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距今五年前的事。
有个贵族造访位于王都郊区外的郊区——塔列斯克地区的一间小孤儿院。
他的名字是列维乌斯·贝塔·瑟盖因。
他是名门瑟盖因家的长男,也是隶属骑士团,为了国家尽心尽力的优秀剑士。他年纪轻轻,剑技就犀利过人——是最接近「勇者」这个罗格纳王国最强称号的男人。
列维乌斯也是个广为人知的慈善家,他会定期巡视各地的孤儿院。那一天他就像往常一样,将自费买来的玩具和书本捐给孤儿院,并四处查看孩子们的状况。
许多孩子都围绕在新的玩具旁,兴奋不已——在那些人当中,只有一个男孩子落单,在庭院一角看着书。
「嗨。」
列维乌斯靠近那名男孩,并出声攀谈。
他直接蹲下,与对方对上视线的同时继续言语:
「我叫列维乌斯。你叫什么名字?」
「……席恩。」
少年有些胆怯地回答。
「叫席恩啊……那你不去跟大家一起玩吗?」
「……我比较喜欢看书。」
「是喔。那还真让人羡慕。哪像我,就是对看书、用功没辙。除了耍剑之外,没有其他长处了。」
他露出一抹搞怪的笑容,少年——席恩也轻轻地笑了。
然后——
「列……列维乌斯先生。」
他以颤抖的声音问道:
「您……很强对吧?」
「嗯……还算强吧。」
「我也——想要变强。」
少年说着。
「我想变强,然后帮上别人的忙。这么一来,我觉得大家都会过得很幸福……然后我也会很幸福。」
列维乌斯平静地笑着听取他以不知污秽为何物的眼神说出的纯洁愿望。
「那为了帮你变得更强,我就稍微出点力吧。」
列维乌斯把席恩带到孤儿院后院。
他用掉在地上的木棒,开始剑术指导。
举凡拿剑的方式、步伐、架势等等,他真的非常细心而且周到地教授席恩这些基础。
「就是这样,感觉不错喔,席恩。双手握紧,果断踩出步伐,然后用力往下挥。对,你很棒喔。」
经过几轮空挥后,列维乌斯笑着抚摸席恩的头。
「席恩,你真厉害。你很有天分,有学剑的才能喔。」
「真……真的吗?」
「是啊,说不定你是天才喔。」
听见列维乌斯这句夸张的夸赞,席恩的表情为之一亮。
「那我——以后有办法当上勇者吗!」
勇者。
那是王国最强的称号。
这个国家有许多孩子会如此高声谈论自己的梦想,说长大了要当勇者。席恩也是其中之一。
「也对。你一定可以。」
列维乌斯笑着声援少年纯洁的梦想。
「啊……先等一下喔。经你这么一说,我也一直想当勇者啊。我现在正在努力实现当中。」
「咦……怎……怎么这样……」
「所以了——我们来比一场吧,席恩。」
列维乌斯说道:
「我和你比赛,看谁先当上勇者吧。没错,从现在起,我们就是竞争对手了。」
「竞……竞争对手……」
「你不喜欢?」
「不……不会,没这回事。只……只是我这种人,怎么够格当您的对手……」
「喂喂,席恩。我刚才不是说我们是竞争对手吗?既然这样,你就别再这么谦卑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咦……可……可是……」
席恩犹疑不已,但在列维乌斯的紧迫盯人之下——
「列……列维乌斯……」
他轻声叫出名字。
「没错,这样就对了。真令人期待。不知道你会变得多强呢?」
列维乌斯满足地笑道,再度摸了摸席恩的头。
他接着仰望天空。
那是一片无云、清澈的蓝天。
「你会变强的。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以某种意义来说——那就是最初的一步。
名为席恩·塔列斯克的神童,就在这一瞬间苏醒了。
之后,时间仅仅过了几年——
国王陛下就将勇者的称号赐给席恩了。
他撇下据说最接近勇者的贵族剑士——列维乌斯,就这么当上勇者。
其中的理由非常单纯。
因为实力。
一切仅止于此。
(……梦到令人怀念的梦了。)
早晨的寝室——
从梦里醒来的席恩在床上坐起身子,一愣一愣地回想着梦境的内容。
(今天是列维乌斯要来回收圣剑的日子吧。)
几天前,他送到王都的书信捎来回音了。
上面写着「列维乌斯·贝塔·瑟盖因会前去回收赃物」。
正因——如此吗?
所以他才会梦见那么久远以前的事。
「……嗯?」
这时候席恩终于注意到,他自己一个人睡在床上。
昨天应该是轮到菲伊娜陪他睡觉,但床上却没有她的身影。
和菲伊娜一起就寝后的早晨,通常都会在她的各种恶作剧之下醒来才对——
可是他环视房间……
「……菲伊娜?」
只见菲伊娜偷偷摸摸地试图打开寝室的门走出去。
席恩一出声,她便抖动双肩,缩瑟身体。
「……小席大人,你醒啦?」
「你在干么啊?」
「啊……我是……该怎么说呢?我太早醒来了,所以想去散个步……」
「…………」
「总……总之我可是很忙的!就是这样,我先走了!」
菲伊娜抛下一脸不解的席恩,就这么逃也似地离开。
「……到底是怎么啦?」
席恩歪着头,只觉莫名其妙。
「她们几个……好像有点怪。」
菲伊娜行动诡谲并不是从今天才开始——而诡谲的人也不只她一个。
这几天,女仆们的样子都不太对劲。
四个人都很奇怪。
不知该说是冷淡还是见外。
总之所有人都莫名忙碌。
明明没拜托她们什么新工作,却总是慌慌张张地执行平常进行的工作。
即使席恩主动想找她们说话,每个女仆也只会直说「啊~好忙好忙」,然后跑到别的地方去。甚至常常一早起来就已经不在身边了。
(……总觉得她们都在躲我。)
席恩一边走在寝室往餐厅的路上,一边烦恼着。
(为什么她们不像平常一样来闹我啊……)
女仆们平常可说是过度的照顾和捉弄,应该是他烦恼的源头才对。如今突然不理人,心中却萌生一股落寞与心慌——
(——呃,慢着慢着!不对、不对!我这么想,不就变成我很高兴她们来闹我吗!)
席恩独自用力摇着头。
(哼,没关系。这样我反而乐得清静。日子终于可以过得更安静、更安稳了。)
有了结论之后,席恩再度迈开步伐。却走了三步便萌生一股不安。
(……是我搞砸了什么事吗?是我在不知不觉间做了什么会让她们讨厌的事吗……?)
他一边受到寂寞与不安折磨,一边走着,最后终于抵达餐厅。
正当他想打开餐厅的门时——
「啊——!小席大人,停停停!」
菲伊娜惊慌失措地跑来,介入席恩与门扉之间。
「不行不行,小席大人!现在不行!今天不行!」
「菲伊娜……为什么不行?」
「没、没有为什么!反正你现在不能进餐厅!」
「……那早餐要怎么办?」
「呃,这个……去外面!我们今天换个心情吃吧!」
「…………简直莫名其妙。走开。」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菲伊娜死站在门前,死命阻挡席恩入侵。
就在这个时候。
「呼啊~啊。好困……」
「喂,伊布莉丝,你清醒一点。」
「我有什么办法?最近一直睡眠不足啊。」
「这也无可奈何。因为我们必须趁主公睡着的时候多做点准备。你就别抱怨了。」
「我知道啦。毕竟今天是值得庆祝的生日——呃!」
伊布莉丝和凪正往这里走来,但当她们看见席恩,双方的动作却瞬间定格。
她们瞪大了双眼,满脸都是惊愕。两人手上原本抱着花,却急忙藏到身后。
「早啊,伊布莉丝,凪。你们听我说,菲伊娜好奇怪——」
「呜哇,好忙啊!我好忙喔!」
「就……就是说啊!天哪,真是忙到极点了!」
她们同样没有回答问题,就这么落荒而逃,跑到别处。
「……那两个人是怎样?」
「不……不知道耶。是怎么了啊?」
「我看她们手上好像拿着花束?」
「什……什么?有吗?我完全没看到!」
「而且还说什么生日……」
「咦咦咦?有吗?啊哈哈,不知道到底是谁生日耶。」
菲伊娜很明显不太对劲。她甚至在情急之下——
「对、对了,小席大人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啊?」
脱口问出这个问题。
「嗯?我的生日?没有那种东西啊。」
席恩平静地说着:
「因为我是孤儿,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哪天出生的。」
位在王都郊区外的郊区——塔列斯克地区的一间小孤儿院。
听说席恩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就被丢在那间孤儿院前了。
他没有关于双亲的记忆。
所以理所当然,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而年龄也只是从发现他的那一天算起,再随便往上多加一岁而已。根据这样计算的结果,席恩现在是十二岁,但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个是否就是他真正的年龄。
「这……这样啊,我想也是~」
菲伊娜以这般态度回答后,小声地呢喃:「……很好,跟想象中一样。」这让席恩更觉得莫名其妙了。
「——席恩大人,您早。」
一道女音。
这次是雅尔榭拉到场了。
「我们今天在外面用早餐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连你也来跟我说这种话吗?」
「说来丢人,其实我在准备早餐的时候,不慎打翻了锅子,所以餐厅现在面目全非。你说是吧,菲伊娜?」
「呃……啊,对对对!真的是弄得一团糟!」
「嗯。是吗?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
尽管席恩还是觉得不舒坦,依旧姑且接纳了这个说法。
这时候雅尔榭拉硬是转移话题——
「对了,就是今天吧?瑟盖因阁下前来回收『圣剑』的日子。」
说出这件事。
「嗯,是啊。我没想到会是列维乌斯过来拿。」
本以为一定是底层跑腿的过来回收,没想到竟是国家自豪的勇者亲临,席恩也有些讶异。
「列维乌斯代替我成为勇者之后,我听说他还担任了王国骑士团的部队长,每天都很忙碌。我觉得他实在没有理由特地来做这种像跑腿一样的事……」
「这代表王室对『圣剑』的运送还是很小心谨慎,是吗?」
「……不知道。」
他稍微思考了一会儿,但觉得实在太麻烦,便作罢了。毕竟席恩真正的心声,就是不想再和这个国家的王室扯上任何关系了。
「可是小席大人啊,你不觉得心情很复杂吗?」
菲伊娜说道:
「那个金发男抢了你全部的功劳,所以现在才当上勇者对吧?既然这样,那……」
「你想问我恨不恨他吗?」
席恩抢先说出菲伊娜闪烁其词的结论。只见菲伊娜用有些不安的眼神点了点头。
「……嗯,我对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感觉,但列维乌斯之所以当上勇者,那是上头的命令。抢走我的功劳也不是列维乌斯自愿的。」
席恩淡淡的说着。
「持续扮演冒牌勇者一定不是一条轻松的路。他会被夹在国政和民意之间进退两难,站在受尽双方夹击的艰难立场……可是我觉得利维乌斯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完美演绎着对国民而言理想的英雄。如果我是勇者,一定没办法得到这么多民众的支持。」
即使半开玩笑地这么说,她们两人还是一副复杂的表情。
最后雅尔榭拉她——
「席恩大人,您还真是喜爱列维乌斯阁下呢。」
说出了这句话。
「嗯……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听您提起列维乌斯阁下的时候,感觉似乎有些开心。」
「这样啊……嗯,也对,算是吧。要说我喜欢他,可能真的很喜欢吧。」
席恩说道:
「他是一起组队,生死共患难好几次的伙伴,而且他还是教我剑术的师傅。」
「师傅?就凭他?不是小席大人你教他?」
菲伊娜一脸难以置信。
「列维乌斯教我的剑术就是我的原点。」
席恩如今虽是剑术、魔术万能,一开始学的却是剑术。当初就是列维乌斯·贝塔·瑟盖因将剑这种力量给了一个一无所有、默默无名的孤儿。
「他……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不会炫耀贵族这一身份,温柔地对待我这种孤儿。就算是组队之后,我也一直受他照顾。如果没有列维乌斯,我的队伍大概就散了吧。」
「这样啊。呵呵呵,我好像有点嫉妒他了。」
雅尔榭拉笑得温柔贤淑。但席恩却仿佛看得见那双眯起的眼中,隐藏着漆黑的嫉妒之火,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这幢宅邸久违的客人。要好好招待他。」
到了说好的时间,列维乌斯分秒不差地造访宅邸。
他大概带了二十个随从,不过他们都在宅邸外待机,只有列维乌斯一个人被带到有宅邸主人等着的会客厅。
「嗯……不过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是知道你有多厉害,所以我一直觉得不管你有什么作为,我都能处变不惊了——」
列维乌斯隔着一张桌子,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以有些无奈的语气开口。他的视线投射在立于席恩背后的四名女仆身上。
「但没想到——你会把『四天女王』变成自己的女仆。」
瞧对方苦笑着说出这番话,席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啊。」
只能暧昧地回答。
「过去受到你们诸多款待了,美丽的魔族女王们。」
列维乌斯讽刺地说着。
雅尔榭拉和凪轻轻低头致意,菲伊娜笑着挥手,伊布莉丝则是打了个呵欠。
「你虽说没想到,感觉却不怎么惊讶。」
「因为根据密探的报告,我早就知道你和四个女人开始同居了。我只是从外表特征、人数来判断,猜想可能是如此罢了。」
席恩知道有密探存在。
注意到了,却放置不管。因为他觉得为了让惧怕正牌勇者报复的王室放心,适度给予情报并让他们监视自己才是最好的做法。
监视者似乎并未发现变化为人类的雅尔榭拉等人的真面目——但过去身为勇者小队的一员,在前线和魔王军作战的列维乌斯却发现了。
「列维乌斯……雅尔榭拉她们的事——」
「我知道啦。我无意报告给上头知道。就算说了,也只会招致不必要的混乱。既然『四天女王』这样的威胁在你的监视之下,就某种意义来说,反而更安全。」
谈判快得让人不知所措。席恩摸着胸口松了一口气,但列维乌斯却立刻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过呢,这么久没看到你,没想到你也长大了嘛。原来如此啊,你已经到了会想让女人来服侍的年纪啦?」
「什……!」
「被美女包围还真让人羡慕。顺便透露一下,你最中意的女人是哪一个?」
说完,站在背后的女仆们以非比寻常的气势紧抓着这句捉弄人的话语不放。
「席恩大人,是我对吧!唯有我这个担任女仆长的雅尔榭拉才是您最喜欢的人对吧!」
「小席大人,一定是我吧!」
「哦,说得也是。就趁这次机会说清楚讲明白吧。你到底喜欢谁啊,少爷?」
「我……我不在乎……无论主公到底钟爱谁,我都会以一介家臣的身份尽忠职守……如、如果您爱的是我,那自然是最好的……」
「你……你们都冷静一点!列维乌斯!」
「啊哈哈,抱歉抱歉。」
列维乌斯看着陷入一片混乱的席恩等人,开心地笑着。
「呵呵,你过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开心,真是太好了,席恩。」
他的笑容丝毫无异于两年前——从他们相会开始,他就没有变过。
那是一抹仿佛兄长看着岁数差了很多的弟弟时的温柔微笑。
之后,他们两人一手拿着红茶,互相说着彼此的近况。
「看来你以勇者的身份,表现得很光鲜亮丽嘛。」
「别糗我了。就算被正牌勇者夸赞,听起来也只像是讽刺。你才是,以隐居生活来说,倒是挺活跃的嘛。还换了个名字出版初学者专用的魔术教材。」
「我也只能做这种简单的工作了。」
「宫廷魔术师们每次都卯起来审查喔。说什么书里可能会有教唆读者推翻国家的偏激思想。」
「……那他们真是做白工了。我倒希望靠国民税金过活的宫廷魔术师可以多做点有益于国家的工作。」
他们还说到了从前的伙伴。
「对了……另外三个人现在都在干么啊?列维乌斯,你知道他们的现状吗?」
「我不知道。他们三个都下落不明。就在你离开王都的时候,他们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是噢。真像那三个人的作风。」
「……可以的话,我才不想再见到他们第二次。」
「……我也是。」
两人宛如要填满两年的空白,但又像明天还会再见面一样,持续聊着不着边际的日常对话。
最后,当装着红茶的杯子见底时——
「好像有点聊过头了。我们也该进入正题了。」
列维乌斯首先起头。
「也对……雅尔榭拉,菲伊娜。」
席恩对着背后两个人下达指示,她们立刻将放在会客厅一隅的两个木箱搬运过来。箱子放上桌子后,随即打开盖子。
箱子里放的是暂时由席恩保管的赃物。
一箱是宝石和饰品,另一箱则是——
「……『圣剑梅尔托尔』。看来的确是真品。」
列维乌斯将圣剑从细长的木箱中取出,检视着刀身。
插图p233
「你以为我会拿赝品调包吗?」
「别不高兴嘛。我只是确认一下啊。」
列维乌斯笑着说,并站起身来,轻轻挥舞手中的圣剑。
「其实我最近正在训练怎么用圣剑。我是觉得自己已经用得很顺手了……但上面还是不准我带出王都。要是有这把剑,前些日子讨伐魔兽的时候,就能更轻松了。」
「我想也是。毕竟这三把圣剑是这个国家的秘宝,在军事上也是杀手锏。」
所谓的圣剑,是一种只要身为人类,任谁都能使用的兵器。
因此王室甚是害怕圣剑被其他国家抢走。若是落入他国手中,国家之间的武力平衡便会瞬间崩毁。
「可是——他们却准你带出去。」
列维乌斯说着。
「看来他们对我的信任还没有你这么深。」
「……我当时的情况不太一样。两年前有魔王。因为在战争中,所以应该是特例。」
正因为有魔王这个大陆级的威胁,国家才允许席恩携带并使用圣剑。若非如此,不管席恩再怎么有能力,王室也不会把圣剑交给席恩这个平民。
「谁知道呢。不过我觉得——你是特别的。你的程度和我这种人不一样。你真的很特别,也是真正的天才。」
「……列维乌斯?」
见列维乌斯以仿佛被什么东西附身般的眼神看着圣剑,席恩的心中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骚动。
「对了,席恩。机会难得,你可以稍微教教我吗?」
「教你?」
「你身为使用过圣剑的前辈,稍微教我一、两招嘛。毕竟能像这样跟你说话,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好……好啊,那是无所谓……可是我已经没办法用圣剑了耶。」
「没办法用?」
「因为这家伙好像不把我当成人类了。」
席恩看着圣剑说道。
列维乌斯则是稍微眯起了眼睛。
「是喔?不然你至少看一下我的实力吧。看我这两年学会用『梅尔托尔』到什么程度了。」
「当然可以。务必让我见识见识。」
「好。哎呀,不过在这之前……」
列维乌斯他——
说出这句话。
接着——单手弹响手指。
「啪」的一声。
顷刻间,屋外传来阵阵细微的声响。
感觉就像某种东西一个个倒下那样——
「……怎……怎么了?」
「你不用担心,席恩。我只是让在屋外待机的部下——睡着了而已。我事先在他们的团服上动了点手脚。」
「动手脚……?」
「因为要是他们醒着,会有很多麻烦。」
相较于满脸困惑的席恩,列维乌斯依旧毫无变化。
毫无变化到简直不自然的地步。
他维持着直到刚才为止都挂在脸上的那抹亲切笑容,径自把话接下去。
「好了。你快看看吧,席恩。看我这两年来——被迫代替你当勇者的这两年来,到底变强了多少。」
接着——列维乌斯举起「梅尔托尔」。
他一口气将锻炼有成的魔力注入圣剑当中。白银的刀身随即发出神圣的光辉。看起来宛如尝到人的滋味而喜形于色一样。
只要是人类,无论是谁、有什么欲望,这把剑都会欣然享用。如今它呼应持有者的意志,解放它的力量了。
「——引领敌人前往神圣的暗影中吧,『梅尔托尔』!」
随着这声勇猛的叫喊,列维乌斯便将剑刺入地板。
那一瞬间——空间扭曲了。
一股仿佛连光线也会扭曲的壮阔、强烈的魔力波动迸出。
「这、这是——!雅……雅尔榭拉!」
当席恩回头时,已经太迟了。
站在席恩身后的四名女仆——都逐渐被困入空间的裂缝中。出现在空间中的漆黑扭曲宛如索求她们四个人的身体一样,慢慢将她们包覆其中。
「菲伊娜!伊布莉丝!凪!」
即使她们使力挣扎、大叫、拼命想逃脱,一切依旧已经太迟。就连席恩想伸手救助,也已经来不及。
漆黑的裂缝瞬间将她们四人啃食殆尽。
就在这转瞬之间。
四名女仆当场消失,仿佛一开始就没有人站在那里一样。
「——『奈落牢』。这是能把自己锁定的目标幽禁在相位稍不同于『此处』的异空间里的技巧。虽然发动要花点时间,相对的,一旦发动了,不管是位阶多高的魔族,也不容易逃脱……哎,我应该不需要对你解说吧?毕竟这是你想出来的招式。」
列维乌斯一边将圣剑从地上拔起,一边以一如往常的笑脸不以为意地说着。唯有他的眼神,已经和平常不同。
「怎样啊,席恩?我现在连这招都学会了喔。在你隐居的这两年,我可是拼死让自己变强了。我应该差不多快追上你了吧?」
傲慢、压迫,以及鄙视他人的眼神——当席恩看见他的眼神,表情瞬间充满了苦涩。
「……果然是这样吗?列维乌斯……」
「哦?」
列维乌斯兴致勃勃地扬起眉角。
「你这么说的意思是……你早就发现了吗?你早就隐约感觉到我打着什么歪主意吗?」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席恩一边用力握紧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一边开口:
「入侵王都宝物库的盗贼团『绯蜘蛛』……说实话,他们的首领加雷尔并非是个多有实力的人。凭他那种程度的能力,要夺走在宝物库当中特别严正保管的圣剑,应该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内部有人帮他。」
若有内应,入侵与偷盗的难度就会一口气下降。
话虽如此——实际真的能办到这种事的人应该只有少数。毕竟能进入宝物库的人,在王宫内部也只有一小部分的人。
位居特权阶级的掌权者们、负责宝物库警备工作的骑士团成员——以及平常获准使用「梅尔托尔」进行训练,想必已经进入宝物库好几次的人——
「而且加雷尔知道我这幢宅邸的位置,也知道屋子里藏有一大笔金钱。明明知道这么多事,却完全不知道我的真面目,还有关于诅咒的事……太不自然了。不自然到了极点。简直就像有人刻意只将特定的情报告诉他一样。」
席恩的口吻逐渐强硬,但他的表情却成反比地越见沉痛。
「列维乌斯……其实当你特地告诉我你会过来宅邸拿圣剑的时候,我的疑惑就越来越强了。如果加雷尔夺取圣剑——是为了将圣剑送到我这里来的手段,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利用盗贼从宝物库把圣剑偷出来。
只给他特定的情报,让他来到席恩面前。
席恩打倒盗贼后,圣剑便会暂时安置在这里。
最后再由自己直接前来回收赃物。
这一切的事情——都是为了现在这一瞬间。
为了以拿着禁止带出王都的圣剑的状态,站在被永久逐出王都的席恩·塔列斯克面前——就只为了这一瞬间。
「你是来——杀死我的吧?」
「完全正确。」
自己所有的企图都被看穿,列维乌斯还是不为所动。别说动摇了,他的嘴角甚至刻画着一抹一切如他所想的嘲笑。
「我知道你很聪明。我早就知道你会看穿这种松散的计划了——不过到头来,你还是没能彻底怀疑我。」
「…………」
「你直到最后关头还是想相信我。『果然』是我想说的话,席恩·塔列斯克。你果然还是没办法怀疑同伴是吗?」
「…………」
席恩无言以对。
没错。
他说得对。
席恩他——想去相信列维乌斯。即使心里觉得不对劲,还是努力甩开那份思绪,不去正视那份悬念。竟怀疑同伴,他对自己深沉的猜疑心感到可耻。
他想去相信。
他想认为过去的伙伴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体变成这样,所以才久违地来见自己。
所以——就连在雅尔榭拉等人面前,他的表现依旧如此。
一副期待与伙伴再次相见的模样。
宛如要催眠自己那般,不断诉说期待。
他想相信对方,所以持续说着。
没想到——
「……这是为什么,列维乌斯?」
席恩请求似地提问。
「为什么你要……」
「为什么……是吗?如果你想不通——那这就是答案,席恩!」
列维乌斯随着一道近似尖叫的吼声,挥舞手中的剑。
扼杀距离的圣剑——「梅尔托尔」。
它无视双方的距离,挥落的斩击就这么朝席恩袭去。
「——唔!」
席恩立刻使出多重魔力防护壁。多道魔法阵交叠,席恩利用魔力高速循环的结果,创造出宛如永动机般的防御力。这是每个魔术师都会使用的基本防御术,但像席恩这种等级的人用起来,就会变成最强的防御。
无视距离逼近的巨大斩击与高速施展开来的防护壁激烈冲突。
斩击被弹开之后便消失,席恩并未受到伤害。
「——反应真慢。你退步了吗?」
这道声音从席恩的背后传来。
(糟了——)
像加雷尔那种程度的使用者,能让斩击飞越空间就已经是最大限度了,但若是优秀的使用者——「梅尔托尔」就不只能让斩击飞越空间,连使用者也能办到这件事。
以一般的空间魔术而言,要让人类进行空间飞跃就要有大规模的仪式和准备,不过若是「梅尔托尔」中意的对象,就能让他像走路一样飞越空间。
「还是说,我终于追上你了呢?」
说时迟那时快,列维乌斯利用斩击当幌子,进而飞跃到席恩背后,接着迅速挥剑横砍。
席恩再度快速使出防护壁——但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不行……挡不下来。)
当「梅尔托尔」由被选上的人挥动时,具有一种特性,它会强制性扩展刀身触及的物体的空间。
意即会在一个物体之间——强行创造出距离。
当刀刃碰触到物体的瞬间,一个物体会被当成打从一开始就是两个。
简单来说——就是什么东西都砍得断。
无论是多么坚固的盾牌,或是以多庞大的魔力稳固结合出的防护壁,只要连着防御存在的空间一起切开,就不具任何意义了。
就像撕裂天空那般,将这个世界所有的物体都连着空间一起斩断。
「虚空斩」。
这比起飞越空间这种华丽的飞跃技能更加可怕,是可称为「圣剑梅尔托尔」的精髓的特性——
「——唔!」
无法防御的无情斩击就这么击中席恩。最高密度的魔力防护壁就像奶油一样轻易被切开,反射性用来防御的左手也被斩断至手肘附近。
即使已经反射性往后回避了,依旧未能及时避开,他的身体因此被深深切开。简直就像只靠一层皮囊勉强连着身体一样。
「喝!」
列维乌斯挥下圣剑后,顺势转身一圈,对着席恩的胸膛使出一记猛烈的回旋踢。
这记踢击的力道,将原本只靠一层皮连着的身体撕裂。
原地只留着下半身和左腕,唯有上半身被踢飞。上半身撞坏宅邸的窗户,就这么掉在外头的草皮上。
「唔……咳咳……」
席恩因剧痛扭动着身体,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只见下半身和左臂的断面一阵扭曲蠢动,迅速开始再生。
时间只经过数秒,肉体的再生便结束了。留在宅邸内的下半身和左腕宛如雾气一样消失无踪。
「真的是怪物般的再生能力啊。我该说真不愧是魔王给的诅咒吗……这能力简直就像魔王一样可怕。」
列维乌斯也从窗户一跃,跳到了宅邸外。
「不过……只要用圣剑持续攻击,你还是迟早会死吧?就像两年前你对付魔王的那样。」
他提出的这一点——是事实。
神族在过去是魔族的天敌——拥有那份力量的圣剑,对上魔族便能发挥莫大的效果。
魔王同样具有几乎能无力化所有攻击的绝对防御力,以及令人惊叹的再生能力。不过如果使用圣剑攻击,就能累积伤害。
倘若席恩像刚刚那样,受到列维乌斯挥舞的圣剑攻击——他的生命力迟早会油尽灯枯。
「只要我有圣剑的加护,就防得了你那份诅咒的真面目……能量掠夺。不过要是你认真解放诅咒,会怎样我就不知道了……但你应该办不到吧。」
列维乌斯说着,看向旁边。他的视线前方有数十个身穿骑士团团服的人,他们都失去意识倒在草地上。
他们是被列维乌斯动了手脚昏倒的随从们。
「如果你想用诅咒杀了我,他们也会受到波及死掉。他们都是不知道我这次有什么计划的善良骑士们。你应该下不了手杀死无罪之人吧?你这个温柔体贴的勇者大人。」
看来他之所以把随从带到宅邸附近,就是为了这一点。
为了将他们当成防堵能量掠夺的盾牌。
他把席恩的温柔和天真精算到令人恶心的地步——
「席恩·塔列斯克,将军了。你已经逃不了了。」
「……你就这么恨我吗?」
席恩一边以再生完毕的脚站起,一边说着。
「你用这么迂回的方式,设下多重策略……你恨我恨到不惜做到这种地步吗?」
「是啊。」
列维乌斯——立刻答道。
「我一直都很讨厌你,席恩。恨到连我自己也控制不了。我恨分明比我小十岁,却远比我还要优秀的你。我也很羡慕你。既羡慕又嫉妒。在你出现之前……神童一直是为了我而存在的单字。如果没有你……不论是勇者的称号还是圣剑,应该全都是属于我的东西!」
青年标致的脸庞随着激动的语气逐渐崩毁。
柔和的笑容消失,变成被累积多年的嫉妒与愤怒支配的容颜。
(列维乌斯……!)
席恩的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样痛苦。痛到他几乎无法承受。
从前他比任何人都要相信的伙伴,如今脸上却是一副从没见过的面貌,嘴里说着他从没听过的话。
过去曾好几次支撑着席恩的踏实言语和温柔笑容——那些美好的回忆仿佛全都在崩落的声音当中消逝。
「……那么你说的话全都是假的吗?你说你是我的伙伴,还说我一定当得上勇者……」
「噢,我好像真的说过那种话。呵呵……『一定当得上勇者』吗?这句话我不知道说过几百次了。因为我到处跟小鬼说这句话。」
列维乌斯嘴角向上扬起,做出扭曲的嘲笑。
「告诉你,我之所以温柔待你……是因为我爽!我就是爱对着出身卑贱、教养烂透的底层小鬼,施舍属于上流阶级高高在上的慈悲心!我爱世人给我『不歧视庶民的善良贵族』的评价!这些都让我爽到极点了!可是……没想到……」
嘲笑的嘴脸骤变,他现在宛如隐忍着痛苦般,猛抓着自己的头。
「可是……你怎么能真的超越我?为什么啊?为什么……你是个天才啊?如果你是个凡人,是个随处可见的尘芥,我就能保有我一贯的温柔了。我就不会……像这样因为嫉妒发狂了。这都是你……都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啊,席恩!」
列维乌斯在激动之下,用力践踏地面。
愤怒、嫉妒、悲哀、憎恶、执迷不悟、自卑感、自我厌恶……圣剑啃食着这些属于人的感情,光芒更胜以往。
在不可防御的刀剑锋芒前,席恩只能选择闪躲。只能死命躲过如波涛般不断袭来的剑击。
然而无论他多么精准地回避攻击,却无法连言语也避开。不管他愿不愿意,对方说的话依旧会进入耳里,弄脏他的心灵。
「当你受到诅咒的时候……我真是觉得你活该。这么一来,只要你不在了,我就能站上顶点。我可以夺走你的勇者称号,成为真正的勇者。不过……我错了。」
他激动的情绪仿佛流水一般,不断从嘴里流泄出。
「无论毫不知情的大众给了我多少赞词,我依旧觉得空虚。上头知情的人也只会拿你跟我比较,一直贬低我。『如果是席恩,就会做得更漂亮。』『如果席恩还在,国家会发展得更进步。』……简直是地狱。在我被迫扮演勇者的这两年来,世界除了是地狱以外,什么也不是。」
不论他恣意发泄出多少情绪,他的剑法还是不见一丝紊乱。他的动作俐落,准确地对准要害。
如果只论剑术的技巧,列维乌斯原本就能威胁席恩。
如今对方手持圣剑,我方又没有武器,当然没有胜算。而且席恩也没有空隙发动大规模的攻击魔术,只能一味防守。
(……好强。不对——是变强了。)
席恩好几次受到致命伤,然后在不断反复的再生之中如此想着。
(他和两年前的我不分轩轾……不对,他比我更能彻底运用「梅尔托尔」。他比我更得「梅尔托尔」的欢心。)
他想着。不禁如此想着。
想着不必去思考的事。
(是地狱……让你变强的吗,列维乌斯?)
席恩被诅咒折磨,不得不选择孤独,他曾经以为他所处的地方一定就是地狱。
然而。
看来列维乌斯所处的地方也是地狱。
那些看似奢华的虚饰荣光,也只是压迫心灵的东西。他受尽空虚的赞美,遭受无情的侮辱——他的自尊心不断受挫,在那张虚伪的笑脸之下,有着无处发泄的愤怒和嫉妒心持续燃烧着。
他以这些翻腾已久的强烈情绪为粮,就这么变强了——
「我已经受够了……!只要有你在,我就一直都是冒牌货,是替代品。所以我现在——要杀了你。我要超越你,当一个真正的勇者重新活下去!」
充满杀意的一道剑击——砍断了席恩的脖子。
但席恩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攻击就死亡。他死不了。肉体的再生会马上开始。但他的心灵和精神却不会是毫发无伤。
「……我不想和你战斗。」
头颅尚在再生时,席恩挤出这段话。
「我一直……把你当成伙伴。我一直都很感谢你。」
我把你——当成亲哥哥看待。
席恩这么说着。
他也觉得自己干么在这种状况下说这种话。但言语就是不受控制跑出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想用谈话解决。
他抓着一丝希望,认为对方或许还听得进他所说的话。
然而——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怪物。你当我的弟弟,只会令人作呕。」
席恩的言语、心意、不舍、执着——
都没能传达给对方。
「……呜!」
一股近似屈辱的窝囊感袭向席恩。比起愤怒,他更觉得难堪。他根本一点也不了解对方,就盲目地误会「列维乌斯也把我当成弟弟那般看待」,这样的自己实在是窝囊到了极点。
(我被王族疏远,被大众遗忘……现在连一直以为是伙伴的男人,也只对我有憎恶之情吗……)
席恩在耻辱与绝望之际,跪倒在地上。
正当他的眼里就要泛出泪水的瞬间——
「——你开什么玩笑?」
这道声音就像从地狱底端传来的一样。
非常非常低沉的女音……那是一种宛如将世上所有的愤怒融化后再炖煮一般,夹杂着灼热愤怒的声音。
「你们给我适可而止……!你们这些人类到底……到底要背叛席恩大人几次才甘心……!」
空间——嘎吱作响。
空气中产生一道细微的裂缝,一股庞大又慑人的魔力随即从内部喷出。
简直就像地狱的封盖被打开了一样。
一双女子纤细白皙的手接着从敞开的黑暗当中伸出。
「席恩大人到底做了什么!他只是……不断为了人类尽心尽力而已!他只身揽下国家的期待与希望,鞭策自己稚嫩的身躯,为了守护人类,不断和我们这样的威胁战斗!这样莫大的恩义,你们为何要恩将仇报!」
两只手一把抓住空间。
她硬是使力扳开异空间的大门。
从里面现身的是——一脸恶鬼样貌的魅魔。
(雅……雅尔榭拉……)
那是连席恩也没见过的样貌。就连两年前处于敌对状态时,席恩也没见过她因愤怒而如此疯狂的样子。
「就算被诅咒侵害,席恩大人依旧持续替人类设想。他在伤心迷惘之中,并未选择毁灭的道路……为什么你们人类就是不懂他这份高尚和高贵呢!」
从黑暗的空间里爬出来的魅魔,以满是漆黑杀意的眼光瞪着冒牌勇者。空间产生一道新的裂缝,企图将她再度压回闭锁空间内,但她还是用蛮力挺住,并推了回去。
「啊啊……够了。我已经受够你们了。如果国家、人类、神明……都想让席恩大人受苦,那我就毁了这一切。首先就从你开始,列维乌斯·贝塔·瑟盖因!」
一对漆黑的羽翼展开来,魅魔女王就这么飞了起来。
「席恩大人是那么期待与你再会!他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你的事,到了让人嫉妒的地步……可是……可是没想到……你让席恩大人伤心的罪孽,简直罪该万死!」
她这一记攻击蕴含着大肆蹂躏、凌辱世界般的杀意和魔力,就这么直捣伤害主人的敌人。然而——
「唔……『梅尔托尔』!」
圣剑呼应列维乌斯的叫声,光芒更显耀眼。
下一秒——雅尔榭拉的身边出现无数展开的黑暗。那些裂缝仿佛拥有意志般地蠢动,啃食着她的四肢,牵制她的行动。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呐喊终究是徒劳,雅尔榭拉就这么再度被拖入暗黑空间。
「呼啊……呼……呵……哈哈哈!」
尽管气喘吁吁,列维乌斯还是吐出安堵的笑意。
「这还真是惊人。没想到她居然用蛮力试图破坏已经发动的『奈落牢』……真不愧是魅魔女王『大淫妇』啊。」
说完,他的视线再度对准席恩。
「刚才被局外人打断了。好了,我们继续吧。继续讨伐想玩人类家家酒的怪物。」
「…………」
这是一句锥心的无情话语——但并未传进席恩耳里。直到刚才,对方每说一句就让他心如刀割的嘲弄,现在听来感觉却离他很远。
席恩脑中浮现的是——雅尔榭拉的身影。
差那么一点就从绝对的闭锁空间逃出的她——为了席恩而认真生气的她,是那么惹人怜爱。
不只雅尔榭拉。
菲伊娜、伊布莉丝、凪……她们现在一定也为了席恩而生气,在闭锁空间里挣扎着想逃出来吧。
她们的一切都让席恩怜爱不已,原本空虚的内心也逐渐被填满。
(原来——是这样啊。)
他想起来了。
想起了重要的回忆。
(我已经——不在地狱了。)
他早已从地狱当中逃脱出来。
有人将他从原以为会持续一辈子的地狱当中救出来了。
「死吧,怪物。为了世人,也为了我。」
「——我拒绝。」
席恩说着。斩钉截铁说着。
他用力踩着地面站起,以没有迷惘的眼神看着对手。
「……我想起来了。现在的我有不能死的理由。尽管变成了只会危害周遭生物的怪物,我还是有了想活下去的理由。像我这种人——也找到了希望我继续活下去的家人。」
随着嘴里说出坚定的话语,席恩也拿下右手的手套。从好几道封印术式当中解放的是——不祥的咒印。
少年看着前方的眼神已经没了迷惘和苦恼。
席恩睁着蕴含纯粹觉悟与杀意的眼神,瞪着敬如兄长的男人。
「怪物会活下去。他会逍遥自在、厚着脸皮活下去。为了这一点,就算是勇者,他也会消灭对方。」
在这股无与伦比的觉悟面前,列维乌斯被震慑住了。
毫无迷惘的眼神、英勇的站姿,以及充满全身的魔力与斗气……这一切都让他想起过往的席恩——想起那个被称作勇者的席恩·塔列斯克。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我要冷静。)
列维乌斯咬紧牙关,拼命激励自己。
(没什么好怕的。我有圣剑。而且我……已经超越过去的他了。我没有输的道理……!)
这两年,列维乌斯疯狂锻炼自己,最后终于变强。
如果只论使用圣剑的技巧,他有自信赢过席恩。尽管王室那些人并不承认——但若是现在的他,想必连魔王也能打败。
(我要小心的……是那只右手吗?)
列维乌斯恢复冷静,集中精神盯着刻有咒印的右手。
知道席恩受到诅咒后,宫廷魔术师们对他的身体进行了诸多验证——他们反过来利用不死的肉体,做了许多既可怕又非人道的验证。
验证结果,他们得知刻着咒印的右手咒力尤其强烈。
倘若直接碰触到,什么都不做就能置人于死地——
「我要上了,列维乌斯。」
说出宣言的同时——席恩往前一蹬。
他策动聚集着魔力的脚蹬地,以爆发性的加速度直冲——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实际上那却是残像。
席恩的本体在急速加速后急停,接着绕到列维乌斯背后。
「哼,我看见了,席恩!」
列维乌斯回首马上砍下一刀。
他以「梅尔托尔」的特性砍下直逼而来的右手。一碰就会将生命啃食殆尽的魔手瞬间没了手腕以下的部位。
「就算是会让人立即丧命的手,只要砍下来就不成问题了。」
「……唔!」
「这么一来就结束了!」
列维乌斯不给席恩再生的时间,直接展开追击。他全身释放出魔力,发挥肉体强化术式能力的极限。
圣剑——落下一道剑痕。
那神速的剑技快到常人的眼睛看不见。
席恩的肉体瞬间划出无数条细线,下一秒肉体便被切碎,洒落地面。
即使肉体的再生已经立即展开——列维乌斯却拿着圣剑,对着倒卧在地上的身体中枢——也就是心脏的位置一刺。
「唔呜!咳……啊啊……」
「我不知道你的再生能力到底有多厉害,不过只要我持续破坏心脏这个魔力中枢,就能让你耗损得更严重吧?」
这下子胜负已定。
根据席恩所说——只要用圣剑贯穿心脏,就能够葬送过去敌对的那个魔王。
「真是难看啊,席恩。拯救世界的勇者,最后的末路就是这样。就算今天你死了,这个国家的人也不会察觉。不管你替人类尽了多少心力,最后还是没有任何回报。」
列维乌斯得意地笑着睥睨席恩,接着说:
「你的身体变成这样之后,还是写了初学者适用的魔术教材,替人类做事……你该不会以为做这种事就能获得认可吧?你以为只要累积善行,就算身怀诅咒,还是能被人们接受吗?只要阿谀奉承,扮演人类的样子——就能变成人类的一分子了?」
列维乌斯扭曲着嘴脸发出嘲笑,同时抛出这一席话:
「哈哈哈,笑死人了,怪物。真悲哀,你悲哀也得有个限度啊。你应该亲身体会到人类有多自私了吧?不会有人接受你的。一只怪物不管做了什么,永远都是怪物。」
「……呵。」
这时候席恩——他笑了。
剑就刺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嘴一边淌出鲜血,一边迸出笑意。
「呵……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呵,当然好笑。你搞笑也得有点限度。你说的话有着非常严重的误解。」
「误解……?」
「什么变成人类的一分子……我早就已经放弃了。」
席恩说着。
「我的确有在写初学者适用的魔术书籍……不过说实话,我根本不关心魔术的简化和普及。我只是想不到除此之外,我还能胜任什么工作罢了。」
「工作……?」
「没错,就是工作。就算我有国家给的钱,若是个无业游民,那未免也太逊了。」
席恩一边说,一边举起右手。
他用受诅咒的右手抓着贯穿胸口的圣剑的刀身。
「列维乌斯,你可不能告诉她们几个喔。」
席恩说道。
口吻感觉似乎在开玩笑,但他的眼神却闪着锐利的光辉。
「我只是想在新的家人面前——在服侍着我的女仆们面前,以主人的身份耍帅而已!」
——「真呼吸」。
那一瞬间。
刻在席恩手背上的咒印发出昏暗的光辉。
右手喷出漆黑的魔力,包覆着圣剑。
缓缓地。
一点一滴……一点一滴——
就像墨水滴落湿透的纸面慢慢向外扩散那样。
从右手触摸到的地方开始——圣剑逐渐染黑。
「——什!这、这是什么……!」
「列维乌斯,我劝你最好放手。否则的话——连你也会被吞掉。」
「噫……噫噫噫!」
列维乌斯仓皇放手。但这并非是听从了席恩的话。而是本能上觉得恐惧才让他有了动作。
漆黑的色彩瞬间染遍整只刀身,最后连刀锷装饰和刀柄也变得一片黑。原本散发着神圣白银光辉的剑——如今已经幻化成仿佛连光芒都能吞噬的暗黑之剑了。
最后——「啪」的一声。
变黑的圣剑宛如被席恩吸收一边,消失了。
「不……不可能……」
列维乌斯惊愕不已,无法相信眼前的光景。这时他的脑中突然闪过某个单字。
(——能量掠夺。)
那是席恩打倒魔王时承受的诅咒,会侵蚀周遭生物的生命。刻有咒印的右手咒力尤其强烈,如果直接用手碰触,一瞬间就能将生命啃食殆尽——
「难、难道……席恩,你——你吃了圣剑吗!」
「是啊,你说对了。」
席恩并未得意,反而有些自嘲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子,瞪着吞下圣剑的右手,直盯着瞧。
「你……你别闹了……什么啊?这算什么啊……!」
利用能量掠夺吞食整把圣剑。这根本不可能。不可能办得到。简直难以置信——但站在他眼前的少年态度却非常磊落。
无论脑袋再怎么否定,少年身上那股压倒性的存在感却将这一事实强制刻在他的胸口。
「喝……!」
席恩伸出右手,仿佛灌注某种意念。
当好几道魔法阵浮现——被吞食的圣剑又再度出现在这个世界。
只不过——颜色一片漆黑。
插图p263
席恩握紧这把被染黑的「梅尔托尔」。
他高高举起——然后笔直挥下。
「——唔!」
明明是刀刃碰不到的距离,斩击却划过列维乌斯身边,切落了几根头发,并划过脸颊。
错不了。
刚才这招——是飞越空间的斩击。
只有「圣剑梅尔托尔」才有的,独一无二的特性——
「嗯,看样子没什么问题。」
「……为……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现在的你能用『梅尔托尔』!」
圣剑是神制作的退魔之剑。
是神以神的手法,为了人类而做的剑。
圣剑对上魔族能发挥偌大的效果,而且只要是人类,谁都能用——相反的,如果不是纯粹的人类,就绝对无法使用。魔族就不用说了,像精灵和兽人这些继承了浓厚非人之血的种族,也不会受到圣剑宠爱。
「现在的你……应该极为接近魔族才对。可是为什么有办法使用『梅尔托尔』!为什么圣剑会爱你!」
「因为我覆写了。」
席恩说着。
他只是一脸平静地说出事实。
「圣剑只有人类才能使用……我覆盖了这个设定,然后改写了。」
「改……写……」
「我用这只右手吸收了圣剑的一切,在体内改写之后,再放出体外。」
「真呼吸」。
这不是一种招式,而是生态。
无关自己的意志,是一种为了生存引发的现象。
对这名受诅咒的少年而言,能量掠夺就像单纯的呼吸。
而且解放它也只像慢慢深呼吸而已。
没错。
所谓的呼吸,不只有吸。
要吐气才能算是——呼吸。
将吸入体内的东西重组,然后吐出,这样才叫做呼吸。
「简单地说……就是霸地道调教圣剑吧。就像用药物洗脑一个讨厌我的女人,不断给她无上的快感,强制性让她爱上我。让她臣服于我,无法再对我以外的人感到满足……呵,连我也觉得自己真是做了一件恐怖的事。」
席恩抛出唾弃般的言语,看着已染黑的圣剑。
「梅尔托尔」散发出绚烂妖艳的光芒。它看起来就像刚才列维乌斯拿在手上一样——不对,是抖动着更胜刚才的欢愉。
仿佛诉说着他发誓永远服从现在的持有者——席恩·塔列斯克一样。
「『圣剑梅尔托尔』现在已经重生为『魔剑梅尔托尔』了。它不再是只有人类能用的剑,而是只有我才能用的剑。」
「……不……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你在胡扯。这一定是胡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办到!圣剑……应该是魔族的天敌才对!居然……用那种不正经的力量强行支配他……」
自己的常识已从根本遭到颠覆,列维乌斯只能一脸苍白地吼着。
「用蛮力使圣剑屈服……这种事应该连那个魔王都办不到才对!」
「列维乌斯,你忘了吗?现在站在你眼前的男人——可是杀死魔王的勇者喔。」
席恩说着。
说着昭然若揭的事实。
说着不会留在史书上的真相。
「打败魔王的勇者做得到魔王不会的事,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超越了魔王的少年高傲地挑明,同时将圣剑——不,是将已堕落的魔剑举起。
「好了——做个了结吧。」
席恩单脚蹬地,以爆发性的加速度拉近距离,一瞬间就抢入列维乌斯怀中。
列维乌斯反射性拔出腰间的剑。那是他平常爱用的剑,虽然不及圣剑,却也是一把卖了之后,可以盖十间房子的名剑。
然而——那毫无意义。
列维乌斯自己也非常清楚这只是垂死挣扎。
席恩由上往下挥剑。
「魔剑梅尔托尔」发出的攻击,是能连着空间将各种物体切开,无法防御的斩击。
列维乌斯手上的剑随即断成两截,他的身体也切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唔啊!」
即将倒下之际,列维乌斯不禁笑了。
(这是……在讽刺我吗?)
席恩双手握剑,确实踏稳脚步,然后用力挥剑。
这一记攻击——是列维乌斯当初教他的第一个技巧。是列维乌斯造访孤儿院时,教授生来第一次握剑的少年这一连串不能称作招式,而是基本中的基本动作。
(……又或者,这是你的一种礼仪呢……)
列维乌斯的身体呈大字形倒在地上。席恩立刻缩短双方距离,用刀尖指着他的咽喉。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列维乌斯以因苦痛喘息的声音,同时也有些冰冷的声音提问。胸前的伤非常深,大量的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淌。
「什么事?」
「你为什么……没有马上夺走圣剑?只有你有那个意思……随时都可以吞了圣剑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装成劣势?」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胜负其实在一开始就定了。
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没得比。
不论列维乌斯操纵圣剑的技术有多纯熟——席恩·塔列斯克的水准依旧君临于相差悬殊的次元上。
当他为了脱离地狱,努力向上爬的时候,对方已经在地狱底层将地狱之力纳为己用了。
正因如此——他才更想不透。
只要他有心,胜负在一瞬之间就会分晓。那么他为何要毫无意义地持续承受攻击呢?
「是因为我自以为超越你的样子实在太滑稽……你看得津津有味吗?」
「……不。」
席恩轻轻摇头。
「如果可以,我其实不想把『梅尔托尔』变成魔剑。因为圣剑对人类来说,是很珍贵的秘宝。就算只有一把,我也不想减少数量。这样当未来又有像魔王那样的威胁出现时……又或者……」
席恩以压抑情绪的声音继续说:
「万一我的身心都沦落为怪物时……我觉得人类必须有圣剑,好用来杀死我。」
列维乌斯哑口无言。
他绝对没有放水战斗。他只是直到最后一刻,都还想保留圣剑——直到自己就快丧命的前一刻,他还是思量着人们的未来。
「……你现在……还说这种理想论啊?」
无论席恩受到多么可怕的诅咒,无论得到多么强悍的力量,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毫不害臊地说着理想论。
面对这样的他,列维乌斯——
「真是……败给你了……」
以无奈又带点豁然开朗的声音说着。
这个时候有三名女性被吐出空间的裂缝,现出身形。
由于「圣剑梅尔托尔」被调教成「魔剑梅尔托尔」,持有者从列维乌斯变成席恩之后,「奈落牢」的封印也跟着减弱。菲伊娜、伊布莉丝、凪她们三人便趁隙打破闭锁空间。
「噗哈!总算出来了!」
「该死……!那个金发男在哪里!我绝对饶不了他!」
「主公……主公人在哪里!他没事吧!」
她们三人急忙进入警戒状态,接着环伺四周。
「对了……雅尔榭拉上哪儿去啦?她应该有办法比我们更快跑出来吧?」
伊布莉丝问道,菲伊娜则是手指着前方代替回答。
她手指着的方向——站着早已脱离闭锁空间的雅尔榭拉。她已变回人类的身形,而不是魅魔的样貌,脸上表情满是沉痛。
她的视线前方——
是已经分出胜负,只剩空虚的战斗。
「——谢谢你,列维乌斯。」
席恩用剑指着对方的咽喉说道。
但列维乌斯却皱起眉头。
「……你疯了吗?居然向要杀你的人道谢。」
「不对。你不是想杀了我——你是想让我解脱。」
席恩说着。
「我也说不清楚……虽然没有证据,但就是觉得今天的你很假。感觉就像逼迫自己当坏人一样,很不真实。」
「…………」
「列维乌斯,其实你是试着想让我解脱吧?受到诅咒,被人们疏远,无法自己如愿死亡,只能悲惨地永远苟活的可怜怪物——你是来替我结束这一切的吧?」
这或许是一种过于充满希望的揣度。
或许是因为席恩无法接受性格大变的列维乌斯,所以才创造出一个符合自己希望的幻想罢了。
但是他想去相信这个幻想。
列维乌斯的说词和表情确实都因嫉妒而丑陋地扭曲——但他挥下的每一剑却是那么诚实,那么真挚。
席恩甚至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敬意。
他的剑法感觉就像杀意与敬意同时存在一样,互不冲突——
「……呵。哈哈哈……你的脑袋到底有多天真啊?」
列维乌斯笑了。他的嘴角歪斜,发出一阵干笑。
然后他仿佛放弃了一切般,静静地吐出一口气。
「唉……我可能有一成这样的心思吧。」
他说道。
「你很完美。虽然年幼,却是足以让我嫉妒的完美天才。所以……如果这样的你无法名留青史,只能不为人知地腐朽离世,那干脆由我亲手把你杀得体无完肤……我可能有这么想过。」
「是吗……」
席恩一脸沉痛地点头。
「……如果是在一年前,我可能就会心甘情愿被你杀死了。或许我会觉得,如果是被自己曾经信任过的伙伴杀害,那也不错。」
被撵出王都,过着避人耳目生活的每一天——
如果列维乌斯在那如地狱般持续被孤独折磨的日子里来到他的眼前,他想必不会抵抗,就这么被杀吧。
他甚至会哭着感谢列维乌斯也说不定。
谢谢你杀了我。
谢谢你终结诅咒。
但是——现在不同了。
「现在的我想活下去了。就算不是勇者,就算沦落成怪物,不管我变得多么不像样、多么悲惨……我还是想活下去。」
席恩在唇齿间隐约流露着笑意,如此说道。
「一年前啊……呵。我不像某个人那么有才能啦。我花了两年才把圣剑练得炉火纯青。」
列维乌斯抛出一句讽刺。说完,他便咳出血来。
「好了……快杀了我吧。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
席恩嘴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的右手使力,将魔剑的刀刃——从咽喉移至盘据在躯体上的那道深深的伤口。
刀尖发出一阵淡淡的光芒。
那是——治愈术的光芒。
「什……?你……你干么……唔……唔呜呜呜!」
「抱歉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变成不死之身的关系,我的治愈术变得很糟。糟到完全没办法做细腻的控制……治是治得好,不过就是很痛。」
「唔……啊啊啊!不、不是……我问的不是这个!」
列维乌斯一边忍着治愈的剧痛,一边吼着。
「你为什么不杀我!」
「…………」
「这是在同情我吗……?你到底还想多天真啊!杀了我!你以为……我是抱着多大的觉悟才来找你挑战!就算抛弃一切,我也想超越你,难道你想把我这种觉悟当成一场空吗!」
「你别误会了,列维乌斯。」
席恩以一双伶俐的眼神睥睨列维乌斯说:
「我不会原谅你。不可能原谅你。现在的我可没温柔到有办法原谅一个想杀了自己的人。」
他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声调继续说着。
「你回地狱去吧,列维乌斯。」
「什么……?」
「我不管你有觉悟还是怎样,反正我不许你为所欲为之后,随便满足地死去。你回王都去,继续自称『勇者』,继续扮演冒牌的英雄吧。你就在自己认定的地狱里度日,对无法超越我的自己感到羞愧吧。每当有人叫你『勇者』的时候,你就会想起和我之间的明显差距,因羞愧而颤抖。」
这就是你应得的惩罚。
席恩如此说道。
列维乌斯原本还是一脸混乱,不过最后他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傻眼地发出苦笑。
「……到头来一切都是为了人民吗?要是身为现任『勇者』的我死了,这个国家将会动乱。我们和周边列强的武力平衡就会崩毁,未来将会血流成河……所以你才会放我一条生路是吗?你这小子真的是……到底要为了人类尽心尽力到什么程度啊?」
「没这回事。如果我真的替人类着想……我就应该现在马上去死。」
他是只要存在于此,就会侵蚀生命的害兽,而且不知道诅咒何时还会变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完全变成一只怪物。
他的存在对人类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这就是勇者的末路——席恩·塔列斯克的现状。
「不过我已经决定要活下去了。不是为了人类,是为了自己。我决定要为了私利私欲而战。所以呢……我会随便地、适度地满足我希望人们活得和平的欲望。」
「……我搞不好有一天又会跑来杀你喔。」
「到时候我会再打败你。然后不断把你送回地狱去。」
「呵……哈哈哈!」
列维乌斯笑了。那是一种宛如执念已经消除,也像是放弃了某种东西,进而妥协那般——开朗到不自然的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