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课程和打扫时间结束,奏音一只手撑著脸颊,愣愣地看著窗外。
今天的导师时间同样用来准备园游会,但至此有同学提出了「希望能多增加一道菜」的意见。
奏音也同意。饮料种类是很丰富没错,不过食物只有戚风蛋糕稍嫌单调。
话虽如此,要另外准备什么餐点?
男同学的主流意见是「咖哩」,然而已经有其他班级要开店卖咖哩,因此遭到否决。
说到咖啡厅的餐点,奏音首先想到圣代。不过考虑到制作所需的人力和成本,实在不可能实现。
最后仍没有讨论出结果,这个议题就这么悬而不决。
这时,奏音脑海中突然浮现的是阳葵的打工地点「女仆咖啡厅」这个名词。
(也许能得到一些灵感……跟和哥说的话,他会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既然名称是「咖啡厅」,菜单大概和一般的咖啡厅没有太大差别吧。
一想到这里,奏音突然觉得心痒难熬。
这是奏音第一次对园游会涌现这么强烈的动力。但不可思议的是,她对这样的自己不觉得反感。
(今天不要直接回家,先到和哥的公司找他商量吧──)
奏音以前问过和辉的公司地址,只要看智慧型手机的地图程式就能找到吧。
有种心情驱策著她,并非在车站等他,而是直接到公司。
如果奏音出现在公司前面,和辉会露出什么表情呢?除了这样的恶作剧心理,她注意到自己心中「想尽量与和辉两人独处更长的时间」的念头──突然害臊起来,把整张脸埋到摆在桌上的书包。
(呜~~不行不行,要冷静。总之得先查清楚该怎么去和哥的公司。)
奏音红著脸从书包里取出智慧型手机,但是在点开地图程式前,她循著平常的习惯点开了社群网站。
「────!」
奏音盯著「那画面」,好一段时间有如石像般一动也不动。
※ ※ ※
今天准时结束了工作,于是我顺势离开公司,见到友梨在外头等我。
实际遇上几次后,现在我已经完全习惯这幅情景。
话虽如此,我还是不太想让矶部或其他会计部的同事目击这一幕。他们八成会以为友梨是我的女友。
这些就先放一旁,她应该又为了两人带来生活用品吧。这纯粹对我很有帮助。
「和辉,辛苦了~~」
如我所料,友梨手中提著一个漂亮的纸袋。
不过,我注意到友梨本人似乎有点反常。
「今天我买了玛芬喔~~闻到那么香的味道就忍不住了~~」
说话时语尾拖得比平常长,脸颊比平常红润,再加上那柔软得平常无法比拟的笑容。
这模样该不会──
「友梨……你该不会……喝醉了?」
「啊,看得出来~~?是真的喔~~其实,我上次去应徵的第一轮面试送来合格通知了。我告诉店长这件事,打工下班后他就开了自己要喝的红酒给我喝。呵呵,明明还有第二轮面试,店长真是急性子。这样下次要是被刷掉,伤心的程度可不只是一点点喔。」
所以就喝醉了吗?
友梨在咖啡厅打工,同时也在找工作。
她在原本待的公司倒闭后立刻就开始找新工作,但似乎迟迟没有找到适合的工作。
因为深感挫折,也为了至少能尽快拿到一份薪资,才开始现在这份咖啡厅的打工。
「希望你下次面试也能顺利。」
「嗯,谢谢你~~目标是就职~~」
(插图010)
友梨再度眉开眼笑地回答。
天黑之前就喝得醉醺醺,这样好像也满开心的。自从她们两个来到家里,我就控制自己不在白天喝酒,不禁有些羡慕她。
我们自然而然走向车站。走著走著,我发现友梨盯著我的脸。
「怎、怎么了?」
「和树真的有点变了耶~~」
「变了……?」
「嗯。自从和奏音、阳葵一起生活~~」
她露骨地眯起眼睛对我这么说。
「会、会吗?」
「是真的啊。光是打扮就比之前整洁很多,而且……」
「而且?」
「几乎不来我们店里了……」
友梨垂下略带忧伤的脸庞。
不知为何有根罪恶感的尖刺在心头冒出,带来轻微的刺痛。
「我之前也说过,那是因为必须省吃俭用──」
「嗯,我知道。我知道啊,可是还是觉得寂寞……」
「呃…………」
我不禁感到困惑。
有种纯粹的欣喜,也有种害臊的心情,以及些许歉疚,再加上──
话说回来,喝醉酒的友梨感觉非常率真……呃,我不是说她平常就拐弯抹角。
仔细一想,我从来没有和友梨一起去喝酒──看著她稍微鼓起脸颊的侧脸,我这么想。
我们转入一条小巷子时,友梨突然停下脚步。
「友梨?」
我向前走了几步,友梨的视线依旧指著后方,呆站在原地。
「你突然怎么了?」
「啊,抱歉。因为看见猫走过去,不小心看呆了。」
友梨笑盈盈地说道,小跑步追上我。
我也转头看向刚才友梨看的方向,但已经找不到猫的踪影。
大概是野猫吧。我也明白会不小心看呆的感觉。
我们就这么继续向前走,听见了孩童的嘻闹声。
公司大楼矗立在离大街有段距离的巷弄,因此附近有不少公寓林立。
其中一栋公寓附设的小公园内,年纪大概是小学生的小男生在里头跑来跑去。
当中的两人立刻吸引了我的目光。
他们穿著白色武道服。
「那是柔道?还是空手道?」
友梨也注意到他们,轻声呢喃。
「光看服装没办法分辨。」
一人是白带,另一人则是黄带。
两人同样才刚入门不久──我只看得出这些。
大概是趁著才艺班下课要回家时玩耍吧。
『不要穿著武道服出去玩,会弄脏!』回忆起在国小时曾经被母亲这样教训,我不禁挑起嘴角。
那两个孩子现在肯定充满了上进心,勤于练习吧。
「真希望他们好好努力。」
如此呢喃的瞬间,感觉到胸口传来被扎了一下的痛楚。
「因为我最后没有成器。」
「和辉……」
忍不住说这种自嘲的话。
也许这是我第一次吐露深藏在心里的感受。
没错,我没有成器。
花费许多时间锻炼、练习、忍耐、怀抱希望──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成为特别的人。
只是体悟到我原本就是「没有才华的人」。
照理来说,在习武的同时也能锻炼精神。
但我就连这方面都不及格。
轻易地一蹶不振。
况且如果我真的喜欢柔道,就算明白自己的极限,还是会继续练下去吧。
有好一段时间,只有两个人在柏油路上踩响的脚步声。
我开始后悔刚才说出那句话。
友梨大概不知道要怎么反应吧?能感觉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气氛。
「抱歉。反正都过去了。」
「……我都知道喔。」
友梨突然停下脚步。
「咦?」
听见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反射动作般睁圆眼睛。
「你在说──」
「那时和辉有多么努力,有多么认真,我都知道。」
友梨注视著我,脸上表情与刚才软绵绵的笑容截然不同,非常坚定──
不知为何在她的注视下,我的胸口觉得有些难受。
过去出门练习时,一走出玄关便会与在外头玩耍的友梨四目相对。
她挥手对我说「路上小心」的身影从记忆中浮现。
而且有比赛的时候,她还会和哥哥一起特地来看。
「我一直,看著你……」
话语声刚落,一颗泪珠自友梨的眼角滑落。
我慌了。
我不懂为什么这个当下友梨会哭。
难道友梨本来就是喝酒后容易掉泪?还是有其他原因?
「那个,友梨……?」
友梨以手指拭泪,继续说道:
「你才没有不成器。不要这样说自己!如果你真的不成器,我不就更糟糕了吗……」
我更是一头雾水。
无法理解她说的话。
那和数字不同,一点也不明确。
自友梨眼眶掉落的泪水没有止息的迹象。
尽管如此,友梨抬起那双湿润的眼眸,笔直注视著我的眼睛。
「我没有任何能像你那样全心投入的事,就连能拚命去做的『某件事』都没有,真的完全没有。所以那时候努力练柔道的和辉让我很羡慕──」
说到这边,友梨吸了吸鼻水,继续说:
「也觉得很帅气。」
出乎意料的一句话。
我真的不知道友梨居然对我怀抱著这样的看法。
「呃……谢谢──」
「我喜欢你。」
友梨打断我的道谢,毅然说道。
时间彷佛停止流动。
一阵风吹过,胡乱撩起友梨的发丝。
「────咦?」
「我一直喜欢著你……喜欢和树,远在那『两人』之前。」
第二次的「喜欢」声音颤抖。
我的脑袋和心头都呈现白纸般的状态。
完全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这对我真的有如晴天霹雳──
「友梨…………」
「……抱歉,我今天还是别去了。况且,酒也还没醒。」
友梨垂著头,把她提著的纸袋塞到我怀里。
「……对不起,这么突然。」
她小声说完,跑向车站的验票闸口。
我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开始在心头打转的感情究竟算什么──
我现在完全无法分辨,真是丢脸。
唯独加速跳动的心跳声在脑海中不断回荡。
※ ※ ※
奏音一心只管奔跑。
再清楚不过地感受到心脏正激烈跳动,气喘吁吁。
不过原因不只是她的奔驰──
下课后,奏音顺从那股冲动来到和辉的公司前方。然而她没有与和辉会合。
因为奏音抵达时,正好撞见和辉跟友梨并肩迈开步伐。
(为什么刚好是今天──)
见到两人走在一起的身影,从未感受过的苦闷压在心头。
平常的奏音大概不会在意,会走上前去跟两人搭话。过去的她肯定能办到。
但是今天的她办不到。
因为走出校门时才因为「能与和辉两人独处」而兴奋不已,现在却被当头泼了冷水。
因为她看到友梨的笑容比平常柔和,成熟之中带著可爱,又洋溢著女人味。
奏音心中涌现了剧烈的焦躁以及无法排解的自卑感。大人与小孩之间的差距彷佛清楚地摆在眼前。
尽管如此,奏音还是无法立刻转身离开。
她难以按捺好奇心,想知道两人之间究竟都聊些什么。
奏音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于是她发现友梨突兀地转过身,便连忙躲到停在路边的宅配卡车后方。
藏身的时候,奏音的心脏更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一瞬间,确实与友梨四目相对。
也许只是错觉。对方也许并没有认出自己的身分。
不过,恐怕她已经注意到有人跟在后头。
(还是别继续跟下去比较好吧──)
然而「对两人好奇」的想法依旧盘踞在心头。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奏音终究无法不去在意。
奏音先深呼吸一次后,决定继续跟踪。
就在两人经过公园前方时,奏音认为「这是好机会」而穿越公园,拉近距离。
她藏身在银杏树后方,慎重地靠近──
于是她听见了。
听见了友梨的告白。
她一直深藏在心底的心意。
听见那句话的瞬间,奏音顿时有种五脏六腑变成冰块般的寒意。
回过神来,奏音已经拔腿跑出公园。
奏音只管全速奔跑。
虽然搞不懂理由,但是一定要比和辉先到家──这样的想法统治了奏音的思绪。
所以她一定要比和辉早到车站。
一定要先回到家,一如往常、若无其事地迎接和辉回家──
一想到这里,不知为何眼角就渐渐开始发烫。
奏音回到大街上,穿梭在人潮中继续奔跑。
因为她很快就找到路标,回到车站的途中没有迷路。
奏音冲进电车的同时,手撑著膝盖,激烈地不停喘息。周遭的视线纷纷往奏音身上集中,但现在她装作没发现。
大概是跑得太拚命了,血一般的味道自喉咙深处涌现,在口中扩散。
那味道非常令人不快,希望可以快点消褪。
(插图011)
※ ※ ※
「啊,欢迎回来,驹村先生。」
「……你回来啦。」
两人一如往常在家迎接我回到家。
『我一直喜欢著你……喜欢和树,远在那「两人」之前。』
这瞬间,友梨的这句话掠过脑海。
所以我没办法开口回应她们两人。
……不过我现在不能去思考这些事,老实说超出处理能力了。我轻轻甩头,消除友梨的幻影。
「这是友梨给的。」
我先将她给的纸袋摆到餐桌上。
「啊,你刚才见过友梨小姐啊。里面装的是什么呢?」
「她说是玛芬。」
「哇!好期待喔!」
「……是喔。」
阳葵表情兴奋,另一方面,奏音的反应平淡。
平常她总会第一个冲上来才对,今天是怎么了?也许她因为准备园游会而感到疲惫吧。
「嗯?等一下,下面还有其他东西喔。」
阳葵自纸袋中取出了玛芬以外的白色盒子。
「这是──毛巾?」
「是浴巾耶,好可爱~~!」
摺叠卷起的三条颜色不同的浴巾并排在盒中,上头印著许多小小的羊的图样。
这种生活用品不起眼但确实很有帮助。自从和两人一起生活,毛巾的使用量也增加了。
「颜色也不一样,可以每个人分开……蓝色就给驹村先生吗?」
我默默地点头。
「小奏呢?」
「我要米色的。」
「那我就用粉红色的喔。今天洗好澡就马上拿来用吧。」
阳葵把浴巾贴在脸颊,享受柔软触感并这么说。
「不行不行,新买的一定要先洗过一次。」
「嗯?是这样喔?」
「就是这样。不然吸水能力会很差,胶还黏在上面。」
「这样啊……」
奏音一边回答一边对呆愣的阳葵点头。
这种地方就能感觉到奏音的生活能力之高。
「所以说,明天洗衣服的时候拜托你了。啊,不用加柔软剂。」
「嗯,我知道了。」
我听著两人的对话,走向盥洗室。
「不好意思,我可以先洗澡吗?今天感觉有点累。」
「啊,好的。我知道了……」
阳葵露出吃惊的表情回答。奏音虽然没说话,眉毛却明显下垂。
我大概还是藏不住情绪,散发出不同于平常的气氛吧。
但是我也没有心力掩饰,默默地关上盥洗室的门。
「唉……」
我泡在浴缸里,屡次用湿答答的手抹脸。
与友梨分开之后,理智和感情始终无法恢复镇定。
我原本自认对别人的感情并不迟钝。
事实上,我也看穿了奏音和阳葵对我抱持的感情。
不过,没想到连友梨也──
这时我回想起当年牵手时的往事。
也许那是出自好感的行为?我这么想过。
但是我从未察觉一直到了二十年后的今天,友梨依然对我怀抱同样的心情──
…………我没有察觉……?
这时我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对劲。
「不,也许……不是这样……」
也许我其实心知肚明,只是无意识地不去注意,在心中加上了偏见。
肯定是因为我盲目地相信「童年玩伴」这个字眼带给我的安心感吧。
话说回来,「喜欢」啊…………
桃花期突然降临到自己身上,让我暗自欣喜的同时也无法就此欢天喜地。
我真的不晓得──究竟该如何回应友梨。
「因为……都二十年了啊。」
时间长得让我不禁说出口。
况且虽说是童年玩伴,我和友梨也并非形影不离。
也曾有一段时期疏远了。
我对她怀抱模糊情愫的时期──过去也确实有过。
不过现在已经太迟了──
在我心目中,友梨已经成为家人般的存在──
时间非常残酷。过去确实一度抱持那种情感,但如今已经变质。
『那时和辉有多么努力,有多么认真,我都知道。』
『我一直,看著你……』
友梨的话语在脑海中重播。
我承认这句话纯粹让我很高兴。
但是──
日后我该怎么和友梨相处?
我在浴缸里想了好一段时间,最后没有想出答案。
洗完澡,我发现晚餐已经摆在桌上。
今天的菜色是青菜炒肉、中式清汤和生菜沙拉。
「有点慢耶,睡著了?」
「啊,嗯……」
「是喔……」
奏音不感兴趣般如此回答后,帮我从冰箱取出发泡酒摆到餐桌上。
我看向时钟,这才发现我好像泡了大概四十分钟,难怪觉得有点晕。
「你好像很累喔……今天请早点睡吧。」
「谢谢,我会的。」
我坐到餐桌旁并拿起筷子。就在这时,奏音难以启齿般看向我,说道:「那个……」
「怎么了?」
「啊,呃~~……因为和哥『很累』,我也不太想提这件事──」
奏音迟疑地将智慧型手机的萤幕转向我。
显示在画面上的是社群网站的个人讯息交流。
不过,内容完全是奏音单方面送出讯息。
对方的姓名栏上则显示「妈妈」。
照内容来看,奏音似乎每天都传一句话给阿姨。
然而并非「你在哪里?」,而是她今天在学校做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显示在画面上的尽是这些日常琐事。
「坦白说,直到昨天都没有显示已读……但是今天一看,讯息显示已读了。」
我睁大眼睛,再度仔细观察画面。
确实每一则讯息都出现了「已读」。
「虽然还是老样子不接电话……和哥,明天我可以回家看一下吗?有个东西我想先放在家里。」
「有东西想先放在家里?」
「嗯。园游会的门票。」
奏音说得轻描淡写,不过房间内的气氛一瞬间冻结了。
「去年我也给过她,不过她有工作要忙,没办法来。但是,你想嘛,这次她应该……没有工作要忙吧?所以我想说也许有机会。」
奏音虽然维持一派轻松的态度,在那话语中究竟托付了多么沉重的希望──不只是我,大概连阳葵都明白了。
「喔,我懂了。既然这样,我也一起去吧。」
「可以吗?」
我沉沉地点头。
「要等我下班就是了。在车站碰头,可以吗?」
「嗯,没问题……谢谢你。」
奏音放心般浅浅一笑,随后又歉疚地看向阳葵。
「抱歉了,阳葵。明天晚餐可能会晚一点。」
「我没关系,别介意,放心去吧。」
于是,我们决定明天再度造访奏音家。
午休时──
我在员工餐厅吃过午餐,独自一人移动到逃生梯楼梯间,目的是打电话。
这里很安静,鲜少有人经过。
午休时的热闹气氛顿时转变,充斥在这里的静谧彷佛能让人察觉空气中尘埃的动静。
虽然有些紧张,我从智慧型手机的联络人中找出老爸的电话号码并拨出。
爸爸同样在工作,不过现在大概是午休时间。
听见几声拨号声后,老爸接起电话没报上名字,立刻就说:『喔?有事找我?』
「抱歉突然打电话,我只是想问阿姨的行踪是不是有下落了──」
『嗯~~……』
老爸短暂低吟后──
『虽然已经向警察提出协寻,不过目前没有明显的进展。』
「是喔……」
『而且就算提出协寻,警察好像也不会因此特地帮忙找人。』
「咦?是这样吗?」
这消息让我有些惊讶。
『是啊。若对象是未成年或老人等恐怕无法独自生活的人──警方有时候会特地去找。不过已经自立的成年人凭自己的意志离家的状况,除非是被卷入事件中,警察基本上好像都不会积极调查行踪。』
「也对,警察大概也没时间去找离家出走的大人吧……」
协寻要求的总数想必很多,实务上没有足够的人力一一应付吧。
『而且就算找到人了,警察也无法强制她回家。』
换言之,除非阿姨自己下定决心回家,不然终究不会回来──
简单说就是这样吧。
这──实在无法告诉奏音……
『哎,如果真的找到了,警察至少会告诉我们她人在哪里。』
「这样啊……嗯,我知道了。」
看来不能抱持期望……
『……奏音的状况怎么样?』
「目前看起来满有精神的。」
『这样啊……』
沉默持续了数秒。
关于奏音的状况,我也无法再说更多。
因为有阳葵在让她不致于太过消沉,这大概才是事实──不过我当然不能对老爸坦白阳葵的存在。
『话虽如此,绝不可能真的没事吧……和辉,不好意思,拜托你再多照顾她一下。』
「嗯,我这边没问题。」
『午休时间要结束了,要挂电话喽。』
「我也该回去了。谢谢。」
切断通话后,我深深吐出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一下」指的是多长的时间──
我已经有了决心,在奏音高中毕业前都让她住在我家。
这时我突然想到。
阳葵的父母──真的有心想找到她吗?
为防万一,我时常注意新闻等消息,然而至今仍没有看到「高中生少女行踪不明」之类的报导。
在傍晚下班尖峰时间的电车间转乘,抵达奏音老家附近的车站。
因为大量乘客在前一个车站下车,这站只有零星乘客下车。
事先约好在车站碰面,却没有见到奏音的身影。
我取出智慧型手机想联络奏音时,听见了一声:「和哥!」奏音从后头叫住我。
「抱歉抱歉,我有点口渴,就跑去便利商店买饮料。也有和哥的份喔。」
奏音把手中的宝特瓶递给我。
乍看之下以为是水,仔细看才知道是水蜜桃汁。
果汁之类的已经很久没喝了啊,毕竟在家老是喝发泡酒。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我们走吧。」
「嗯。」
我一面扭开宝特瓶盖一面迈开步伐。
喝了一口,口感清爽但甜味长久残留在嘴里。
太久没喝了,突然喝就觉得好甜啊。不过对工作疲惫的身体也许正好。
奏音也迈开步伐,灌了一口饮料。
「噗哈~~~~好冰!」
奏音的反应有如灌啤酒的中年大叔,之后又喝了一口,眼睛凝视著某个方向。
那是奏音家所在的方向。
「嗯…………很冰。」
这句话同样是在指饮料吗?
奏音浮现些许忧愁的侧脸在夕阳照耀下显得格外漂亮。
我们抵达奏音家所在的公寓。
大概是之前来过一次,这次感觉比较快就到了。
奏音跟上次一样,一口气拿出塞满信箱的传单和信封后,以熟稔的动作从包包取出钥匙,打开玄关大门。
「嗯~~榻榻米的味道还是好重。」
一打开玄关,灯心草的气味随即窜进鼻腔。
「住在这里的时候不觉得味道有这么重耶~~还是没注意到而已?」
「没有人住也是重要的原因吧?」
「啊~~有道理……的确只要有人生活,煮饭或洗衣之类的都会产生一些味道。对喔,是因为没有人住啊……」
奏音脱鞋走进家中,立刻打开电灯,走到最里头的榻榻米房间。
开窗的声音传来,接著她随即回到厨房。大概是去通风吧。
奏音一一检视抓在手中的整叠传单和信封,确认有没有重要信件。很快地,她把传单类全部扔进垃圾桶。
剩下的只有寄给阿姨的明信片,上头写著「健康检查通知书」。
奏音把园游会的门票叠在那张明信片上,用智慧型手机拍照。
大概是要传给阿姨吧。
「送出……好了。这样她就会懂吧。」
她似乎马上就传照片了。
如果阿姨读了这则讯息,愿意自己回来就好了。
「这样就没事了──啊,先等一下,我想带一些衣服过去!」
奏音说完再度走进榻榻米房间。我无事可做,只能站在这里等候。
话说回来,用智慧型手机联络啊──
这时友梨的脸不由得浮现脑海。
事到如今我才察觉我们没有交换过联络方式。
高中时我们曾交换手机号码,但是从来没有打电话给彼此。
我现在用的智慧型手机号码已经和当时用的手机不一样。
有一次把手机搞丢,全部换新了。
现在没有轻易与友梨联络的手段──我发现自己为此感到安心。
因为我还没找出答案。
离开奏音家时太阳已经西沉,天空转为一片深蓝。
「便利商店或超市──找个地方买晚餐回去吧。」
「嗯,阳葵也还在等啊。」
离开家门后,阳葵的脚步似乎变得比较轻盈了。
也许是因为和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泣的那次返家相比,状况算是有所进展了。
至少阿姨读了奏音的讯息。
「那个,奏音。」
「嗯?」
「啊,呃~~那个……」
「……?」
奏音表情纳闷,但我只是搔著一点也不痒的侧颈,话语迟迟说不出口。
在现在这个时机点说出口好吗──事到如今我才不由得踌躇。
「怎样?我很好奇耶。」
「那个,我也不晓得这样讲好不好,让我有些犹豫──就算阿姨就这样一直不回来,你还是可以待在我家……嗯~~这种讲法好像又好像在施恩……」
「和哥……」
「不是啦,我的意思不是阿姨回来的可能性很低,我当然也希望阿姨会回来喔!」
「你用不著这样强调,我知道啦。」
「是、是喔……」
因为这是敏感的话题,确实无法轻率地提起,不过这种事还是早点说清楚比较好……
乐观看待当然在心情上会比较轻松,但是事先设想最糟的状况,发生问题时反应会比较快。
「有期限吗?」
「──嗯?」
「我可以一直住在和哥家里吗?」
「至少可以让你住到高中毕业。」
「……那之后呢?」
奏音别有用意般只抬起视线看向我,对我问道。
唔……刚才我的说法也许会让她觉得像是「毕业后就快点滚出去」。当然我一点也没有这种意思。
「要看你将来的出路。」
「和哥觉得没关系吗?」
「咦?」
「这样会吃不到我做的饭喔~~」
奏音这时恶作剧般微笑。
「这……老实说会很寂寞。」
「啥!」
「你不要自己提起又这样吃惊。我是真的觉得你做的饭很好吃啊,这可不是客套话。」
「呃~~……谢、谢谢……」
「不客气,反倒是我一直受到你的帮助,谢啦。」
「唔唔……」
奏音的脸红到有点滑稽。
我之前就觉得她好像不太习惯被当面道谢。哎,这一点其实我也差不多就是了。
奏音的脸庞红了好一阵子,继续往前走。
这时要是随便捉弄她也许会惹她不开心,我当作没发现,继续向前迈步,然而──
突然间,西装的衣角被使劲拉住。
「那个……当然要先看和哥的意愿,不过……毕业之后我还是能帮和哥做饭喔……」
奏音没有看向我,指尖捏著西装,小声嘀咕。
我花了几秒钟,终于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呃──……咦──!」
「好!那我们快回家吧!」
奏音像是不需要我的回答,突然朝前方迈步奔跑。也许是想掩饰害羞吧。
她跑起来的模样是那么轻快,洋溢著与我不同的青春气息。
「喂、喂!别逼刚下班很累,平常又运动不足的大人跑步啦!」
我连忙追在她身后。
不过,奏音刚才那句话是认真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
我为了甩开在心底萌生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全力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