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勇者诞生

王历二六七九年~公纪二○二年~九月二○日

翌日早晨。

睡醒的他首先环顾了下四周,重新确认自己仍身处艾萨加公国──他眼中的异世界。满是日用品的室内毫无任何变化,与昨日入睡之前如出一辙的房间风景正存在他的眼前。

无论几度睁开双眼,都回不去自己的世界。

除了接受眼前的一切都是现实之外,已经别无他法。

窗外不知怎地莫名吵闹。

这天,街上喧嚣的程度更胜往常,已经吵到令他想关窗图个清静的地步。明明现在的时间连吃早餐都嫌早。

突然,外头响起了巨大的钟声。

他向窗外探出身子,开始寻找声音的来源。

艾萨加公国最大的城──「史维塔城」就位于传出钟声的方向。虽说最大,实际上跟他国相比绝对算不上大城,从这间房间顶多只能勉强望见尖塔,只是这种程度的规模罢了。

确实,城内并未设置能传出这般巨响的大钟。教会或时钟塔的钟都是更小型的。

「庵阁下!」

随手敲几下门之后,我飞奔闯进屋内,接著见到赤裸著上半身的他。

我霎时一路脸红到耳根,赶紧转过身去,缓缓关上房门,免得被他发现我的动摇。

「这、这成何体统……」

「怪你自己突然开门。」

身为骑士的我平时总与男性一起执勤,对异性是有一定程度的免疫力的,至少我如此认为。但那完全只限于职务方面,我似乎并未强悍到像这样目睹男性毫无防备的裸体,仍能保持冷静。不,倒不如说其实根本弱得很,我现在清楚地明白了这点。由于这件事在今后还会对我产生各种层面的影响,我甚至希望乾脆消除这段记忆。

「穿好了。」

忐忑不安地回头后,他的上身已披上衬衫,但胸前仍然大敞,结实的胸肌与腹肌当场映入眼帘。倘若他是故意的,那也未免太坏心眼了吧。这下我根本无法正眼望向他。

「这国家每天清早都这样吗?」

如此提问的他,口里正叼著一根草。

那是昨晚我交给他的洁牙用草。

俗名叫做「洁牙草」,只要咀嚼草茎,就能挤出清朗爽口的黏液,将牙齿清洁得光滑亮丽。这种草虽然随处可见,却是能在照护口腔的同时顺便预防口臭的好东西。

我的习惯是就寝前与起床后都要洁牙,每天至少会用上这两次。所以说,看到他连这种小细节都愿意效法,真的很令我开心。

说到清洁,他的头发也打理得相当整齐。明明就是这种向前延伸的奇妙发型,他到底是怎么维持的呀?

「喂。」

「啊……这、这是城内要举办比武大会的通知声。」

「比武大会?」

「是的。惯例是在月蚀数天后举办,当天早晨就会像这样以钟声告知──」

当我解说至此,他便将洁牙草扔进垃圾桶,穿上了挂在墙壁上的外衣。

(这个世界竟然也有跟KOF一样的东西……)

× × ×

「对战时不会用上魔法吗?」

我马上明白,一定是因为我刚才说是「比武」大会,才会让他产生这种疑问。

他这番提问,让原本抱著弦乐器,隔著一步距离走在他身后的我加快脚步。我得凑到他身旁,向他补充说明才行。

「比武大会只是官方公布的通称,事实上也允许使用魔法。」

「那显然对魔法使有利吧。」

这样啊,因为他没有实际看过别人发动魔法的瞬间……

换作没有魔法概念的世界,就会浮现这种想法吗?我为此感到格外新奇。

「发动魔法必须先咏唱咒文,破绽相当大,想找到合适时机施放是很不容易的。」

正因如此,他那无须咏唱就能施放的犯规级火焰根本超乎想像,首度目睹的人铁定会认为他用了某种奇术吧。

「况且艾萨加公国以武艺立国。尽管领土内能出产光货──光石的矿山的确偏少,但取而代之地,我们透过精熟的武艺来维持国力。」

此后,他不再开口。

无论我如何向他拋出「你要到城里去吗?」「你对大会有兴趣对吧?」「是让你想起了凯─偶─艾芙吗?」等各种话题,都接连遭到无视。

这人是怎么回事啊?

强烈传达出一种「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开口。等问到他要的答案,其他就全都懒得理睬」的态度。难道就没想过要享受和我交谈的乐趣……纵使没有好了,真希望他至少能给点「嗯」或「不」之类的简单反应。

……

既然他是这种态度,我这边也自有打算。

要小小蛮干一番我还是办得到的。

「往这边,请跟我来。」

× × ×

我将他带到「卜故拉武具店」。店如其名,此处贩卖武具。

这家店的商品涵盖甚广,从武器到防具皆有经手,连公国骑士或士兵的部分装备都会委托这边出货。像我身上这副新的板甲就是在这里设计加工的。

即使石造屋的店内昏暗狭窄,仍陈列著各式武器、防具与衣物。虽然种类不多,但陈列品甚至包括治愈药水。不晓得是否这样的店在他的世界很稀奇,只见他不停拿起各种商品检视,甚至试著举起剑。不过他恐怕从未实际挥过吧。

接著,女店主终于出现了。

「欢迎光临──维克托利亚斯大人。请问今日有何需求呢?莫非是昨天交给你的板甲出了什么差错吗?」

这位遣辞文雅又不失亲切的女性,叫做玛琪莉塔.卜故拉。

一头黑色秀发在白衣衬托下,散发出一股与这粗犷店面格格不入的高贵。从她将前发向后梳却又垂下两根浏海的造型中,可以感受到她对发型的讲究。闪亮动人的光泽则是她勤于护发的佐证,这点著实令我小小称羡。

近日父亲辞世,年纪尚轻的她于是继承了这间店。面对同为一七岁女性的我,她的态度总是和蔼可亲。

是我多心吗?在见到玛琪莉塔长相的瞬间,他脸上闪过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悦……

「不,板甲没有问题。今天是想拜托你帮这位先生打点防具。」

「你说啥?」

很好,似乎成功令他吃惊了。

虽然对他不太好意思,但先下一城的感觉真不错。

「要参加比武大会的话,现在这身打扮不太方便对吧。」

「谁说我要出场了──」

「哎呀~那请尽管交给我吧!毕竟是维克托利亚斯大人介绍的嘛~这会儿可得把压箱宝都搬出来了!这位大哥,你运气不错喔!」

浮现满面笑容的玛琪莉塔一拉我的手,咬起了耳根子。

「他就是谣传中的他?」

「谣传?」

「那还用说~当然就是咱们的维克托利亚斯大人终于遇上如意郎君的……」

「不是这么回事!别乱讲了,请快点开工吧!」

「好好好~」

就这样,由她和我一同发起,有如换装大会的试穿活动开幕了。

首先从皮铠开始试试。

「这个……」

「感觉穷酸得不得了呢。」

不然换个轻便点的鳞铠。

「有一点……像杂兵耶。」

「所以你想要带点特别感的是吧?」

接著换上锁子甲。

「他又不是新兵……」

「他个头那么高,这样穿看起来反而很弱呢~」

再轮到跟我款式相近的板甲。

「感觉还不差……」

「就像是跟维克托利亚斯大人成对耶,不错吧?情侣甲,肯定会红喔!」

「!不……不行,驳回!」

「咦~很合适的说~」

总而言之,最后是全身铠。

「这好像……行动很不便……」

「全身型的就是会这样喽。况且这样穿看不到脸,这玩意儿不行呢~」

盖住脸才能确保防御力不是吗?武具店主人讲这种话不太对吧。

这下子只能搬出这个啦──让玛琪莉塔如此故作玄虚的压箱宝是──

「『艾克赛尔希亚.披风』!主打透过赋予魔法效果而生成的绝对防御结界!」

虽然可能是我的偏见,但这看起来实在乱有魔王味一把的。

「乍看之下只是普通的披风,不过襟口埋有光货,会产生魔力障蔽,使头部得以完全防御魔法攻击。」

我的公国制式披风倒是没有那种特殊效果……嗯?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只保护头部?」

「是的!」

「防御魔法攻击?」

「没错!」

「那物理攻击呢?」

「挡不住。」

「什么?」

「会直接贯通。」

「过瘾了吗?」

「是……」

结果我们什么也没买,就这样离开了武具店。

没想到玛琪莉塔在不受父亲监视时其实是那种调调,今后得稍微注意点才行。没人敢担保她不会觉得好玩就交些不得了的货出来。

「所以说,你打算出场对吧?」

重整心情后,我再度向他开口确认。不过我其实几乎已经肯定──他绝对会参加这场比武大会。

因为他虽然顽固地不发一语,却也找不出其他的理由,会让他一路朝史维塔城持续迈出脚步。

× × ×

不一会儿,我们抵达了设于城内的斗技场角落。

看,我就说吧──我差点忍不住向他这样逞威风。

此处城墙乃以石材堆砌而成,经过裁切的石材将城壁堆叠得紧密而平整。斗技场的大门开在城墙上,已有大批人潮聚集在门口。包含志在当官的剑士、没没无闻的魔法使、野心勃勃的冒险者,或是尚无称号但对身手自信满满的人,以及观众和一窝蜂凑热闹的家伙。毕竟任何人都能报名出场这场比武大会。

理所当然,自我表现欲强烈的人大肆涌进,将现场挤得水泄不通。已经有不少小规模战斗四处勃发,可以看到昨晚在包包打赌今天是否会举办大会的人也参杂其中。

「要报名参赛就往这边走。」

这次由我走在前头领路。

这里也是骑士与士兵平日锻炼的场所,哪些区域会作何种用途,我已经熟到不能再熟。

「事实上,这项比武大会对于艾萨加公国而言,有著非常特别的意义。」

不出所料,勾起他的兴趣了。

无法用视线催促我继续讲下去的他主动开了口:

「是怎么回事?」

「还记得那则寓言吗?提到魔王将于月蚀之日诞生的──」

「那个鬼话连篇吗。」

「所以在发生月蚀后,公国就会召开比武大会,藉此决定讨伐魔王的勇者。」

耳边不再听见他的行进声,似乎是停下脚步了。

回头一望,他那不知第几次出现的傻眼表情便出现在眼前。

「要是每次月蚀就有魔王诞生,这世界早就毁灭不只一遍了吧?」

「就、就是说呀。所以我与庵阁下相遇之后,也稍微有些不同的想法了。」

「现在到底有几个勇者?」

这个问题有著明确的答案可以回应。

「去年没发生月蚀,所以现在从缺。勇者每届任期一年,当期限来临时,称号就会自动消灭。」

他当场掉头。

「我回去了。」

「啊,请等一等!」

我拉住他较短的上衣衣襬大喊:

「我毕竟是拜庵阁下之赐才来得及赶回来参加大会。机会难得,你不考虑一起出场吗?我也会参赛。」

尽管没有半点说服力,但总之先拿自己当祭品,看看能不能留住他。

没想到还真的毫无效果。

「我只是想来打发时间。勇者选拔会?谁有兴致陪你们演这出闹剧?」

我双脚在地面划出的两道沟正越拉越长。他都能把身著板甲的我直接背起来赶路了,要拖著我前进根本是小事一桩。

「别这么说,一下下就好了嘛~~」

什么叫一下下就好啦?我讲这话是怎样?想让人家中途弃权喔?

「你给我听好了,我最讨厌的人种就是军人。要不是为了打发时间,这种挤满了军队的城谁会──」

受到这番话不小冲击的我顿时陷入茫然。

因为我是公国骑士,就是他口中的军人。

回过神来,他已经倒在地面上。

「庵阁下?是谁对你下毒手的!」

「就是你!」

原来是我陷入茫然时,无意间放开了原本紧抓的衣襬,他因此受到无妄之灾罢了。

「那个……我……真是非常对不起。」

我急忙跑到身边想扶他一把,他却撇开我的手,自己站了起来。眼睁睁望著这一切的我,脸上出现的恐怕绝非骑士该有的表情吧。

「我虽然讨厌军人,但不包括你。」

他别开视线,满脸不耐烦地这么说。

就算令他不耐烦,这份瞬间在我心中萌生的感情,到底该如何定义才好呢?要将这份感情化作言语,我的人生历练实在过于不足。唯一明白的,是自己花费一○年所培育,名为骑士的骄傲与威严的铠甲,在他的面前,总是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一件件卸除……

「真的吗?不是骗我的吧?」

他依旧不发一语,伸手将我拉了起来。

「那就请你参赛吧。」

「你要一个被怀疑是魔王的人,参加打倒魔王的勇者选拔会?」

「所以才有趣呀。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我们两个人,要陪著演闹剧的反倒是其他众多参赛者呢。」

我也觉得真亏自己能想出这种诡辩。

即使如此,或许我也没说错吧,至少没见他再反驳。看来是勾起他的兴致了。

「那么,请你带上这个吧。」

我把抱著的乐器交给他。

即使只是作作样子,只要以吟游诗人的身分出场,报名起来便简单多了。说是这么说,毕竟有我这个骑士推荐,根本不可能被拒绝参赛就是了。

「吟游诗人参加比武大会?」

「没问题的。大会任何人都能参赛呀。」

× × ×

参加本届比武大会总数六四名参赛者,正杂乱无章地在斗技场上排成一团,我跟他也不例外。大略环顾四周,除了我之外没看到任何骑士。

理由很简单,因为公国骑士有著不参加比武大会的不成文规定,所以我现在多少被人投以奇异的眼光也是合情合理的。话虽如此,这可是为了让他出场而立下的约定,遭人白眼这点小事我早有觉悟。

况且……我还有另一个非出场不可的理由。

那就是──当我正怀著这个想法,转头观望他时,时刻来到了正午。设置于斗技场的大时钟顿时敲响,现场即将宣布大会开幕前的训辞。

若按照惯例,训辞一向是交由艾萨加公国君主楠柏克.艾萨加公负责。但今年有别于以往,从坐在贵宾席的艾萨加公身旁,公世子米多.艾萨加殿下向前跨出了一步。

米多公世子是在艾萨加公年逾四○才出世的,所以年龄应该……记得是刚满二○岁,直到去年为止都在邻国希加兹米国留学,除了增广见闻外,还学到了最先进的政治学与经济学,归国后便作为艾萨加公的得力助手,出席各种公务场合。

我身为公国骑士的立场,也曾几度担任公世子的剑术练习对象或议论辩驳对手,可惜我们似乎合不来。其他骑士曾告诉我,应该多学点能讨人家欢心的言行举止,偏偏这实在不是那么容易。恐怕过几天,我今天出场参赛的事也会被说上几句闲话吧。一点都不难想像。

「我乃艾萨加公国公世子──米多.艾萨加!尽管本次大会距离月蚀不过数天,感谢诸位参赛者仍踊跃聚集于此。对我而言,这也是第一次参与选拔勇者的比武大会,因此相当期待诸位的奋斗。请透过这一战尽情展现平日锻练的成果吧!」

语毕,众人齐声欢呼。

公世子不仅辩才无碍,又精通诱导群众心理的方法,外表我认为也算上相,完美得几乎让人想挑毛病都嫌麻烦。到这个地步,我都不禁觉得是不是想保持距离的自己比较古怪了。

半长不短的训辞结束后,总算来到宣布大会开幕的时刻。

「现在,就由我代替父王楠柏克.艾萨加,在此宣布大会开始!赛制采胜者晋级的淘汰赛!待六三回赛程结束,便认定最终胜利者为艾萨加公国公认的勇者!」

第一回合战终于展开。

他被分派到第一组第一赛,我则是第二组第一赛。换句话说,我想和他对战的话,双方都必须晋级到决胜战才行。

我当然有自信能晋级,但他又如何呢?在北方森林及包包多少见识过他能耐的我,虽然无法想像他败下阵来的模样,只是这个世界应该仍存在著未知的强豪,凡事没有绝对。

直到和我对峙为止,希望他都能保持常胜不败。

因为──想和他交手,就是我参加这次比武大会的另一个理由。

第一组第一赛的出赛者是──

「『漂泊的吟游诗人』──八神.庵!」

司仪高声唱出他的名字。

这个称号是报名参赛时我帮他取的。由于职业采自行申告制,随便冠些名号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会场内因吟游诗人的登场显得议论纷纷。

那也是当然的。毕竟一般而言,吟游诗人总被视为无力作战的非战斗职。

我无意间望向贵宾席,便看到露出一脸鄙视笑容的米多公世子,正与艾萨加公交头接耳。反正八成是在讲些「区区吟游诗人还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之类的风凉话吧。

就是这种地方,让我觉得自己没办法对公世子产生好感。

我真的不善于面对表里不一的人。

相较之下……抱著这种思绪望向他的我,突然因眼前造化弄人的光景,震撼到难掩惊愕之情。要说这是命运,倒是有点太夸张了。

「『无敌无败无比无情无二无慈悲无道无赖的铁球破坏王』──裘.可汉!」

他的对战对手,亦即司仪现在唱了这么长一串名字的对象,是昨晚在包包和他起冲突的吟游诗人一行人之一──巨汉。

与当时唯一不同的是,巨汉右手多握了一颗接有锁炼的巨大铁球,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场比武大会准备的?巨汉将这颗与自个儿肚腩差不多大的铁球,轻而易举地拎到肩膀上扛著,眯起眼睛笑道:

「喂,红毛鬼,命运真会作弄人对吧?」

「……」

「今天保证会把你教训到没藉口可找,觉悟吧。」

「……」

「要知道,在那小家子气的店里,我的实力可是连万分之一都没法发挥啊!」

「……」

「啊?我说,你该不会要用那把琴当武器吧?尽管用尽管用,这规则允许的嘛。」

「……」

「相对的,我呢……也要用上这个爱用的铁球啦!」

「……」

「怎么,怕到出不了声了是吗?那么,老子就给你这可怜的红毛胆小鬼两条路走吧。看你是想被铁球打扁,还是被老子的肌肉压扁──」

「哼,你那才不是什么肌肉,是脂肪。水球佬,不,该说肥油球才对。」

他终于开了口,明显摆著一副懒得跟白痴纠缠的态度。

「~~~~~~~~!老子宰了你────!」

在巨汉发起突如其来的冲撞后,迟来的钟声总算宣告比赛开始。

将乐器置于地面的他,极其自然地张开双掌。

「马上就让你解脱。」

他摆出侧身面向对手的架势,右手靠近脸部,左手则垂在腰旁。

完全感受不出任何使劲的迹象。

巨汉足声大作地冲刺,将左肩摆向前,打算就这么将他撞飞。

但他只以极小的动作,便如同云雾般的闪开了。

压根儿没想到会被闪开的巨汉紧急止步,忿忿地回过身来。

巨汉开始观望,不知是否变得过于慎重,难以发动下一波攻击。

「有那么怕我吗?」

有如看透巨汉的内心一般,他当场出言挑衅。

气到满脸通红的巨汉终于下定决心发动奥义。

「『铁球粉碎击』!」

首先向后退→顺势酝酿斗气→再度向前发招──

可惜这一连串动作在他眼里,就是不折不扣的破绽。

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只见他压低身子,以名为「甲.蛇避」的闪避术一口气拉近距离──

「哼!」

随后从低姿势向上挥出右拳,狠狠打进巨汉的心窝。

从表情扭曲的程度,可以推断这击令巨汉把肺部的空气全吐了出来。

「喝!」

接连而来的左拳则以下颚为目标,将巨汉庞大的身躯高高打飞。

就是这个──我顿时探身向前。

巨汉昨晚在包包就是被这招打上了天花板。

在他所施展的「八神流古武术」中,这招似乎命名为「百贰拾七式.葵花」。

昨天与今天,连续两度吃下同一招的巨汉就这么在空中翻转数圈,脑袋随即悲哀地撞上了地面。

看到紧接著落下的铁球没有砸到巨汉的头,我甚至松了一口气。是的,这坠地就是坠得如此精彩。

倒地的巨汉口吐白沫,一抖一抖地抽搐著。

「就这么去死吧!」

拋下这句话后,他便拾起乐器,返回了待机处。

场内鸦雀无声。

当然了。理应无力作战的吟游诗人竟然赤手空拳痛殴了对手一顿,而且只凭单手就让比自己大好几倍的巨体飞上半空中。

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但自此之后,凡是造访雪萨加的吟游诗人都会成为众所瞩目的对象,受重视到令人不舒服的地步。

「胜者──八神.庵!」

观众们爆出巨大的加油欢呼声。

我开心得像是自己赢了一般。「怎么样,他很厉害吧!」──差点想找人这么吹嘘。

返回待机处的他,身后正出现医护兵匆忙将巨汉与铁球拖走。虽然应该不至于如他所说地死去,但那个满是「无」字的称号以后不能再用了。

好了,下一场比赛是第二组第一赛──

「『艾萨加公国骑士团』──亚尔缇娜.维克托利亚斯!」

──该我上场了。

脱下披风,准备迎向比赛的我,在与他擦身而过时,作出了大胆的宣战布告:

「我们决赛再见吧。」

之后的比赛,他跟我都很顺利地获胜晋级。

也不晓得是不是赛程有黑箱作业,魔法使都集中在我这组,他那儿一个也没有。

幸亏我对于魔法攻击的应对方式并不陌生。况且若是会在比武大会施展的常见低级攻击魔法,单是听见咒文的咏唱就能判断是何种内容了。参加比武大会只为求得一官半职──以动机就只有这点程度的魔法使当对手,我是不可能会输的。

只不过……他打从第一赛开始,始终没有用火。瞧他压根儿不打算放出火焰的模样,都教我怀疑自己先前目睹的光景是不是幻觉了。这里又不是某间酒场店内,稍微秀两下子也不用担心毁坏器物嘛。

不对,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

这代表对他来说,连必须用上火焰的对手都不存在吧。

这下我突然涌现干劲了。

一定要让他用上火焰──我心想。

然后,决赛来临了。

「『漂泊的武斗派吟游诗人』──八神.庵!」

观众席响起一片欢呼。一路打下来的结果,现场已经没有半个人认为这吟游诗人只是运气好蒙到的,反而满心期待这次他会让大伙见识到什么样的战斗。

他大概也懒得再装了,这会儿直接把乐器摆在待机处。

「要对上的是『艾萨加公国骑士团首席美少女骑士』──亚尔缇娜.维克托利亚斯!」

哪还有什么首不首席?骑士团就只有我一位女性而已。至于美少女,我已经连纠正的意愿都没了。

只限这场决赛,两位参赛者的称号都被添上了多余的东西,八成是司仪在恶搞吧。不过观众席的气氛也因此被炒得火热。

吟游诗人对公国骑士。

听到这种组合,论谁都肯定百思不得其解──到底要出什么状况,才会让决赛演变成这样的对决?

「庵阁下,你果然很强呢。」

「瞧你这口气,还在怀疑我是魔王吗?」

「怎么可能?出手救我一命的人才不会是什么魔王呢。然而,那和这场比赛是两回事。」

他略显纳闷地歪著头。

你想说什么──看得出来他是这个意思。

「我这一○年来始终为剑而活,总是抱著想与强者一较高下的意志,走在剑之道上。就算是成了骑士的现在,这种心情依旧丝毫未减。」

我也认为这时候的自己有点太多话了。

可是我感觉他的嘴角似乎有一丝丝上扬。

「即使要取笑我是个麻烦的女人也无妨,但我就是想亲身感受一下你的强悍。」

说实话,我对于比自己弱的男性一点兴趣也没有。

生为女儿身还立志当骑士,就是这样才走错人生路的──也曾有人这样笑我。

纵使如此,我对于选择在此和他对峙的生存之道,仍丝毫不感后悔。

「让我们堂堂正正一决胜负吧!」

「那么,决赛正式开始!」

告知大会最后一场比赛开始的钟声响起了。

在我的脑海中,斗技场的一切细节,就连地面的凹凸都刻划得钜细靡遗。

利用这些资讯,我便能在与他交战时取得战略上的优势,进而构筑起战术性胜利,亦即透过招式与招式的交锋取胜。

这并不卑鄙,毕竟战斗并不总是发生在自己所熟知的环境,活用地利亦属于兵法的一环──骑士团长最喜欢把这句话挂在嘴巴上。

我拉开足够的距离,拔出收在鞘中的变形剑。

这把剑并非在北方侦察任务时使用的官方制品,而是在我升格为正骑士时,骑士团长亲自赠与的利剑。由于魔力抗性特高,故可赋予魔法效果,藉此强化属性。不如说,与魔法使并肩作战才是这把剑运用的前提。

不过,这次的比赛是一对一,能依靠的纯粹只有自己的力量。

就算这样,那也足够了。

挑起战端的人是他。

他以「甲.蛇避」向我拉近了距离。

我将架于下段的剑全力往后拉,随后一鼓作气朝上段劈斩。

这是他还没见识过的招。

「去吧,『苍蓝风暴』!」

剑速非比寻常产生的冲击波,边削掘地面边前进。

空气密度落差导致光线折射,令冲击波看来像是蓝色的,是以在不知不觉间得到此名。

这是让我能在他逼近之前率先迎击,也就是远距攻击类型的招式。

拳对剑。

肯定多数观众都觉得持有武器的我比较占优势。

会这样想很正常,毕竟谁也不晓得──

他其实也跟我一样有远距攻击可用,也就是火焰。

当然,熟知如何应对魔法攻击的我,有自信能够对抗他的招式。

但若因此抱持先观察战况再伺机而动的温吞想法,是赢不了他的。

一旦没做好得凭第一击就打倒他的心理准备,落败的将会是我。

以他为对手,绝不能保留任何实力。

「没用!」

他直到冲击波几乎快命中的最后一刻才向前闪避,顺势扑入我的怀中。

接著施展爪击,大手戳进我的胸脯,一口气反向挖开。

「少碍事!」

我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摔飞出去,撞向了地面。

当时我还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这似乎是一招名为「逆剥」的投技。

我低头望向胸前,发现板甲被撕裂出一道掌形缺痕。

徒手撕裂板甲……?

要是没穿防具,他的爪击肯定已刺进胸膛。

竟然……毫不犹豫地以手指刺向我,刺向女性的胸部……

在战栗的同时,我也感受到自己确实面对著一位超乎常理的强者,因而欢欣鼓舞地打颤。

在我脚步踉跄地起身时,他宛如抓准这个时机,总算放出了火焰。

「怎么啦──!」

他以右手自下方朝内拂扫而过,地面随即出现一道灼烧大地的紫炎,朝我逼近。

不过,我的应对相当确实。

当时在北方森林,我虽未完整观摩到这招,但从地面那道有如遭奔驰火焰直直扫过的焦痕,便已推测出这是驱使火焰于地面流窜的技巧。

我之所以能以女儿身胜任骑士一职,这股分析能力也是理由之一。

我以「苍蓝风暴」抵销他的「百八式.暗拂」,随后举剑迎向他。

此时,斗技场已彻底为沉默所笼罩。

并在下一个瞬间爆出轩然大波。

这也难怪,谁教这位吟游诗人不仅纯靠体术一路打进决赛,这会儿还像在表演魔法一样施展火焰,更遑论是从未有人目睹的紫色火焰。

观众席传出的疑惑、惊奇、赞赏等各种声浪此起彼落。

「那……那家伙,他、他不是吟游诗人吗?」

「搞错了吧,分明是魔法使!」

「且慢。未经咏唱咒文,是不可能施展魔法的。那肯定是街头艺人的奇术。」

「搞、搞什么,原来是奇术。真是吓死人了。既然艾萨加最老的老爷子都这么说了,肯定不会错──」

「不管是奇术或魔法都满猛的吧?那是紫色的耶!」

「比起那个,真亏他有办法穿那种裤子打耶。两条脚绑在一起了不是吗?」

在观众的认知里,他已经由吟游诗人自动转职成街头艺人了。

反正只是做个样子,无论他的职业是什么都不重要。

我维持著举剑面向他的架式,以他为圆心,开始小步小步地在圆周上移动。

时而向他逼近,时而拉开距离。

先前走出武具店大门时,我还好奇地心想──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适合他使用的武器与防具?

但现在我彻底明白了。

他的流派根本用不著武器,也不需要防具。

「请拿出真本事吧,庵阁下。」

「可不会轻易了事喔。」

「我早有觉悟。」

不待他回应,我率先发动了秘剑。

「奥义──『神速剑』……!」

这是在严酷修练之末,由骑士团长亲自传授给我,能飞跃性提升剑速的秘技。

这招令静止状态的剑一口气到达最高速度的技巧,将使对手无法看清剑的轨迹,更无法预测斩击的轨道。

看在观众眼里,连续挥斩的我,想必就宛如手臂消失了一般吧。

况且还不只如此。

从他的角度看来,我应该像是没有事先进行发动奥义所需的动作,突如其来地出招了。

因为我方才看似在衡量间距,实则将发动奥义所需的动作融进了那有如兜圈子的步伐里。

剑击所形成的包围网,自他的周围逐渐向中心缩小,确实地朝他逼近。

(虽然KOF我早就腻了……)

每记斩击统统都被他在即将触及身体的前一刻躲开。

(但没想到这里也有这样的家伙存在……)

明明斩击的轨迹或轨道他应该都看不见才对,却连一记擦伤都没有。

不过,就是现在!

他在我的诱导之下,慢慢被逼往原本就存在斗技场地面的一处小窟窿,眼看就要一脚踩空。

我故意放慢手臂速度,让直到方才为止都无法辨识的残像停留在他眼前,同时奋力一跳。

以突然出现的残像混淆对手的认知,再抓准这个空档一口气进攻,这正是我对骑士团长「神速剑」所加入的独创改良。

致胜一击就靠来自头顶的这一闪。

然而,跳上半空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竟然小小挪开半步,避开了那处窟窿。

难道他也掌握了地面的凹凸分布?

仅仅五场比赛,就让他把斗技场状态摸得跟我一样透彻!

这时的他确实露出了笑容。

「喝喔喔喔!」

他深深一蹲。

做出宛若要使出肘击的姿势。

然后一面旋转,一面摆开双手──

就这么跳了上来。

「百式.鬼烧」的紫炎如漩涡般朝天猛窜,将存在于上空的一切燃烧殆尽。

即使上头的人是我也不例外。

「呀啊啊啊啊啊──!」

随著一声让我重新体认到自己是女人的哀号,我重重地朝地面──

噗咻!

──没有摔下去。

他一把接住了下坠的我,将我整个人抱在手上。

火焰并未像葬送哥布林那时一样把我烧尽,马上就消散了。虽然多少受了点烧伤,但都是药水能立刻治愈的程度。

他还是手下留情了吗……

即使如此,这也不能当作藉口。

「看就知道你根本没胜算。简直有勇无谋。」

嘴巴上这么说的他,在放下我之后,仍替我拾起了落在地上的剑。

既然剑已入鞘,我唯有承认一途。

「是我彻底输了。」

「胜者──八神.庵!」

何等高强的实力呀,完全深不见底。

我今天见识到的冰山一角,究竟只是他能耐的几分之一而已呢?

我无法推算……

然而,胸口却满是豁然的感觉。

因为我让他用上火焰了。

冠军及亚军的颁奖典礼,以及勇者的认定仪式就要开始了。

他与我两个人一起站在斗技场的贵宾席附近。

与我的比赛结束后,他立刻想打道回府。我虽努力百般安抚留人,却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

对他而言,来参加比武大会纯粹只是打发时间,勇者认定仪式什么的本来就无关紧要。既然比赛比完了,他便没有义务留在现场。

也不知是否我这份焦急感动上天,坐在贵宾席的艾萨加公总算起身了。

我还以为认定仪式也会由米多公世子主持,看来是我多心。公世子依旧坐在贵宾席,显得满脸乏味,摆明就是一副扫兴的表情。恐怕当晋级决赛的人是他跟我──吟游诗人与公国骑士──的瞬间,这场大会在公世子心中便已经可有可无了吧。

艾萨加公向前跨出一步,以不符合年纪的硬朗嗓音高声宣言。

「能以吟游诗人一职奋战至此实属了得,值得赞许。你是本届比武大会之冠军,在此认定你为新的勇者,务必奉献其力,前往讨伐月蚀之日诞生的魔王。朕在此保证,今后一年间,凡探索魔王必要之所有费用都将由公国负担,并在成功讨伐魔王之际,赐予勇者希冀之一切报酬。作为其证明,现在将赠予勇者只有公国骑士得以允许著装的公国制式披风。」

探索魔王必要之所有费用──说是这么说,但到底哪些范围该归类在必要经费,其实很难判断。上酒场饮食、入住过度奢华的旅舍、以收集情报之名目赠与心仪女性的装饰品,到头来多半是虚实参半的灌水请款单……

每届都有这么多人报名参赛,就是因为这份无止境的权利太过吸引人。根本没有人认真想讨伐魔王,也不觉得自己办得到。

他却──

「冠军跟勇者我都没兴趣,随你们自个儿颁给这女骑士去。」

「庵阁下,你这是──」

这个人会说什么真的是一点都无从预料。纵使真的获胜,我也丝毫不打算行使这种会压迫国库的权利,但反正先默默接受就好了吧。

「真有趣!」

或许是被他这番出乎意料的发言勾起了兴趣,米多公世子一反先前的乏味神情,兴致勃勃地站到艾萨加公身边。

「那份谦虚、那份无欲,在现今这世道绝非随处可见!」

不,那个,他纯粹只是漠不关心跟嫌麻烦而已。

「相较之下,你看看你,亚尔缇娜.维克托利亚斯!」

「是!」

「竟然擅自打破公国骑士不得出场比武大会的内规,你该作何辩解?」

内规……?

骑士团内规根本不存在那种条例,这是不争的事实。要真有违反内规的情形,何必还让我一路打到决赛,中途强制我退场,或是报名参赛时直接驳回即可。既然贵为公世子,这点小事根本轻而易举吧。

「恕我僭越──」

「也罢,本次特别不予追究。就当你为今后的公国骑士拓出了参赛之道吧。」

刻意谎编不存在的内规贬低我,再赦免我展现自己的度量,就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把我拿去当踏板。简直令我想吐。

「堂堂公国骑士却败给一位吟游诗人,这又是怎么回事?能请你提出合理说明吗?倘若我国骑士当真如此弱不禁风,那可得即刻设法改善才行。」

会落败单纯就是我个人的能耐及不上他。

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我纯粹是抱著「只要能和他交手即可」的想法,报名出场参赛,丝毫没想过这个行动的结果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听过井底之蛙这句谚语吗?」

代替怎么烦恼都无言以对的我,他开口回了话:

「区区这种大会的冠军就够格当勇者?」

遭到自己高捧的冠军如此出言不逊地否定,米多公世子顿时脸色大变。

「臭小子,你这是在愚弄我国的比武大会吗!」

米多公世子气得满脸通红。我早就知道公世子沸点很低,偏偏这次的对象又是自己先藐视的「区区吟游诗人」,似乎令沸腾的速度比平时更快了。

他以只有站在身旁的我听得见的音量说道:

「我讨厌军人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他们都是只为了夸耀本身能耐,即使面对不带敌意者也可能暴力相向,一群不值得敬重的混蛋。」

如此说明的他,视线直直地盯著公世子。

「我最厌恶的东西就是暴力。然后──」

这次他以能传进周围耳里的音量,朗声说道:

「你施加在这女骑士身上的,就是仗著自己有权有势的败类最爱用的言语暴力。」

听到他如此为我出头,我率直地感到开心。

但他没注意到这话的矛盾之处吗?我觉得他平时的发言其实也有点……

「朝无法针锋相向的对象单方面施加暴力,想必很是快慰吧。」

「咕唔唔唔……!」

公世子不停咬牙切齿。然而一旦在此放任怒意爆发,就等于证明自己如他所说地仰仗权势任意妄为。

「原、原来如此……这番话我就当作是人民的逆耳忠言,铭记于心吧。」

以最大级的自制心压抑住怒气的公世子,似乎判断眼下最好将他认定为一个武艺虽然高强,但满口歪理,嘴巴不乾净的吟游诗人,不在此与他冲突比较妥当。

事情却没有就这么结束。

公世子将标的从我转到他身上了。

「话说回来,八神.庵阁下,作为艾萨加公国代表,有件委托无论如何都希望你愿意接受。」

听这口气,毫无疑问是在打些坏主意。这不单是我,而是连骑士团成员们都几度经历过的口吻。

「没什么,是件简单的任务。只是想请你在讨伐魔王之前小试身手,击退复活的巨龙罢了。」

「击退巨龙?」

他会心生疑问也是无可厚非的。

面对这则唐突冒出来的委托,我也抱著同样想法。

「近来谣传我等公国与南方邻国希加兹米国的国境附近,出现了凶恶的巨龙作乱。」

什么简单的小试身手啊?

公世子那下流的奸笑,恰恰反映了任务难度与他的描述有多么背道而驰。

「吾儿啊,这未免过于──」

艾萨加公对于讨伐巨龙一事显得并不积极。

理应如此吧。大会的主旨在于讨伐魔王,巨龙的话题根本直到方才为止都未曾提起。若真想讨伐巨龙,另行编制专门的讨伐部队即可。

「非也,父王。既是无需咏唱咒文便可操控火焰的八神.庵阁下,想必一定能漂亮地达成使命吧。我们只需静候吉报即可。」

艾萨加公那称不上辩驳的薄弱发言,三两下便遭到公世子强行压过。

瞧公世子这般强硬作风,难道城内的权力构造有所改变了吗?

「──相信那火焰并非奇术或障眼法,对吧?」

这铁定是在怀疑,百分之百是在怀疑。

公世子就跟遇见他之前的我一样,遭到「施展魔法需要咏唱咒文及光货」这样的先入为主观念所囚禁。归根究柢,他的火焰由来是异世界的武术,原理和这世界的魔法大相径庭。

虽然我无意把他其实来自异世界的来龙去脉如数交代。总之事情这下一发不可收拾了……

× × ×

「乾杯──!」

今晚像这样乾杯,是第几次了呀?

像这样一饮而尽,是第几杯了呀?

光是摆在桌上的杯子,就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

咦?

我记得已经有好几次拜托店员收走堆得太多的酒杯了,所以应该──

唉唷……不晓得到底第几杯了啦。

我正以现在进行式和他──不,和大批酒客在包包为他获得冠军举办庆祝会,相当乐在其中。

他这位主角起初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地陪我们乾了一杯,到头来却变成由我这个代理人一直替他猛乾。

我喜欢酒。

可是,像这样无止尽重复乾杯、一饮而尽的动作,已经搞到我记忆跟遣词用句都古怪了起来。刚刚这位乾杯的人先前好像也乾过了?算了没差啦──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话虽如此,被人家拿什么「恭喜赢得冠军」、「为了勇者诞生乾杯」之类的当理由敬酒,甚至连「真可惜只得亚军啊!」这种理由都搬出来,哪里有办法推辞?

吟游诗人也罢,街头艺人也好,现在是一位原先没人看好的人物得了冠军,想拿这话题当下酒菜,大肆热闹一番的心情,我倒也不是不懂。

既然如此,那主角上哪儿去了?我抱著这种想法搜寻起他的身影,才发现他可精明得很,正静静地坐在吧台跟麦理亚先生对饮。

主角明明是他耶,饶不了他。

可是,他披著和我成对披风的模样实在很上相,害我觉得就别跟他计较算了。

「容我暂且失陪……」

我姑且维持著身为骑士最低限度的礼仪,表明要暂时离席,随后带著摇摇晃晃的脚步朝吧台走去。

彻底无视背后传来的「要去摘花吗~?」这种没品问候。

好不容易抵达吧台后,我便有如瘫倒一般猛力趴上桌面,向麦理亚先生竖起两根指头。

「给我酒~两杯!」

「你应该没醉吧?」

不晓得麦理亚先生在担心什么,难道用看的不够明白吗?

「我没醉喔──」

「每个发酒疯的都这样说吶~」──边说边替我上酒的麦理亚先生真是好人。

可是我还没醉。

「来啦~你也快点喝嘛。一起乾杯吧,庵阁下~」

我把刚斟满的其中一杯酒递给了他。

放下手上的酒杯,他朝我望了过来。

他看起来好像想说些什么。但现在有话要说的人是我。

竟然把亚军晾在一旁不管,自己跑到吧台纳凉。我起初还不是希望能够两人安静地好好庆祝一番,好好畅谈技术论,一起聊当时的招式这样那样的,聊个天南地北。

天晓得为什么事情闹这么大,弄到包包整间店爆满。

「庵阁下你怎啦~我敬的酒……不能喝吗~?」

我把脸猛贴到他面前,用力瞪向他的眼睛。

他就默默拿起新的酒杯,和我乾杯了。

这种事就是要来硬的最有效。

「庵阁下~你也听听我说啊──庵阁下,我啊~其实颇有自信的说,对最后那招奥义。」

把下巴撑在吧台上,我试著嘟起嘴,向他抱怨了起来。

都得冠军了,今晚让你困扰一下又何妨?体谅一下啊。我满是这种心情。

「明明是这样,却连庵阁下的边都擦不著……钻研这招钻研了这么久……我都要丧失自信了啦~」

「那招挺不错的。」

「咦……」

心生动摇的我,把刚斟满的酒一口气乾了下肚。

这是第几杯了呀……?

咦?

总觉得先前好像也思考过这个问题……那种事现在无关紧要啦。

「麦理亚先生──再来一杯!」

「亚尔缇娜,你喝太快喽。明天会怎样我可不管喔。」

我双手捧起新送上的酒杯,摆出再多夸我几句的眼神望向他。

应该是错觉吧,总觉得他看起来好像在叹气。

「能想到以那种手段克服发动奥义的破绽,挺有意思的。」

「庵阁下,还有呢──?」

「……你最初放的那招我也认得。记得是叫『烈风拳』……」

什么啊,怪不得他能够反应得那么快。

世界果然很大。嗯,也对,他之前是待在异世界,单纯算起来就是两倍的大小。

「好不甘心喔……但请你走著瞧吧~庵阁下,我绝对~~会赢过──」

「你也差不多给我把那阁下阁下的喊法改掉,烦死人。」

「就算你说~要我改……那不然要怎么叫你才好嘛?难道直接叫你庵就行了吗~?」

「这样就好。」

不会吧……?

对救命恩人不加敬称什么的,就骑士而言是不可饶恕的举动。不过本人都说可以了,应该可以吧。

这里就恭敬不如从命……不对,这里就尊重他的意愿,依照他的要求吧。

「那……那我就……庵、庵──」

「倒是你。那个公世子好像视你为眼中钉嘛,为什么?」

咦,挑现在问我这个?

在我因为改口不加敬称,即使藉酒壮胆还是紧张个不停的现在?

「这个嘛……?是为什么呢……」

「不想说就别说无所谓。不过,今天看过那家伙之后,我明白了一件事。」

「明白什么~?」

「下令你在魔物活性化的月蚀之日远征的人,就是那家伙吧。」

「来,亚尔缇娜。」

麦理亚先生为我送上了一杯水。

我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再大吐一口长气。

「是的──恭喜答对。那个人啊,就是看我不顺眼啦~一定是。」

「那他之所以下令要我除龙,理由肯定也跟你一样吧。要把不顺从自己的人赶跑──运气好的话还能乾脆害死对方。」

「听来好吓人喔──」

我故意讲得像是事不关己。

果然还是喝醉了吗……

「不管哪个世界,掌权者会干的勾当都大同小异。」

既没有放弃,也没有诧异的感觉,他的口气听来就像一个对行为及结果毫无兴趣的旁观者。

他大概是认为就算天大的事落到自己头上,都有自信能透过自身的力量解决,才会是这种态度吧。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想向他追究我在比武大会时感受到的矛盾。

「庵你说自己讨厌暴力对吧~?明明这么想,为什么还要跟我交手~?」

这问题有点坏心眼呢。

我是不是故意想让他伤脑筋呀?

对,没错,我那时就是想要让他伤脑筋。

「你的剑是暴力吗?」

明明是这样,却遭到他反问。

「当然不是啊。」

「同样的道理。向拿出真本事对决的家伙挥出的拳头,哪可能是暴力?」

什么嘛,原来他心中早有明确的答案啊。

我不由得稍微有点难为情。

不过好像因为有点酒意了,所以终究只是稍微而已。

「施加在不带敌意的对象身上,毫无半点荣誉感的力量,那才叫做暴力。记好了。」

真是一句好话。

只是,我能在这种状态好好记住吗?

脑袋也越来越撑不下去了。

但,感觉好舒服喔……

稍微休息一下吧……

然后再跟他继续聊……

毕竟以往都没像今天聊得这么开……

我还想跟他聊好多好多话……

想听你告诉我更多你的事情……

「哎呀呀──睡著了。」

麦理亚先生的话听起来好朦胧……

我没睡,没有睡喔……

「不是说她从来不吐半句苦水吗?」

这次轮到他……

苦水,我有吐吗……

「这代表她对你很敞开心胸啊。」

我觉得,应该……

不是吧……

啊──……

不行了……

晚安……

「真是的,咱们今晚已经没有空房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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