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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十话 傍晚与火上锅~提克~

我没办法自己决定事情。因为我一直不擅长用自己的头脑思考,自己得出结论。

在刚古雷夫决定成立佣兵团的时候也是,只觉得如果能混口饭吃就算了,对于刚古雷夫的理想也没那么热情。

莉儿做出革命性发明的时候也一样。我不像库佳那么烦恼,只是不当一回事地继续过日子。

作战时我也从不进行指挥,几乎都是由副官进行指示,我从未亲自下达过任何命令,只是拚命以弓箭反覆射杀面前的敌人而已。

总是躲在他人身后观察,随波逐流地过著生活。从不自己决定任何事,只是看著四周脚步的相同方向跟著走而已。

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总是选择轻松的方式过活。

我叫提克,是弓兵队的队长。

说到为什么会选用弓箭,单纯只是刚古雷夫对我说过「考虑到队伍编成,你就用弓吧。」如此而已。

所以我自然而然决定使用弓箭。

幸好我具备使用弓箭的才能,不会成为战场上的拖油瓶。或者说,我有自信能够撑起佣兵团的战力。

不过,我也感到后悔。那是一段直到现在也会出现在恶梦中折磨我的痛苦回忆。

过去曾经有过一次战败之后的撤退战。

身为雇主的领主因为察觉即将战败而逃走,我们刚古雷夫佣兵团被指名当作负责垫后的弃子。

说实话,只要无视命令逃跑就好了,但是刚古雷夫却承认这也是契约中的一环,不只是我,其他人也反对这么做。

但是刚古雷夫却顽固地不肯让步。

不遵守契约的佣兵团,将不会有下一份工作。他说要是团里老大都不遵守契约的话,就无法保护佣兵团了。

结果刚古雷夫受了重伤。

身兼队长与团长职务的刚古雷夫,为什么会愿意垫后呢?

因为那时库佳和欧鲁特洛斯的小队正在执行别的任务,不在场的缘故。

如果步兵队不在的话,理所当然只能交给骑马队殿后。莉儿的小队不可能殿后,而用艾莉乌丝小队,需要的花费跟风险又太大。

辉夜和浅仪的部队在撤退战时也不能发挥她们原有的实力,剩下就是简单的消去法。

我那时也一样,随波逐流地逃跑了。因为没有被命令,也没有被交付责任。

以此为藉口,丢下刚古雷夫一个人,自己逃之夭夭。

结果,被仅存的队员扛著,好不容易回来的刚古雷夫受到满身疮痍的重伤。

多亏辉夜和城镇医生的帮助,还有大家献身般的看护才保住了一条命。佣兵团也不至于解散,或者该说多亏那次经验,更容易接到新工作了。

但是我总是会想。

要是那时我的部队也参加作战,一起负责殿后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刚古雷夫会不会就不必受到那么严重的伤势了呢?

所以我发誓。

「大家都是我的家人,这次该我来保护他们了。」

但是我那容易随波逐流的性格实在改不过来。

我能做到的,只有当团里气氛变糟的时候打圆场。虽然我明白这也是必要的,但光是这样是不够的。

要是我不变得比过去、甚至现在的自己还要强的话,就保护不了刚古雷夫。

因此,我试著在训练中加入弓兵的近身战斗术,但至今仍没有任何起色。

至今我尚未达成自己的誓言。

这个时候,刚古雷夫让一个男人加入了佣兵团。

是个名叫东•朱里的伙房兵。

外表很瘦弱,无法让人信赖,是个怎么看都不适合当佣兵的人。不仅如此,看起来甚至连务农的体力都没有。

但这些都是我的偏见罢了。外表越不起眼的人,钻研的才艺就越能让人大吃一惊。

那家伙的料理实在非常美味。而且还为我做出至今以来从未品尝过、让人垂涎三尺的料理。

一直以来都是部队各自负责自己的伙食。

以前曾经有料理值日,大伙儿轮流煮饭,结果却很失败。到头来,根本没有人知道怎么煮饭,吃饭简直像是活受罪。

咸味太重导致分不出什么是什么,像这种惨况是家常便饭。

但是我很清楚,自从朱里来了之后,大家的表情都变得开朗许多。

吃饭时间变得很开心,能用美味的食物填饱肚子是很幸福的事。

毕竟我们是靠打仗吃饭的。打了胜仗之后吃到朱里的饭,会让人认真地觉得能够活著、生存下来实在是太好了。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能够转变为下一场仗的活力。让人觉得如果能继续吃到他煮的饭,下一场仗绝对也要存活下来。

说实话,我有点不甘心。

在背地里支撑著我认为是家人的大伙儿们的人,其实是朱里。

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没啥大不了的模样达成我所立下的誓言,是朱里这个第一印象看起来很不可靠的男人。

他总是以美味的饭菜将活力带给大家。

虽然觉得不甘心,但同时也认为这是没办法的事。

他的料理就是这么美味。

不管是莉儿、库佳还是艾莉乌丝,吃过朱里的料理之后都有了改变。

莉儿不仅完成了发明,还能将其更进一步。

库佳变成一个更加强大、温柔且可靠的男人。

或许是与刚古雷夫结为连理后有了自信,艾莉乌丝不仅身为女性的魅力增加,在战场上也变得值得信赖。

欧鲁特洛斯、浅仪还有辉夜也一样,他们在得知这些事情之后也慢慢地承认了朱里。

当然,我也开始认同他是自己的伙伴。

但就在这个时候。

朱里他倒下了。

那是发生在我们刚结束寒冷地区的工作,正藉由带篷马车运输行李与人员途中的事。

朱里毫无预警地突然失去了意识。

(插图012)

刚古雷夫等人立刻赶了过去,在一片混乱中,最先发出指示的人是艾莉乌丝。

「刚古雷夫!如果有空在那边不知所措的话,就赶快把我们要停在这里的事告诉大家!辉夜准备著手治疗,其他人赶快去搭帐篷!」

刚古雷夫在听到刚成为自己妻子而变得可靠的艾莉乌丝的指示之后,终于回过神,立刻开始下达命令。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就很快了。

辉夜准备好医疗器材,其他人很快地搭好帐篷与床铺,迅速地将朱里安置好。

决定好今天要在这里扎营之后,趁著辉夜照顾及治疗朱里的期间,我们也搭好了自己的帐篷,开始准备做饭。

这时出现了一个问题。

由于过去太过依赖朱里,导致没有人会做饭。

状况再度回到了几个月前,朱里还没来的时候。

这时大家才开始懊恼,问题大条了。

我用自己那不灵光的脑袋思考后,终于发现了原因所在。

是因为在寒冷季节的寒冷地区打仗,把伙房工作全丢给朱里一个人负责的缘故。

朱里是很柔弱的。

体格娇小,甚至连剑都挥不太动,体力也不好。我们明明已经看过好几次,很清楚这件事才对。

但是我跟刚古雷夫却忽视了这件事,认为既然大家都吃一样的食物,应该没问题吧。

谁想得到,朱里竟然弱到这种程度。不对,与其说是柔弱,不如说是很会忍耐。

不仅如此,朱里自己也非常擅于隐藏身体状况。导致没人发现这件事情。

他总是带著一副轻松的表情,日复一日地做饭给所有人吃。

纵然觉得辛苦也不吭一声,独自在酷寒的天候里用水清洗餐具。

最后突然扑通一声倒了下来。

都搞坏身体了,朱里在意识蒙矓之际却仍旧呢喃著「对不起。」

明明错的是把麻烦事全部推给他的我们不好,他却丝毫不加以指责。

我们实在过于依赖这个温柔的家伙了。

这时我才终于注意到。

随后朱里恢复意识,辉夜的治疗也告一段落。

当时我正在朱里的帐篷旁竖起耳朵聆听。

名义上姑且是为了担任护卫站哨。

因为要是不这么做,大家肯定会用探望他作为藉口,争先恐后地冲过来吧。

帐篷里面只有辉夜、刚古雷夫与朱里三个人,辉夜是为了进行治疗,刚古雷夫则是为了探望而来的。

诊断结果是普通的感冒……

所谓的感冒,对穷人而言是种很麻烦的病。不仅任何人都可能染上,而且难以治疗,还有可能并发其他重大疾病。

而如果是拥有金钱与人脉的有钱人,很快就能藉由医生的治疗痊愈。

因此,有钱人基本上不会因为感冒死掉,可是穷人却有这个可能性。

所以感冒也有「穷人杀手」这个别称。

而因为倒下的是身为伙房兵的朱里,所以也无法使用食物疗法。

不仅如此,现在还没有药。

药是非常昂贵的物品。虽然刚古雷夫也有准备为了这种时候的不时之需,但像药品那种高价的消耗品实在很难备齐。

而且因为之前在寒冷地带工作,药品的补充相当困难。

结果就是朱里现在受苦。

但是朱里他却没有责备任何人,只是一味地替自己的不中用道歉。

我只能因为自己的没出息而握紧拳头。

此时辉夜从帐篷里走了出来,手上拿著针箱。

「辉夜,朱里的状况怎么样?」

「……病情本身并无大碍。诊断过后才知道,朱里原本对疾病有很强的抵抗力。但是,现在他的体力衰退,无法保证一定会平安无事。」

辉夜脸上十分担忧。

「总而言之,今晚他必须安静休息。如果明天身体状况恢复的话就表示可以放心了。所以今天我就先用针灸帮忙调整气脉,让他好好休息。」

「是这样啊。」

「还有,感冒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染,提克也要小心。」

辉夜这么说完便离开了。

刚古雷夫正在帐篷里与朱里交谈。

依我的猜测,大概是刚古雷夫表情难过地自我反省,朱里却一派轻松地做出应对吧。

朱里,如果可以,希望这时候你能够依靠我们啊。

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太过温柔有时候反而会让对方觉得难受,希望偶尔也能听你发点牢骚。

我怀著这种想法,守候在帐篷旁。

大概是探病结束了吧,刚古雷夫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如我所料,他的表情相当难过。

「朱里怎么样?」

「虽然我觉得你已经听辉夜讲过了,不过暂时没有大碍。」

但是,刚古雷夫却用力地殴打放在附近的木箱。

表情相当懊悔,语气中也混杂些许愤怒。

「可是,如果有药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刚古雷夫……」

不管是药品难以存放,还是地区偏远导致买不到药品的事情,全佣兵团的人都很清楚。

但是,刚古雷夫依旧这么说:

「都是我不好。我完全没有好好考虑过那家伙的事情。只是视为理所当然,一味地依赖他,完全没有了解过那家伙。

无论是药品、伙房兵、还是那家伙故乡的事情都一样。我甚至没有考虑过那家伙究竟想要什么。

明明受了那么多帮助,却一点都没有报答他……!我一边接受他的帮助,同时却在对他恩将仇报啊!」

在刚古雷夫离去之际,我听见了他脱口而出的自言自语。

「我是个大白痴……」

那句话里,究竟包含了刚古雷夫多么深刻的后悔与反省呢?虽然我难以想像,但我很清楚这段记忆将会成为他人生至今最为痛苦的回忆。

我也是一样。虽然偶尔会和朱里谈天说地,但却从来没有像对待其他伙伴或部下一样,担心过他的身体状况,甚至还觉得帮忙他太过累人。

如果导致朱里搞坏身体的元凶,是我这种粗线条个性的话,我一定会后悔的不得了。

「爸爸……妈妈……」

这个时候,我听见了朱里虚弱的声音。

我听见了朱里悲痛的声音,是他从未透漏,也没跟任何人说过的悲伤心声。

朱里他有家人。

在遥远的地方,有著朱里的故乡与家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为了能够与他们再度相见,拚命地活了下来,为了再见家人一面,他至今才会这么卖力工作。

明明是如此弱小,虽然朱里从未踏上过战场,但他在那名为厨房的战场上,一路奋战了过来。

说老实话,起初我很羡慕他拥有家人,甚至对此感到嫉妒。

因为我们这些人没有。

还是帮派的时候也是,几乎所有人都只想从旁抢夺我们的报酬,或是觉得我们碍眼,从来没有人会温柔地对待我们。

所以我们才会同心协力,一路努力奋战至今。我们之间的羁绊,乃是从一同不断踏入修罗场的经验累积而成,是血浓于水的牵绊。

但是,朱里并非没有家人,而是见不到。

彼此相隔两地,连能不能回家都不知道,他却从来没有将寂寞挂在嘴边。

对此,他的内心究竟有多么不安以及害怕呢?但是他却把这些全部隐藏起来,一路努力至今。

与他相比,我们又是如何呢?

有想理解过朱里的痛苦吗?虽然有彼此分享过烦恼,但有打算去理解吗?

知道他的家人是怎样的人吗?朋友呢?有没有恋人在?

有打算理解过朱里的痛苦吗?

结果,无论是朱里爱吃的食物、酒的种类、喜欢的女性类型还是兴趣。

我们全都一无所知。

与其说是一无所知,倒不如说连问都没打算问。

总是随波逐流地过生活的我,甚至没采取任何行动。

嘴上说著要保护家人,这不是什么都没保护到吗?

在那之后,我依旧在朱里的帐篷前担任护卫,一边思考著许多事情。

接下来我究竟该怎么面对朱里才好,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享用他做的料理。

「……提克。」

这时忽然有人叫住了我。

「……是库佳跟欧鲁特洛斯你们啊。」

来者是库佳跟欧鲁特洛斯,他们手上拿著盘子与汤匙。

「还在当护卫啊。」

「……」

欧鲁特洛斯从担心我的库佳身后,将手上的盘子跟汤匙递了过来。

喔喔,是食物啊,真感谢。

「……这是什么?」

「肉跟盐巴做的汤。」

但是,他们端出来的是新手级的料理……

总之先吃一口试试。

「……虽然不是不能吃啦……」

「难以形容对吧?这是我们队长做的。」

啊,是库佳做的……

「真亏这种食物过得了关耶。」

「是刚古雷夫的命令。说『把能吃的东西拿过来。』于是做出来的东西就是这个。」

「……所以才想用盐巴蒙混过关吗?」

「也有放胡椒喔。」

是吗……

「刚古雷夫生气了吗?」

「大发雷霆呢,还说这样很浪费。」

我想也是……

胡椒是一种众所皆知的高级调味料。因为朱里能够有效且完美地运用它做出料理,所以才硬著头皮买下来的,要是这么浪费的话会被骂也是当然的……

「不过,比起被发飙的我们,提克你的表情看起来更加难受。」

库佳看著我这么说:

「我先声明,觉得难过的人不只是你而已。我们也很难过。直到像现在这样吃不到朱里做的料理之后,才知道究竟受到他多少帮助。」

欧鲁特洛斯在旁边点了点头。

「我也一直觉得,必须要多帮忙朱里一点才行。但是没办法,我丝毫没有料理的才能啊。」

「我也是半斤八两。」

料理的才能简直惨不忍睹。

无论是我、库佳还是欧鲁特洛斯,甚至其他人也都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才能。

拥有料理才能的人只有朱里。当然,这也是我们邀请他入团的理由,所以要是他达不到这种程度的话可就伤脑筋了。

即使如此,应该也可以雇佣其他新人来协助他,至少也能做点什么来减轻他的负担吧?我是这么想的。

「提克,我很清楚你在想什么。大概就是『应该有自己也能够帮上忙的地方?』之类的吧。」

库佳的脸上浮现出愤怒。

「别开玩笑了。我们怎么可能帮得上朱里的忙。顶多只能帮忙端菜跟收拾善后而已。而且就连这方面我们也远不及他。他在上菜时会注意用餐者的状况,他收拾起东西来也比我们快好几倍。毕竟这方面他比较熟练,会这样也理所当然。」

「但是,即使办不到,也不能当成不去做的藉口啊。」

「没错,正如你所说。但是你认为他会累倒是『因为自己』什么都没做,像那种把自己当作悲剧英雄的态度,实在让人不爽。

听好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照顾朱里与进行护卫,首先要做好这些事情。我打算等到朱里回复健康之后,再去为自己做不好的地方道歉。」

「……」

一旁的欧鲁特洛斯也抱臂点了点头。

「所以提克,总之一切先等朱里恢复再说。朱里不恢复精神的话,什么事都做不了吧。」

「……我知道了。」

的确,即使我一个人在这里自我厌恶,朱里也不会康复。

首先要抱持信心,等待朱里恢复健康。

不过这时候我忽然有个疑问。

「话说回来,为什么库佳会在这里?」

「啊,该怎么说。」

库佳一脸遇到了什么不开心事情的表情,搔了搔头说:

「其他伙伴也都跟提克你一模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觉得错在自己身上,当然我也有在反省。

所以才来看一下提克的状况。

可是啊,朱里也是他那行的老手了,管理身体状况也该算是工作的一环吧。」

「这种说法也太冷淡了吧。」

「不,我认为这是非常正确的说法喔。毕竟你看,因为他累倒了,所以我们才得停下脚步,伙食也变差了。

你不觉得这是个让他好好面对自己身体状况的好机会吗?我们也会为了不在战场上感冒,小心照料自己对吧?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勉强自己,但也该是时候放松一下了。就趁这个机会让他好好休息,恢复身体健康吧。」

库佳说完之后,便转身准备离开,欧鲁特洛斯紧随其后。

「对了。」

库佳头也不回地说:

「我猜他说不定今天晚上就会恢复喔。因为小辉夜似乎有好好帮他治病,而且既然朱里懂得用名为营养的身体燃料来思考、制作餐点的话,理论上他应该会是我们之中最硬朗的。」

讲完这段话之后,库佳和欧鲁特洛斯就离开了。

独自留下的我听完库佳的话,也觉得能够接受。

初次下厨的时候,朱里就考虑了我们的身体状况,制作了能够让我们美味地享用各种蔬菜与食材的奶油炖菜。

只要有强健的身体就不容易染上疾病……借用刚古雷夫的话来说,这就跟食医的知识很像。

那么既然朱里具备这种知识,那想藉由自己的料理得到强健的体魄也不是件困难的事。

发现这件事之后,我觉得肩上的责任似乎稍微变轻了一点……

既然朱里或许不会有事,那我就相信他吧。

我如此相信,并继续等待。

接下来我依然担任护卫阻挡想前来探病的部下,不断守护著朱里所在的帐篷。

此时太阳早已西下,新月高挂在天上。

……虽然说已经来到温暖的区域,不过夜晚果然还是很冷。

我环视已变得昏暗的四周,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从前来探病的辉夜那里得知,今晚为了尽量让士兵们休息,所以只派了最低限度的人员进行守夜。

虽然这附近没有战争,所以不需要太担心,但是夜晚依旧不能大意。

我稍微离开帐篷,开始注意周遭情况。毕竟天色已经这么暗,大概也不会有人想来探望朱里吧。

接著来到料理区,眼前是一片杯盘狼藉。

堆叠起来的盘子大小不一,料理器具也乱丢,食材更是露出箱子外没人管。

要是朱里恢复精神后看到这副惨状,铁定会生气吧。

明天负责做饭的好像是……莉儿的队伍吧。

看来今晚通霄守夜结束之后,得去提醒一下莉儿的部队,叫他们事先进行整理比较好。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明明不久前还在担心朱里会不会就这样死掉,不过一旦想到他有透过食物塑造的强健身体后,便开始相信朱里一定会康复了。

其实,在开始巡逻营地之前,我有探头窥看过朱里的情况。他的睡姿很平静,呼吸十分安稳而且有规律,一定没问题的。

我一边想著这些事,回到朱里的帐篷前。

接著头伸进帐篷往里面看,背脊顿时一凉。

朱里不见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帐篷里都没有朱里的身影!?怎么会!?为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我脑中浮现了最糟糕的可能性,也就是朱里因为不想给我们添麻烦而独自离开了。

这下不好了,必须快点去找他才行。

当我想到这里转过身去,前方立刻发现了朱里的身影。

「哇……好冷。」

没想到,朱里居然在外面散步。

为什么?在这么想之前我很快地注意到。

朱里的脚步稳定,脸色也很红润。

也就是说他已经康复,只是暂时离开罢了。

什么嘛……原来是去上厕所之类的吗……

注意到这件事之后我松了口气,既然他已经康复,我就不再需要担心,最重要的是,伙伴恢复精神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提克先生?」

这个时候,朱里也发现了我。

「啊、啊啊。朱里,你在那里啊。」

我努力保持冷静,叫住了朱里。

毕竟私下猜想对方该不会偷溜出去实在是过于失礼,完全不想让他知道。

朱里看著我,一脸不可思议地问:

「提克先生,大半夜专程跑来,有什么事吗?」

「嗯……只是有点在意朱里的状况而已。担心你的状况会不会又变差,或是睡不著觉之类的……」

听见我这么说,朱里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露出苦笑。

「抱歉让你担心了,提克先生。」

虽然其实朱里不需要道歉的……

但是,此时他的下一句话,顿时让我失去了冷静。

「抱歉让你担心了,提克先生。不过正如你所见,我已经恢复到能够行动的状态,明天大概就能继续工作了。」

……能够行动?明天就能继续工作?

明明直到刚刚都因为身体不适而卧病在床,只不过稍微恢复了点就想立刻开始工作吗?他以为我打算这么说?

「……你以为!我是来催促你赶快回去工作的吗!!」

回过神来,我已经大声吼了出来。

我完全不打算强迫朱里回去工作,也压根没打算要他康复之就马上就回去工作。

我只希望朱里能够恢复健康而已。当伙伴、家人生病时,希望对方能够平安地痊愈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朱里却是那种态度。

依然装作一点也不难受,为了不给其他人添麻烦而有所顾虑。

简直像是不信赖我,把我当成外人一样,让我非常恼火。

「少在这边给我开玩笑了,给我回去睡觉!快点!」

我抓住朱里的肩膀,把他推回帐篷里。

虽然朱里看起来有些疼痛,但我现在没有余力管那种事,现在的我就是生气到这种地步。

我将床铺整理好后,把朱里扔到床上,让他躺下休息。

这时候,我看到朱里床铺周围的景象,才终于明白朱里为什么会讲出那种话。

床铺的周围居然到处都堆著料理工具与材料,而且从火炉到锅子、菜刀等应有尽有。

如果身边放著自己的工作器具,任谁都会想慌张地尽早回去工作吧。

我决定之后好好训斥把这类物品放在这里的人一顿,接著深呼吸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毕竟继续对病人生气不是件好事。

「总、总觉得很抱歉。都怪我……」

「听好了,朱里。你误会了一件事,我没有在生气。而是看不下去你的态度才大吼的。」

这样不就是在生气吗?我说出口后才察觉这件事,现在就先带过吧。

虽然朱里对此露出不知该作何反应的困扰表情,我也选择视而不见。

「或者说,我们才应该要道歉,是无论过多久仍旧一点进步都没有的我们不好。」

机会正好,我决定在此替我们这些人的行为道歉。

「进步……?」

但是,朱里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

这也是理所当然,突然向他道歉,还说什么进步之类的话,这个温柔的工作笨蛋会听不懂也是当然的。

「也就是说,问题在于明明朱里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却没有人能够帮上朱里的忙。」

之前刚古雷夫也说他都没帮朱里雇用助手。

我们这些人也一样,几乎把所有的工作都交给朱里一个人负责。

确实,我们工作的本质是上战场打仗。

藉由打倒敌人,赚取报酬度日。

这就是所谓的佣兵团,我的工作就是负责率领弓兵队。

但即使如此,也不能每个人都任性地只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忽视朱里的辛劳。

在我们同心协力与敌人作战的期间,朱里也在独自帮助我们。

绝对不能忘记对朱里感谢之情。

「……朱里,你不想回故乡吗?」

我突然这么对他说:

「不想再见支持朱里的人们一面吗?」

不仅是我,其他人也经常这么想。

朱里是有家人的,只是迷路才会来到这里,也没有听说过他和家人生离死别。回想起来,朱里曾说过自己会学习做饭,原本就是为了帮忙老家的餐饮店。

比起在充满血腥味的战场上与我们这些不解风情的人打交道,他一定比较想要回到自己熟悉的人们身边。

刚古雷夫希望如果可以,朱里能够留在这里,其他人对此也抱持著相同想法。

所以,大家都想听朱里亲口说出来。

他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当然想,想跟家人见面,也想回去故乡。」

朱里凝视我的双眼,认真地回答。

他眼中不带一丝迷惘,诚挚地回答我的问题,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所以,想要回去就是朱里真正的愿望。

「说得也是呢……」

「可是或许回不去了也说不定。」

咦?

面对显得消沉的我,朱里他彷佛看著我难以想像的遥远地方那般,眺望著远方这么说。

「回不去?」

这是什么意思?正当我想这么问时,才突然对自己的粗心感到羞耻。

朱里是来自大海对面的人。

「啊,说起来初次见面的时候你曾经说过,自己不是这座大陆的人。」

「嗯,是的。」

外海人。

来自被称作外环海,包围萨布拉尤大陆的海域之外的人,是一种只在传说或童话故事中听说过的存在。

在遥远的过去,世界还是一片浑沌的时代,神明将混沌之中的清净存在聚集起来,创造了大陆。

在那座大陆上模仿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偶,也就是我们人类以及其他动物后,守护著我们。

但是,就算是神也对剩余的混沌无计可施,由于只好将其封印在大陆外侧,接著创造出人类无法接近、暗潮汹涌的海域,让凶暴的海上魔兽栖息其中,用神圣的大陆守护著人类。

这是流传在萨布拉尤大陆上的童话故事,也是神话。

也是大陆上无论大人小孩众所皆知的故事,而且人们只能够半信半疑。

毕竟没有人见过外面的世界,因此也没人知道外环海的外头是否真的存在著被封印的混沌。说到底,甚至连混沌究竟是什么东西也没人知道。

不过,外环海确实存在,里面也的确栖息著凶暴的海兽,以及暗潮汹涌的海域,所以才只能够半信半疑。

就在这个时候,朱里出现了。

穿著没见过的服装,从来没见过的风采,能够制作未曾见过料理,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所以我认为,外环海外面的确存在其他世界。

「对喔,你是来自外环海外面的人嘛。」

所以他才会说出「或许回不去了」这种话。

「不过……原来如此……家人在大陆外面吗……这样确实回不去了也说不定。」

「……」

但是他回不去。既然连怎么来到这座大陆都不清楚,那又要怎么离开这座大陆呢。

历史上有许多人尝试跨越外环海前往外头的世界。他们向往未知的大地、未知的文化、未知的人们还有全新的发现。

但是结果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成功返乡。

回到海岸边的只有船的残骸。

所以朱里没有任何能够离开这个大陆,回到家人身边的方法。

「那个……提克先生。」

这时候,我发现盯著我瞧的朱里神情有点奇怪。

那是我很熟悉的,带有歉意的眼神。

「朱里,我先说好,虽然我们没有亲人,但一起长大的所有人都认为彼此就是家人,所以不需要廉价的同情。」

没错,朱里正顾虑著我的感受。

明明自己说了那么多有关家人的事情,但我们是孤儿,没有家人。

过去也经常发生这类事情。因为我们没有家人,没有双亲,没有祖父母或是兄弟,甚至没有其他有血缘关系的亲属。

因此总会觉得我们可怜,用这种同情的目光看著我们。虽然我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但是其他人的反应就不同了。有人会生气,或是漠不关心,也有人泫然欲泣。

不过因为有大家在,最后总会挺过去。所以不需要廉价的同情。

「不过……原来如此……家人在大陆外面吗……这样确实回不去了也说不定。」

我看著海洋的方向这么说,不对,毕竟这里是内陆,因此无论往哪个方向看都算是海的方向就是了。

「家人在波涛汹涌的大海另一端……这样不但可能回不去,也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也说不定,毕竟要越过那片大海,我至今从未想过这种事。」

「……」

「啊,抱歉。我们因为根本没有家人,早就已经看开了,所以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曾经与家人在一起的朱里,突然分隔两地肯定很难受。」

「不……」

糟糕……气氛好沉重……我可没打算让气氛变得那么僵硬啊……

于是我试著转移话题,开门见山地说:

「朱里,如果身体状况跟心情已经没有大碍的话,可以跟我聊聊你的家人吗?」

「咦?」

「我不知道父母的长相,对故乡也没有什么留念,正因如此,我不瞭解家人与故乡究竟是什么。虽然伙伴也算是家人,但还是想听听看真正有家人之人的说法,所谓的家人究竟是什么。」

其实这是我很久以前就想问的问题。

没有家人的我,并不清楚什么是家人的温暖。

虽然我视伙伴为家人,认为他们是自己的重要对象,但那终究是作为对等的、能够并肩作战的战友。

我想知道能够放心倚靠、撒娇、主动保护自己的亲人是怎样的存在。

我并不清楚自己的出身,打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就已经跟刚古雷夫等人一同组成帮派,为了每天的粮食死命奋战。

如果真的有那么温柔的大人,我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

朱里或许是明白了我的心情,开始娓娓道来。

与家人一同用餐。

回到家时所听见的「欢迎回来」有多么温暖。

伴随一时的反抗,以及逐渐成长而涌现的感谢。

分开之后才知道有多珍贵。

这些对于有父母的家庭而言稀松平常,但是像我们这种孤儿永远无从得到的体验。

朱里一个接一个地陈述著。

这一切对朱里而言,都是无可取代的重要回忆。

听到一半,我心中忽然开始涌现一股心情。

想让朱里回到家乡的心情。

如果想报答朱里一直以来帮助我们的恩情,只有让他平安回到故乡一条路。

只不过,我察觉朱里的说话语气越来越消沉。

「朱、朱里?」

他哭了。

朱里在陈述回忆时哭了出来。

一旦打开了至今深藏心底的记忆盒子,自然也会涌现思乡情绪。

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又再次搞砸了。

居然让回不了家的人涌现想回家的心情与故乡的回忆,实在太过残忍。

「没事,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朱里面露苦笑地擦去泪水。

「……朱里,你果然很想回去吧。」

虽然好像听到朱里「咦」了一声,但我仍继续开口: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像这种充满血腥味的地方,并不适合像你这么温柔的人,正常地与家人一起,从事老家的家业之类的会比较……」

我觉得这样非常幸福,是很适合朱里的生活方式。

与家人一同安稳地度过日常生活。

一边帮忙老家的家业,一边制作料理。

不用经历战乱,远离血腥,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安稳地度过人生。

对朱里而言这样才是最好的。

「才没有……那回事,事情并非如此。」

但是朱里却这么说:

「我的确很想回去,可是我没打算舍弃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还没报答恩情就回去故乡。」

他笔直地看著我,目不转睛地说:

「如果可以回去,我也会重新跟家人说明缘由,再度回到大家身边。即使是现在,我也觉得能跟大伙儿在一起实在是太好了。」

跟我们这种佣兵团相遇太好了?

不对,才不可能有这种事,朱里如果我们在一起,未必能够得到幸福。

但朱里依旧这么说:

「我啊,非常感谢自己能够与大家相遇。」

他明确地这么说。

「所以,请让我继续留在这里,为大家工作。」

朱里用自己的意志,明确地说出自己想留下来。

「拜托你了。」

朱里这么说完,随即低下头去。

……想留在这里吗?

朱里总有一天会回去。但是他说即使回家也会再度回到这里。

原本这是最不应该从他口中听到的话。

自从朱里来到这里以后,我清楚理解到强迫无法战斗的人留在佣兵团里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毕竟无法参加战斗,所以当阵营遭受敌人攻击时,有可能第一个被杀害。况且在那种情况下,我们也无法保护他。

如果营地遭到敌人攻击,我们首先要保护的是食材与补给品。要是食材和补给品被放火烧掉的话,就要在没有任何物资的情况下前往战场作战。

要是发生这种事,简直是地狱。不能吃饭,也无法补给箭矢。别说整顿装备了,甚至可能发生连装备都不见,导致无法上战场的情况。

因此我们无法保证朱里的安全,他一定会最先遭遇危险。

即使如此,朱里仍然说想要留下来。

这个男人究竟有多温柔啊……我甚至觉得有些感动。

我把手放在低著头的朱里肩上。

「像这种话,应该当著大家的面说才对。只有我一个人听到,实在太浪费了。」

这些话要是让莉儿听到的话,大概会开心的不得了吧?因为这样能一直吃汉堡排了。

但是莉儿最近老是只吃汉堡排,让人担心健康状况……

而且精神面上也让人担心,要是吃不到汉堡排,她有时候甚至会暴走。

太好了……要是朱里留下来的话,或许能够抑制莉儿的暴走倾向……

「朱里,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你永远都是我们的伙伴。接下来也请多多指教。」

「……好的!」

谢谢你,朱里。托你的福,我们才能够战斗。

「话说回来,朱里,你的身体状况是不是好多啦?」

听见我这么问,朱里像是刚注意到般活动起身体。

从肩膀到脖子,手腕到腰间。

试著活动身体各个部位,来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

即使客观来看应该也没问题了。

看来是托辉夜的治疗,以及平时那些料理的福呢。

我如此思索。正因为朱里会用那个叫做营养的东西来制作美味的餐点,同时也会管理自己的身体状况,病情才没有进一步恶化。

他的身体会垮掉,是因为平常太过操劳,再加上温度急速变化所造成的体力衰减导致的,所以只要像现在这样悠哉地休息不工作就会康复。

当我得出结论后,朱里好像想到了什么似地,露出灵机一动的表情。

「提克先生,接下来我打算做点宵夜来吃。」

宵夜?对喔,不光是中餐,今天朱里好像什么都没吃嘛。

「是吗,既然如此我就先……」

虽然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但朱里依旧是病人。要是继续待在这里,让他顾虑我就太不好意思了。

「不,提克先生,可以请你陪我一起吃吗?」

朱里开始准备料理工具和食材,同时叫住了准备起身离开的我。

「这是一道满载我回忆的料理,所以要是有人能陪我一起享用就好了呢。」

跟朱里一起?享用他回忆中的料理?

朱里把锅子放到火炉上,开始进行调理。没想到随便堆在周遭的材料和道具能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朱里先是从材料堆中找出需要的食材。接著从中拿起了一个装在瓶子里的粉末状物体。

那个瓶子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了,朱里来到这里做过不少新料理的实验,就我所知,他曾经做过把蔬菜晒乾磨碎,再加上辛香料来发明全新的调味料之类的事。

那是什么调味料啊?当时我曾这么问。

「法式清汤。」

于是得到了这个答案,虽然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

当我想东想西的时候,朱里已经准备好材料。

他先是切菜后放进锅子炖煮,随后加入调味料进行调味,逐步进行调理。

不知不觉间,香味逐渐扩散,钻进了我的鼻子里。

味道真香呢。

正当我陶醉于香气之中,料理似乎完成了,朱里把汤装进盘子递给了我。

「好了,请用。」

我伸手接过汤匙和盘子,先是闻了闻从盘子里溢出的香气。

然后闭起眼睛享受著。

「……嗯,味道好香。由众多调味料与食材构成的香气,温柔地刺激著嗅觉。」

虽然至今也吃过许多朱里制作的美味料理,但是我有预感,这将会是我吃过最美味的一道料理。

还记得某个名为纽比斯特的大国,拥有广大的谷仓地带与牧草地带,被称作神圣森林的食材宝库,以及各式各样的美味料理。

那个国家的料理手法和朱里非常相似。无论是刀法、烹煮技巧以及调味方式等都独树一格,就我的印象,那里的料理既美味又有趣。

不过即使手法跟朱里的料理很像,料理技术却是天差地远。

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就算环境差距甚远,做出来的料理却不分轩轾。

也就是说,朱里是利用创意,使用有限的食材与料理工具制作出高水准料理的;而相对的,纽比斯特的厨师则是使用丰富的食材与最棒的料理工具来制作高水准料理。

要是问我哪边的料理比较好吃,十之八九赢家会是朱里。

我打算重新品尝这碗汤,因此先把汤匙放进汤里,看看里面的材料。

马铃薯、洋葱、胡萝卜……还有……

「哎呀?……这个是香肠肉吗?」

「是的。它跟这道料理十分搭配。」

香肠肉是有时能在酒馆见到的,平民也吃得起的肉类。

是在洗好的猪肠里塞进绞肉的加工食品。

……虽然我不清楚实际的加工方法,但是应该是这样没错。

所以见到这项食材我相当开心,因为香肠无论火烤还是炖煮都相当稳定且美味。

「还有……马铃薯吗?虽然我很清楚朱里料理中的马铃薯也很美味啦。」

所以相对的,当我看到马铃薯的时候才会觉得很失望。

马铃薯无论种在多么狭窄或荒瘠的土地上都能丰收,因此经常是餐桌上的主角。

虽然说是主角,但是料理方法也只有放到汤里或是拿去蒸而已。而且因为收获量很大,所以冬天也吃得到。

于是,就变得老是在吃马铃薯了。

过去贫穷那阵子,吃了不少马铃薯……实在是很痛苦。

不过最近这种状况改善很多,理由当然是因为朱里。

无论是什么食材,朱里都会细心进行烹调,做出能够下咽的料理。

就算是明明早就吃腻的马铃薯,一旦被朱里做成料理,就能变化出各种不同的味道与外表,让早已吃腻的马铃薯变出让人难以想像的美味。

「提克先生,这道料理中的马铃薯很好吃喔。」

「当然,我很清楚朱里的料理是不会有难吃的食材的。」

我舀起一匙马铃薯。

「毕竟就连我认为只是用来填饱肚子的马铃薯,只要经过朱里的手就能变成绝世美味嘛。」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把汤匙放进嘴里,之后便再也停不下来,一口接一口地吃了起来。

「嗯,这真是一道好料理。马铃薯的美味自然不在话下,胡萝卜也十分松软,最棒的是这个香肠肉的肉汁……」

马铃薯充分吸收了汤汁的味道变得热呼呼的,每一口都更有味道。

胡萝卜跟洋葱入口即化,只留下蔬菜的鲜甜与美味的汤汁,最后还会在嘴里合而为一,美味到难以言喻。

「真是美味……而且最棒的是里面的汤。不只香气诱人,味道也相当温和不尖锐,却有彷佛在充分表示主权的浓郁味道。凭我的舌头根本无法分辨出里面放了什么。我知道食材众多,但由于材料实在太多,我甚至无法掌握它的全貌,不过,料理本身的要点倒是很明显,我很清楚这是一道好料理。」

就算连对料理不太熟悉的我,也能够了解这点,而让这道料理如此美味的关键,就是这锅美味的汤。

这锅茶褐色的汤里,溶入了许多食材的美味,光是喝一口,就能感觉到这碗汤花费了多少精力来制作。

光是要做出用来制作这锅汤的粉末,他究竟失败了多少次呢?这锅汤就是好喝到会让人这么想。

这是一道经历大量的努力以及钻研,才终于成功完成的料理。

我毫不吝惜对这道料理的赞美之词。

「嗯,充分入味的马铃薯真是好吃。」

我一口接一口地将马铃薯以及胡萝卜放进嘴里。

无论哪种食材都很美味,每样食材都是一道出色的料理。

「是啊……其实这也是家人曾经做给我吃过的料理。」

这个时候朱里忽然不经意地说:

「因为稍微有些怀念,所以才试著做做看。」

原来是怀念的料理啊。

「想要待在团里虽然不是假话。但果然还是有些寂寞,无法跟家人见面实在很难受。」

朱里的表情有些悲伤。

佣兵团的成员中,也有家人仍留在故乡的人在。

他们为了故乡的家人而参加战争赚钱,并且将钱寄回家里。

那些部下也经常说想要与家人见面。

想见儿子、女儿老婆一面。如果能平安地从这场战争生存下来,就要带钱回到家人身边。

而其中无法实现愿望,在途中死去的人也很多。

虽然像那种时候,会尽可能地把遗物跟金钱送回他们的故乡,但毕竟人数众多,要全部送还实在很困难。

不过,有家人的士兵,不少会为了再见到家人一面而努力变强。

据说是因为有想要保护的人而努力活下去,为了赚钱而努力变强。

与他们相比,朱里又如何呢?

他只不过是因为遇到了事故或事件才会来到这里,但即使他想回到家人身边,却因为在大海外侧而无法实现。

很寂寞。

这就是朱里真正的心情啊。

「我们这些人啊!」

那么,这次轮到我了。

既然朱里愿意吐露真心,对我敞开心胸的话,我也必须回应他的心意才行。

「我们都是孤儿,甚至不知道父母的长相。我们所认识的只有我们这些儿时同伴,我们所有人都把彼此当成伙伴,同时也是家人。」

大家都是孤儿,正因为没有别人可以依赖,所以只能相依为命,彼此依靠。

从以前到现在互相帮助、并且筑起了信赖。

「你忘记了吗?朱里无论现在还是未来都是我们的伙伴,也就是我们的家人。

你明白吗?在我们所谓的伙伴与家人中,也包含了朱里你在内啊。

如果感到寂寞,希望你能够更依赖我们一点,觉得悲伤也可以找我们商量。」

朱里他突然来到了这种地方。

他就算有家人,也无法与他们见面,更没有人可以依靠。

就跟我们这些人很相似。

而且他藉由自己的能力得到他人信赖,建立了自己的栖身之所。

「毕竟我们是休戚与共的家人嘛。」

那么,他已经算是我们的家人了。他在幕后支持著我们,也创造了栖身之所,别说扯后腿了,甚至相当值得信赖。

已经没有人会拒绝朱里了。

「好的……实在非常感谢你……」

「我们绝对会保护好朱里的。所以朱里,你只要当我们能够回去的归处就好,只要想到从战场归来之后就能吃到你的料理,我们就能使出浑身解数,也觉得绝对要活著回去。

更别说这么美味的料理,如果我们有父母的话,一定也会做这样的料理给我们的。既温暖又美味,很让人安心。

所以该道谢的人,应该是我们才对。」

「好的……!」

那天晚上,我得到了一位挚友。

是个跟伙伴们一样,无可取代的至交好友。

在那之后,我早早地离开了朱里的帐篷,回到自己的帐篷休息。

到了隔天,朱里很有精神地重回工作岗位,大家见状都松了口气。

「朱里能够恢复健康,实在是太好了。」

「说得没错……我还在想要是病情恶化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跟刚古雷夫一边吃著早餐,一边谈论著这次的事情。

「果然是因为朱里原本就吃得很健康,才能好得这么快吧。」

「说得没错。不过辉夜的治疗应该也有发挥作用吧。朱里总是会运用脑中所有关于食物的知识下足功夫,小心翼翼地不让大伙儿染上疾病,这是为了创造出朱里曾说过的强健身体吧。」

强健的身体。不过朱里口中的强健身体,大概与我们脑袋里的强健身体是不同的。

我们所想像的强健身体,就如字面上的意义,是强而有力,而且不容易受伤的身体。

而朱里口中的强健身体,则是能够对抗、预防生病的身体。

争论外在还是内部哪边比较重要毫无意义,两方面都很重要。

无论内外,朱里都会细心地照顾大家的身体状况。

「那么,我就先过去了。」

我也有自己该做的事,吃完饭后,我便赶往弓兵队进行训练。

有几个人正在进行远射训练。

「那边的,手肘的运用方式不对喔。」

我对一名部下这么说,并且向他们示范正确的方法。

虽然部下有些惊讶,但是我不在意他们,搭起了弓并射出箭矢。

距离……稍微有点远,风向也不错。

射出的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准确地命中靶心。

「哦~~……真不愧是队长,技术真是高超。」

「接下来我会连同接近战技术一起,严格地训练你们。」

「啥?」

「明白了吗?」

「……总觉得队长你……难得很有干劲耶,不过算了,了解。」

部下这么说完,随即模仿起我刚刚的动作,将箭矢架到弓上继续训练。

我逐一将射箭的诀窍教给在场的部下。

「队长,你很有干劲耶。」

「因为我也是该做事情就会做的男人啊。」

「明明平时都交给副队长的,是有什么心境转变吗?」

「这个嘛……硬要说的话,是因为必须保护好挚友才行啊。」

「哦……是这样啊,那我也会作为部下好好协助队长你的。」

部下也跟我一样干劲十足。

我至今总是随波逐流地过著。任人摆布,从不思考,过著与烦恼无缘的生活。

不过,我找到了自己的梦想。

并非受到他人影响,也不是对谁言听计从的梦想。

朱里曾说过,自己来自这座大陆以外的地方。但我就连这座大陆上的许多事情都不太清楚,所以我打算从头到尾踏遍整座大陆,去体验自己不知道、未曾听过也从未看过的事物。

最后再扬帆出海,前往外环海的外面,出发寻找朱里的故乡。

如果见到朱里的父母的话,好好地告诉他们朱里过得很好。

最后把旅行成果汇集成书本似乎也不错,现在就朝著这个目标努力吧。

当大陆统一王国建国之时,曾经举办过一项公共事务。

就是制作并非战乱时代的大陆全土地图。在那之前,各国一般而言只会制作本国周边的地图,或是为了收集敌国情报而制作的部分地图而已。

从如果想要安全地旅行的话,必须雇用护卫与熟悉当地的人这点来看,可以窥见过去不曾有过所谓的大陆地图。

而讲起这项公共事业,就必须提到一位英雄的名字。

初代冒险者,提克•瓦连斯。他不但是初代王族的近卫队总队长,同时也是天狗流战斗术的开山始祖。

他创造了使用弓箭的武术,负责保护王族和城堡的安全,但当这个事务发起的时候,他主动将近卫队总队长的职责交托给后进,自愿接下了这个任务。

被任命的他用自己的双脚踏遍了整座大陆。由东到西,从南到北,完整巡回了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那个时候,他所写下的旅行纪录,据说不下上百本。

到最后,他完成了两本书籍。

其中一项是大陆全土的地图,这本详细记录了所有的地图,从当时的技术来看,能够理解这是具有相当热情的人与花费了无数劳力所做出准确率极高的地图。

另外一本叫做异邦见闻录。

与大陆地图不同,上面记录了各地独特的风土民情,以及当地料理等事物。简单而言就是旅行记录。

对情报传递技术尚未发达的时代而言,这两本书是能够知悉整片大陆情报,还有各地价值观的贵重书籍。

但是,在完成这两本书之后,提克•瓦连斯却忽然从这座大陆上消失了身影。

从王宫的记录中也只有他突然消失来看,不难想像当时王宫的人们究竟有多么震惊。

但是,数十年后他又再度出现。当王宫接获报告时,听说吓得人仰马翻。

原来他出发前往大陆外头旅行了。他在那个无论是造船技术还是驾船技术都不发达的时代,成功地突破了外环海。

回到大陆的他,身上穿著没人见过的装饰品与衣服,将带回来的那些无法估计价值的宝物,以及无数的笔记献给了国家。

而透过这些纪录完成的就是国宝,异界见闻录。

是一本详细记录了至今没有任何人相信存在的大陆外国家的人种、风土民情以及文化的书,这本书强烈地刺激了人们的好奇心,吸引他们离开大陆展开冒险。

而因此诞生的,就是被称作冒险者的全新职业。

听说他在反覆进行无数次的大冒险之后,将地位与官职归还给国家,最后与家人一同安稳地度过隐居生活。

对于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他踏上冒险旅途这个问题,他总是这么回答:

「没见过的料理、没听过的价值观,教导我这些事情的,仅仅只是一碗汤。因为想知道这些我不知道的事物,我才会离开这座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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