女孩子来到我身边……」
他当时应该马上离去。
既然已经打倒魔兽,村民的安全就算确保住了,所以他应该一句话都别说,立刻消失——然而……
席恩却呆站在原地。
面对惧怕自己的村民,他还想着要去解释。愚昧如他,他竟想解释他不是恶徒,也不是怪物,只是想保护他们而已。
这样的踌躇——就是最糟糕的错误。
「……靠近我的那个女孩子,在痛苦呻吟之后就昏倒了。因为我……吸取了她的生命……」
毕竟上一刻才刚解放诅咒之力打倒魔兽,诅咒的力量当然还没锁紧。加上席恩两年前控制能量掠夺的能力还没有现在这么纯熟。
因此与他的意志无关——少女尚且年幼的生命就这么遭到啃食。
倒在地上的女孩子就像缺氧一样,痛苦地喘着气。
但席恩甚至不能对她伸出手——
「……后来我马上离开了那个地方。因为要拯救少女的生命,这么做才是最好的方法。」
他逃也似的,宛如害怕着什么,只是往前狂奔。
就算想查看少女的身体状况,只要席恩越靠近她,她的生命就越有危险。唯有尽早离开——才是他能为少女做的唯一一件事。
「她没有直接碰到我,我也马上离开了。所以我想,应该只是体力暂时流失而已……不过我也不知道事实究竟如何。因为我从那天起一直到今天,都尽可能不靠近那座村庄……」
说完,席恩抬起头来。
伊布莉丝和凪正以沉痛的面容低头看着他。那是仿佛被无处发泄的愤怒和悲伤折磨,消化不良的表情。
「这样你们懂了吧?这就是那座村庄忌讳我的理由。」
「……我根本就不懂。」
伊布莉丝以夹杂着焦躁的声音抛出这句话。
「这算什么啊?简直莫名其妙。少爷你……什么坏事都没做不是吗?别说坏事了,你还是那座村庄的恩人耶……可是却这样……」
「主公……您甘愿接受吗?这样您岂不是……太不值了吗?」
「也没什么接不接受的,这也没办法啊。」
席恩云淡风轻地说。
「我已经变成这种存在了。但当时的我还不够有自觉。所以才会搞砸。只是这样而已。」
听闻这席晚全放弃一切的话语,伊布莉丝和凪顿时喑哑。
席恩回头望向背后。
看着那个忌讳自己、拒绝自己的村落——然后笑了。
平稳地、温柔地微笑着。
「真是个好村子。」
「啥?」「咦?」
伊布莉丝和凪都是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
「对住在那座村子的人来说,我应该是个可怕的怪物。是个能瞬间让魔兽毙命、让少女昏厥,既凶恶又可怕的怪物……即使如此,那些村民们面对我,还是勇敢对抗。他们让女人、小孩先逃,想守护村子不被我危害。」
拿着不能称作武器的武器,就算表情已经因畏惧和恐惧抽搐——他们还是打算奋战。
为了守护同伴和家人,他们拼上性命,企图和绝对无法战胜的对象拼斗。
「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敌人也会奋起面对。即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为了守护他人而战——我觉得这就是人类美丽的地方。所以我会对他们的爱与勇气表达敬意。」
「你这样……算什么啊……」
「主公,您到底……要多么……」
伊布莉丝和凪的眼里堆满了悲痛。她们紧握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宛如拼死忍着不知该往何处发泄的愤怒。
「别摆出这种表情,伊布莉丝,凪。这样就好。我觉得这样就好了。」
席恩说着。
就像要说给自己听一样。
在稚嫩少年几近自我惩罚的正义感和圣人般的博爱面前,女仆们实在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些什么。
当他们回到宅邸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吃完晚餐,洗完澡之后,马上就是就寝时间。
「……今天也要结束了吗?」
坐在寝室椅子上的席恩一边眺望窗外,一边自言自语。
今晚是新月——
没有月亮的夜空,星星显得比平时更耀眼。
「明天开始,又要继续关在家里了……」
睡一觉后,明天就会到来。一旦明天到来——弱化的诅咒又会恢复原样。他将回到光是存在,就会玷污世界的可怕怪物。
所以唯有今天,唯有每个月一次的这一天,他本想忘却一切——
没想到在最后关头还是有了令人厌恶的回忆。
「……不对,我这么想就太厚脸皮了。有了厌恶回忆的人,应该是住在那个村子里的人才对……」
就在这个时候。
叩叩。
有人敲响寝室的门。
「进来吧。」
「打扰了。」
走进室内的人是雅尔榭拉。她穿着平常那件很像薄纱连身裙的睡衣,举步踏进室内。
「今天轮到你陪我睡觉啊?」
「哎呀,您说出这么不近人情的话,让我觉得有点伤心呢。」
雅尔榭拉故意鼓起腮帮子。
「我总是等不及要和您共度夜晚。当值的那天,我从早上睁开眼睛的瞬间,只要一想到晚上,便会觉得很兴奋……看来您并非如此呢。您已经厌弃由我侍寝了吗?」
「不……不是啦……」
「呵呵呵,我很抱歉。我这话说得有些讽刺。」
见席恩不知如何反应,雅尔榭拉嘻嘻笑道。
接着,她的脸上浮现一抹艳丽的笑容。
「好了,席恩大人,您希望我今晚为您做什么呢?」
她一边以娇艳的声音轻语,一边靠近席恩身边。
「要不要把头靠在我的大腿上,让我帮您掏耳朵呢?还是要我细细帮您按摩全身上下,缓解疲劳呢?又或者……只要您希望,要我再做更激烈的侍奉也可以哟。一切都遵照您的吩咐。」
她的笑容有着红唇描绘的艳丽,眼神带着情热。能将这世间所有男子都迷为俘虏的上等香色,现在就摆在年幼的少年眼前。
如果是平常的席恩,在魅魔女王如此脱离人类的妖艳前,肯定会红着一张脸,仓皇失措。
但是——
「……不了,你什么都不用做。」
席恩从头到尾靠着椅背,嘴里无力地说道:
「我今天有点累了。睡吧。」
「席恩大人……」
雅尔榭拉卸去勉强自己假装开朗、扮作娼妇的那份刻意。她看着主人的那双眼里,荡漾着不安与忧愁。
「……我从伊布莉丝和凪口中听说了卡弗兰村的事了。」
她以隐忍痛楚般的声音说。
「您似乎有了一场难受的经历。」
「没有这回事。我已经习惯了。」
「…………」
「我话先说在前头……你可别去危害那座村子喔。」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席恩为防万一如此吩咐,雅尔榭拉只能有些别扭地允诺。
「那就好……」
「真是的,您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啦?」
「不是,因为你……」
「当然了——对那些丝毫不知感谢您救命之恩,恬不知耻地贪活,最后还对您砸石头,将您当作怪物看待的村民们,我实在觉得怒不可遏。我都想将他们满门不论男女老幼,全抓起来杀死百回,再复生百回,一直折磨他们,直到对方主动求我杀死他们。我要让那些人尝到地狱的痛苦滋味,最后再取他们性命。我还要用红莲业火烧光整座村庄,净化那块受尽污染的土地。」
「…………」
你就是这种人——席恩刚才正想这么说。
可是——雅尔榭拉继续往下说:
「我不会去做您不希望的事。」
「…………」
「即使那是迫害您的村庄,对您而言,依旧是心爱的人类对吧?」
「……是啊。」
席恩点头。
「我喜欢人类。只要能让所有人过着和平的日子,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席恩静静说着这份几近自残的人类爱。
雅尔榭拉不发一语地听完这些话,眼里透出一抹寂寥色彩——
然后转而望向窗外。
「今天——月色真美丽。」
「……今天可是新月。看不见月亮的。」
「正因为看不见才美丽呀。看不见才会去想象。要抱着希望亲眼看见的意念,然后想象。当你在心中描绘出理想的样貌时……就不会对现实的丑陋失望了。」
雅尔榭拉一边说着意味深远的话语,一边牵起坐在椅子上的席恩的手,轻轻引导他站起。
「我喜欢新月之夜。一个月一次,只有月亮融入夜空的今晚——月亮才不会看见我们。」
「月亮不会看见……」
看不见月亮的夜晚——反过来说,或许也能解释成月亮看不见我们的姿态。
不会被月亮俯瞰,黑暗深邃的夜晚——
「这个世界有些太过明亮了。白天有太阳君临苍天,夜晚有月亮霸地道俯视下界。那傲慢的光芒吞食了群星黯淡的光辉,就像企图把一切全摊在台面上一样——可是只有现在……只有月亮隐身的今晚,我们不必畏惧光明。温柔的黑暗将会隐藏一切。」
「雅尔榭拉……哇!」
雅尔榭拉强势拉扯席恩的手,引导他倒卧在床上。
应那双纤细臂膀的邀约,席恩自然而然被雅尔榭拉压在身下。他的脸完全埋入那对将睡衣网上撑起的巨大双峰中。
「~~唔!」
「请您不要害怕,席恩大人。」
席恩原想仓皇地起身,雅尔榭拉的双手却绕到他的背后,阻止他起身。
雅尔榭拉一个使力。
抱紧了席恩全身。
她搂着席恩的后脑勺,将脸庞深深埋入乳房中——不只他的脸。不论胸膛、腹部还是下半身,席恩全身上下都宛如埋在柔软的女性身体当中。
(……呜哇,好……好软……而且这个香味……)
雅尔榭拉身上有股香味。席恩不知道这是香水还是体味,但那是一股仿佛能直接融化脑袋的甜美芳香。
「您有崇高的意志、神圣的理想、过于温柔的爱……这每一种特质都让我十分敬爱——但是,请您不要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身上。」
「……雅尔榭拉。」
「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我们四个人绝不会让您孤独。所以,所以……拜托您,请您别连在我们面前也要逞强。请不要扮演勇者。请您不要——害怕我们会离您而去。」
「我、我是……我——」
「放心吧。」
雅尔榭拉说着。
她一边温柔地抱着席恩,一边在他的耳旁轻语:
「今晚是朔夜——就算再怎么丑态百出,也不会被月亮发现。温柔的黑暗会将罪恶、痛苦……将一切都藏起来。」
让人融化般的甜美声音,就这么渗透到内心深处。包覆全身的温度仿佛慢慢融化了冰封的心灵。
最后——
「……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
席恩哭了。
他放声大哭。
他将脸埋入女人的胸部内,像个婴孩一样大哭。
「呜哇啊啊……啊啊啊…………!可恶!畜生!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非得受到这种对待……!」
沉痛的呐喊逐渐从喉咙深处倾巢而出。
「开什么玩笑啊,那座村庄的村民们……!他们以为多亏有谁才得救的!是我!是我救了他们!而且我打倒那只魔犬后……还独自在那座村子周围巡视了好几天,最后找到魔犬的巢穴,把它们全杀了!要是没有我,那座村庄早就没了!那帮人之所以还能活着,都是我的功劳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非得被他们排挤不可啊……!」
他并非想要回报。那是他出自善意的行动。在善心的策动之下,席恩才会展开行动。
所以——他才会拯救差点被邪恶魔兽袭击的村庄。
既然他的目的已经确实达成,或许打从一开始,席恩就不该有任何怨言。
可是就算这样。
依旧不是这么简单就有办法划清界线。
既然帮了人,那就会想要回报。
既然救了人,那就会想要感谢。
即使没有任何回报——至少也要笑脸以对。
席恩并没有麻木到能为了贯彻无私的正义、为了无偿的博爱舍命。
无论席恩多么强悍,多么天赋异禀,他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少年那副幼小的身躯背负着无关因果罪业的命运,一直忍受那份重量到今天。不管心灵受到多少压迫,他还是未曾哭诉,持续忍耐着。
可是现在——
「……呜……呜呜……你们这些无赖……!我讨厌你们,最讨厌了!不管是那个村子那些不知感恩的家伙,还是王都那些过河拆桥的家伙,还有……完全不感谢我,厚着脸皮活在世上的所有人,我讨厌你们每一个人!」
我喜欢人类。
那个一直如此告诉自己的少年,现在高声否定。他毫不避讳地带着哭腔吼出那些过于幼稚的厌恶之情,以及染上认同欲望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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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勇者啊!是我打败了魔王!是我救了全世界!现在之所以和平,那都是我的功劳!因为有我在,你们才能活得这么和平!可是……可恶……为什么啊?为什么我要受到这种对待……你们说说看我到底做了什么啊……!你们要给我更多……更多更多的感谢!夸我啊!说声谢谢,然后对我笑啊……求求你们……不要……不要讨厌我啊……」
席恩任凭负面情感倾巢而出,就这么哭喊着。
他的哭喊逐渐变成呜咽,愤怒逐渐变成恳求。
「……呜……啊啊……咿……啊啊啊……我受够了。我好累……好难受……好痛苦……我好怕,好可怕……我真的……好害怕。我一直、一直……都怕得不得了……我怕这个已经根深蒂固的诅咒——也怕别人把我当怪物看的眼神……好可怕。我好怕……呜……呜哇啊啊啊……」
要高洁。
要清廉。
要出色。
此外——还要强悍。
因为我是被选上的人。
是人称神童的天才。
他活到今天,始终如此鞭策自己。为了回应周遭的期盼,他拼命如此鼓舞自己。只要是为了大家的笑容,无论发生多么不讲理的悲剧,他也能忍受。
始终保持着自身强悍的少年——被迫必须强悍的少年,现在却让人看见自己的懦弱。
憎恨、愤怒、憎恶、愤慨……他将自己身为人类的懦弱和丑陋,全随着感情抛出。
又或者,这应该算是——撒娇吧。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加上太过天赋异禀,使得这名少年一路被周遭的人要求必须强悍——现在他却首次向人撒娇了。
「呜……呜呜……雅尔榭拉,雅尔榭拉……我……我……」
席恩的话语已不再蕴含意义,他只是一个劲地呼唤这名包容着自己的女性的名字。
而雅尔榭拉——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她只是像个圣母一样,露出浅浅的微笑,温柔地默默抱着席恩。无论席恩抱怨、说丧气话、现出怯弱还是丑陋,她都原原本本地承受,并试图去接纳。
(啊啊——)
当席恩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用力抱着雅尔榭拉。他全身上下都感觉得到女性身体的柔软。
(好暖和……)
这一刻激动和羞耻全都不可思议地消失了。
有的只是安稳与平静。
被迫背负着对人而言过多的非因果罪业,那颗持续遭到压迫的心,现在已经轻松了许多。
(好想一直维持这样。永远……永远……)
在轻柔的暖意中,席恩不知不觉入睡。
不发一语抱着席恩的雅尔榭拉就像黄昏一样温柔,像黑暗一样温暖。
雅尔榭拉以温柔的眼神看着睡在臂弯中的席恩。
(啊啊,这真是……多么可爱的睡脸。)
如果是平常,光是看见他的睡脸,魅魔特有的那份宛如开水奔腾般的性冲动便会几乎支配全身——但神奇的是,今天却没有那种感受。
她伸出手,拭去席恩脸颊上的泪水。想起刚才席恩与呜咽一同叫喊的样子,她的胸口就像被勒住一样疼痛。
(你一定是一直、一直……隐忍到今天对吧。不管是不幸、孤独还是憎恶,你都一再忍耐,持续地忍耐……)
这副用双手包覆着的身体,稚嫩、娇小到令人觉得残酷。
这么娇小的身体里,到底承受了多少东西在里面呢?这么纤细的躯体里,藏着那么坚强的意念吗?
(……可是,你这个人并非用坚强堆叠起来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虽然理所当然——这名少年过去却连这么一点理所当然都不被允许。
「席恩大人……」
一股既不是怜悯也不是母性的复杂情绪,在雅尔榭拉心中翻腾。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这股逐渐膨胀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只是——想陪在席恩身边。
一直陪伴到最后。
她打从心底祈愿,希望这名已经被迫见识到地狱的少年,别再看见更多地狱了。
「……席恩大人,您还记得吗?」
雅尔榭拉对着那张睡脸提问。她的嘴角勾勒着一抹平静的微笑。
「一年多前……我们四个人造访这幢宅邸时的事。」
「四天女王」。
身为魔王军干部而驰名的四名高阶魔族。
她们在一年前来到席恩面前。
来到身为魔王仇敌的勇者面前——
「您已经发现了吧?我们来人界寻找您——是希望您能杀死我们喔。」
她们希望自己能被杀死。
为了请勇者杀死她们,她们才会寻找勇者的下落。
魔王死后——
她们在魔界便没了容身之处。因为她们——在最后关头背叛了魔王。
败给席恩这个勇者,正当魔王降下罚责,就要将她们处刑的瞬间——她们竟被勇者救下,不仅恬不知耻地苟活,最后关头还和勇者一起战斗。
居于魔界的魔王军残党不会容忍她们的存在。
魔界没有一个角落容得下她们。话虽如此,人界也不可能会有她们的容身之所。改变样貌,装成人类过活,或许就能勉强生存。但她们身为高阶魔族的矜持,无法容忍自己这么做。她们并没有不惜模仿人类也想活下去的意念。
所以——干脆一死了之。
既然要死,那她们想死在勇者手上。
他比任何人都强悍,内心无比高尚,然而却心善得像一场谎言。她们希望席恩·塔列斯克能挥舞那把自豪的利刃,葬送她们的生命。
这不是某个人的提案。
而是四个人全体一致的意见。
「我们希望您能杀死我们。既然要死,我们宁愿死在您的手上。我们觉得如果能被您杀死,结束这一切,那就是无比的幸福了——可是我们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您。」
她们原以为很快便能找到人。
既然是打败魔王的勇者,那就是留名青史的英雄。所有人类必定会尊崇席恩·塔列斯克,他会像神一样君临人类社会。
然而——现实却并非如此。
打败魔王的人变成了另一个男人,她们到处都找不到席恩·塔列斯克。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她们四个人就这么不明究里地持续寻找着席恩——
「我们找了又找……好不容易找到您——可您因为诅咒,变得判若两人。」
眼神漆黑污浊,仿佛所有感情都因死而停止了一样。
从前蕴含着勇气和希望的那双眼眸已经不见踪影。要见识到什么样的地狱,要尝过多么刻骨铭心的绝望,一个人才会变成这样呢?
雅尔榭拉她们四个人——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为了寻死而寻找的勇者,已经不再是勇者。
他因为诅咒受到众人迫害,却又不想伤人。为了人类,过去的勇者能走的唯一一条路——就是选择不再和人扯上关系,孤独地活下去。
看不见尽头的永恒孤独,将他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我现在还是历历在目。因迫害与孤独而满目疮痍的您——还有看见我们的瞬间,浮现一丝喜悦之情的您。」
当席恩注意到雅尔榭拉等人是「四天女王」时,因黑暗而污浊的眼睛,顿时浮现一道光明。
那恐怕——是对接触到他人这件事感到喜悦吧。
少年在孤独当中缺乏与人互动,渴求着他人,如今久违的对话大概让他很是高兴吧——即使她们是曾经数次互相厮杀的仇敌也一样。
——这样啊,原来你们也一样,无论何处都没有你们的容身之所。
他们三言两语交谈了几句后,席恩这么说道:
——你们几个,要不要跟我一起在这里生活?
他看起来有些胆怯,也像要抓住一缕救命稻草一般。
——我已经……受够孤独了。
想必就是那个瞬间吧。
当他以仿佛随时会落泪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便触动了雅尔榭拉她们四个人的内心。当这名以无比强悍为豪的勇者表现出转瞬之间的怯懦时,她们的心就已经无可救药地被打动了。
她们无法不管这名尽管拯救了世界,却被世界厌弃的少年。
她们亲眼看见这份过于沉痛的遭遇,心中顿时被一股近似愤怒的悲伤掩埋。
她们萌生了不愿弃这名孤零零的少年于不顾的想法。
「……那一天是我们重生的日子。是失去容身之所的我们,找到了在您身旁这个居所的日子。也是决定要为了您使用这条本想被您杀死的生命的日子哟。」
雅尔榭拉一边看着睡得安稳的主人,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
她的声音温柔且平静,更有着一份真挚。
「席恩大人,请您放心吧。我们哪里都不会去。我们会陪着您,直到生命的尽头。」
雅尔榭拉继续说:
「无论全世界的人对您投向多少恶意,我们也会用更多的爱包覆着您。无论有多么残忍的命运袭向您,我们也会用更多的幸福将您填满。」
这是一段誓言,同时也是希望。
雅尔榭拉再度包覆着席恩,抱紧他。
宛如抱着心爱的孩子一样温柔,又像拥抱所爱之人那样,带着强烈的热情。
没有月亮的夜晚,就这么静静地、静静地迎来天明。
隔天早上,他简直羞愧到快死了。
「席恩大人,您早。」
「~~唔!」
一睁开眼的瞬间,席恩发现自己始终抱着雅尔榭拉。
雅尔榭拉的脸就近在眼前,让他比平时还不敢直视。他只好快速起身,和雅尔榭拉保持距离。
(呜哇啊……呜哇啊啊啊啊~~!我……我怎么能……!)
他回想起就寝前的记忆,鲜明到令人生厌的地步。
尽管有一股强烈的羞耻袭上心头,席恩还是想尽办法,拼死打起精神。
「咳咳!我……我昨天似乎让你看见有些窝囊的一面了。」
他装模作样地说着。
「什么?您是指什么呢?」
只见雅尔榭拉脸上还是往常那副微笑,不解地歪着头。
「说来丢脸,其实我完全不记得昨天的事了。躺上床后,我马上就失去意识了。」
「……这……这样啊。」
真是个明显的谎言。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装作没看见,这让席恩心中萌生一股焦虑、窝囊又复杂的心情。
雅尔榭拉不顾径自烦恼的席恩,起身站到窗边。
她双手拉开纱帘,刺眼的阳光便射进房间里。
「席恩大人,今天的天气真好。」
窗外是一片晴朗无云的蓝天。
太阳高挂在苍天上,恣意照着全世界。
覆盖一切的黑暗已经不见踪迹。
人们又必须走在阳光底下了。
「……是啊。天气真好。」
席恩看着外头说道。
很神奇地,他的心没有一丝阴霾。明明每次过完新月之夜,他总会以有些提不起劲的心情迎接早晨。
「那请您更衣后下楼吧。」
席恩「嗯」了一声点头,回应雅尔榭拉的话。
「嗯!好吃,很好吃耶,凪。这味道跟昨天吃到的千层酥一模一样。」
「有您的夸赞,是属下无上的光荣。属下今早早起各方尝试,总算有价值了。还有很多,您想吃多少就尽管吃吧。」
「原来是这样。我很高兴喔。嗯嗯,真的好好吃。我觉得跟昨天吃的比起来,你做的还比较好吃。」
「哪、哪有……!主公,您夸过头了……!」
「哎呀,真的很好吃耶。凪,我还要。」
「唔……伊布莉丝!你吃太多了!这可是我特地为主公做的!」
早餐后的餐厅——
席恩津津有味地吃着凪做的千层酥。
「小席大人看起来很有精神嘛。昨天回来的时候,明明一脸要死的样子。」
菲伊娜一面看着席恩开朗地笑着大口吃点心,一边对坐在身旁的女仆长说道。
「雅尔榭拉……你昨晚做了什么吗?」
「这个嘛,你说呢?可能做了什么,也可能什么也没做。」
即使暧昧地闪烁其词,脸上的表情却是大大的满足,甚至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菲伊娜没好气地鼓起腮帮子。
「唔~~啊~烂透了。我明明想帮小席大人打起精神来的!为什么昨天不是轮到我啊……啊,真好吃。」
「哎呀,这个叫做千层酥的点心真的好好吃。」
雅尔榭拉和菲伊娜双双被这个未知的点心感动。
五个人热闹享用餐点的风景就像平常一样——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
「嗯?」
席恩突然皱起眉头。
「少爷,你怎么啦?」
「……有入侵者。」
因为他这一句话,气氛几乎绷紧。
「啊,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像只是小孩子迷路闯进来而已。」
席恩补充道。
(结界没有像之前那样被打破。)
这次和加雷尔那时不同。妨碍人判别方向的结界已经正常发挥作用。踏进森林的入侵者只是在入口附近来回徘徊罢了。
(……一个小孩子吗?为什么会跑来这里?)
席恩在某种程度上,能知道设在森林当中的结界内部是什么样子。
入侵者是个小孩子,而且是一个人走着。
这座森林不是小孩子一个人可以涉足的地方。附近的城镇和村落都说这里是一旦迷路就再也出不去的魔障树海,所有人都敬而远之。
(虽然放出这种传言的人就是我啦。)
是他请女仆们帮忙散播这种子虚乌有的传言。
因为他想避免毫不知情的人进入森林,靠近这幢宅邸。不知是幸或不幸,谣传很快就传遍大街小巷,现在已经不会有附近的居民靠近了。
「谁可以去看一下情况吗?」
「那我去吧。」
菲伊娜举手表示,接着走出餐厅。
之后大约过了二十分钟。
「……嘿嘿嘿,我回来了~」
回到宅邸的菲伊娜不知为何心情很好。
「怎么样?」
「有一个小女孩迷路,我把她送到大马路上了。」
「是吗?不过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跑来这种地方……」
席恩认真思考着。
「来,给你。」
这时菲伊娜出声,把原本用手藏在背后的东西交给他。
「那个女孩子说要给你的。」
「给我……?」
席恩伸手接过那东西。
那是——一个木雕人偶。
「是那个村子不予置评的人偶啊……」
「没错。是品味不予置评的卡弗兰大神的雕像。」
就像伊布莉丝和凪所说的,交到席恩手上的人偶,和他们昨天在卡弗兰村的祭典上,看见的人偶很相似。
话虽如此,它的完成度和摊贩卖的商品不同。
整体设计看起来很像会从某个地方开始解体,可以窥见做的人还不够纯熟。这大概是那个少女自己亲手做的吧。
席恩困惑地盯着人偶看——最后终于发现了刻在背后的文字。
「——呃!」
席恩瞬间屏息。
——谢谢你,小小的勇者先生。
人偶表面刻着这样一串文字。字体的平衡非常糟糕,是一手难看到勉强才能辨识的文字。看得出来这是用自己不习惯的手法,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刻出来的。
「那个女孩子说,她是从卡弗兰村过来的。两年前她差点被魔犬攻击,是一个黑发的男孩子救了她。」
菲伊娜说着。
「她好像一直在找小席大人喔。因为昨天的骚动,她知道小席大人去过村里,所以问了你们那台马车的车夫,然后才来到这里。当然了,她跑来这里的事并没有告诉村人。」
「……呵……哈哈。」
从双唇间流出的声音正在颤抖。
「『小小的』是多余的啦……你自己还不是个小孩子。」
无论怎么压抑,席恩还是忍不住。即使口出恶言,他还是止不住不断涌现心头的情绪。
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忍不住笑意。
(啊啊——太好了。)
席恩一边抱紧人偶,一边彻底放下心来。
(原来那个孩子活下来了。)
他一直很不安。
害怕自己是否会杀死一个无罪的少女——这两年他一直抱着这样的不安与恐惧。
昨天他之所以会去卡弗兰村,也是想确认少女是否还好。虽然昨天终究没找到人。
不过——她还活着。
她一直活着。
光是这样就足够了——明明只要这样,席恩就能获得救赎。
(谢谢你……是吗……)
木头上刻着难看的「谢谢你」三个字,这比起过去王族赐与的任何赞词、勋章都更令人感动。
在所有村民都误解、忌讳席恩当中,只有那个少女谅解他。少女明白席恩只是想拯救她的那颗心。
此外——
她还只身前来,希望传达自己感谢的心意。
(她居然……叫我这种人「勇者」吗?)
那个少女自然不知道席恩是真正的勇者。即使如此,她依旧——称呼席恩为勇者。分明每个人都忌讳席恩,甚至剥夺了他的称号,即使如此,还是称他为勇者——
「哎呀?小席大人,你在哭?」
「呃……啊……」
因为菲伊娜这声提点,席恩伸手触摸眼角。眼角已经湿溽。他似乎哭了。但就算发现了这件事,泪水依旧止不住。从心底涌现的情绪化为泪水,不停地往外溢出。
雅尔榭拉和凪匆匆忙忙拿了手帕和毛巾过来,伊布莉丝则是耸了耸肩说:「你们真傻。这种时候就要装作没看见啊。」
席恩迅速遮住自己的脸。
「才、才不是!你们误会了!我才没有哭……!」
他一边用手拭去泪水,一边红着脸大吼。
「这个是……新……新的水系魔术啦!」
闻言,女仆们个个都是隐忍笑意的表情。
「……这样啊。是我失礼了,席恩大人。」
「原来如此,小席大人果然很热衷研究~」
「哈哈哈,好棒好棒。我还从没见过这种魔术呢。」
「那么为了收拾这种魔术的残局,还请您用这条毛巾擦干。」
所有女仆们皆以看透了席恩心思的温柔眼神俯瞰他,让他只能红着一张脸,不断发出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